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節
當即他便對吳推官再三安撫,給了他巨額銀票,又許諾送他到偏遠省份,給他買地買人,做個悠游一生的富貴閑人,又安排他在別院住下。 他顯出一副被挾持住的模樣,那吳推官洋洋得意領賞下去,康王也沒什么動作,讓他安穩過了一夜,派親信送他出城。 他叮囑那親信,一路看著吳推官,看他有無和什么人交談或打眼色。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一律格殺勿論。之后再將吳推官滅口。 親信去了,隔了一天回來,還帶給他一個血rou模糊的人頭,說一切都辦妥了,他便放下了心。 然而此刻瞧著,赫然那人就是吳推官! 他沒死? 當日那人頭血跡淋漓,他瞧著惡心,也就粗粗瞟了一眼便命埋了。難道這人頭不是吳推官的? 難道他被身邊人騙了? 他此刻心亂如麻,急忙一跺腳,道:“給我進門去瞧瞧!” 他的屬下撲進門,這屋子卻是里外相通,屋子里沒人,后門卻開著,后門對著鬧市,人想必已經混入人群。 屬下在屋子里找到一些舊衣物,依稀便是吳推官穿過的,他瞧著,心中一片冰涼。 剛才好像是容楚的護衛,押著吳推官,難道這事已經給容楚發覺了? 他發了半天怔,都沒想到什么好辦法,命人向這四鄰打聽,都說這間屋子好久沒有人住,前幾日倒好像聽見里頭有聲音,遇見過一個大胡子番人,今日卻又沒有了。 康王聽了更加焦心,卻又無可奈何,在門口發呆半晌,也忘記宗政太后還在容府的事情了,當即就命回府,尋幕僚商量對策了。 他這邊人剛走,巷子盡頭又閃出一條人影,卻是李秋容。 李秋容先前沒有跟著康王,留下來保護并接應宗政惠,卻看見康王行色匆匆地離開,忽然又改變了路線,似乎跟著什么人去了。他心中狐疑,卻又不敢離開容府,便讓手下小太監去跟著,小太監跟了一陣子回來說,王爺帶著人拐進了一條巷子,隨即又出來了,出來時臉色不好看,直接往王府去了。 正在這時宗政惠也出來了,她臉色也不太好看,看見李秋容和小太監唧唧噥噥,便召來問,一聽之下眉毛便豎了起來,便命李秋容親自去瞧瞧。 李秋容進了巷子,先看了看那屋子,又問了問四鄰,回頭和宗政惠回報:“聽聞此處原先住了個西番大胡子,別的倒沒什么?!?/br> 西番兩字正觸著宗政惠心病,想著康王如果心里沒鬼,好端端去追一個西番人做什么?難道容楚那番話真的不是為了挑撥離間她和康王? 她和康王算是合作關系,她現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康王,但這事兒不是什么貪腐營私,涉及到國家社稷,如果康王有那樣的心思,那就絕不能再和他合作,否則豈不是費盡心思奪來江山,再白白拱手讓人? “回去你再好好查,務必要查出這里頭住了什么人,哪里去了!”她越想心越慌,厲聲吩咐李秋容。 “是?!?/br> …… 當夜月色暗昧,浮云遮眼。 容府因為容楚的受傷,顯得氣氛有點沉悶,老國公的憩虎堂夜會也沒召開,去容楚那里探望過后,便吩咐加強守衛,早點休息。 容楚早早地就睡了,老國公親眼看見他在房內酣然高臥,放心離開。 這邊老國公人一走,那邊容楚便睜開了眼睛。 趙十四有點猶豫地站在他床前,問:“您真的能行?” 容楚不理他,道:“你留下?!?/br> 說錯了一句話便遭受了慘痛懲罰的趙十四,一邊哭去了。 容楚揮揮手,一群黑衣護衛直竄后院,屁股后面袋子里塞著“黑甜香”。 容楚在外某秘密產業,產出的一種迷香,說是迷香卻無副作用,有安眠性質,更適宜藥用。 之類的玩意兒他多的是,卻很少用。當初他自交卸兵權,賦閑在家,看似東游西蕩,卻從未真正放松。先帝駕崩,宗政惠垂簾,開始壓制功勛世家,他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此時公卿世家,不可多動,卻也不可不動,多動是找死,不動卻也是坐以待斃。 所以那段閑散的日子,他就“視察國公府名下生意”,在全國各地開辦產業,以做生意為名搜羅人才,做一些新奇玩意,留一批特殊人才,以備將來萬一有變,自然不缺應對,你來我往。 