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隨即他就注意到尸體的傷痕,驚得再次坐起,將尸體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越看眼神越驚異——景泰藍身上的武器都是他親手給裝上的,他當然認得。 天哪,這三個壯漢,是景泰藍殺的? 不!是!吧! == “你家大人是誰?” “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剛才那幾個西番兵怎么回事?” 邰世濤一邊背著景泰藍向外跑,一邊還不忘問他問題。 景泰藍搔搔下巴,回頭望望,知道十三叔叔必定在找他,可是他現在不想跟著十三叔叔。 他要知道麻麻怎樣了。 “麻麻……”他道,“找麻麻……” 邰世濤想了一陣子才明白這個麻麻是指“娘”,一邊奇怪這孩子對母親的稱呼特別,一邊道:“那你娘在哪里?” 景泰藍瞄瞄他,決定不告訴他,自家老娘在西番大營,以免把這傻小子嚇跑了。 “前面……前面……”他抱著邰世濤脖子甜甜笑,哄著他。 邰世濤背著他跑了一陣,景泰藍還在“前面、前面”,眼看出了陰山,走上大路,再繞過一座小山,怕都快到西番兵的地盤了。 邰世濤終于覺得不對,原本還不信這小小孩子會騙人,眼看這方向越來越離奇,他停了腳步。 “你娘到底在哪里?”他道,“再走,就是北嚴外城,現在已經被西番兵占據?!?/br> 景泰藍瞞無可瞞,只好低下腦袋揉鼻子,嗚嗚咽咽地道:“麻麻……給西番……捉去了?!?/br> 邰世濤怔了怔——給西番兵捉去的普通民女?那還能有什么好下場? 他心中涌起一股疼惜的情緒,停了下來,將景泰藍放在身邊,道:“我現在不能帶你去救你娘,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過我會幫你探聽你娘的消息的?!?/br> 景泰藍坐在他身邊,垂著大腦袋,看著自己那只光光的小腳丫,不說話,一滴淚珠,要墜不墜地掛在長睫毛上。 邰世濤實在受不了這副喪氣貓表情,無奈安撫,“我真的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也要救人……很重要的人……” “誰?”景泰藍覺得這世上就沒有比他麻麻更重要的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邰世濤笑笑,一邊招呼士兵集合休息,吃點干糧補充體力準備作戰,一邊瞇起眼睛,神往地道:“我要救的那個人,是世上最優秀的女子……” “胡說!”景泰藍立即反駁,“我麻麻才是世上最優秀的!” “她決斷、干脆、冷靜、智慧?!臂⑹罎两谧约核季w中,“這么多年,我沒見過一個如她那樣的女子……” “我麻麻才是智慧的……”景泰藍反駁,把嚼的干餅子吐在邰世濤腳下。 “她值得全天下所有人敬仰傾慕……” “我麻麻才是……”景泰藍不屑扭頭。 “她勇敢非凡,敢于承擔一切苦難……” 景泰藍雙手托著下巴,咕噥,“我麻麻才是……” 邰世濤笑起來,疼惜地揉揉他腦袋,長吁一聲,看著北嚴的方向,“不知道她怎樣了,難為她這么多天,守住北……” 一心抵觸不服氣的景泰藍卻沒仔細聽他的話,忽然道:“我和你打個賭?!?/br> “什么?” “賭你要救的人,和我麻麻,到底誰強?!本疤┧{掰著手指頭,“你輸了,帶我去救我麻麻,我輸了……我……我讓你做大將軍!” 邰世濤先還認真聽著,覺得這孩子真是聰明也真是可愛,竟然會使激將計,想要騙他去救人,聽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撲哧”一笑。 “好,”他畢竟還是少年,玩笑心起,捏了捏景泰藍的臉,“一言為定?!?/br> “一言為定?!本疤┧{揚起小臉,一臉認真。 邰世濤看著他的神情,心中一動,隨即一笑而過,自己都覺得自己想法荒唐,隨即他想了想,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反正他想要進入北嚴,也得先殺入外城,不如就冒點險,直接從西番兵陣中穿過,帶他找人好了。 