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他所經之處,是不是時常穿花拂葉,灑落一地風流香? 她也不說什么,懶懶躺下來,容楚給她蓋好被子,又查看了火盆,出去了,她聽見他走出門后就吩咐跟過來的趙十三,“等會我洗浴,這衣服拿去扔了?!?/br> 太史闌閉上眼,唇角一扯。 第二天容楚照例一大早出門,排位比試他必須到場,雖然不是仲裁,但最后定奪是他。 至于最后一場天授大比的勝負,則是由南齊和東堂的大員共同見證,據說東堂某位親王以及某位將軍會按期抵達。 容楚出門不久,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也從昌明寺的后門駛出,跟隨他的路線,直奔了比試場。 比試場外兩里就開始一路出現執勤守衛的士兵,尋常百姓都被遠遠驅逐,南齊和大燕不同,大型比試為保證安全,都不許百姓觀看。正如大燕認為百姓需要以武道之風熏陶,民族才會更加強大一樣,南齊卻認為俠者以武犯禁,百姓過多通曉武藝,對政權不利。 這和兩國統治者的立國經歷有關,大燕以武奪天下,南齊皇室卻險些毀在武者手中。 所以越到比試場四面越清靜,盤查越嚴格,不過那輛馬車一直暢通無阻,駛到了比試場的門口。 比試場也是取用了一座大廟的寺產,巨大的一塊練武場地,圍墻圍得嚴密,門口有人盤查,馬車并沒有進入場內,而是停在一邊。 在場外的一邊,有幾個棚子,雖是竹棚,但搭建得頗精致,棚子垂著竹簾,里面似乎有人影穿梭,時不時還冒出一陣香氣,奇怪的是,這里搭建棚子明顯是違規的,但來往守衛就好像沒看見。 幾個棚子搭建得也很有意思,一個挨著一個,卻互不理睬,棚子也一個比一個搭建得匠心獨運。有個棚子,整個用少見的紫竹搭成,日光下紫竹光澤幽明華貴,透著股擋不住的貴氣。有個棚子,飾以無數黃金鈴鐺,垂在檐下窗前,風過叮當作響,聽來悅耳。還有個棚子,沒有好材料,沒有那么多黃金,干脆在造型上下功夫。整座棚子竟然凌空搭建,四腳只以四根細細的青竹支撐,整座棚子看起來搖搖欲墜令人膽戰心驚,里頭的人全部施展輕功,登萍渡水,高來高去,跟玩雜耍似的。 馬車停在了棚子的對面,車門遙遙對著棚子,有守衛過去問,里頭人遞出一個東西,低聲答了幾句,守衛也便退開了。 馬車來得較快,稍后容楚才到,他一下馬,那棚子里便有人迎接出來,一人青衣小帽,家仆打扮,整潔而彬彬有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訓練有素的仆人,也不多話,雙手獻上一個大盤子,盤子中以銀蓋子扣著兩樣東西,看形狀一碗是羹還有一碟是點心,熱氣裊裊,顯然剛剛出鍋。小廝恭恭敬敬地道:“國公辛苦,時辰尚早,家主人命小的送上早點,請國公先用?!?/br> 容楚似乎低頭看了看,也沒說什么,徑自走了過去,倒是周七,順手接了,那小廝露出喜色,臉上有完成任務的釋然,退到一邊。 他退下,立即又有個婢子走上來,高鼻深目,赫然有番人血統,說話卻還流利,她送上的是一盤水果,深黃的梨,深紫的葡萄,還有皮色晶瑩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果子,都洗得干干凈凈,在盤子中盈盈閃光,果香馥郁誘人。 這侍女微笑道:“葷食膩人,尚需佳果爽口清心,國公行路勞頓,請先嘗個果兒?!?