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節
她沉著臉喝藥湯,咕嘟咕嘟,滿腔都是無法發泄的郁悶。 桌上有一盤涼拌海蜇,是她*吃的東西,蘇亞見她沒胃口,特地給她端來的。她正要吃,看見那句“海產類食物性寒,少食?!?/br> 少吃這些東西,是有過醫囑的,只不過她沒放在心上。此刻卻決然把碗推了開去。想了想,她又在五月記事欄上附言:“我回來了??墒蔷o趕慢趕,終究和你擦身而過,是真正的擦身,估計我船到的時候,你剛出靜海。老天爺有時候真可恨,為什么非要只差幾個時辰?差上一天兩天,我也沒這么郁悶……shit!” ……容楚在路邊打尖,本來他不肯休息,還是周八硬勒住了他的馬,把他攙了下來。他下馬時身體僵硬,周八給他按摩了好半天腿腳。容楚匆匆地喝著茶,發上的灰落在粗糙的茶碗里也沒發現。 ……太史闌翻開六月的記事欄?!肮賵霭捕ǚ?,黃萬兩可信?!?/br> “來人?!彼齻髁?,“給黃元帥那里下個帖子。三日后,請黃元帥醉月樓一敘,商談援海大營撥軍具體事宜?!?/br> “大人?!鄙蛎坊ㄌ嵝阉?,“醉月樓聽說是他的產業,要么請他到總督府來吧?” “我和他是同級,這樣邀請顯得不尊?!碧逢@道,“再說你不放心醉月樓,他就放心踏入我的地盤?” “那您又放心踏入他的地盤?”沈梅花咕噥。 太史闌彈彈臺歷,唇角一抹笑意堅定又惆悵。 “他說,我就信?!?/br> ……容楚重又上了馬,上馬時身子顫了顫,周八要查他的傷處,被他冷冷的一眼逼退。忍了好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您這么急地回去,又先給麗京去信,籌謀了那么一大堆。到底什么事,比麗京和您的身體還重要?總督那里又出事了?我代您回去行不行?” “不行?!比莩疡R韁繞在手上,淡淡睨他一眼,“我老婆懷孕,你去算哪門子道理?” …… 太史闌翻開七月記事欄。 “胖否?瘦否?你離開時約莫有百十斤,若少了我尋你算賬?!?/br> 太史闌將臺歷往被子上一扔。 “來啊,你來??!” 叫囂了一陣子,回頭對目瞪口呆看著她的花尋歡道:“我來的時候多少斤?現在多少斤?” “這個問題?!被▽g搔搔下巴,“奴家做不到啊?!?/br> “據說來的時候百一十斤?!碧逢@掂量著肚子上這兩天養出的一點肥膘,“許是胖了點?” “那是不可能的?!被▽g毫不客氣打破她的夢想,“我瞧著你必定是瘦了?!彪S即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你之前有一百一十斤?你秤過?怎么秤的?給我也來一次?!焙鋈蝗粲兴?,“沒見過你干這事啊……你這分量怎么知道的?難道……”她眼睛賊兮兮地溜了兩圈,“是那夜某人舉起你……” 突然開竅智商猛漲有時候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現在花尋歡就挨了一枕頭。她把枕頭從腦袋上扒拉下來,就聽見兇手淡淡地道:“聽說你自請去訓練援海新兵?我覺得這個對你大材小用,你還是留在總督府,訓練新招的府丁吧?!?/br> “啊啊啊太史闌你不能這樣對我啊——” 太史闌在附言后面再附言:“不胖不瘦,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施粉太白,施朱太赤。我現在真的很好,你若在也必嫉妒我絕世容光。你還是cao心好你自己,若沒有從前那般美貌,我定然要甩掉你的——” ……“先前馬車走得慢些就好了,一日夜竟然走出了那么遠?!比莩@口氣對周八道,“趕回來也頗費功夫?!?/br> “是極?!敝馨岁幊林?,“在前頭小鎮客棧住宿也費工夫,費好大的工夫?!?/br> 今晚能遇上的最后一個宿處,被著急趕路的容楚拒絕了,說停馬住宿太費工夫?,F在養尊處優的容楚只能睡前面不遠處的破廟。 周八一邊沉著臉,一邊忙忙碌碌掃地、鋪草、生火、烤干糧,把容楚要睡的草鋪墊得又厚又暖,猶自不滿意,“出來得太急,毯子都沒來得及帶,瘋了!真是瘋了!?!?/br> “要毯子做什么,躺一躺就行?!比莩诓荻焉咸上聛?,“很多年沒有睡過草堆了,清香舒適,很好?!?/br> “是極?!敝馨烁砂桶偷氐?,“為她,正好把多少年沒吃過的苦,再輪番吃一遍?!?/br> “這個你不懂?!