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重現(已轉碼)
第二天, 阿瑟愛文斯就發起了高燒。 早晨, 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和考古隊員一起出發。到了中午,一個美國人匆匆找到加侖教授:”教授, 愛文斯先生昏過去了!” 見到米諾亞的遺跡后, 這個美國人從早到晚泡在各個發掘地,沒有半刻休息,比最肯干的工人也不差。他對吃穿都不講究,碰到感興趣的東西可以大半天不喝一口水。烈日高照或者狂風暴雨,都不能讓他呆在帳篷里。 幾個月的辛勞積累下來,終于爆發了。 等到王爾德從火山遺跡趕回營地, 愛文斯已經出現了輕度的癲癇。雖然隊醫用了藥,效果并不明顯。 時常跳躍著陽光的金色卷發此時像枯草一樣堆在枕頭上,藍色的眼睛偶爾微微張開, 據隊醫說,他下午已經嘔吐了兩次。 “是不是瘧疾?”見到他的樣子, 幾個隊員立即緊張起來:”上帝啊,他看起來太糟了!” “雖然看起來是重感冒,但是也有這個可能性?!标犪t說道:”隔離起來比較好, 如果不是他受不了搬動,今天就應該把他送回雅典了?!?/br> “請一定要仔細治療他,我會在帳篷里整夜為他祈禱的?!泵绹牭母笔致牭?瘧疾',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先生們, 我會盡力的。請你們出去吧?!标犪t和他一起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莊嚴地說道。 王爾德回到自己的帳篷里, 打開書想寫當天的日志,手微微一劃,錯把小指浸在了墨水瓶里。愛文斯的病容浮現在眼前,他嘴唇暴皮開裂,滲著血珠。雖然半睜著眼睛,神情卻非常痛苦,好像正在一場噩夢之中。 幾個月來日日相見,習慣了這個青年面對古跡的雙目放光,習慣了他跟亞歷山大爭辯的滔滔不絕,王爾德突然覺得這一天過得□□靜了。 他放下筆站了起來,向愛文斯的帳篷走去。 病床邊,隊醫再次測了一下病人的體溫,確定依然沒有退燒之后,決定試試別的法子。 他拿出一個小盆放在床邊,又從隨身的醫藥包里找出一把小刀來。 愛文斯發出痛苦的譫語,隊醫輕輕地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把他的手臂拉開,平放在床上。小臂懸在銅盆上方。 他從衣領里拈起一個小小的銀十字架,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按住了愛文斯曬成蜜色的皮膚。 “我主垂憐?!?/br> 刀鋒劃了下去。 他的手被拽了起來。 王爾德一手擋著愛文斯的小臂,一手緊緊捏住了隊醫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身為醫院院長的兒子,王爾德對基礎醫學多少有些了解。老王爾德曾經數次在家里說起幾種流行療法的荒唐,其中就包括隊醫正要實施的'放血療法'。 而且,他認為阿瑟愛文斯得的不是瘧疾。 “我正在為病人治療,病人需要隔離,請您出去?!标犪t險些被這個半夜突然冒出來的人嚇得跳了起來,不太高興地說道。 王爾德加重了手勁,把他的骨頭捏得'咯'地一響。硬生生地將刀抽了出來。 “您真讓我印象深刻,”他挺直了腰背,比隊醫整整高了半頭:”去燒點水來,我不希望下一期刊登的希臘游記里有一個只會給病人放血的隊醫?!?/br> 在克里特島共事了幾個月,幾乎人人都傳閱過由卡特伯爵署名的將要發表的文章和附加的照片,插圖。隊醫立即聽從了指令,燒水為愛文斯擦身,換上干爽的衣服。青年緊實的肌膚在煤油燈下微微發光,王爾德轉過了身。 折騰過后,愛文斯的神色舒緩了不少。隊醫已經靠著柜子睡著了,王爾德在病床邊坐了下來。 比起其他考古隊員,他更能理解青年的病因。幾乎從第一眼看到米諾亞壁畫開始,愛文斯就產生了強烈的共情。 他把自己當成了米諾亞的一分子,參與每塊顏料,每堵磚墻的故事。他和壁畫中的人們一起采集植物,一起載歌載舞。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米諾亞人。 因此,看到被火山掩埋的城鎮,真正了解了米諾亞文明的末日后,他才會感同身受。 這樣的人,在別人眼里應該是很奇怪的。自己的一輩子都活不過來呢,何苦替古人擔憂?考古的重點在于歷史,在于真實,而不在于美。 