/br> 容楚的路被她堵著,臉上沒什么表情,似乎早已習慣,看了一看,還是沒做反應走開,還是周七,老實不客氣地接了。 那侍女抿嘴一笑,也不再糾纏,退到一邊。 容楚走沒兩步,路又給堵住。 這回是兩個童子,七八歲模樣,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對雙胞胎,從竹林的尖梢上唰一下掠下來,驚鴻一般落在容楚面前。 兩個童兒一人提一個瓷壺,另一人捧一個小碟,碟子上圓溜溜一顆金色丹丸,兩人脆生生地道:“美食佳果,都不過人間俗物。哪及這天下萬象,天上神丹?家主人命我等奉上神池玉漿,服后有駐顏之效;奉上萬象丹一枚,食用可增三年功力。請國公笑納?!?/br> 一邊的最先出來的仆傭微笑,不急不忙地道:“草莽風格?!?/br> 那侍女撇撇嘴,低罵,“神丹?怕不是鉛丸,小心中毒!?!?/br> 那兩個童兒怒目相視,另外兩人卻似乎不愿意和他們打架,罵完就回了自己棚子,反正任務完成就行。 容楚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不拒絕也不接受,兩手都滿了的周七努努嘴,后頭一個護衛上來接了去。 看護衛們表情,也習慣得很,一副不要白不要的模樣。 護衛們手里提滿東西,跟著兩手空空的容楚進場去了。三個棚子里的人,探出頭來望望,終于不必維持先前的風度,開始開罵。 先是那有番人血統的侍女,雙手叉腰,臉沖著第三座棚子,尖聲道:“哪里跑出來的江湖草莽,下里巴人,也敢到國公面前獻殷勤,不怕自己的泥土腥氣兒,熏了貴人!” 一個童兒探出臉來,道:“雜種,今天認出你二大爺了么?” 那姑娘氣得粉臉通紅,“兩個挺尸裝鬼的死小鬼,我管你哪個是哪個,一般的惡心!” “錯了?!币粋€童兒忽然從房頂上躥下來,“剛那是你大大爺,現在是你二大爺?!?/br> “阿娜依姑娘何必和這等山野小子爭嘴呢,”那仆傭遠遠站在一旁,微笑道,“便是爭贏了,也落了你的身份?!?/br> 一團爛泥呼地飛過來,直襲他的嘴,童子們對他,似乎比對那叫阿娜依的少女憎惡多了。 那仆傭早已頭一縮躲回棚子,躲在門后冷笑道:“你萬象宗在江湖上算是名門,但在咱南齊顯貴面前,算什么?你家大小姐不自量力,也不怕你們跟著丟丑?!?/br> “你家小姐很有臉了?”那童子立即反唇相譏,“說什么麗京名門,世家大族,皇太貴妃侄女,將軍之后,好大身份,不也跑到這窮鄉僻壤云合城,死氣白臉找男人?” “說得什么話!”那仆傭變了臉色,冷冷道,“我家家主和國公府本就是世交,小姐和國公自幼便見過,如今她作為麗京光武營副首領帶隊前來云合城,遇見國公,自然要敘一敘舊。如此光風霽月之事,你們這等下里巴人還要污言穢語,不過是瞧著小姐和國公世家通好,心生嫉妒罷了?!?/br> “好一個敘舊?!蓖痈呗曅Φ?,“敘舊敘一次也罷了,這搭了棚子天天等在門口,散場了還要上去兜搭兩句怎么說?這舊,敘得真長!” “那是你配管的事?棚子是我家先搭的,你家也跟著學算怎么回事?整日模仿照搬,能做點自己的事情么?” “先和你學的又不是我們?!蓖有毖垲┠抢湫τ^戰的侍女,“密疆行省總督的女兒,大密宗王的外孫女,吐魯一族的公主,不就先學了麗京女人追男人的風格了嗎?” 那侍女原本干看熱鬧,不防戰火忽然就燒到了自家身上,眉毛一挑,怒聲道:“誰稀罕跟你學來著?