比莩此谎?,“有些苦甘之如飴,有些甜食不知味??嗖豢嘁葱木?,我現在心情復雜得很,你不要吵我?!?/br> “心境!”周八在石頭上躺下,怒而翻身,“睡兩個時辰就要起身,別拉著我說話了!” 容楚托腮,表示對此很委屈——不是你先和我說話的么? 他翻個身,悄悄揉揉腿,手擱在腹部,手掌往上虛抬一點,再抬一點。 五個月的肚子該有多大?這么大?……要么這么大? …… 太史闌翻開八月記事欄,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若海鯊心不死,可從其女入手?!?/br> 容楚和她的顧慮,再次撞到了一起去。 她拍拍手,蘇亞應聲而入,太史闌想了一會,道:“海姑奶奶的尸體……” “已經收殮了,但是沒和其余盜匪葬在一起,也沒有對外公布?!碧K亞道,“在等您的示下?!?/br> 太史闌贊賞地點點頭,想著海姑奶奶中槍時是在船上,有船頭遮擋,碼頭上的人其實沒有看清楚這一幕。當日那些主船上的海匪知道她被殺的前后,不過這些人已經被關入大牢,因為人數眾多,還在等待朝廷批復,或流放或苦役或整編。太史闌在考慮,押解一批這些人,去挖水市島上的金礦。黃灣群島的實力已經被她一網打盡,下面她要做的就是派軍占領黃灣島,搶下那些礦藏豐富的島,進一步控制海上航線,一方面掙錢,一方面鉗制東堂,這都是必須立即要做的事,她已經命蕭大強熊小佳二人,帶領一批上府兵,接收黃灣群島。 “封鎖海姑奶奶死亡消息,對外只說重傷被拘,她的尸首也想點辦法,保管好?!?/br> “是?!?/br> 蘇亞出去了,太史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海鯊的生死,如一團陰影籠罩在她頭頂,她不畏懼,卻有些心煩,順手拿過一條腰帶,比了比自己的肚子,發現已經開始顯懷,只好將腰帶束口又往后移了移。 她在記事欄后附言:“和你想到一起去了。你是不是屬蛔蟲的?先呆在我肚子里,然后慢慢啃我的心?” ……兩個時辰后,周八準時蹲在容楚面前,送他上馬。天很黑,正是夜最濃的時刻,休息不足的容楚眼下青黑一片,卻將疲倦掩了,笑吟吟地對周八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那寶貝喊我爹爹……” “我倒想喊一聲蒼天!”周八道,“為什么要掉下一個太史闌?” …… 太史闌昨夜失眠了,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怎么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似乎就聽見急速的馬蹄,攜著猛烈的風聲在迅速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心因此砰砰跳起來,忍不住一次次睜開眼睛。 每次睜開眼,都看見華燈熒熒,一室無人,她卻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是夢還是幻覺。 按說就算有幻覺,也該是海上漂流多日,聽見的海濤和風聲。為什么總聽見馬蹄? 或許是感覺到容楚回京趕路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這樣迷迷糊糊到了天亮,她反而睡著了。睡在她門外的蘇亞知道她一夜無眠,早上也便不讓人吵醒她,太史闌這下晨昏顛倒的好睡,到黃昏時才再次醒來,還是餓醒的。 醒來之后,她摸摸枕頭下的臺歷,還有幾個月沒看。 這點東西自然是一會兒就能看完的,可是她舍不得,昨天一天忍不住翻了那么多,回頭想想她覺得甚是rou痛。 她恨一年怎么只有十二個月?有二十四個月多好,可以多看幾次容楚嘮叨。又恨自己當初做臺歷時做得太小,記事欄就那么點大,寫不了幾個字,早知道做成臉盆大。 手在枕頭底下進進出出,猶猶豫豫,最終把臺歷摸了出來。九月的記事欄,他寫:“紀某桀驁卻無成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殺之不如留之,此事我自有計較?!?/br> 她唇角一扯。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下次可以寫信告訴他,天紀權柄,指日可待矣! 