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一直趕車的蓋大壓低聲音說:“你和小飛這兩個葫蘆腦袋能想出什么奇妙法子?總不是劫了車,栽贓狄容山匪所為。那商賈世家出身的卓公子,押運陸行十年,從來不出任何紕漏。你覺得今天能從他眼皮底下生出翅膀逃走嗎?” 謝開言垂下眼眸,聽聲辯位,暗道:來了! ☆、連城鎮 卓王孫曾吩咐車隊緩行,一來為照顧睡夢中的謝開言,免生顛沛流離之感。二來等待騎兵隊進入夾道山林布置,張起連弩箭,迎接垂涎彩禮的山匪劫車。 因此一宿半日行來,車隊只走了七十里,仍然停留在關外連城鎮的范圍內。關外地勢復雜,有游牧民族狄容部落占山為王,遇路劫道,成為北疆以南至華朝邊界最大的一股禍害。 卓王孫有意剪除這個毒瘤,暗中布置好一切,見謝開言執意留在第二輛車內,又趕著下了一道諭令:不準攢射副車。 這道暗令實際上成為蓋大等人逃脫的契機,恐怕他們也是始料未及。 謝開言耳目比旁人聰敏,側耳傾聽一刻,隨即明白山林中、懸崖邊都埋伏了不少人。根據他們的呼吸粗細、手腳攀爬能力判斷,這些伏擊隊伍分成兩股,一股是甲胄嚴整的騎兵,正按劍張弩待發;一股是手持暗索的少年軍,緊咬牙關屏氣。 “蓋師傅,等會只管假裝倒向懸崖,保你們不死?!辈煊X到埋伏地越來越近,她推開車門,束音傳向最重要的人,然后又交代句狐一次。蓋大背立如山,只啞聲說道:“小飛太胡鬧了,連累你受罪,非我本意?!?/br> 直到句狐騎著毛驢趕來,他還僥幸地希望是她一時興起隨車回汴陵,可聽著謝開言越來越篤定的言論,他便知道了,小飛終究不會放過這筆彩禮,甚至不和他這個當車把式的哥哥知會一聲。 謝開言深知蓋大品性,只傳聲道:“無妨。少年心性如此?!?/br> 車隊行至面林山崖一旁,車隊行至面林山崖一旁,突然從空中降下一張巨大的鋼絲鐵骨網,嚴嚴實實罩住了副車。蓋大連忙切斷韁繩,放任兩匹拉車的棗紅馬逃生。 如此同時,山林里飛射出如蝗箭雨,似是白色閃電,釘入手持鋼網的劫匪胸骨中。四名身穿虎皮坎肩的劫匪死了兩個,鋼網失去控制,已經破開一角,拽得副車倒向山崖一側。 謝開言聽得真切,一掌擊碎松木車篷,從袖革中抽出秋水,將利刃插進鋼網里,運力一拉,劃開了一道縫隙。她的身子如一抹輕煙飄飛側轉,落在懸崖下。 山林間出奇地靜,沒有飛箭撲出。她心下寬慰,束音道:“跳下去!” 蓋飛裝作的鳥叫聲在林間響起,嘰嘰咕咕訴說著什么,兩名獸皮裝扮的少年郎,突然從埋伏的樹冠里跳出來,一左一右扯住鋼網,看都不看,直接朝著崖底躍去! 謝開言拿捏的時機剛剛好。車廂破開頂篷,如同漏斗,將內置的珍寶悉數倒入堅實的鋼網中,連同蓋大和句狐,徑直拉進懸崖。 相信底下還有裝置在滑翔他們和車廂下墜的力道,其余的事情,就不需要她cao心了。 一道清寒氣息迎面降下,帶來一絲衣襟飄拂之聲。謝開言扒在一塊山石旁,仰頭,對上了卓王孫墨黑的眼睛。他擎住一棵倒掛的孤松,漂浮在半空中,對她伸出了右手。 金絲藻繡的繁復花紋退去,緋紅蔽罩輕輕向后飄拂,謝開言突然看清了卓王孫露出的手掌。他的手指尚是柔韌光潔,帶著世族子弟的清貴氣,然而掌中卻有一道紫紅的疤痕,像是被利器插入后拉出的傷口一般。 謝開言一怔,有意放軟手臂,腳邊山石滾滾,她的身軀逐漸下滑。卓王孫俯視她,眸子里浮起一層隱怒,說出的語聲也是又急又冷?!澳隳懜姨氯?,我一定將那些人一個不留地抓來,親自撕了他?!?