愛文斯看到的只有米諾亞的美。 就像《夜鶯和玫瑰》里,那只用自己的血染紅玫瑰的夜鶯,愛文斯本會用自己的一生去渲染米諾亞文明。 王爾德的手指,落到了青年粘著碎發的額頭上。 他低聲說道:”我準備寫一本米諾亞的劇本。 我會寫下克諾索斯王宮的壯麗,米諾亞生活的富饒,海上貿易的繁盛。 我會寫出在牛背上翻滾的少年,站在火山上的祭司,翩翩起舞的米諾亞少女,琳瑯滿目的集市—— 我會讓米諾亞,活在我的筆下?!?/br> -------分割線------ 王爾德本已十分疲累——一早就在新發現的遺跡勘查,又匆匆趕回來探視愛文斯,他已經有近二十個小時沒有合眼了。但是他毫無睡意,從愛文斯的書桌上拿過紙筆,就俯身寫了起來。他剛剛描述的場景在腦中一一閃現,獨屬于米諾亞的陽光流出筆尖。 荷馬史詩中有關米諾亞的一節,是從迷宮開始。 宙斯愛上了人類少女歐羅巴,她在克里特島上生育了兒子米諾亞。這個孩子后來成為國王,這就是考古隊把這個遺跡稱為'米諾亞王國'的原因。米諾亞雖然有宙斯護佑,卻因為失信得罪了海神波賽冬,后者讓他的皇后帕西法厄與一頭白牛結合,誕下了牛頭人身的怪物米諾陶斯。 米諾斯請建筑師代達羅斯為米諾陶斯建造了迷宮,讓他與世隔絕。每年,只有七對少男少女可以進入迷宮——他們是雅典貢給米諾亞王國的人牲。 王爾德閉上了眼睛,他的面前浮現了他們幾個月前的發現:位于克諾索斯凱夫拉山緩坡上的巨大宮殿遺址。在后續的工作中,兩支考古隊已經建立出了整個王宮的平面圖和復原圖。這座占地22000平方米,有1500多間宮室的遺址因為其中大量的三層建筑和數之不盡的長廊,門廳和通道,從公開發布起就被不少考古學家稱為'米諾亞迷宮'。 從正史的角度來說,牛頭人身的怪物當然不可能存在,這么奢華的宮殿也不會是幽閉的居所。但是對于觀眾和讀者,這種流傳久遠的奇趣怪談顯然更得他們的歡心。 王爾德的思緒從東到西,在宮殿的長廊中游走,經過了王后寢宮,雙斧宮,巨大的中央庭院,一直到某一間豪華住宅。在冷熱水管俱全的浴室里,他讓那些殘垣斷壁重煥生機,池中注滿了微漾的清水,有迷蒙的熱氣冉冉上升。夜色低垂,房間中侍從點燃了來自埃及的香料,弓身為池中的人奉上酒飲。 王爾德的動筆在紙的最上方寫下:米諾陶斯 。 “殿下,希臘的船已經到了港口。希望今年那些瑟瑟發抖的小蠻子們能讓您開心?!?/br> 池中的男子站了起來。他的身量極其魁梧,雖然是站在池水中,卻能與立在池外的侍從平齊。粗厚的脖頸血脈賁張,蜷曲的黑色長卷發下,手臂和胸膛上大塊的肌rou山岳般隆起。燭光跳動中,他的影子覆蓋了水面,頭的兩側伸出魔鬼般尖銳的犄角。 “那群雅典蠢貨從不能讓人高興,我還記得去年那個女孩刺耳的尖叫,還有那幾個縮在角落里的懦夫,在我找到他們之前,他們已經把自己活活餓死——” “是的,殿下?!?/br> “給我來一只羊,再要兩提葡萄酒。擰斷他們的脖子,比扼死羊羔更索然無味!” 一抹微光投進了帳篷,隊醫已經靠著柜子睡著了。阿瑟愛文斯在夢中掙扎了一下,抬起的手撞上了床邊的銅盆。他被金屬落地的聲音驚醒,一坐起來,就覺得渾身散了架似的酸痛。 “該死的幾點了——卡特先生?” 他用手拍了拍腦門,再睜開眼睛,卡特先生依然在那里,就坐在他的書桌前面?;蛘哒f,就趴在他的書桌上。他的右手指尖還掛著羽毛筆,一疊文稿壓在臉下。 愛文斯有些虛浮地走到王爾德身旁,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背。在手落下之前,他的視線已經被露出的一半稿件吸引。 “十四個少男少女走出港口,第一次見到了這個王國的真容:在上船之前,他們堅信雅典市世界的中心,從帕特農神廟可以俯視眾生。直到他們到了米諾亞。 他們看到了歡呼的人群——穿著和希馬申不同的服裝,佩戴著首飾和鮮花;他們也看到了人群后繁華的集市,以及集市后聳立的,比希臘王宮更加巨大的宮殿。 人群對他們笑著,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交談,有人向他們拋擲鮮花。一時之間,幾個年輕的孩子已經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露出了一點笑容。 to be tinued…… ※※※※※※※※※※※※※※※※※※※※ 早上起來看是亂碼,轉了一下 如果你們還看到亂碼,刷新一下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