這些護衛帶著這香,奔到容氏夫婦屋子里,左噴噴,右噴噴,替某個“孝順”兒子,幫他爹娘助眠來著。 孝順兒子笑瞇瞇坐在屋子里,等。 護衛再奔去老國公那批護衛那里,口袋里“黑甜香”已經換成了“清心散”,左撒撒,右撒撒,今晚巡守內院的護衛都別想安睡。 讓國公夫婦睡死,卻讓護衛極其清醒,容楚不肯讓府邸因為他的離開,出現一絲危險的可能。 一切完畢,周八背起容楚,上了外頭早已等著的馬車,先是一路慢行,在接近城門處,以景泰藍往日特賜的令牌叫開城門,上了等候在城門外的特制馬車。 馬車固定座位,座位很硬,太軟的褥墊對骨傷恢復不利,座位上還固定了一個可以拉開的鐵環,正是按照容楚的腿圍制作,將那條傷腿緊緊固定在馬車上,避免因馬車顛簸影響骨傷愈合。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注定了人在趕路途中會很受罪。周八眼中有憂色,卻一言不發,幫容楚將傷處固定了,便親自去駕車。 容楚對他的表現很滿意,這要換成趙十四,八成要哭天喊地,大叫不行不行太受罪。 他費盡心思,令康王和太后生隙,并找了點事給他們做。從現在開始,康王會一心掛著找到那個叛國證人吳推官,太后會一心疑著康王,兩人在軍制改革上就不會再齊心協力,事情會拖下去,他自然也就有了點時間來尋妻定靜海,當然不會因為傷腿的意外而作罷。 太史闌在靜海失蹤,雖然他堅信她可以歸來,但靜海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面,必定會因為她的失蹤而受到影響。弄不好就功虧一簣。 功虧一簣其實也沒什么,就算她太史闌搞得一團亂,他遲早也能解決。但他怕的是太史闌那批屬下,在這時候難免要和天紀軍對上,一旦出了什么事,太史闌回來該是何等自責傷心? 這時候他倒希望花尋歡那批人貪生怕死點,見風頭不對趕緊躲起來,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太史闌有極強的人格魅力,在她身邊呆久的人,就算原先有些小心眼小自私,漸漸也會被那般熱血悍烈的集體氛圍給消磨。 所以他只好去了。 總不能讓她回來后看凌亂靜海,零散部下,滿目瘡痍吧?這萬一她痛定思痛,邪性大發,發誓從此扎根靜海,大干十年,他到哪兒哭去? 容楚單臂枕頭,悠悠嘆口氣。 車馬雖然行駛得盡量平穩,但終究難免震動,他的傷處自然是痛的,一天的斗智籌謀,自然也是疲倦的,但只要在那樣的痛和疲倦中好好想想她,似乎也便不那么痛了。甚至他還覺得,夫妻同體連心,老天向來公平,萬沒有讓兩個人都倒霉的道理,如他今日這般意外受傷,或者她那邊就會少受些磨折,這般加加減減算下來,倒也上算。 他想念她,卻并不是因為想念她才奔去靜海,此去靜海,不過是為了她心安和自己心安,若能見上一面自然最好,若不能,能最終得知她安好,能為她穩固住靜海,如此也便夠了。 星光淡淡,自簾縫溜進,撫在他眉端。 眉若青山聚,三分思念三分憂慮三分期盼,一分才是他自己的苦楚。 城闕九重起煙塵,踏鞍佩劍出玉京,一騎掛甲鳴金磬,滿斛相思付海聲。 …… “你為什么要裝死?” “你是誰的部下?” “你偷偷跑出來不怕軍法處置?” “你干嘛要偷人家的船?” “你是要出海嗎?” “你為什么不理我?” 少女的聲音如珍珠落盤,將深夜的海面驚動,波濤緩緩相聚起伏在她腳下。 忙忙碌碌,將船推進海中的邰世濤轉頭,有點不耐煩地瞧著容榕,“你為什么這么吵?” 容榕的嘴撅得可以掛油瓶,“因為你一直不理我呀,你若早早回答了我,我就不吵你了?!?/br> 邰世濤嗤笑一聲,懶得和她辯駁——回答了前一個問題,還會有下一個問題冒出來的。 “我要出海,尋人?!彼喍痰氐?,“你不要再跟著我,海上危險,我沒法再保護你?!?/br> “我不要你保護,我隨你一起出海?!比蓍叛劬Πl亮,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一口海風,“這是大海啊,我終于看到了,嫂子送我的珍珠就是產自這里,我要親自下海撈幾顆上來!” 