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謝開言沉睡兩個時辰,松風越窗,呼呼輕響,小屋背涼,她翻了個身,清醒過來。暮色籠罩,山猿凄叫,天鳥低鳴,聲聲入耳,仿佛近在眼前。咕咕咕,不知是哪只草蟲在石縫里低吟,如同召喚著游子歸去。她聽了一陣,忍不住也咕咕地叫著,聲音卻變得嘶啞。 哦,天劫子的清香藥丸只能讓她開聲一時,藥效散了,她又變成了言語不便的木頭人。 謝開言弛然而臥,沉淀心神,于細微處抓到一股游風,聽風穿過藤蔓,疏忽一下,尖利地傳來回響。 若在尋常,即使是內力深厚的名宿也察覺不到異樣;但在此時,歷經雪川磨練的謝開言廣開耳目之識,聞音一遍,便知底下動靜深淺、罅隙走向。 她掀開毛氈,從石窗處跳了出去。 石屋獨立絕壁前,倒生藤蘿,密密麻麻,有如天女織梭。謝開言吐納氣息,見無凝滯,抓住一枚長藤,輕巧地蕩開,如此連綿不絕,將自己送到一方刀切似的石壁下。 石壁長滿青苔綠藤,滑膩不能觸手。一塊巖石突出生長,如同鷹翅,遮住了上面的月色天光。夜風每次掠過,藤蘿嘩嘩響動,像是水流被吸入了漩渦。謝開言以絕巧功力吸附在壁石上,伸手撥開藤條,果然看見了渾然一體的山崖里張著一個洞口。她輕輕躍進去,閉上眼睛,只用耳力傾聽。 四處一片沉寂,無風無聲息。小小洞府一丈見方,零落堆放著土坷山石,年久僵化。偶有木葉被風卷進,鋪散在地面,像是榆錢撒滿了亂墳崗。洞口的那塊巨石撐起防護,遮蔽了雨水風沙,這方石窟就成了塵世遺留的墓冢。 謝開言站在洞口朝下觀望。天階山之高,此時有了極大呈現。她所處的洞xue懸在半腰,下面深不見底,浮起陣陣飄渺霧氣。青黑色的藤蔓隨風擺蕩,似纖長的發,一點點打散、梳妝,落在了姿容陰嫵的侍女腳踝。她抓起石塊投擲下去,長久,才傳來咚的輕響,而這種動靜,只有她才能聽得到。 夜越來越黑,霧氣漂浮不去,山風嘶吼著層巒疊嶂,半晌,喧囂起另一種聲音。 謝開言回過神,抓住藤蔓朝外一躍,如靈巧的猿。無法說出此刻的暢快,她只覺群山在腳下跑過,耳朵里都是呼呼風聲。蕩胸而生的雖不是浮云,但清霧悠遠,滲落整個峽谷,將天階山腳罩得蒼茫。 她松開手中的攀援巖石,大膽朝懸崖下跳去。饒是這樣靈巧的身體,被浮霧夜風托起,也似落葉翻轉??噘M一番功夫站穩腳跟,她抬頭去看,巍然山崖巨人般壓近,根本望不到天際。 詩書有云,高谷為岸,深谷為陵,此話不假。平日里,謝開言在倒掛的山松野藿上跳躍騰挪,習仿猿猴游玩,只是以為天階山高,高不可測,險不可攀,才有了這般名目。如今沿著谷底左右奔跑,跑出一身汗都見不到頭,她才明白,天階之階,是層層疊加的臺階,呈東西走向,覆壓三百余里。 山頂到峽谷不可估測,峽谷之多同樣不可估測。 謝開言飛掠過一道葫蘆口峽谷,仔細傾聽,縱身爬升,翻越了一座小山頭。山谷那邊是個萬人坑,白骨嶙峋,長滿了青苔,風從骷髏眼洞里吹過,鼓著嗤啦嗤啦的笛聲。她低下腰,摸摸白骨,骨質堅硬,赫然風化成石頭。 她查看一刻,見無異樣,又徒手攀援山石,向著天階主峰飛躍。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她能聽到天劫子呼喚她的聲音,心里一動,悄悄沿著松枝斜干爬去。 “小丫頭跑哪里去了?老頭子的晚飯還沒吃呢!” 天劫子站在謝開言起居的石屋內呼喝,涼透的風卷起他氣呼呼的白發。窗外白影兒一閃,一匹布緞似的黑發倒垂下來,綴著一張蒼白的臉,此情此景太過詭異,將他嚇了一大跳。 謝開言倒掛在松枝上晃蕩,口不能言,只能兩臂招展。月亮從她臉龐后滲落,鍍上一層絨邊。天劫子見她冰冷安靜的容顏,猶帶著孩童的天真,不禁嘆口氣,好生喚著她下來。一當她站穩,天劫子就跳了起來,拿著蒲扇撲撲撲打著她的頭頂,邊打邊叫:“好好一個小丫頭,生得像猴子一樣!哪有姑娘家在懸崖外蕩秋千、挖藤果的?就你這丫頭閑不過,天天蕩來蕩去,把老頭子的山窩當林子耍。你說你,你說你,???還想犟嘴?” 謝開言抱頭逃竄,跑進幾丈遠的石窠里,燒了一瓦罐菌菇湯回來。紅果、綠汁、灰菇飄蕩在木碗里,配上白色瓷盞,顏色煞是可觀。但喝到嘴里,味道就不是那么鮮美了,只有一股淡而酸的味道。天劫子一邊喝一邊嘆氣,謝開言靜靜看著他,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張面餅,用手拍了拍邊緣的灰草,就著湯水吃了起來。 天劫子的眼睛快直了,道:“哪里來的?” 謝開言比劃半天,都沒讓他弄明白。 天劫子嘆氣,壓下她的手,說道:“罷了罷了,你吃吧,就當老頭子沒問?!?/br> 謝開言吃掉整張餅子,喝了一大碗湯,擦凈嘴,緊緊地望著天劫子。 天劫子問:“丫頭你怎么了?” 這次,謝開言用竹筷蘸水,快速在木案上寫道:“天階山下有個萬人坑?!?/br> 她提起問題的由頭,期望天劫子解釋下去,天劫子當然懂。他拿起蒲扇輕拍手掌,說道:“你也好生頑皮,竟然跑那么遠的地方去!” 她再央求,他思索片刻,當即說了:“一百年前,那里是處古戰場,據說死了萬數人。那一仗打得慘烈,血流成河,廝殺聲傳遍山野。后來山崩,掩埋了尸骸,每逢月陰天氣,隱隱傳來人馬的嘶鳴,像是在回放著百年前的歷史?!?/br> 謝開言心下稱奇,并未說出偶遇石窟的事情。 第二日,謝開言站在山崖前看著蕩胸層云,呼吸吐納一刻。每日觀賞壯麗景象,令她心生開闊之情。底下飛鳥掠翅閃過,乘風愜意飛翔,她看了十分羨慕。然而天劫子有令,不準她這個食客再四處游蕩,她只能靜靜地觀摩,不能躍下谷底。 片刻后,她拿著改良的弓箭,對準樹叢藤蔓處激射。嗤的一聲,巴掌大的蒲葉穿透一個洞,她拉動細小絲線,將羽箭扯了回來。如此射了一個時辰,采完藥引的天劫子坐著滑輪木框上山來,看見他整辟的一方小小藥草園枝零葉落,莖苗全部被削斷,氣得怒吼一聲,將峰巔的松鼠全部嚇跑了。 “小丫頭!你給我出來!” 天劫子口中的小丫頭其實并不小了,身材也為高挑,不過她皮膚蒼白,經過雪藏后年紀顯輕,在百歲老人面前,也的確只能算是小姑娘。 謝開言聽得分明,忙背起弓箭,攀援上藤蔓,蕩到了對崖。天劫子學術高超、醫術無雙,偏生拳腳功夫一般,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只能頓足長嘆。 