/br> 謝開言看著那雙深邃的眼眸,這才明白他早就看出她的意圖,卻放任蓋飛等人離去。倘若跳下去,他是不是真的會施加報復?只是,她并不能牽絆在這個問題上。因為她與他素無交往,何需理會眸色中的深切呢? 謝開言放開手,徑直朝著山崖底背向落下。呼呼風聲入鬢,刮起她的頭發飛舞,她張開兩臂,看著白色斗篷盛放,像是鴿子的羽翼,從肋下帶著她乘風飛翔。耳邊傳來一句撕裂心肺的呼喚:“謝開言你——!”為什么她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悲傷? 那么多的翠色山峰映入眼簾,她飛撲進山澗,只記得白云越來越遠,半崖上的野菅草抖落著霜華,降下一片繁英如雪。句狐曾經唱過:嘆南翎金羽,空韶華十年,離披凄凄霜草,滿臺烏衣殘似雪……眼下這種落敗景況,和她的戲曲很相似。 謝開言很想知道,句狐為什么知道那段南翎往事,鑒于卓王孫在場以及他的華朝貴族身份,她沒有急著詢問。眼見崖底山石逼近,她擊出一掌撞在河邊樹冠上,舒緩了俯沖力道。一旦落腳站定,她側耳傾聽,順著隱約人聲走去。 華朝北部巴圖鎮外有處天然馬場,氣候干燥,地理形勢復雜,眾多綠林流民藏在這方峽谷山壑中,默默滋長勢力。馬場前身是三座廢棄的城池,最先到達關外的馬一紫花費財力將城郭推倒,增補吊橋溝壕,開創了現今集牧馬與防守于一體的連城鎮規格。 連城鎮名不虛傳,由三座古城連綴而成,秋色橫臥,如同酣戰過后沉醉沙場的將軍。城中設置三層高樓鎮守,大當家馬一紫盤踞在碉堡一般的主樓里,正笑呵呵地看著滿載而歸的蓋飛。 蓋飛蹲在虎皮地毯上,一一清點鋼網中的珍珠壺、珊瑚柜等物,回頭沖著主座上一揚眉,笑道:“大當家,這些寶貝足夠馬場吃幾年了,不錯吧?” 穿著紫衣的馬一紫搓著雙手,臉上笑出一團和氣。他的原名叫馬官才,棄武從文后沒考取功名,干脆把名字也改了,改成富麗堂皇的紫字。這十年來,馬場規模越來越大,他的脾氣卻越變越小,全靠“和氣”兩字支撐。逢人就作揖,說話必然賠笑,口頭禪一定是:“莫動怒,莫動怒,和氣生財,和氣生財?!?/br> 馬一紫知道這趟車的主人是卓王孫,搓著雙手不大愿意劫道。蓋飛鼓動他那唯一的兒子馬辛同去,穿上狄容部落的獸皮衣服,栽贓成狄容打劫的樣子,他想了又想,經不住蓋飛的蠱惑,最后派出一隊人趕赴巴圖鎮。 蓋飛帶回大量珠寶珍玩,只損失了兩個人,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但是,馬場素有威信的車把式蓋大看起來卻不怎么高興。 馬一紫瞇瞇眼睛,笑著對蓋大說:“蓋大啊,累著你白跑出巴圖鎮七十里了,你下去歇歇吧?!?/br> 蓋大連忙作揖,顧不上滿身的風塵?!按螽敿业恼f得客氣了,我不累?!?/br> 句狐歪在梨木椅子里哼哼:“蓋大是怪小飛小孩子不懂事,劫了自己大哥的車?!彼皇帜弥饣ㄧR,一手捏著絹帕角,正調試著水粉胭脂遮住臉上的淤青。 蓋飛噌地站起身,叉腰道:“哥,你就是這個烏龜脾氣!做事溫溫吞吞的!趙大肚子囤積糧食換錢買了彩禮,不顧鎮民死活,擺的是為富不仁的jian商嘴臉!jian商家的東西自然人人搶而快之,我們劫過來是替天行道!” 馬一紫聽后頻頻點頭,看著大廳里蓋飛等幾名少年郎虎氣凜凜的面孔,心下又安定不少。 蓋大先向馬一紫作揖告辭,再低喝一聲:“你跟我出來!” 