第90節
寧氏因金擎桂要改嫁,原本就小看她兩三分,此時見她跟個玉家大少爺有瓜葛,越發鄙夷她,“母親,看樣子,大meimei跟玉家大少爺有來往?!?/br> 冷氏手一哆嗦,一巴掌扇在金擎桂臉上,又將金擎桂塞在她手里的帕子丟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兩腳,“糊涂東西!原本京里誰不贊你好,如今你、你,玉家又不能納妾,就算能,你就自輕自賤到這地步?”拉著金擎桂就又向她身上打去。 金擎桂膝蓋一軟,跪在地上,任憑冷氏打罵:“母親,你女婿還在的時候,女兒眼瞅著他放浪沒行止,已經是傷透了心。再不肯嫁個那樣的繡花枕頭。母親要打就打,只求母親千萬替女兒看長遠一些。悟禪說他跟他夫人已經四五個月說不上一句話了,礙于家里的規矩,又不能納妾,他又潔身自好,不肯去那些臟地方風流,滿心的苦沒地去說……母親,就算沒我,他跟他夫人也必是要散了的……母親好歹替我想一想……”手上抓著冷氏的裙子,搖著頭不住哀求,眼瞧著冷氏紅著眼眶掉淚了,心知冷氏心軟了,不由地松了口氣,待外頭游絲來催,就擦了擦臉,理了理頭發,低著頭向外走。 “母親,你可萬萬不能做這種事?!睂幨吓缘牟缓?,但在女子節cao上頭,是雷打不動的堅定守護者,看金擎桂出門,冷氏就要去撿帕子,忙眼疾手快地搶過帕子就要拿到外頭丟掉。 冷氏一把抱住寧氏,又出聲叫門外守著的丫鬟胭脂、玉鐺看好門,這才重重地將寧氏推開,冷笑道:“你偷了我們家那么多銀子,若論誰不好,頭一個就是你。擎桂再怎樣,都姓金,老夫人還能殺了她?你一個不好,就要被趕回寧家。你們寧家的罪名還沒洗脫呢?!?/br> 寧氏一僵,伸手將玉悟禪的帕子丟在地上,待要說句大義凜然的話,又畏懼冷氏,縮著手,半天嘟嚷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母親,這事別扯上我?!闭f罷,怕沾上麻煩地趕緊回自己房里躲著去。 冷氏一臉慚愧,到底她心里對金擎桂做下的事也不贊同,但事已至此,看金擎桂那害怕的模樣,只怕金擎桂想抽身都難了。轉而想玉家沒有妾室,金擎桂嫁進去,有個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也好。 心里正左右為難之時,金擎桂的丫鬟小蝶過來報信說:“夫人,老夫人房里拿出一把頭發,丟在院子火盆里燒了?!?/br> 冷氏頭皮一麻,割頭發乃是重刑,若是罰金擎桂吃齋念佛,還能設法敷衍過去;金擎桂沒了頭發,自然不能再出房門一步,“大小姐還沒出來?” “還沒呢?!辈实系筋^發是金擎桂的,也嚇得手腳發軟。 “快,叫范忠來,叫他拿著帕子去尋玉家大少爺,叫他一人做事一人當,是個男人,就來救擎桂?!崩涫隙吨?,心道金老夫人定然不肯將金擎桂的事聲張出去,如此,自然會放過金擎桂——此外,她又盼著金老夫人能夠借著多年的積威逼著玉悟禪設法娶金擎桂。 彩蝶、胭脂才去吩咐人,前頭金老夫人就叫冷氏也去。 冷氏戰戰兢兢地過去,路上見著笑盈盈的岑氏、金玉桂,心虛得很,勉強笑著進金老夫人房里,見門窗緊閉的屋子里,金擎桂齊腰的烏黑秀發被金老夫人從根子剪掉一把,露出額頭上角白生生的頭皮。 好狠!冷氏看金擎桂額頭上一片青紅、弓著身子縮在地上已經哭死過去,落淚故作不解道:“母親,這是……” “老婆子最恨女人為了玉家那破規矩逼死人家原配。不想,家里頭竟然出了個那樣的賤骨頭?!苯鹄戏蛉撕掼F不成鋼地瞪著金擎桂,“從今兒個起,哪里都不準去,就呆在我這屋子里。等我給她尋好下家,弄個假髻給她,打發她出嫁?!?/br> 冷氏哽咽道:“母親……這不是擎桂一個人的錯,玉家那混蛋……” “放心,也少不了那混蛋的?!