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八少爺說道:“老前輩可姓……” “噓——”那個瞇縫眼國字臉的隨從噓了一聲,然后屋子里的松枝、篝火熄滅。 黑暗中,眾人不敢弄出動靜,悄悄向飄著雨的屋外看去,只見屋外有四個人在持劍拼殺。 金折桂趴在門邊看了一看,只見那四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忽地恍然想到:那不就是蒙戰、梁松他們嗎?好機會,如今拉他們入伙,人多力量大,于是拍了拍瞽目老人的手臂,低聲道:“是梁大叔他們?!辈乓雎暫傲核蓭兹?,就見正在打斗的蒙戰看這屋子里的火光亮了又滅,只當是曾公子躲在屋子里,于是冷不丁地從梁松幾個身邊抽身,迅速地竄進屋子里,拿著劍不管不顧地砍殺起來。 瞽目老人、金折桂二人貼著墻坐著,只聽見屋子里嘿哈聲不絕,又有刀劍相撞的清脆聲時時響起。 暗中又見梁松三人帶著一陣雨點地進來,瞽目老人、金折桂觀戰一會,就聽蒙戰氣咻咻地問“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呢?” 梁松說:“你要尋公子?” 八少爺的人喊:“你們是什么人?” 瞽目老人出聲道:“不能打,都是自己人?!?/br> 蒙戰冷笑:“誰跟你們自己人?今日不是你們死,就是我活?!?/br> 梁松三人原本要向樂水縣城去,不料半路遇上了蒙戰,龐護院一時沖動問蒙戰是不是他跟官兵勾結,一句話激怒了蒙戰,蒙戰冷笑著說是又如何,于是四個人說不通道理,就打成一團。原本蒙戰不是他們三人的對手,可如今三人受了傷,梁松又一直對蒙戰有惻隱之心,于是遲遲不能分出勝負,就從白日打到了晚上。 此時梁松聽出瞽目老人的聲音,就問:“我們公子呢?公子,你也在這邊嗎?”才一出聲,露出蹤跡,又被蒙戰攻來,暗中向后一跳,又撞在一個人身上,反手將那人推出去,又聽風聲見有人拿了鞭子向他殺來,便又趕緊迎上去。 亂中有人向金折桂這邊倒來,金折桂人小坐得低,看得清楚一些,也不分辨是誰,毫不猶豫地一棍子抽過去,要領著瞽目老人出去,偏屋子里眾人打成一團,出不了門。 瞽目老人咳嗽一聲,伸手在墻角下抓了一把灰土,向屋子里一揚,“都別動,越動毒氣越快進入心脈。 眾人被那灰土迷了眼睛嗆了嗓子,紛紛捂住口鼻咳嗽。 “花老前輩,你當真在水里下毒了?”武護院、龐護院問。 蒙戰冷笑道:“下毒了?更好,大家一起死?!?/br> 黑暗中,眾人齊齊停下。 八少爺一行人想:他們身擔重任,大事未成,不能死在這里!也不能在這耽誤時辰! 蒙戰心道:他還沒將曾公子殺了,沒替陸護院等人報仇,不能死! 梁松三人想:他們死了,樓家村可怎么辦? “老人家,我們……”梁松三人跟八少爺五人齊齊出聲。 “丫頭,去將火把點上?!鳖坷先说?。 “哎?!苯鹫酃鹈髁艘幌?,就見火折子一亮,八少爺將松枝又點燃了。 眾人看向瞽目老人,只見瞽目老人肩膀爬著一只拇指大的毛茸茸黑蜘蛛,登時信了瞽目老人灑出來的灰土是毒藥,紛紛持劍站定,不敢亂動。 瞽目老人道:“老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頭鬼是也。這是我孫女花子規,有道是懷璧其罪,有個村子被我們連累了,我們要急趕著進樂水縣城設法救那村子里的人。你們說一說姓甚名誰,要去樂水縣城做什么。大家合則聚,不合則散?!币宦纷邅?,不提曾公子如何,梁松這幾個人卻是值得信賴的;至于那八少爺,他也并非寧王的人,既然不是寧王的人,此時就是他們的人。 蒙戰先冷笑道一聲,“我姓蒙名戰,來殺曾公子一群的?!?/br> 梁松嘆息一聲,道:“敝人梁松?!?/br> “龐則遠?!?/br> “武行風?!?/br> “我們三人也是懷璧其罪,連累了一個村子,因此趕著去殺寧王走狗朱狗賊?!