他炸掉了西番這批補充的火藥,滾落的山石堵住了那條密道一大半的路,西番這次等待的武器火藥以及糧食的支援,泡湯不說,這條密道也不能再用,等于被斷了后路,這絕對是大功一件,邰世濤卻不滿足,在他心里,救出太史闌,才是最重要的事兒。 他原準備將景泰藍托付手下,自己孤身去闖營,手下卻一個都不肯,誓死追隨,邰世濤無奈,將景泰藍抱上馬,護在自己身前,剛要前行,忽然發現前頭煙塵滾滾,有大批人馬接近,仔細看裝束,卻是西番兵。 邰世濤一驚——西番兵出來巡察了?正準備接戰,卻發現那群士兵丟盔棄甲,衣衫零落,比先前被他炸跑的那批還要狼狽,而煙塵起于他們身后,很明顯被人追趕,邰世濤瞇眼一看,那煙塵里搖動的旗幟,可不正是南齊的旗?還是天紀軍的! 這正是常大貴被容楚空手套白狼騙來的隊伍,容楚在進入西番勢力范圍前,將他的步兵分成三路,穿刺入西番陣營夜襲,他選擇的時辰和地點都極為準確,區域之間互相影響,很快造成了西番兵的sao亂,再加上沒有及時看到主帥耶律靖南和他麾下副將,群龍無首,很快就出現炸營,隨即被常大貴的兵驅趕得到處亂竄,邰世濤遇見的就是其中一支敗兵。 這批敗兵想躲藏入密道,結果奔到此處,卻看見邰世濤虎視眈眈,心知密道已經被發現,前后無路,絕望之下,都向邰世濤沖了過來。 “正愁沒機會揍你們,來呀,來呀!”邰世濤哈哈一笑,一把甩了上衣,拍馬便迎了上去,人還沒到,鋼槍已經游龍般挑起了一個西番士兵。 他向來作戰悍勇,手下見怪不怪,對面常大貴屬下一個副將負責主持此次追擊,看這小白臉打起仗來一副不要命架勢,倒嚇了一跳。趕緊沖上來配合。 兩邊夾擊,西番兵又是驚弓之鳥,沒多久就被砍瓜切菜,倒了一地,剩余的發一聲喊,換個方向逃跑,邰世濤等人正要追,忽然前頭又是一陣馬蹄聲響,這陣馬蹄聲來得詭異,潑風密雨,倏忽而近,顯見得都是極品好馬,軍人都是愛馬的,正聽著這蹄聲悠然神往,隨即便見轉過山坳的那批西番兵,忽然都嘶叫著一步步倒退回來,一邊退一邊緊緊握著自己咽喉,臉色發紫,眼神恐懼,退不了幾步,砰然倒地,滾了兩滾便氣絕。 轉眼間那跑掉的幾十人,都這般退回瞬死,死時渾身僵硬臉色青紫,這詭異一幕,看得邰世濤等人都呆了。 隨即蹄聲放慢,一群人轉過山坳,邰世濤先看見他們飛揚的袍角,忽然渾身一震。 青色錦袍,黑色滾邊,滾邊上還有一道紅色細細的勾牙邊——他記得!太史闌在邰家被捕那天,西局太監穿的就是這種袍子! 西局! 再一抬頭,邰世濤眼神一縮——那領頭的長臉男子,不正是那晚那個欺辱他和太史闌的常公公? 邰世濤怔怔盯著對面的西局太監們,渾身都開始輕微顫抖。 要怎么忘?怎么忘? 怎么忘這些人在那個夜晚闖入邰府,絲毫不容商量地要帶走太史闌? 怎么忘這個常公公帶一群侍衛,下狠手追捕一個不會武功的太史闌? 怎么忘這個常公公折磨戲耍欺辱姐弟兩人,怎么忘那晚太史闌的斷骨和鮮血,怎么忘如果不是太史闌喊出了容楚的名字,他早已白骨一堆? 那一夜是他人生轉折,他為此離家出走,遠赴西凌,拼命出人頭地,沙場浴血掙軍功,所做一切,都為那夜牛車前,太史闌那句話。 “你我再見,必不再為人欺辱!” 言猶在耳,仇人卻已經到了眼前…… 邰世濤牙關發出格格輕響,身子微微顫抖,別人還沒發現,景泰藍已經注意到,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邰世濤一低頭,看見孩子仰起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神滿是困惑,那般困惑澆熄了他滿心的激越,他深深吸一口氣,從齒縫里低低道:“西!局!” 他聲音很低,滿腔恨意蘊在齒間,以為沒人聽見,不想身邊小子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西局?”他愕然。 “你不也知道嘛?!本疤┧{往他身后縮了縮,奶聲奶氣問。 “我當然知道?!臂⑹罎淅涞?,“我要救的那個人,就曾被西局險些殺死……” 景泰藍不說話,忽然想起奶娘水娘。那女人影像在腦海里已經模糊,可他記得她的胸,記得她抱自己在懷里,連哭帶笑的瘋癲。 