謝開言打了一只野獾,將它剔除毛皮,開膛剖肚,清洗干凈,做了一道味道甜美的湯食,才能安撫住天劫子的怒氣。野獾本身rou厚味鮮,也不需要多加作料,剩下的毛皮油脂亦是大有用途。食罷,天劫子拿出一只木制的孔明鎖,遞給謝開言,道:“以后玩這個,養下性子?!?/br> 孔明鎖方方正正,既包涵八卦玄學之術,又有變幻無窮之樂,由上好黃楊木雕制,拿在手上即能討人歡心。謝開言接過,抽下木條,擺弄著嚴密的縫隙。天劫子心下甚慰,步出石屋,誰料謝開言已經趕上,將拼裝好的十二連環交給他看。 “這么快?”天劫子奇道,“又沒事情做了?” 謝開言點頭。 天劫子看看尸骨未寒的藥圃,吹著胡子問:“你就不能安分下嗎?” 謝開言搖搖頭,臉色頗為無奈,仿似為著簡樸而枯燥的生活惋惜。 天劫子瞪起眼睛:“那你想怎樣?” 這下,謝開言運氣于胸,利索說道:“聽聞大師有處藏書閣,晚輩想見識一下,開眼界,啟發混沌心識?!?/br> ☆、族長 天劫子百歲高齡,所藏書籍實屬珍寶,帛面干燥無漬,字體如云流暢。就是那一捆捆竹簡,也保持著烤過的青瓷色。謝開言踏進地下書室,迎面而來一股古樸松香,滿壁的輝煌令她屏氣靜聲,垂眸站在了桌案后。 待細細聆聽天劫子的護書告誡后,她才洗手焚香,虔誠地翻閱古籍。 天劫子見她面色恭謙,替她滯留了琉璃燈盞,當先離開石室,放下了門戶。 石室上方鑿開通風孔,插入竹節,逢雨水,必定滴滴答答作響。石龕四壁置放香木,驅蟲熏蘭,指間便跳躍著一種書香。謝開言孜孜不倦地學習,每讀一冊,于胸中回顧一遍,不知不覺中,她的頭腦如同破開了混沌,乍瀉出一絲天光。 這些精利小篆、端正楷書,一個個跳躍起來,連成一幅畫卷。畫里,描金朱漆坊門大開,筆直的青石街道呈現在眼前,她騎著白馬,一陣風地越過石階、對楹,飛馳在悠長沉靄的巷子里。 “大小姐回來了!” “大小姐回來了!” 眾多稠色深衣的身影從樓閣里走出,在闌干上懸起了玉蘭燈盞,一戶接著一戶,似是拉開了夜的帷幕,點燃了通往天階的眼睛。她的白馬朝前飛奔,宛如游龍,一刻不停息。馬蹄敲擊在方磚上,也是一種急雨般的訊號,謝族的姑娘嬸娘們全部放下手中事,素腕執燈,紅袖妝照,笑盈盈地看著她遠去。 整個世族,只能她有如此殊榮,不解箭、不下馬,由著眾人簇擁著她,任她帶走光明飛馳。謝一的名稱,生來就是族長的預接號令,她們喚她大小姐,族內弟子喚她大師姐,盡管她年紀最小,不過十六歲。但是,一旦預置令下,她的地位就不能更改,除去刑律堂的謝飛叔叔,無論何人,必須敬她三分。 那時的她,如同初生的白虎,乳聲令同林震惶。她的肩上,擔負著謝族五萬子弟的教馴。從街坊外跑到烏衣臺,她數過,以橫列五排對應謝族五堂,鋪墊了整整五萬塊玉石方磚,右角上鐫刻了整整五萬個名字,篤篤的馬蹄踏在上面,告訴她,每一個名字都是她的責任。 路的盡頭通向巍峨宮殿,階前第一塊是金磚,四歲時,謝飛叔叔牽著她的手,親自替她刻上了“謝開言”三字,并告訴她,日后族內興兵cao練,她必須站在這里,屬于她的位置上,帶領身后的子弟勇敢向前,成為南翎國堅不可摧的屏障。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謝飛叔叔帶著她,走向特設的石室。