绷核膳ゎ^看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輩莫不是跟我們一樣,也是去殺朱狗賊?” 瞽目老人道:“殺一個朱統領不頂事,他死了,還有人繼任統領,還會去尋樓家村的麻煩?!庇洲D向八少爺一群,等他們說話。 八少爺拱手道:“看來是誤會了,聽花老前輩、梁大哥、龐大哥、武大哥說話,大家都是仁義之士。實不相瞞,晚輩玉破禪,與弟弟同在揚州官學讀書,寧王造反時不及逃出,如今在寧王追緝下四處逃命?!?/br> 瞇縫眼見八少爺竟然報了真名真姓,便也跟著說:“玉無價?!?/br> “玉無暇?!?/br> “玉無雙?!?/br> “玉無痕?!?/br> 金折桂聽到玉字,就拍手笑了,“爺爺不愧是活神仙,果然算出是一家來著。八少爺原來是玉將軍家的少爺?!?/br> 梁松反復看了玉破禪一群人,將手上的劍放下,玉無價四個與龐護院、武護院一同放下寶劍。 蒙戰趁機要攻向武護院,被玉無價、玉無瑕擋住,冷笑道:“罷了罷了,如今你們人多勢眾,我死在你們手下也算不得學藝不精?!?/br> 梁松怒極反笑,“蒙戰!大敵當前,你還這樣不辨是非!”說罷,對瞽目老人一拱手,“既然大家都不是歹人,請花老前輩施舍解藥,救人如救火,我們急等著進城!” 蒙戰冷笑兩聲,看那黑蜘蛛十分陰毒,也不敢就此離開,盤腿在地上坐下等著看瞽目老人何時給解藥。 瞽目老人道:“老朽祖孫跟梁松三人是一撥的,玉公子還沒說去樂水做什么?!?/br> 玉破禪笑著湊到瞽目老人身邊,“我們也是一撥的。滁州知府是個貪生怕死、貪圖富貴的無恥小人,他早十年前就被寧王收買了。他夫人云夫人卻是個心存大節、忠孝仁義的人,等寧王造反后,看穿夫君是個偽君子,就從滁州知府手上偷了滁州地圖還有朝廷中跟寧王勾結的官員名冊?!?/br> “滁州地圖,朝廷沒有嗎?”梁松問。 瞽目老人道:“云知府有一大才干,就是擅繪地圖。他的地圖里,山川地理、民居城郭無一不有。比其他地圖精細巧妙得多?!?/br> 梁松暗暗點頭,“那云夫人呢?” 玉破禪道:“云夫人帶著地圖、名冊一路投奔到樂水,想尋她妹夫樂水縣令將地圖、名冊交給朝廷。不料樂水縣令早跟云知府勾結,又將云夫人綁著交給云知府。云夫人出樂水縣衙前,偷偷將名冊放進了樂水縣令書房內細口廣肚花瓶里。被人押送往滁州時候,設計逃脫后遇到我們,就將滁州地圖交給我們,等說了名冊下落就自裁了?!?/br> “所以你們要去偷花瓶?”金折桂雖勸說旁人的時候滿嘴忠孝仁義,但她心里對這些所謂的忠孝十分不屑,若非她老爹金將軍牽扯其中,誰做皇帝對她而言都一樣。 玉破禪點頭,然后說:“我們已經將地圖送給我父親還有金將軍了?;ɡ锨拜吙芍缹幫跻恢痹趯つ??他們的人都想要從你手上搶了《推背圖》去邀功?;ɡ锨拜叢蝗缂傺b獻上《推背圖》……” “這是一招圖窮匕見?”金折桂問。 玉破禪有些尷尬地道:“是請君入甕,將耿成儒引出來,我們趁機將他殺了。群龍無首,料想朱統領看見出了大亂子,也不會再想著去跟一個小小村莊為難?!?/br> 瞽目老人道:“小官人,老朽原本也正有此意?!?/br> 金折桂沉吟道:“不可,太冒險了。需要從長計議才行。我們一共是一十一人,要救人,需要仔細想一想。要是殺了耿成儒,寧王還會再派了人來,來的人為了給耿成儒報仇,就會來追殺我們,殺不了我們,就會殺黎民百姓泄憤。到時候樓家村不遭殃,其他村子也會遭殃?!?/br> “可是不殺他們,他們一樣為難百姓?!庇衿贫U道。 金折桂道:“是以,就要想法子占了樂水縣?!?/br> “我們攏共一十一人,如何能占了樂水縣?”梁松眉頭緊皺。 金折桂道:“我們不行,可有的是人。如今需要推舉一個人揭竿而起,叫那人領著樂水縣的百姓守住樂水縣城。既然滁州地圖已經送到金、玉兩位將軍手上,想來他們以滁州為缺口,擊潰寧王爪牙也指日可待。如今樂水有人起事,也能牽制住一些寧王兵馬?!?