句狐揚起手帕朝蓋飛笑了笑,做了個打板子的動作。蓋飛橫她一眼,大步跟上兄長的身影。兩人穿過主樓側的碉堡石頭橋,站在臺場上說話,四周風聲呼喝,清冷得無一絲人煙。蓋大這樣安排,自然也能提防第三者的靠近。 蓋飛扯下一根茅草咬在嘴角,斜著眼睛看蓋大。 蓋大沉聲道:“小飛,你這次太胡鬧了,竟然唆使大當家出手,你知道會給連城鎮帶來無妄之災嗎?”對待自己的弟弟,他當然是不吝嗇言語教誨,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沉默。 蓋飛咬著草根,翻了個白眼,神情很是不以為然。 蓋大道:“我隱姓埋名這么多年,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求個安穩?!?/br> 蓋飛呸地吐出草根,道:“安穩安穩,咱們南翎國都被葉沉淵滅了,還想怎么安穩?再說你在這里躲了十年,應該安穩夠了吧?” 蓋大沉默良久,才道:“但不能冒進?!?/br> 蓋飛嗤笑連連,雙手叉腰,腳下無聊地踢著石子。見兄長雙目沉痛,他擼擼額發,大聲說:“好了,好了,最多我下次不偷跑出去搶糧搶錢了,再有什么事,我一定先提前告訴你!”他發了通牢sao,針對馬一紫的“和氣做法”較多,越說越憤恨,一腳踢上石頭護墻,震動塔臺粉塵簌簌。 蓋大嘆道:“小飛,我知道你不服氣,馬場主雖然生性怯弱,但終究是我們的恩人。十年前,我背著你從定遠府連夜逃出,一路北上,歷經千辛萬苦,直到進了關才有人敢收留我們。當時你快病死了,沒飯吃,我臉上的傷口潰爛,一直流著血,常人見了我們,只會把我們攆得遠遠的,哪里像馬場主那樣大義,二話不說就讓我們進了馬場?” “他高義?”蓋飛扯動嘴角譏笑,“如果他高義,怎么會讓你趕了十年車,喂了十年馬?像個馬夫一樣地伺候他?這兩年他帶著馬辛躲在城里海吃山喝,只趕著你在外面勞作,看你有能耐了,竟然派你去巴圖鎮組運車行,明著說是擴大馬場經營,暗著怕是猜忌你會奪他的位子吧?” “胡鬧!這樣的胡話你也說得出口!”蓋大一聲怒喝,壓住了蓋飛不以為然的口風。蓋飛知道兄長骨子里的忠義,只扯了扯嘴,不說話了。 蓋大走到護墻邊,一掌掌拍向垛口石塊,眼色陰沉得說不出話。 蓋飛在他身后站了會,輕聲說:“哥,我們走吧。這個鳥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馬一紫只圖眼前利益,對狄容那邊畏手畏腳的,我看著氣不過,又沒辦法。不如走吧,眼不見心不煩?!?/br> 蓋大長嘆:“小飛,你還是個孩子,不懂得外面的辛苦?!?/br> 蓋飛上前兩步,與兄長并肩看著長河落日的晚景,蕭索說道:“馬場的勢力本來在十年前就占據了巴圖鎮,結果狄容一來,馬一紫就將地盤拱手相讓,退到這北邊偏僻的連城鎮養馬。那狄容也不過是理國流散出來的馬夫難民雜姓軍,仗著弓箭功夫了得,竟然對我們步步逼近?,F在十月到了,他們肯定又要來馬場打劫,要我們交‘歲貢’,這種窩囊氣,你受得了嗎?” 蓋飛說的是一段連城鎮馬場歷史,在關外并不新奇。他們所處的地理位置極為微妙,朝下走是巴圖鎮,朝北上是域邊高山,朝東遷則是理國門戶伊水河鎮,在夾縫中形成一種觀望的姿勢。天下初定,三朝流民混雜行走于北疆邊鎮,各自隱沒了所屬國籍。在他們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個人都是華朝的子民或奴隸,但蓋飛并不服從這條規則。 