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可到了這樣的新世界,卻從未有人消沉或甘于平庸。 所有人都如此前赴后繼地走在這條前路分明狹隘的修仙大道上。 再試圖斬出一劍光明,一劍公平。 天道以為是自己在每個人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是它在引導這些人走向它想要的結果的大道。 但虞兮枝既然如此走過每一本書一遭,揮了這么多次劍,被劈了這么多道雷,自然比任何人……也比天道更加知曉。 持劍者,揮劍從來都是為了自己心中所念。 有人握劍,是迫在眉睫,逼不得已。 有人持劍,是心中所望,故而上下求索,引氣入體,試摘星辰。 有人揮劍,是為了不甘此生庸庸碌碌,想要為自己揮出一片康莊前路。 他們握緊手中的劍,再去找自己的道。 走在這條道上,自然而然也去找自己穿書的緣由,找這世間的真相。 如此風塵仆仆,前赴后繼,雖千萬人吾往矣。 吾輩修仙者,若是不敢與天斗,與命運斗,又怎可能持劍問天? 天道要她有此劫,而她本就應有此劫。 因為她也走在這些前人走過,卻從未走通過的路上。 眾人抱薪前行,而她竟是此間最后唯一剩下的光。 這確實是她的心魔劫。 她身上逐漸有劍光深濃,在深海之中漂浮如此之久,又出了這么多劍,十里孤林本不是她的劍,卻也早已得心應手。 虞兮枝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其實你不必給我看這些,我也會上下求索,也會問這世界一個真相?!?/br> 劍意再盛,她的目光中也映出了這樣雪亮的劍光,她抬手起劍,沉聲道:“我要入萬劫?!?/br> 十里孤林劍意起,心魔境的空間好似都被她這樣盛極的劍氣攪動,出現了rou眼可見的震顫和波動,如此這樣的劍風自然也將方才她整整齊齊堆砌的殘破書頁卷起,再翻飛于半空之中。 既然她隱志相及,惺惺相惜,難道會向最后記錄這些人痕跡的書頁出劍嗎? 虞兮枝劍風不停,劍氣不停,劍式也不停,竟是毫不在意般直直一劍而下! “所謂書,要有始有終,便是有卒者,也總是結局,你想用這些缺字少句的爛尾破書來攔我的劍?”虞兮枝冷笑喝道:“我呸!” 她劍風下,神識起,既然已經逍遙游,便自然已經可以凝聚勾勒自己的領域。 之前她一直都沒有想好,自己的領域當是何模樣,但現在,她想好了。 無數只虛幻如光影的筆在攤開的領域之上奮筆疾書,一行行墨漬潑灑而下,而那些被書寫過的地方,自然成一張張的書頁。 她竟是將方才所見所有前行者的那些故事,重新完整地書寫了出來! 一字一句,一筆一墨,一勾一畫。 天道不肯給他們書寫一個完整的結局,這不公平,所以她來寫。 天道不愿為他們呈現出一本漂亮的書,這不公平,所以她來給。 而所有這些故事,所有這些完整的書頁,所有這些她曾經所遭遇的雷劫與死亡,這些信念與篤定。 便是她的領域。 她入萬劫。 虞兮枝立于書上,無數筆寫無數字,字自然成符,符起意,劍也起意。 心魔境開始破碎,虞兮枝的氣勢卻節節攀升。 既是開始破碎,她自然已經渡過此劫,那么破碎之外,便是妖靈海中。 妖靈海底好似以她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她與她尤在書寫墨刻的領域懸立于這樣的旋轉中央,妖靈氣近乎rou眼可見地成縷,有的連在她領域中的筆桿上,有的試探著接近她手中的劍,還有的則沿著她的發梢衣袂入她體內。 筆聲簌簌,書頁也簌簌。 翻涌的海底浪濤聲無法蓋過這樣的簌簌,心魔境破碎的轟然亦無法。 天地之間,只剩一人一劍,萬書又萬筆。 虞兮枝平舉十里孤林至眼前,再開口。 “我要通天?!?/br> 恰逢所有那些筆終于書寫完畢,同時在那萬卷書上落下了最后一個句號。 而她,一步通天。 她要通天,再斬這天。 第210章 海上與海下的無數奔赴。 海中有人通天, 海上自然有風起,有云涌。 虞兮枝在海中沉浮,入定修煉, 再入心魔劫,讀書萬卷, 歲月如梭,她自毫無所覺, 可人間妖域卻已經斗轉星移,瞬息已是十年。 再加上虞兮枝與謝君知行走于妖域之中的那段時光,掐指一算, 竟然可用數十年來計。 十年能讓生死都茫茫, 世間卻從來無人忘記過虞二師姐和謝小師叔。 天地之間有人萬劫,有人通天,便是隔著一整個妖靈海, 海的兩邊也都會若有所覺。 千崖峰上,剛剛挑水澆花犁地種菜再點起炊煙的黃梨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再看向某個方向,臉上露出了些笑容。 他放下了手里的活, 搓了整整齊齊三十個貓飯丸子, 再將前幾日才做好的麻辣牛rou干裝進貼著不同人名的飯盒里, 打包好,放進芥子袋里,這才扛起鋤頭,御鋤而起。 他踏鋤頭飛過昆吾山宗的各個峰頭。 太清峰上的昆吾學宮中,天心鈴輕搖作響, 無數頗為沉沉欲睡的昆吾弟子頓時被驚醒,有些驚慌失措地抓著同窗問發生了何事。 恰逢有九宮書院有數百弟子來昆吾學宮交換學習, 見昆吾弟子如此驚惶,臉色中不由得帶了些不屑,只覺得劍修果然浮浮躁躁,不似真正的讀書人。 