/br> 梁松道:“不愧是將門兒女……”想起瞽目老人只說金折桂是花子規,便善解人意地住口。 玉破禪聽到一句“將門兒女”,心中疑惑,繼而釋然,只當梁松在說他,“說得容易,當真要做,又何其艱難。要推舉誰揭竿而起?”望了望眾人,“只能是花老前輩了,花老前輩有老神仙之稱,黎民百姓對自身生死無能為力,就會比先前更篤信鬼神。除了他,再沒有旁人能擔當此任?!?/br> 梁松并玉家四家將點頭稱是。 玉破禪說:“我們只能聯絡到上千人來樂水,上千人跟耿成儒駐扎在樂水縣城人的人馬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要如何才能將樂水縣占了?” 蒙戰冷笑一聲,“要占了樂水縣有什么難的?依葫蘆畫瓢,學著占瓜州城的法子去做就是了?!碑敵跽碱I瓜州城的時候,就他一個人出面,因此究竟要如何“妖言惑眾”他比誰都清楚,只是……“誰能叫樂水縣里再打天雷?” 金折桂想了想炸糧倉的事,又想起自己跟樓家村里長吹過牛說樂水有地火,便說:“沒有天雷,有地火呢。既然玉小官人要尋豬尿泡……” “玉少爺要治尿床之癥?”龐護院問。 “玉少爺怕跟女人生孩子?”武護院打量毛都沒長全的玉破禪。 金折桂深深地看了武護院一眼,真真是天涯存知己,竟然遇到了個聽得懂她的話的人,“還請玉小官人多尋一些來,還有草木灰、砂糖、硫磺,能尋來多少就尋來多少。請梁大叔去查一查耿成儒麾下有多少肥胖的有名有姓的人?!?/br> “要草木灰、砂糖做什么?”玉無價問。 “做炸彈,既然玉小官人的人能飛檐走壁,就叫他們在縣衙屋頂上放炸彈,叫全城百姓都看見?!?/br> “那肥胖的人呢?”玉破禪問。 “燒了他們,震攝其他人。梁大叔武藝高強,能殺朱統領,就能殺其他人。蒙戰大哥行動敏捷,聲音洪亮干脆,就叫他張揚出那幾個胖子多行不義被地火焚燒的事。然后由爺爺這老神仙出面卜算鬼神,到時候城里亂成一團,眾人急等著推舉人做頭領,爺爺握有《推背圖》,知曉寧王下場,再有人推波助瀾,爺爺就是樂水縣頭領了?!?/br> “活人,能燒的起來嗎?要是架上木柴潑上燈油,又露了痕跡,讓人看出是有人放火,起不了震攝作用?!庇衿贫U打了個哆嗦,頗有些膽寒地看著金折桂,只覺得她的臉孔在火光下越發可怖。 “所以要胖子,胖子油水多,就如沒有燈芯的油脂。我們只要給他一個燈芯,點著火,那火就會慢慢燃燒。直到燒成灰燼?!?/br>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把可憐的玉公子嚇著了 ☆、梟雄jian雄英雄 場面,已經被金折桂掌控了。 蕭蕭風雨中,坍塌了一半的農舍里擠著一十一人,其中十人傻住。 雨水從破損的青瓦間漏下來,梁松臉上濺到雨水,不由地打了個哆嗦,他瞥了金折桂一眼,恍惚地想起這小女孩兒是極擅長主導局面的,譬如溪水邊,她不肯喝溪水,也不肯將不喝溪水的原因說出來,乃至于叫他們一群人喝口水都不安生,如此也有了后來柯護院帶著人作亂的事??梢娊鹫酃鹨恢痹陧w光養晦…… “好毒……你是什么歪門邪道的妖女?!”蒙戰雖不是這群人里年紀最小的,卻定是最單純的一個,此時聽金折桂說燒人,不由地不寒而栗,脫口說出妖女二字,又想自己糊涂了,這位不是金家的千金小姐嗎?心里茫然,就依賴性地轉頭去看昔日十分疼愛他的三位長輩。 “怎么,你也要燒了我們不成?”武護院是個徹頭徹尾的粗人,他沒有那心細如發的能耐,見蒙戰看他,并不知道蒙戰是習慣性地要征詢他們的意見,出口便是絕情傷人的話。 “哼,一身柴火樣的骨頭,能燒的起來嘛?要燒就燒你家公子?!泵蓱疣饺乱宦?,卻見梁松沖他微微眨眼,收到了梁松示意他安心的眼神,別扭地安下心來。 “這主意十個人里頭,只有三個能想到,這三個里頭,有一個大jian大惡的,要指揮手下爪牙去做,這人興許會成為梟雄;一個偽君子,顧忌名聲、威望不肯將主意說親自出口的,一定要叫屬下說出口,這人大約會成為jian雄;還有一個,就是丫頭這樣不怕將個歹毒的罵名背在身上的……”瞽目老人感慨萬千,心知金折桂是不肯叫他冒險,才豁出去不遮掩地說出這些話。