他屢次抗爭鬧出事端,從來不受官吏約束。在連城鎮長大后,他想壯大馬場聲威,卻發現遭遇到了最大的抵抗:狄容輕騎來去如風,每每水草豐盛之時,便進攻連城鎮方圓百里的地方,搶掠各種人力財力。 馬場首當其沖,然后是巴圖鎮。趙元寶將糧食販賣給軍營,帶領全家躲在中軍帳里,這幾年來落得有驚無險。馬場沒有軍政庇護,只能自發組織隊伍抵抗。只是狄容有支輕騎隊伍過于迅疾剽悍,每次對著馬場沖殺過去,勢如破竹,令馬場損失慘重。兩次之后,馬一紫派人去峽谷求見大首領,主動講和,這才保住了連城鎮的地位。 日暮水清,殘陽斜照。 蓋飛訴說著怨氣,蓋大只是默然聽著。他有他的抱負,卻不能輕易對外人說,更不能對茍安連城的大當家說??粗w飛年輕而生機勃勃的臉,他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蓋飛說得口干舌燥,抹了把汗,甩在垛口邊?!案?,那丫頭怎么來了?” 蓋大順眼看過去,發現謝開言站在城池邊緣的樹下,帶著一股熟悉的安詳氣息。夜風掀不開她身上的貂裘斗篷,轉到腳邊,吞吐著沾染了風霜的靴子。 蓋大對上那雙黑得沉靜的眼睛,說道:“她總是出人意料?!?/br> 塔上的兩人自然也不知道,耳力超絕的謝開言能聽清楚他們的對話,甚至是在堡內與馬一紫說過的話。 ☆、不悔 連城鎮主堡內,謝開言躬身向馬一紫施禮。馬一紫反復打量她,看她普通衣裙外罩珍貴斗篷,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揣度她的來歷。 句狐歪在一邊木椅子里,揮揮絹帕,道:“馬場主,你就甭揪著眉毛想了,她叫謝開言,前南翎亡國之民,普通出身,現今沒混到著落,特地投奔你這兒來了?!?/br> 謝開言垂眸,面色溫順,心里暗暗感激句狐三言兩語,幫她解決了不好自報家門的問題。倘若馬場主知道她是故意來這里,只怕不會那么大方地對她開放門戶。 馬一紫拈拈小胡子,問道:“你今年多大?” 謝開言沉吟,蓋大看向她,目光里透著微異。十年之別,她的容顏鮮亮如生,任誰也猜不到其中的緣故。句狐像是散了架的花藤,逶迤拖著裙裾蜷伏在座椅里,也在朝謝開言飄著眼風。 馬辛走到馬一紫身旁,扯扯他衣袖,壓低聲音說:“爹——” 馬一紫隨即咳嗽一聲,道:“可曾婚配?” 句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當初來連城鎮,這句話也對她講過,只不過馬一紫的主意是打在納妾上,不似今天為兒子張羅。 謝開言垂首,輕輕搖頭。馬辛突然雙眼亮了起來,馬一紫見狀,將他拉到跟前,笑著說道:“我們辛兒今年十八,習得多般武藝,不曾聘定哪家姑娘。今天見你,他倒是對你很上心,央著我說說,我尋思著初次見面,理應不該這么直接,但老祖宗說得好,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大好的機會在眼前,我替辛兒也要忍不住問問了——姑娘如果愿意留下來,嫁給我們辛兒,我馬一紫雙手送上這座連城鎮作聘禮,決不食言?!?/br> “爹!”馬辛梗著脖子猛喊了聲,慌慌張張瞟了謝開言一眼,見她不抬頭,一團紅暈沖上臉,他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還絆倒了一張椅子。 