那里,也有滿壁的書香、滿袖的蘭熏,燈燭照耀著一道小小的影子,數十年如一日。 影子慢慢長大,無論生病損傷,她都必須讀書、學禮、騎馬、習箭,甚至是接受高深的丹青音律教識。她能背下詩書禮經,辨析繁復難測的天文星象,熟習馬仗陣法,說出每一支翎羽的特征,卻沒法梳理好自己的發絲,穿整齊一套衣裝。 因為那些,謝飛叔叔說過,身為預備族長的她并不需要。 終于有一天,她病倒了,幾乎奄奄一息,怎么也不能清醒過來。謝飛叔叔日以繼夜地照顧她,喚著她的名字,將她從司命手里拉回意識。他用更加嚴厲的管教訓斥她,不準她生出死逃之心。 休病中,她看著窗外的靈鳥,撲騰著翅膀飛走,轉到樹后,突然走出一個精美絕倫的小姑娘。 她真的吃了一驚,那個小姑娘告訴她,她叫阿照,由金絲雀所化,特地來照顧大小姐起居。 從此,白馬身后總是跟著一個身影,鍥而不舍地追逐著她,一邊喊著:“謝一謝一,你跑慢點?!彼脚茉娇?,阿照摔跤了,頭破血流。她縱馬回來,阿照突然躍上馬背,抱緊她的腰,呵呵笑著說:“我抓到你了,你是我的?!?/br> 秀氣的臉蛋,玫瑰色的嘴唇,湛黑的眼珠動一動,傾灑出一片流離光彩。這就是存貯在謝開言記憶中阿照的影像,干凈靈秀,像是青天外飛來的靈鳥。 可是如今,這只美麗的金絲雀已經飛出金粉世家,墜入了尋常百姓中。 謝開言不知道阿照去了哪里,長達十年的冰封生涯,雪藏了她的所有記憶。 細縷風聲從竹節灌入,嗤地一響,引得燈盞跳了跳。 謝開言回過眼神,輕嘆一聲:“阿照……”半晌又說不出什么。南翎已亡,謝族覆滅,她記不住霜華般歲月所發生的,老天強壓住她悲喜,讓她成了活死人。 謝開言靜坐半晌,克制內心苦痛,翻閱醫典,對著自己所中癥狀琢磨。典籍由古代流傳下來,記載頗豐,列述諸多癥狀,對沙毒及桃花障也有詳解。 “沙者,地火也。烈毒犯沖,洗內髓破天心,炙熱聚頂,滅六魄三生?!?/br> “桃花障為情毒,戒嗔戒念。一層破孤悶,膚冷;二層斷腸根,骨清;三層泯神智,血凝。此為大忌?!?/br> 親眼看見毒病入骨之深,謝開言默忍半晌,才查找處方。醫典上未交付沙毒解藥,只設置一法,謂之熱蒸。就是將中毒者放置于籠龕,倒入藥湯,以沸水蒸蕩,開氣孔引毒血,血質變清才可。 桃花障由氣瘴所入,性陰寒,亦謂之寒毒。采紅景天、雪蓮、杜仲等珍貴藥材做引,融特制烏珠水成藥,湯煉七七四十九天,得一粒丸藥,喚作“嗔念”。即是戒嗔戒念。 “七七四十九天……文火不熄……” 謝開言默念,瞳仁明光涼了半截。 如此珍貴的解藥,先不說藥引難配,還需要人工煎沸,聚齊這些條件當真難之又難。 莫非老天真的要亡她?謝開言細細思量,可轉念一想,她不能服從這樣的安排。命雖有天定,但她要翻轉,否則愧對兩世為人。 在少時學習,她讀史,阿照陪侍一旁,讀詩。阿照笑話她不似女兒,心肝不比千江水,來不得半點鐘靈毓秀。她將古籍翻開,側目說道:“越主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使吳國百宮為沼澤。這難道不是英雄之舉嗎?” 小小的她尚且懂得含冤負屈的重責,十年之后的她怎么可能不理解,命運究竟掌握在誰手中。 