這一路上,他早見識過金折桂見識非凡、詭譎多端,大俗大雅的事她都能侃侃而談。若不是這樣,又怎能帶著比她更年幼的金蟾宮一路逃出來——可即便如此,他此時心里也不由地連連驚嘆,又對金家令人匪夷所思的教養十分好奇,想金家算得上是閥閱門庭、簪纓世家,滿朝人以從文為榮、從武為恥的時候,金大老爺身為長子,果斷地從武,甚至早先差點與岳丈家為從文從武恩斷義絕,不可不說金閣老、金大老爺是十分的有遠見十分的有魄力。這樣的人家,若他有命,真該去見識見識…… 金折桂托著臉笑道:“那我會成為英雄嗎?” “不,你這種人,不但名聲十分不好,下場也會十分的凄慘?!鳖坷先税@一聲。 金折桂一怔,明白瞽目老人這是一招“欲抑先揚”,瞽目老人越將她的下場說得不堪,玉破禪等人才約會站在她這邊思慮諸事,而不是一味地去想她有多歹毒。 “撇去你女子的身份不說,只你說出的話,就先震住了旁人。旁人會想,你能想出這等惡毒的主意,未必不會將這惡毒的主意用在我們身上。與其等你將這惡毒的主意用在我們身上,不如我們先叫你自食其果,嘗一嘗自己設下毒計的滋味?!仆盟?,走狗烹’這話里,死的多半是你這種人……” “花老前輩,”玉破禪心知瞽目老人那些話是說給他們五人聽的,禮貌地看向瞽目老人,不經意地對上金折桂的眼睛,心里不由地打鼓,只覺得她看他,就像是在掂量他身上有多少油脂,先有些不寒而栗,隨后又想,在家時,家中長輩們教導他察言觀色,依著他的想法,能說出那些話的人,眼神要么是暴戾陰鷙的,要么是灑脫不羈的,怎地那花姑娘眼神那般平靜?“花老前輩,晚輩決定……” “少爺不可,少爺萬萬不能叫寧王的人抓住。是以,我們拿到花瓶,就要立時悄悄地回京……”玉無價心中玉破禪的安危為重,忙出聲打斷玉破禪的話。 玉破禪道:“無價大叔,花姑娘……” “請玉小官人叫我子規吧?!被ü媚飳嵲谔珓e扭,金折桂可不想時時刻刻地以為自己被鬼子包圍了。 玉破禪一怔,他怎會知道是花姑娘這稱呼叫金折桂不舒坦,只當是金折桂有意告訴他不用太過客氣,暗想花子規雖小,又是個江湖小女兒,但畢竟是女孩兒,怎能將她的芳名張揚得人人皆知,于是說:“花姑娘已經將為何這樣做,如何做的道理一一說了出來,他們一老一小尚且體恤百姓疾苦,尚且知道要牽制住寧王兵馬叫父親跟金將軍二人便宜行事,我們手上有兩千家兵……”想起方才說只有一千,小小的尷尬了一下,“再有一路集結來的上千義士,配合小姑娘的妙計,勝算也不算小了。若不試一試,撇下他們一老一小走了,以后咱們也要落下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名聲?!?/br> 玉無價四人看玉破禪心意已決,便拱手道:“屬下聽八少爺的。至于九少爺身邊還有六個身手了得的兄弟,不如將他們也叫來?” 玉破禪點頭,又看外頭依舊黑漆漆一片,說道:“不好,我們只覺得外頭黑,卻忘了如今下著雨,天色本就暗。只怕時辰不早了,還請梁大叔、武大叔、龐大叔進城去查耿成儒麾下那些肥胖又惡貫滿盈的人,務必要叫燒他們的時候,全城百姓鼓手稱贊才行。蒙大哥先將樂水縣城里有地火的消息散播出去,免得到時候燒了人,沒人懂得其中的意思,反而叫梁大叔他們白忙碌一場。無痕、無暇、無雙三位大叔去找東西聯絡人?!?/br> 梁松三人拱手:“刻不容緩,就聽玉小官人的?!庇洲D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輩,解藥……” “沒毒,老朽就是在墻角抓了一把灰?!鳖坷先颂谷坏?。 眾人聽了,都哈哈仰頭大笑,梁松想起柯護院一直認定瞽目老人在溪水里下毒,乃至于釀出慘劇來,不由地眼角笑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