說到底她和容楚,真的是一樣的人,雖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來得快,但關鍵時刻只看大局,敵人的生死,仇恨的發泄,有時候對他們不如大局來得重要。 也正因為彼此都是這樣的性子,才更多幾分理解。 他理解她為了景泰藍的江山,丟下他自請前往靜海。她也理解他明明來到靜海等了多日,卻在最后一刻沒有等下去。 往前追逐的路上,彼此都不愿成為對方的牽絆。 她起身,隨便吃了些東西,只覺得胃口不佳,和他錯身而過的失落感還在荼毒著她的心情,她難得地在發呆。連附言都不想寫,只想那么想著他。 ……容楚望著前方靜海城的城門,吐出一口長氣。 周八眼神還是冷冷的,一日夜趕回來,等下還要一日夜趕回去,這么折騰有必要么?好吧懷孕很重要,可是國公回來又怎的?能幫她生出來?還是看一眼就長大一圈? 容楚瞟一眼就知道周大護衛在腹誹什么,他心情好,不計較,語重心長地道:“等沈梅花嫁了你,有了身子,你就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感受?!?/br> “我單知道,”周八硬邦邦地道,“日夜趕路不好受。主子你不痛么?” “不痛?!比莩淇斓氐?,“她能帶著肚子殺人,我為何不能帶著傷勢趕路?” 周八,“……這好比么!” ……兩日臥床休息,不能下床,太史闌覺得渾身都睡僵硬了。 她非常不滿這醫囑——如果不是這兩日臥床的要求,她回來必定忙忙碌碌,這一忙,也便可將思念容楚的心和那滿腔遺憾,先擱到一邊??涩F在百無聊賴地睡著,便忍不住想他,忍不住翻那臺歷,將那些寶貴的手澤早早看完了,這不是一種浪費是什么? 更要命的是,她晃了晃臺歷,夾縫里掉出一封信來,是她原先打算寫給他,沒來得及寫完的信,按照容楚的觀察力推斷,這信必然也批示過了。 果然她看見了那最后一句,“這信你一回來可得立即給我補完,我等著。另:希望是會有好消息。再另:前面不要加這許多條件可好?” 她怔怔地看著信……好消息……好消息…… 該告訴他的,作為孩子的父親,他有權利獲得這樣的喜悅。 可是又不能告訴他,這樣關鍵時刻,誰也不能分心。他擔負的是朝局天下,一著不慎蒼生涂炭,蒼生涂炭也罷了,他自己首當其沖,她不敢冒這個險。 喜訊不如生死事大,她不愿他為任何事分去心神,他殫精竭慮的政治生涯里,不該再為她分出更多的精力。 終究是遺憾…… 不過……好消息終究會來的。 她端起苦得讓人想砸碗的藥湯,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忽然遠處似乎有些喧囂,并且喧囂在一路接近,隨即院門哐當一聲巨響,似乎被人重重推開,隨即腳步雜沓,似乎很多人沖了進來,太史闌坐直身子,下意識就去床褥底下摸人間刺。 風聲一響,蘇亞卷了進來,呆呆地站在門口,似乎要通報什么,滿臉神氣十分古怪,似喜似驚,似擔憂似興奮,嘴張了又張,一句話卡在咽喉。 太史闌還從未見過自己這個沉穩的貼身親信,露出這么個似哭非笑的神情,不過看樣子倒不像什么壞事,她心微微放了下來,一手要將還沒來得及放下的藥碗放下,一邊道:“怎么了……” 忽然又有人快步走過來,一把將蘇亞給揪了出去,立在了門檻上。 太史闌手中的藥碗沒能準確地擱上桌,啪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那人立在門檻上,面容清瘦,風塵仆仆,素來整潔的發絲上居然不知在哪掛了一點落葉,他卻好像全沒察覺,第一眼落在她臉上,第二眼落在她腹上,隨即吸了一口氣,道:“比我想象得還??!” 他話音未落,便驚得向前,“小心,地上有碎瓷片!” 床上,太史闌霍地掀開被子,赤著腳,散著頭發蹦下床,撲進了他的懷里! ------題外話------ 悲憤地道:我、真的、是、一只、親媽! 為毛、就、沒人、信我,呢! 你們讓俺蒙冤了這么久,不信任俺這么久,會不會有一點點慚愧?有一點點內疚?有一點點不安?有沒有打算……嗯? 搓手指,嗯?掏出那啥來補償下我受傷的脆弱的小心靈? 另外正色道,最近我有檢查任務,這幾天都要加班,所以寫到這里我先停了,必須要去忙正事,如果時間來得及且心情好,今天會給一個二更。 ☆、第四十八章 兒子?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