對面的常公公卻沒注意邰世濤,邰府相遇那日他本就沒正眼看過邰家這小子,幾個月來邰世濤也曬黑了,臉上線條更為硬朗英俊,他已經認不出。當然對邰世濤身后暗影里的景泰藍更不注意。 他在馬上,皺眉用一張手帕,擦了擦剛剛施了毒藥的手指,順手將手帕扔了,手掌一翻,出示了一個藍底銀字的牌子,隨即淡淡道:“對面,是上府還是天紀,哪位將軍?我等西局公公,前來北嚴公干,既然相逢,便請順便護送我等進北嚴?!?/br> 常大貴那個副將,和主將一個脾氣,看不得對方裝模作樣,眉毛一挑便要說話,邰世濤忽然上前,賠笑道:“西局公公光降,自當效勞?!?/br> “你小子識相?!背9c頭,這才瞄他一眼,忽然皺眉道,“有點眼熟呀?!?/br> “在下曾在京中求學,想來有幸見過公公?!?/br> 常公公隨意想了想,無可不可點點頭,手一揮,“聽說西番主營已經被破?正好,稍后天紀和上府應該就會趕來收拾殘局,我等要提前穿過主營辦事,速速帶路?!?/br> “是?!臂⑹罎龖B度恭謙,親自上前為常公公牽馬,引得他的士兵面面相覷。 常公公卻很滿意,一路上也便紆尊降貴和邰世濤說上幾句,邰世濤又曲意逢迎,不一會兒兩人已經談得熟絡,只是常公公嘴還是太緊,始終不肯透露自己到底來北嚴干什么。 邰世濤心中暗暗焦急,他看見西局的太監,便直覺不安,只是西局的太監終究還是訓練有素,這話,不是那么好套的。 “喂,你要干嘛?”當他落后一步思索對策時,景泰藍忽然在他身后用氣音問。 “套話啊,真難……”邰世濤下意識答,忽然反應過來,輕拍一下他的腦袋,“小孩子問那么多做什么?別亂說話!” 景泰藍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拉了拉他袖子。 邰世濤感覺袖子里被塞了樣東西,低頭一看,是個金牌,藍底金字,上書“日宸殿”。 這是當初太史闌在奶娘水娘身上搜到的金牌,先前給景泰藍整理逃亡行裝時也給他塞上了。 邰世濤怔了怔,景泰藍對著他嘻嘻笑,他并不太清楚這令牌的作用,但當初奶娘要他拿出這令牌,然后兩人依此逃出宮廷,他記得路上遇見西局太監,他躲在奶娘懷里,奶娘出示令牌也就被放行了。 邰世濤看看令牌,想起剛才常公公出示的西局令牌,心中忽然一動。 這令牌,是不是也可以號令西局? 不管如何,試試看吧。 邰世濤將牌子系在腰間,放下一半衣襟遮住上端金龍紋樣,只露出下面日宸兩字,策馬追上常公公,故意繞著他走了兩圈。 第二圈果然常公公就發現了那令牌,不禁一怔,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隨即臉色大變,瞬間對邰世濤神色恭謙,笑道:“失敬,失敬,沒想到兄臺您也是自己人!” 邰世濤大喜,知道令牌果然有用,當下加意籠絡常公公,常公公懾于他“身份”,以為他持有高級令牌,想必另有秘密任務,也不敢多問,但邰世濤問起他的任務,這回他不敢再不回答,湊近邰世濤,神秘兮兮笑道:“兄弟您下問,也沒什么好瞞的,我們奉總局命令,前來查看北嚴軍情,如果還在戰事之中,則督促天紀上府出兵,隨即以北嚴軍事總指揮太史闌守城不力將她問罪?!?/br> 邰世濤心中一跳,壓低聲音問:“如果北嚴守住了呢?” “那自然要恭喜她,予她嘉獎,升她職位,讓她到西凌首府昭陽城授勛?!背9珠_嘴角。 邰世濤剛剛放下心。 就聽見常公公忽然語氣陰森,伸出手掌,狠狠一劈! “然后以她私通西番為名,秘密逮捕,殺了她!” == “就地正法!” 刺客們說出的四個字,驚得連耶律靖南都跳了一跳。 他愕然看看刺客,再看看太史闌——這女人不是護衛北嚴的功臣嗎?如果不是運氣好,剛才她就已經是刺殺敵軍主帥的大功臣,怎么天紀的少帥,要將她就地正法? 但耶律靖南已經沒有時間驚訝,此時他終于聽見外頭的廝殺聲,從城內各處傳來,越來越逼近,無數火把燃起,點點星火,閃耀在漆黑的夜色里。 他驚得顧不得傷勢,猛地站起——有人夜襲!這時候哪來的人!是這次刺客帶來的?所以他們能闖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