卻見原本站在講臺念儒經的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再向窗外看去。 風吹得學宮的窗欞咿呀作響,太清峰上高懸的命鐘突然發出了一聲重響。 所有昆吾弟子霍然而起,面色愈發惶惶,此時距離甲子之戰愈近,大家心中不由得猜測紛紛,莫不是哪位同門危在旦夕,已經有弟子踏出學宮之門,要去取劍備戰。 命鐘再響。 滿學宮的昆吾弟子都已經坐不住了,有人難免想到數十年前,虞大師兄剛入金丹時,命鐘響徹,虞大師兄與二師姐與昆吾二十三弟子共赴空啼沙漠時的樣子。 也有人的耳邊響起了彼時當年,那位風華動天下的西湖天竺風小師妹紅衣烈烈,一曲《破陣》響徹昆吾。 命鐘居然還在響,一聲又一聲,天心鈴也在響,一鳴又一鳴,仙鶴被驚起,展翅翩躚,又有地動山搖之感,昆吾學宮許多桌子都有些不穩,向著一側歪去。 此日做學宮監理的紀香桃御劍停在半空,一把抓住夏亦瑤的袖子:“這是怎么了?最近的弟子里有去做危險任務的嗎?沈師兄那邊有什么說法嗎?” 夏亦瑤的臉色也是微白,卻不知怎的,心中并不多么驚慌,她拍了拍紀香桃的手,神色尚算鎮定:“無妨,如今我們不比當初,你我都已化神,什么魑魅魍魎,自當一劍斬之?!?/br> 紀香桃被她這般安慰一番,神色也稍定。 卻忽聽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這是――!” 于是學舍之內的弟子再也坐不住,紛紛向著學宮外的走廊涌去,便是想要在他門別派穩重一些的九宮學院弟子也到底難忍,終于起身。 太清峰高聳,學宮立于太清峰半山腰,饒是如此,從學舍走廊向下看去,依然云霧裊裊,谷底深深。 而此刻,云霧翻滾,從來被遮掩的谷底影影綽綽,而那向來需要昆吾掌門拜請的昆吾麒麟瑞獸竟然主動現身,再仰天長嘶―― 瑞獸聲,鐘鳴聲,鈴聲,三聲繚繞混雜,等了這許久也不見有人來報究竟發生了何事,然而空中卻已經有金紫瑞色煙霞聚集。 霞光照亮了整個昆吾,麒麟聲未停,卻已經有有心人倏而意識到了什么。 “命魂鐘響了四十五聲了。據我所知,只有一種情況,命魂鐘會如此作響,瑞獸麒麟會如此長鳴?!蹦堑茏友鼦U筆直,手指扣緊腰側的劍,臉上被霞光照耀出一片清明:“且看究竟是不是四十九聲?!?/br> “嗨呀你可別賣關子了,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同窗弟子急道。 那弟子卻兀自微笑不語,只靜等。 命魂鐘再響,不慌不忙,不偏不倚,正是四十九下。 那弟子身姿如劍,站立如松,先正衣冠,再肅面容,終于正色開口道:“鐘鳴四十九下,便是有我昆吾弟子,上問通天?!?/br> 滿山嘩然。 黃梨從高空中遙遙看到自己曾經在九宮學院相識的小師妹,如今已是書院帶隊的前輩師姐,她好似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抬頭望去,再與他遙遙對視,彎起嘴角。 他見瑞霞滿昆吾,見懷筠真君從太清峰正殿走出,肅容入列祖祠堂,深深叩拜,再持昆吾劍,看向海的方向。 剛剛大乘境大圓滿的虞寺從入定中睜開眼,抬手握住寒江劍,臉上情不自禁浮現一抹喜悅之色。 才渡完洞玄境后期心魔劫的易醉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也因為他的幅度太大而轟然落地,砸出一聲悶響。 程洛岑一劍破開面前秘境,一腳踏出時,已至大乘,他身后不遠處,換了一柄楊柳細劍、卻總是覺得不太趁手的云卓抬眼。 她見程洛岑大乘,于是她也大乘。 鋤頭向海飛,逐漸有無數道劍光向他并攏,易醉到底境界更高,性子更急,等不得他鋤頭慢飛,聊了兩句便徑直御劍揚長先去,黃梨甚至還沒來得及掏出貼了“易醉”兩個字標簽的麻辣牛rou干小飯盒遞給他。 虞寺施施然替易醉拿過了這一盒,笑道:“我去給他?!?/br> 黃梨不疑有他,交給虞寺:“那便拜托大師兄了?!?/br> 虞寺于是御劍而去,才出黃梨的視線,便反手將麻辣牛rou干給了自己身后的風晚行:“歸你了?!?/br> 風晚行欲言又止,想說這樣不好吧,但她此前蹭吃過一次黃梨親手做的麻辣牛rou干,驚為天人,到底沒能耐得住這份誘惑,小心翼翼接了過來,左右四顧無人,飛快塞進了自己的芥子袋里。 西雅樓談樓主長身而立,再看向身側的談明棠:“想去看看何為通天嗎?” 談明棠眼眸明亮,她身后的宣平宣凡也早已迫不及待,只等談樓主點頭。 談樓主微微一笑:“那便去看看吧,她雖自辭出西雅樓,我卻還未說個‘好’字,所以若是想要為她拔劍,你們自可出劍?!?/br> 宣平宣凡對視一眼,有些不明白,為何明明是去看二師姐通天,怎么還要拔劍? 但談樓主這么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幾人慎重點頭,再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