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可是我喜歡阿潛……”她哽咽道,“就是阿潛……不是別人……他在冰水里睡覺……過得很苦……我要和他避開世間……不當謝一……” 原來在她心底,始終念著那個冰冷身骨的葉潛,寧愿推卸族長的責任,寧愿過得輕松自如些。反觀她清醒后的一切決斷,大概便是謝一的身份所驅使,站在人前,努力承擔。 他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嘴唇,低聲道:“你回到我身邊,不用過得如此辛苦?!?/br> 她開始掙扎起來,推擋他那溫暖的胸懷,昏昏沉沉說道:“你不是阿潛……你是太子殿下……” 他微微閉眼,忍住黯然的神色。 她繼續說著心中所想:“太子是個冰冷的人……城府深……野心大……這么多的爭戰放在他眼前……他只當看不見……天階山下堆滿了骸骨……還有冤魂在哭號……他也聽不見……” 他伸袖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先有一統,才能兼愛天下。車同軌,書同文,歷來是葉家祖輩心愿,我又豈能推卸責任。如果你要阿潛,我可以給你,但你要太子罷兵,這是我沒法應承的事?!?/br> 聶向晚哽咽漸止,仿似春雨急打芭蕉之后,零落了一點點尾聲。她在睡夢中聽到了答案,心智或許并未完全清醒,但在積習使然之下,約束自身,也就逐漸平靜了下來。 葉沉淵卻是看不慣她那一派安靜的模樣,將她摟在胸前,擰了擰她的臉頰,還仔細地瞧了瞧。 她果然在昏睡,就像方才的一場囈語來自夢魘,說盡了,便了結了心事。倘若真是如此,他也會大為放心,但諸多經歷告訴他,醒來后的她必定又是另外一種樣子。 “不討喜,算計人?!彼皖^在她耳邊宣判著。 她皺眉拂開他的嘴,在他懷里扭動一下,尋了一個更溫暖的地方扎去。 他將她移到未受傷的右臂彎里,閉上眼睛養神。 車廂內微不可聞兩人的呼吸,暖香淡淡流轉,充盈了綺麗的夢境。 第二日午時,井關鎮大門對開,街道灑掃一新。左遷穿著銀亮鎧甲,帶了一萬騎兵專程迎接葉沉淵的車駕。隨行中還包括被暗衛尋到的胭脂婆,她匆匆跑向鎮中最華美的客棧,領太子諭令先行置辦一切事宜。 烏爾特族送到關口,便徐徐撤退,烏云一般沖向冰原。 左遷在車外請安,葉沉淵并不露面,只是冷淡吩咐:“傳一名軍醫過來?!?/br> 車夫駕車從容穿過兩列林立的騎兵,徑直走向左遷所駐扎的軍衙。 “屏退眾人?!?/br> 一聽到主君下令,左遷急不迭地喚退騎兵。萬數騎兵提韁躍馬,有條不紊向著兩側撤退,盡管在奔走,馬蹄聲卻如暴雨連珠,蓬勃了全營人的朝氣。 葉沉淵在車內捂住聶向晚的耳朵,側臉看看窗外,隨即便了解到雪衣騎兵營的士氣。 軍衙秩序井然,三道紅門貫穿內堂,映得日影深深。 葉沉淵用毯子抱住聶向晚周身,只露出她的一些眉眼,方便他查看她的醉容。從下車到安置她睡在屏風后,他都未曾假手他人。 左遷看著生奇,卻又不便詢問什么,內心只是納悶。 老軍醫跪在一旁,替坐椅中的葉沉淵檢查肩傷。一旦退下中衣,他那染血的藥巾便顯露出來,傷情再也遮掩不住。軍醫躊躇著不知如何下手,他轉臉看了看夾板,不以為然地說道:“礙著我的肩了,拿下來?!?/br> 左遷護主心切,直接問道:“誰傷了殿下?” 葉沉淵淡淡道:“謝照?!?/br> 左遷一拳砸進手心,憤然說道:“誓將此人手刃刀下,一解我心頭之恨?!?/br> 葉沉淵抬眼看左遷:“不可為私心冒進?!?/br> 左遷急道:“可他傷了殿下!殿下是我們的儲君,理應受萬民供奉,怎能任由他一介武夫動刀動槍……”又激憤著說了許多。 葉沉淵待左遷一腔熱血發作完,才淡淡說道:“謝照統領東營禁軍,所賴胡馬腿長,才能來去如風,騎射自如。就你這短腿夯劣的騎兵,能比得上他么?” 左遷細細咀嚼一刻話意,醒悟過來,扣手說道:“多謝殿下出言提點,屬下再想他法,必定在戰場上降服謝照?!?/br> 軍醫包扎完畢,躬身退了下去。 葉沉淵看著左遷說道:“聽說你與封少卿私下設賭,看誰先能攻克戰線?” 左遷赧然,小聲道:“連這個也瞞不住殿下……只求殿下不要責罰……” “賭金多少?” “三年俸祿?!?/br> 葉沉淵側頭看了左遷一刻,直看得左遷臉上飛起了紅云。 左遷躊躇道:“殿下認為不妥?” 葉沉淵卻說道:“算上我一份,我賭封少卿贏?!?/br> 左遷呆立,過后又黯然,心道連殿下都瞧不起他的能力。但他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在他所接受的教訓里,從來沒有低頭認輸四字。有道是打不贏,加把勁,還打不贏,和對方死拼。 左遷回想一遍克敵箴言,心下安定不少。 葉沉淵伸手入懷,摸出一塊玉玦作賭資,不期然發現,懷中的東西稍稍挪位,只是不曾缺少什么。 他走到屏風后,低頭看了看聶向晚的睡容,在她臉上揩了揩:“又想在我懷里摸走什么?連睡著了也不安分?!?/br> ☆、看守 小樓獨立,翹檐垂風鈴。 聶向晚聽見夜風中的脆響,自睡夢中悠悠醒來。房內燃了暖香,錦被沁了一層淡馨,手一摸,那水滑的緞面還是涼的。她坐在床邊沉淀了一刻神思,看到四周靜雅的景況,已完全明白發生了何事。 裝扮一新的胭脂婆湊上來,福了福身子,向她請安。 她招手喚胭脂婆走近,掐了胭脂婆的手臂一下,問:“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