邰世濤這下連嗤笑的心思都沒了——不知世事的千金大小姐! 他不想再和容榕啰嗦,好容易找到機會暫時脫離天紀軍,他一心想著要在海上找到太史闌,雖然知道希望渺茫,知道許多人已經搜索過這些海域,但是自己不親自找一找,就怎么也不甘心。 也許jiejie被卷到附近某處海岸了呢?也許她正在某處礁石上翹首期待救援呢,自己只要想辦法走遠一點,再走遠一點,那些尋常漁民不敢去的礁石群…… 他默不作聲跳上船,解開纜繩,cao槳劃船,心里滿滿地都是太史闌,看也沒看容榕一眼。 卻忽然聽見“噗通”一聲,他一驚,回頭一看,容榕已經不見了。 跳海了? 千金大小姐一言不合便跳海了? 邰世濤急忙站起,四處搜尋,沙灘上一覽無余,自然是不見人的。天色黝暗,海水也不清晰,看不到底下有無人影,也看不到人掙扎呼救。 邰世濤呆了一呆,心里覺得可能是這大小姐任性,自己到淺海玩了,看她那架勢,會水也說不定。但是要這么丟下也不放心,只得劃了船四面地找,又不知人家名字,便一遍遍低叫,“姑娘……姑娘……” 海鳥啞啞地叫著,海水無聲簇擁著船幫,四面哪里有聲音? 邰世濤心中焦躁,無可奈何跺了跺腳,只好往回劃,打算到淺海再細細地找一遭。 忽然“嘰”地一聲笑,嘩啦一聲,船幫上冒出一顆小腦袋,沖他唧唧格格地笑。 “你真傻?!彼宕嗟氐?,“我就跟在你船邊游著,你瞧來瞧去,就是不肯瞧瞧眼皮子底下?!?/br> 邰世濤松了一口氣,又生氣又無可奈何,他素來是忠厚性子,想罵人不知道怎么罵,看容榕一頭一臉的水,這四五月的海水依舊很涼,連忙伸手將她拉了上來。 容榕一直盯著他的臉,沒忽略他關心的眼神,臉色忽然一紅,乖乖任他拉了上來。 她上了船也不說話,自己縮在一邊,慢慢擠衣角的水,半晌輕聲道:“我自小*玩水,又不能出門,家里哥哥便給我造了個池子,說學一手好水性也是本事,所以我水性很好的,你帶著我吧,我可以給你幫忙?!?/br> 邰世濤聽得她語氣忽然變了,呆了呆,回頭看她。 容榕正在擠衣角的水,她是無意識動作,卻沒想到這個動作令她已經貼在身上的衣服顯得更緊繃,邰世濤一眼過去,正看見她小小的隆起的胸,在月光下新桃一般噴薄著…… 邰世濤霍然轉頭,臉紅如朝霞,也不知道她說了什么,胡亂答一聲,“好?!?/br> 容榕一轉頭,正看見他的側臉,耳朵都紅成蘿卜色,她怔了一怔,低頭看看自己,臉色又是一紅,趕緊向船頭縮了縮,側身背對邰世濤。 她穿的依舊是男裝,這段日子,她的女性意識雖然多少得到了開發,但很多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男孩子,此刻心中又懊惱又煩躁,不知道那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從哪里來,忍不住偷偷煽自己一耳光——奇怪!臉紅什么?扭捏什么?婆婆mama和大姑娘似的! 她這個小動作正看在邰世濤眼里,他覺得這丫頭神神怪怪的好玩,眼神忍不住泛起微微笑意。 容榕將他眼神看了個正著,又覺得羞赧,瞪他一眼,深深低下頭去。 她這個模樣,邰世濤頓覺尷尬,兩人都默了一默,只聞cao槳之聲。 半晌還是容榕抵受不住這尷尬的靜默,嚶嚶地道:“我這次來也是找人的,等咱們出?;貋砦揖蛶闳ヒ娨娝貌缓??” “你找誰?” “我嫂子?!比蓍盼⑿?,“她是個很特別的人,我很羨慕她,也很喜歡她??上s讓我個個捷足先登了……唉?!彼b模作樣地嘆口氣,“我說我要和她在一起,嬤嬤說保不準嫂子都有哥哥的娃娃了……哎,嬤嬤騙我,他們還沒成親,哪來的娃娃!” 邰世濤聽她言語天真,果然是大戶人家純潔得要命的小姐,就是說話奇奇怪怪了點,什么你喜歡她喜歡捷足先登的不對味,不過他此刻心情煩亂,也沒心思問她這哥哥嫂嫂是誰,只隨意“嗯”了一聲。 倒是容榕,說了幾句閑話終于自然了點,掠掠頭發,笑問他:“那你冒險出海,要找的是誰呢?” …… 太史闌一覺醒來,皺著眉頭。 她似乎夢見了容楚,但卻不是什么喜悅的夢,具體的內容不記得了,醒來時卻覺得心情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