句狐捧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斑@提親的人倒臊得慌,被他老子的一根腸嚇跑了?!?/br> 謝開言一直低眉注視地磚,面皮上笑不出來,在心底笑了笑。 一場荒唐戲后來在句狐的斡旋下收場。她在馬場嬉笑來去,說話雖然沒什么分量,但馬一紫忌憚她的厚臉皮,尤其怕她戳著指頭罵小氣,權衡一番,他只能收下了一臉和氣的謝開言,何況他的治世法則本來就是和氣生財。 謝開言得到了一處孤僻的小木屋作為安身立命之所,門前有一株沙棗樹,隨風梳理枝葉。她站在樹前,樹影靜立如斯,均是兩兩相望盼顧無言。 句狐抄著一些鋪蓋被毯朝這邊走,月光拖長著一道美麗的影子。走到跟前,她飛眉看向謝開言:“怎么,大小姐還等著丫鬟來伺候更衣沐浴嗎?” 謝開言抬起鏡湖般雙瞳,注視著句狐:“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小姐’?”在謝族自上至下,都喚過她為大小姐。 句狐一怔,道:“難道你真的是沒落人家的小姐?我還道你說著玩兒?!?/br> 謝開言以腹語追問:“你不識我出身?” 句狐奇道:“我為什么要識你出身?我又沒見過你?!?/br> 月色灑落在那張美麗的容顏上,謝開言仔細瞧了瞧,看到句狐的眼睛是烏黑的,不生一絲躲避之光,隨即按下了繼續盤問的心思。句狐曾說走南闖北很多年,或許在十年前,她看過她登臺唱戲的樣子,從而把她留在了記憶深處,與南翎風光重合了起來? 句狐將被褥送進木屋,整理了一番,才拍拍衣襟灰塵走出來?!拔艺f謝大小姐,那床鋪不是那樣睡的,你以為墊了一層樹葉和斗篷,就能當做被褥蓋???” 謝開言不說話,依然站在樹下,陪著婆娑樹影,瘦削的肩膀擔著一層月光。句狐推了推她,道:“看你這樣站著,我想起了一個故事?!?/br> 謝開言回首,輕抿唇,以示不解。 句狐悠悠道:“我曾在汴陵見過一位畫師,歲數半百,頭發花白。他喜歡聽我的戲,替我做了一曲詞,就是那首《斷橋》。我看那詞曲韻悠長,容易上口,應他之請,每逢到一個地方,一定要唱這首新曲兒?!?/br> “哦?”謝開言輕抬慧睫,直視句狐,運聲說道,“狐貍那折戲,我可是深有印象?!背プ穯柹w飛箭術由誰所授,句狐的《斷橋》一直縈繞在心間,讓她想忘也忘不了。 句狐吃吃笑著,用絹帕掩住嘴角,表情像是偷吃到了小母雞的公狐貍。謝開言驀地伸出手,準確接到了風中抖落下來的一枚干沙棗,扣在指間,毫不猶豫地彈了出去。 句狐哎喲喊痛,捂住額角,淚眼汪汪地瞟著謝開言。 謝開言道:“畫師是何名姓?” 句狐撅嘴:“文謙?!?/br> “他講了什么故事?” 句狐嘴巴翹得很高,謝開言又伸了一次手,她連忙跳過去,想壓住那只托云藏月的白袖,沒料到謝開言像是一尾魚滑溜開去,順便又扇亂了她的鬢發。 她彎腰拾起海棠花,精細插在鬢角,嘆氣說道:“文謙能說什么,總不是告訴我,以前南翎國有個傻姑娘,自愿脫離家族,受了三十杖責,一步步走出聲名赫赫的烏衣臺,流下的血把地上的石磚都打濕了。自她離開后,烏衣臺長滿了荒草,校場上的靶臺馬樁也殘破了。文謙說他最后看到的,就是一個蹣跚走遠的背影,像你這樣倔強地杵著,從來不回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