一群窮酸!” 眼看就要吵起來,忽然第二座棚子里一人冷聲道:“阿娜依!” 那侍女立即噤聲,轉身面對棚子躬身,棚子里出來一大群同樣裝扮的侍女,擁著一個女子出來,那女子穿著五彩半長皮袍,紫色鑲金靴子,發型不同于南齊內地,可以憑借辮子或發髻辨認是否已婚,而是扎了一高兩低三個發辮,辮子上都墜滿了各種黃金飾品,遠望去金光燦爛,看得人眼暈。 這個滿身異族風情的少女,倒不像尋常人印象中那么活潑野性,比麗京大家閨秀還大家閨秀,挪動著碎步子,規規矩矩走路,一言不發地帶著人進場去了。 隨即第一座棚子里有人笑一聲,道:“你們天天這么吵,不覺得無趣?”笑聲未畢,棚子里射出一條雪白的人影,棚子側則馳出一匹雪白的馬,那人影正落在馬上,手中黑色長鞭啪地一甩,已經射進了場內。 這位正宗的麗京貴族大小姐,倒比異族公主更野性自然,只是這里到場內不過兩步距離,她也要騎馬進入,實在也sao包得很。 兩座棚子的主人都進場了,第三座棚子卻沒有動靜,只看見頭頂樹木葉子一陣簌簌響動,隱約有一條黑色纖細影子飛過,驚鴻閃電一般,根本看不清相貌。 隨即三個棚子的仆人都離開了棚子,看樣子第三座棚子的主人也已經離開,今早的例行一吵告一段落。 角落里一直無聲無息的馬車過了一會兒,也轆轆駛開。不過到了晚間,這馬車又出現了,照舊停在那角落,眼見著人群散場,容楚和一群大員最后出來,忽然一匹馬飛馳而過,馬上人一聲嬌笑,扔了一個東西到容楚懷里,道:“今兒我贏的彩頭,多謝國公主持公道!” 那白衣人影并不停留飛快策馬而去,一眾大員都露出神秘微笑,道:“國公憐香惜玉,美人也知恩圖報,著實是佳話?!?/br> 容楚隨手將落在懷里的東西拈起,卻是個繡著“勝”字的彩球,垂著紅色流蘇,是排位比試里勝者的標記。 容楚瞧著,無所謂地一拋,后頭周七接著。 眼看容楚上馬,角落里馬車又無聲無息地駛開。 晚上容楚回來的時候,太史闌坐在床上喝藥,她這兩天靜養,躺倒等吃等睡,果然好得快了許多,看見容楚她神情如常,只道:“冷不?灶上有新熬的香菌雞絲粥,讓她們跟你盛一碗吃去?!?/br> 容楚笑應了,果然讓人送上粥來,坐在她身邊慢慢喝。太史闌問他,“今日有什么好玩的?” “沒什么?!比莩π?,“不過前三甲快要決定了?!?/br> “這么快?!?/br> “有些人實力超卓,不需比試也是眾人心中認定的前三甲?!?/br> “比如?” “麗京光武營是不用說的,麗京總營拿不到前三,豈不是打朝廷的臉?” “還有?” “歷來天授大比的決勝地所在,都是當年光武營排位高的省份所在地,今年極東行省的地方光武營排位高,所以選在云合城。極東行省山陽第三光武營,自然也要有一席之地的。至于剩下一個位置,就要看后頭爭奪了?!?/br> “這些有望獨占鰲頭的光武營里,有些什么杰出人才嗎?” “咦?”容楚忽然轉頭,認真地瞧太史闌,“你不是一向不愛管閑事?今天怎么對這些瑣碎特別感興趣?” “這是瑣碎?”太史闌瞪他一眼,“這明明是敵手資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沒聽過?” “沒聽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好句子?!比莩竽笏哪?,“還是覺得你今天有點奇怪。說,打什么小九九呢?” “哦?!