苯鹄戏蛉俗旖青咧荒ɡ湫?。 “母親……怕是擎桂也留了東西在人家手上,鬧出來,多不好看。不如,咱們叫玉家大少爺答應明媒正娶擎……” “呸!你拿這話跟你兒媳婦說去,看她會不會當你的面唾你一口!”金老夫人斜睨向冷氏。 冷氏臉上越發漲紅,她一輩子也不曾遇上這樣的事,早先若聽人說起,她必也是鄙夷不屑的很,但如今事到臨頭,只能豁出去替金擎桂說話。 “……祖母,你拿他怎樣了?”金擎桂悠悠地醒來,只覺得頭頂被風一吹,就涼颼颼的。 金老夫人道:“我要他死,你能攔著?” 金擎桂驀然地睜大眼睛,“祖母怎會這樣恨孫女,若換做旁人家的、旁人家的祖母,必定會、必定會幫孫女一把……為什么魁星那么大逆不道,祖母都、都跟她和好了,孫女不過是、不過是……” “我許你們在我飯里撒沙子,權當做你們小孩子家玩笑,氣一氣就罷了。但決不允許你們踩我的臉!”金老夫人冷笑,悵惘地回憶著,“錢家最風光的時候,京中女孩們沒有不想結交我的。那會子我有兩個金蘭姐妹,這半年在她家過,那半年去她家過。今兒放風箏,明兒賽龍舟。三家親熱得很,我們姊妹那會子不懂事,成日里胡言亂語,說些將來都嫁到一處的話。沒成想,一語成讖,果然嫁到一處了。如今她們兩人都死了,也都埋在一家的墳塋里頭了?!?/br> “……這、這不好嗎?”金擎桂困惑地接話。 “好、好得很!姊妹親熱得很,生死都在一處!”金老夫人咬牙切齒。 冷氏趕緊抱住金擎桂,捂住她的嘴,金老夫人素來跋扈精乖,跟鄰居兼親家沈家老夫人都不親近,更遑論旁人。越是這樣的人,朋友越少,越重情。料到定是那兩姊妹嫁到一個人了,才會叫金老夫人這么恨。 金擎桂捂著自己的頭皮,羞憤欲死卻又不敢死,滿心里牽掛著玉悟禪,怕他因金老夫人的緣故退縮。 金老夫人沉浸在往事中,越看金擎桂越惱火,雖惱火,卻不攆她們母女出去,靜靜地熬到掌燈時分,聽人說龐錚來了,就叫他進來。 龐錚進來后,不敢抬頭,垂著頭跪在地上,先交出一份認罪書并金擎桂的玉佩。 冷氏趕緊拿了書給金老夫人看,金老夫人見里頭金悟禪認了強、jian尼姑的罪名,便將認罪書給冷氏看。 冷氏哆嗦著手,猶豫道:“母親,這么著,玉家大少爺會不會……” “龐錚,從頭慢慢給我說起?!苯鹄戏蛉说?。 “是。小的們埋伏在有歸庵外,等玉大少爺過去,將他引到廂房里,就將他擒住,逼著他簽字畫押?!?/br> “好。今日出力的統統有賞,告訴玉悟禪,他夫人最好好好的,若是他夫人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金家立時拿著這字據告狀去?!苯鹄戏蛉擞昧Φ匕呀鹎婀鸬挠衽鍋G在金擎桂身邊。 一聲清脆的玉碎聲響起,金擎桂呆住,膝行到金老夫人身邊,“祖母,是什么字據,是什么字據?” “……是玉悟禪逼、jian金家尼姑庵里尼姑的字據?!崩涫项澲曊f。 金擎桂聞言立時就要來搶,奈何她一直跪在涼地上,此時血脈不暢,兩腿麻木動彈不得。 “龐錚退下吧。叫老大家的、老三家的還有女孩子們都來陪我吃飯。擎桂要留下嗎?”金老夫人云淡風輕地看向金擎桂。 金擎桂忙伸手捂著頭,寧死也不肯這副模樣出現在姊妹們跟前,捂著頭,披散著頭發就向里間跌跌撞撞地爬去。 冷氏唯恐金擎桂要尋死,又不敢跟著去,只能來來回回地看,最后咬牙道:“母親,是不是該傳飯了?” “嗯,叫人傳飯吧?!苯鹄戏蛉说?。 少頃,沈氏、岑氏、寧氏,金蘭桂、金湘桂、金玉桂還有年幼些的金蟾宮、南山、金朝柏都過來陪著金老夫人吃飯。 金老夫人有意拖延時間,好叫躲在屋子里的金擎桂多煎熬一會,于是看金折桂不在,便又叫人去催,等了一會子,瞧見金折桂抱著兩個大盒子回來,就笑道:“什么東西這么金貴,竟然自己抱著?!?/br> “祖母來瞧?!苯鹫酃皤I媚地將盒子拿到金老夫人面前,親自打開。 