風入襟,謝開言苦讀數日,不覺腹餓,唯當冷風雨露為伴,坦然安坐。這天,清露滴響,陰雨纏綿,天劫子叩門問訊,見無異樣,下山配藥離去。 謝開言走至山崖,騰空翻躍,習仿黃鳥打了一套拳。舒展開筋骨,她挽藤一蕩,采集野果充食。樹前雨水沖刷她的頭發,露出光潔的額角,發根處隱隱帶有一塊蘭青色印記。她不覺癢痛,不習梳妝,自然不知自身變故??吹教旖僮硬辉谏巾?,她連忙抓住藥鏟,將藤蔓纏在腰間,徐步蕩下,花費一些時間來到山腰處的那方絕壁石窟。 洞窟內一切如故,土壤泡水,變得松軟了些,呈灰褐色。她執起藥鏟敲擊四壁,并未發現任何離奇之處,當然,洞內藏寶的那些傳說也成了奢望。 謝開言順好額前發絲,察覺四肢起熱,忙吐納調息,放松心神。就在她靈臺漸開之時,突然又聽到一個聲音,叮咚一響,像是鐘乳石滴下一粒雨露那般輕微。 山是飛巖,本應渾然一體,卻在雨水侵蝕下洞開一方石窟。石壁堅硬,本無中空,卻在靜寂處傳來水聲回響。謝開言覺得自然造化太過神奇,忙撲□子,豎耳傾聽。 又是叮咚一聲脆響,她沒聽錯。 她找了找石窟地面松軟處,兩手握鏟,使力挖掘。那泥土不知有幾尺厚,直挖得她渾身燥熱,差一點又要引得烈息游走血脈。藥鏟挖斷了,她折斷幾根樹枝挖掘,不屈不撓地,終于被她挖到了一個漏斗形的地洞。 謝開言運氣于掌,猛地擊向洞口。沙石土壤飛起,撲了她滿臉,她跳到石窟外,接雨水擦洗干凈,再繼續用力震裂地洞。反復二十次后,地面豁然裂開,露出一道虛空的洞xue,黑魆魆地透不出光。 她翻轉羅裙,將內里褻褲撕下褲腿,纏在松枝上。想了想,怕火把不夠,她只得咬牙扯開袖罩,涂了防凍止裂的獾油,再裹上一層。準備妥當,她晃開火折子,點燃火把,小心沿著洞口爬下。 洞口狹窄,僅容一人。游走幾尺后,她將火把插在上方,躍下洞底。洞xue幽深,黑而潮濕,在暗影里張開口,如同一個怪物。借著光亮走了兩步,突然從前方傳來一個蒼老而渾濁的聲音,在問:“姑娘,你是謝族人嗎?” ☆、回憶 洞底形如三丈見方的古井,四壁生滿青苔,雜亂巖石堆砌過來,掛著十丈高的斑駁水跡。叮咚一聲,從鐘乳石尖滴下一粒細小的水珠,砸在了地面的化石身上。成片的煙灰與鹽筍,像是銀白的迎春藤,爬上了化石底座,累積成半尊雕塑。濕濡濡的水漬如菌花散開,侵蝕了塑像,掉落一片一片巖灰鱗。 “姑娘,你走近點?!蹦堑缆曇艟褪菑幕牙锇l出,又說了一句。 謝開言借著微光,看清了前面的景況:一張枯槁的臉長在鐘乳化石里,睜著兩粒銀黑色眼珠,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而那尊雕塑,就是老者石化的身子。 這怎么可能?謝開言聽聞一切,心底浮現起第一個想法。 一個年過八旬的老人竟然風化成半尊泥塑,在這么靜寂的洞底,在這么艱苦的地方! 謝開言環顧四周,眼底帶著一絲震撼。聽到老者在喚,她連忙走到兩米開外的距離,盤膝在他面前坐下。洞頂的乳化石水叮咚滴下,淌開在塑像的臉里——倘若那還能稱之為臉頰的話——老者伸出一截細利的舌頭,朝右一卷,蘸到了那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