碧逢@漫不經心地答,“在想如何將你切了,炒韭菜?!?/br> “這個部位不錯,”容楚指指自己胸膛,“肌理飽滿,肥瘦適中。怎樣?要不要親手試試?” 太史闌舒服地躺下來,“可以,記得先開水去毛?!?/br> 她閉上眼睛,做睡覺狀,容楚拍她的臉,“先別睡。吃完就睡容易存食,看我給你帶來什么?!?/br> 一股奇異的果香傳來,似酸似甜,氣味充滿誘惑力,太史闌覺得腮幫里似乎立即分泌出了口水。 她睜開眼,就看見皮色發紫,晶瑩剔透叫不出名字的果子。 “這是什么?” “密疆特產的一種漿果。當地高熱天氣,果子最是飽滿多汁甜如蜜,這是其中最甜美的一種,快馬運過來的?!?/br> “云合城待客真是熱情,從密疆到極東何止數千里,這么快馬運送,給學生和考官們配發水果,這得花多少?高風亮節!高風亮節!”太史闌反反復復看那眼熟的果子,贊嘆。 “你今天說話陰陽怪氣的?!比莩菩Ψ切η浦?,用果子來冰她的臉,“你明知道這果子不可能是云合城配發?!?/br> “哦,你令人從密疆買來的?很貴吧?多少銀子一個?” “問價格不覺得俗么?”容楚給果子剝皮,淡紫色的果皮垂掛在雪白修長的手指上,顏色分明美如畫面,太史闌瞧著,心想這副美景不知道多少人瞧過?很多人想瞧吧?這手指也很多人想摸吧?摸過幾個??? 她這么一想,忽然就有些不滿,嘴閉得蚌殼似的,不張嘴。 容楚拿果子在她唇上亂蹭,蹭得她唇上粘乎乎的都是蜜汁,結果太史闌還不為所動,容楚聞著那誘惑力極強的香味,倒覺得心動了。 此刻她的唇應該別具滋味,另一種的甜香…… 他身子俯下來…… 太史闌忽然睜開眼,接過那果子,塞進嘴一通亂嚼,一邊大力嚼一邊斜眼看容楚,眼神獰惡,寫滿“有種你把舌頭塞進來試試看我的牙齒嚼舌頭是不是比嚼果子更碎”的威脅。 容楚忽然又覺得舌頭痛了。 某人的兇惡病又犯,容楚一邊懷念前幾天她病得奄奄一息時的溫柔,一邊只好啃著果子退了出去。 他經過周七等人住的房間時,聽見周七大聲道:“把今天我帶回來的水晶包和三絲燕窩羹,以及梨子葡萄,給梅花小姐送去!” 容楚無聲地在黑暗里笑了一下。 == 之后兩天,那輛沉默的馬車還是準時出現在比試場門口,三座棚子里的獻殷勤和爭吵還是每日一次,如同一場好戲,到時開幕,無需觀眾。 馬車在那出現了兩天,似乎便沒了興趣,不再出現。 到了第七天,一大早容楚照常出門,護衛們跟著,周七問:“主子,今天還要那樣么?你沒見那位這都幾天不怎么理你了?” 容楚看看天,笑了一下,道:“今天也差不多了?!?/br> 主仆二人沒頭沒腦的對話聲遠去,隨即,一輛馬車出來了。 這回不是從后門出,是從正門出,馬車也不是原先毫無特色一抓一大把的普通馬車,是一輛有著二五營標志,同時插著地方大員旗幟的專用馬車。 馬車里躺著太史闌,蓋著云絲被,吃著密疆水果,把萬象宗萬金難求的神丹,當蠶豆一般往嘴里拋著。 二五營的老相好們都跟著,花尋歡等人押車已到,也興致勃勃跟著,因為太史闌說,今天有好戲看。 當然太史闌不是為了看戲出門,她今天收到極東總督府邀請,說前三甲已經決出,下面就是二五營挑戰前三甲,今天要去抽簽,大家熟悉下對手。 太史闌身子好了大半,當即欣然同意。她坐車,其余人騎馬,太史闌在車里,聽見外頭嘰嘰喳喳。 “總算輪到我們了,最近可悶死了?!笔沸〈湎残︻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