才一打開,一股濃郁卻不渾濁的藥香便彌漫出來。 “這是蒙大哥給阿五在關外采的人參、靈芝,這還有一朵天山雪蓮呢。阿五說祖母就跟她親祖母一樣,叫我捎帶回來孝順祖母?!?/br> “那孩子有心了?!?/br> 金折桂見今兒個人真齊全,就連出嫁了的金潔桂也小腹微突地坐著,心里納悶這是怎地了。 眾人有心給金老夫人湊趣,于是雖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沈氏、岑氏也攛掇著金蟾宮、南山、金朝柏三個年幼的小兄弟給金老夫人說笑話聽。 果然,外頭越熱鬧,躲起來的金擎桂心里越難受,等外頭散了,她又是怕又是愧,又是羞又是惱又是恨,捂著咕咕叫的肚子,配上凌亂的頭發,越發人不人鬼不鬼。 “母親救我?!苯鹎婀鸬壤涫辖袢兆詈髞砜此?,急促地低聲求救。 “別說了,快吃吧?!崩涫隙酥煌腼垟[在金擎桂跟前,“好好地在你祖母這,哪都別去?!笨匆谎劢鹎婀鸬念^發,又想金擎桂此時就如赤身裸、體一般,她哪里肯出去。 “……去問問悟禪到底怎樣……”金擎桂不甘心地說。 “……我去叫你父親想法子把你接回咱們院去?!崩涫弦娮R到金老夫人滴水不漏的手段,又知自己必定被盯上了,哪里敢跟她作對,怕時間耽誤久了,又被金老夫人猜疑,趕緊偷偷抹淚地向自家院子去。 ☆、80、不要臉就無敵 80、不要臉就無敵 冷氏去尋金將溪,金將溪此時卻帶著三個兒子在大房院子里。 照舊是對著一黑一紅兩匹小馬駒,金將溪、金將祿捋著胡子看金將晚喂馬,三不五時地,瞥一眼抱著手臂正跟金將晚學相馬的金折桂。 “父親、父親,草來了?!苯痼笇m一路抱著個盆子,一路小跑過來。 后頭南山踢踢噠噠地也抱著個盆子跟著。 金將晚正教金折桂并金朝松、金朝楊、金朝楓四個相馬,聽金蟾宮喊,想起前兩日金蟾宮沒摸到馬的委屈模樣,便想如今這馬兒溫順了一些,不如抱著金蟾宮叫他摸一摸。于是含笑轉頭,認出金蟾宮、南山兩個抱著的盆子里是什么,趕緊過去搶。 “混賬,哪里搬來的東西?”金將晚斥道,趕緊一手一個盆子接過來。 “門上才送來的?!苯痼笇m跳著腳要拿“草”喂馬。 “干爹不是說好馬要喂好草嗎?”南山也仰頭看向金將晚。 “大哥,這是墨蘭?可是要孝敬給父親的?”金將溪為難地皺眉,他替寧氏還了不少銀子,眼下金閣老大壽在即,金將晚竟然送出名貴的墨蘭,這豈不是逼著他也費銀子給金閣老置辦壽禮? 金將晚就是唯恐被人誤以為是送給金閣老的,才叫人偷偷地買、偷偷地送,不想被金蟾宮這混小子破壞,不好說是賠給沈氏的,只能順著金將溪的話說:“二弟,你瞧父親可會喜歡這蘭花?若父親不喜,那我就不送了?!?/br> “大哥,父親一準喜歡。前兒個父親還惦記呢?!苯饘⒌撘伯斀饘⑼硎琴I來送金閣老的,無條件地給金將晚捧場。 金將溪臉色有些難看,比起金將晚,他更厭煩金將祿這jian猾之人。 “那就好?!苯饘⑼硇南肷蚴先粢娏颂m花又誤會了,必定會在心里更惱他,“魁星,叫人送你院子里好生養著?!?/br> “哎?!苯鹫酃鸨唤痼笇m、南山從小紅馬身邊擠開,心覺金將晚今兒個已經教得夠多了,就要領著初翠、初丹抱著蘭花回塞鴻齋。 “魁星,”金將溪踱著步子,叫住了金折桂,卻又不跟她說話,為難地看著金將晚,“大哥,韋侯爺最是個愛馬的人,他素來跟我要好。今兒個他低聲下氣跟我說想要一匹汗血寶馬,大哥,你看……” “是呢,大哥,鼎國公也提過?!苯饘⒌摳f。 金將溪對金將祿道:“馬匹有限,哪里能想要就要。叫鼎國公等明年下了小馬再要?!?/br> 金將祿囁嚅一番,察覺到金將溪今兒個不知又怎地對他有股火氣,就不再提,只看向金折桂。 金將晚道:“二弟、三弟,我也只是從魁星手上討到一匹小馬駒。我再如何看,都沒法子吧。倒是魁星,魁星,這小馬駒還要養上許久才能馳騁起來,若是為父能有一匹大馬就好了?!?