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夫人和兒子回省城，王小蕓前來送行。

    許彥林和姜慧嫻夫妻兩個，也帶著一雙兒女前來送行。

    在許老夫人面前，許氏夫妻跟其他大戶人家的庶子女一樣，一向抬不起頭來。

    兩個孩子還小，又從小沒生活在復雜的家庭，所以心思倒也單純。知道祖母要走，還知道伸出手來要抱抱。

    許老夫人的心結沒有之前那么重，又是一向慈祥，所以倒也軟著臉色逗了會兒孩子。但是看著許彥林時，她總也提不起精神。

    王小蕓知道，許老夫人終歸是意難平。

    可這事，也確實怪不到許彥林身上。

    相反，許彥林甚至稱得上個可憐人。

    無論是為了解開許老夫人的心結，還是為了許彥林長久以來的愧疚，王小蕓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些什么。

    城郊的送別亭子里，許老夫人拉著王小蕓的手，依依不舍。

    亭子外面，是小心翼翼的許彥林一家。

    許彥卓和母親一起回省城，此時也把亭子讓出來，讓母親和王小蕓好好告別。

    王小蕓福了福身子，行了個大禮。

    “外祖母，今日分別，來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小蕓在這，只祝愿外祖母福壽綿長，笑口常開?！?/br>
    “好好?！痹S老夫人托起王小蕓的手，“你是個有福氣的丫頭，嫁的如意郎君，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外祖母瞧你這般，也能放心離去了?！?/br>
    王小蕓卻嘆氣道：“外祖母放心小蕓，可是小蕓不放心外祖母啊。外祖母整日里憂心之事，小蕓不能替您分擔，只能讓您一人承受苦痛。我，于心不忍啊?！?/br>
    許老夫人安慰道：“放心吧，好孩子。自從你來到我身邊，我心里就敞亮了許多。我也會盡量開導著自己，不讓你們為我擔心了?！?/br>
    王小蕓點點頭，對著許老夫人說道：“外祖母，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你有話就說吧，在外祖母面前，無需藏著掖著?！痹S老夫人鼓勵道。

    既然如此，王小蕓便說出了自己想說的。

    “外祖母，您失去幼女，許大哥失去母親，你們都是可憐之人。此事已過去多年，還請外祖母能放下心中怨憤，放過許大哥，也放過您自己?！?/br>
    許老夫人坐在亭中的長椅上，默默不語。

    自從那事發生后，她就把許彥林母子當成了仇人。

    即便那妾室被秘密處死，她依然都是意難平。

    家人都只知道安慰她，都說她的怨恨是正當的，理該如此的。

    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怨恨了這么多年，在那妾室死后，把怨恨也轉到了年幼的許彥林身上。

    她是沒有打過罵過許彥林，可是在家中，她對庶子的態度，也影響到了其他家人包括仆人對許彥林的態度。

    她心里也知道，許彥林這么多年在許家過得是什么日子，所以最后，寧可做了那上門女婿投奔岳父母來了。

    許老夫人沒有做聲，眼神卻飄向了亭子外面吹著風的許彥林一家。

    許彥林夫妻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看在了眼里。

    她這才想到，她當日失去的，是即將出世的女兒。

    而年幼的許彥林，何嘗不是因為她的報復，而失去了母親呢？

    他的生母，可是因為自己當日堅持報仇而去了性命的。

    沒有人說她做的不對，因為殺人償命，理所當然。

    可是許彥林有什么錯呢？他只是因為有那樣的娘，就承受了那么多本不該他承受的。

    許老夫人知道自己可以報殺女之仇，若是不分對錯，她對許彥林來說，也是殺母兇手啊。

    若不是王小蕓提醒她這點，她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是許彥林的殺母仇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

    許彥林放下了，而她，卻還一直沒有放下執念。

    許老夫人的臉色，由凝重，漸漸變得緩和。

    她知道，放過了別人，才能放過了自己。

    她向亭子外面招了招手。小寶和小燕就趕緊跑了過來，依偎在她的身邊。

    她和顏悅色地對兩個孩子說了些什么，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臨上馬車前，許老夫人對攙扶著她的王小蕓說道：“好孩子，外祖母錯了這么多年，為難了別人，也為難了自己。如今，我是徹底想開了。你不必再擔憂我?！?/br>
    王小蕓點點頭，又抱著許老夫人好一會兒，久久不愿意分開。

    前世，或者今生，都是親人啊。

    許老夫人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掀起了車簾的一角。

    “母親，啟程嗎？”許彥卓問道。

    許老夫人向外看了看。

    許彥林夫妻趕緊上前，“母親一路平安?！?/br>
    許老夫人點點頭，“你們以后，若是有時間，就帶上孩子，常來省城走動吧。你們父親年事已高，也到了你們該盡孝的時候?！?/br>
    “母親！”許彥林大驚。

    這是嫡母第一次，主動請他“回家”。

    許老夫人卻沒有解釋，只放下車簾，對著車里同坐的兒子說道：“出發吧?！?/br>
    許彥卓便對著車夫喊道：“出發?！?/br>
    馬車緩緩而去，王小蕓和許彥林一家一直目送到看不到馬車的影子。

    “母親這是原諒我了嗎？”許彥林不可思議道。

    王小蕓笑道：“許大哥性情純良，溫和寬厚，外祖母也是一個慈愛之人，必定不會刻意為難你的?！?/br>
    雖然許老夫人并沒有親口對許彥林說原諒，但是態度的軟化，眾人都看得出。

    馬車里，許彥卓也松了口氣，說道：“娘今日對庶弟，可是與往日不同呢?！?/br>
    許老夫人整個人都輕松了，“娘老了，沒幾年好活了。有些事，也該放下了?！?/br>
    “娘還要長命百歲呢?！痹S彥卓說道。

    *

    王小蕓跟許彥林夫妻告別之后，就回到鋪子面對那一堆頭痛的賀禮。

    她還要謄抄禮單呢，真是個大工程。

    她抄到天昏地暗時，忍不住摔了毛筆?！斑@毛筆，寫起來費勁死了?！?/br>
    只恨這時候沒有鋼筆或者中性筆，她又不會自己造，真是氣到頭大。

    柳文升正走進來，看見王小蕓賭氣，忍不住搖搖頭，“真是有錢了，脾氣也長了。還是以前那財迷樣子可愛點?！?/br>
    放到以前，王小蕓看到這些東西，可是會兩眼放光的。

    柳文升便將那沒謄抄的賀禮禮單，自己拿過來，替王小蕓接著抄。

    他正好打開手邊一個精致地木匣子，核對禮單和禮物，卻發現這個賀禮有些奇怪。

    王小蕓這時候也過來幫忙，她拿起那個玉佩，好奇道：“咦，怎么這里面是一條小蛇？”

    柳文升也不知這其中含義，好像很少看到玉佩里帶小蛇的。

    兩人看了下禮單，原來是巡檢司的人所送。

    “謄抄下來吧?！绷纳f道：“武人心粗，能送賀禮就不錯了。管它是蛇是龍，都收起來吧?！?/br>
    兩人繼續悶頭抄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