/br> 金將晚心里金折桂是孝順的,不孝順的話,她那般任性,怎會把黑馬送他? “是呢。玉家八哥兒定是念著早先跟魁姐兒一起在樂水同生共死,才那般大方???,你莫太客套,太客套了,反而顯得見外,冷了玉家八哥兒的心。不如,等馬匹放到皇家獵場,二叔陪你去挑一挑?”金將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著胡子。 “是呀,魁星,玉家八哥兒都說隨你挑了,不挑,豈不是可惜了?那些馬養在獵場,將來也是被那些皇親國戚用。良駒當配名將,那些馬兒委身在一群紈绔胯、下,實在是暴殄天物?!苯饘⑼碜钍潜鞈懭?。 金將祿沒那么大的野心,只說:“若是叫鼎國公瞧一瞧馬兒在獵場奔馳,他定也心潮澎湃。并非多大的事,若能叫一把年紀的鼎國公一嘗所愿,也算是善事一樁?!?/br> 巧舌如簧! 金折桂吸了一口氣,看向金家難得同心協力的三兄弟,思量著,扭捏道:“父親、二叔、三叔,你們不覺得,我一個女孩子家,隨便問人家家男孩子要東西,很不好看嘛?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若是外頭編排出……” 噗嗤—— 金將晚、金將溪、金將祿三人并金朝楊、金朝松、金朝楓同時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笑什么笑!”金折桂早先自作多情過,她兩輩子也不曾被人追求過,此時不禁想繞著圈子問一問自命癡情的金將晚、妻妾成群的金將溪還有情竇初開的金朝楊、金朝松,有沒有可能玉破禪會喜歡她? “jiejie羞羞臉!”就連金蟾宮也似懂非懂地跟著一群人噗嗤笑了起來。 金折桂連連跺腳,臉上不禁氣紅。 “才多大的人?!苯饘⑼頁u搖頭,“小孩子家,渾說什么呢?!?/br> “昨天父親還說我是大姑娘家?!苯鹫酃鹩魫灥乜聪蛐Φ们把龊蠛系慕饘⑼?,她實在是拉不下臉再暈暈乎乎地跟玉破禪說什么“我答應跟你好”之類的話。 “別笑了,別笑了。我兒規矩懂事,我心甚慰。只是你多慮了,等皇家獵場收拾好,我借口要給兩匹小馬兒放風,順便教你騎馬,帶你去皇家獵場,你替父親挑一匹大馬,就按著方才父親教你的挑,可好?” 繞了半天,原來教她相馬是另有目的。金折桂臉上緋紅一片,“我不干?!?/br> “你不就是想叫梁松他們教你習武嘛,我答應就是?!苯饘⑼硪恍囊玫津E馬,大方地開口說。 “可是,真的不算私相授受?”金折桂蹙眉。 “……要私相授受,也是五meimei做紅娘,替jiejie們傳東西?!苯鸪瘲餍χ?,脫口說出了眾人的心里話,上下打量金折桂,看她雖個頭雖比金玉桂還高出一些,但臉龐尚未長開,除了一雙眼睛,無處不滿是孩子氣。那玉破禪看著個頭又高,人又穩重,除非得了失心瘋,才會跟金折桂這小丫頭私相授受。 金將溪立時瞪向金朝楓,“要死了你,對著meimei胡吣什么?”轉而對金折桂道:“小姑娘家,只管聽長輩的話,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金折桂愕然,心知自己這年紀尷尬得很,到底是大姑娘還是小姑娘,全憑長輩們一張嘴。但瞧著金朝楓、金朝松他們跟玉破禪年紀仿佛,卻也是將她當成還不知人事的小meimei,瞅了瞅自己這小身子板,料想玉破禪那年紀的少年看上的該是戚瓏雪那年紀的少女,心嘆幸虧這次自己沒自作多情。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帶著初翠、初丹,就回塞鴻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