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虞兮枝又看了一眼不遠處擂臺上的程洛岑,少年正與對手酣戰至半晌,頗有點難分上下的樣子,細看的話,程洛岑好似又占了些上風,若是這場贏了,想來也能進入下一輪比賽。 總之,是對此時此刻夏亦瑤的境地毫無所感,一無所知。 她的目光再重新移到手中的碎劍片上。 那斷裂的劍身上,還有殘留的太清望月劍意,但那劍意卻并沒有刺破她的肌膚,她竟然從那碎開的劍身上感受到了一點疲憊和倦怠,又感覺好似有清風在自己的手指纏繞半圈。 “瀟雨?”虞兮枝若有所感,輕聲念出了手中斷劍的名字。 瀟雨既是名劍,便有劍靈,然而夏亦瑤久久尋不到^羽,身體每況愈下,瀟雨劍靈自然也越來越長久地陷入沉睡之中。 這種沉睡與在劍冢之中無人問津之時的沉睡并不相同。 劍冢中有無數英魂之劍,劍風再盛,劍意再烈,對所有長面于此的劍來說,都宛如溫養他們的溫床,它睡在其中,只覺得好似在靜謐之鄉,雖然不知^羽在何處,卻也并不心慌。 然而隨著夏亦瑤將它取出后,它竟是從未真正休憩過一瞬。 它未回應夏亦瑤時,就仿佛在業海之中沉淪。 雖然從未明說過,但它總是有些看不慣夏亦瑤日常的一些行事風格。 原本作為劍靈, 此時此刻,它終于解脫,竟然感到了些釋然。 又或者說,方才虞兮枝那一劍斬落時,它看到那樣的劍光,突然覺得,如若這便是自己的末路,倒也不錯。 只是可惜,直到此刻,它竟然也未見過一次^羽。 不見便也不見了。 有些遺憾又如何,劍靈雖可萬古長存,卻也有些無趣。 瀟雨劍靈這樣想著,有些想要謝謝虞兮枝的這一劍,恰巧虞兮枝這樣撿起了它,它便纏繞在它的手指上,再想要去向煙霄致意。 煙霄上還有纏繞的的劍氣,劍身比尋常的劍更薄一些,卻竟然沒有劍靈。 然而沒有劍靈,并不代表劍沒有靈氣。 此刻感受到有劍靈如此而來,煙霄顯然心生喜悅,在虞兮枝手中微微震顫。 瀟雨觸碰到煙霄的一瞬,虞兮枝只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順著劍身而來,下一瞬,竟然有一道柔和的女聲直接在她腦中響起。 “你……能聽到我說話?”那聲音顯然和她一樣驚異:“可、可我明明是瀟雨劍的劍靈,為何……” 虞兮枝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愣了愣,才試探著送了一縷神識在煙霄劍上,再傳音過去:“你、你好?” 她這邊與瀟雨劍面面相覷,那邊夏亦瑤好似終于從這漫長的錯愕中回過神來。 又或者說,本命劍碎,她自然也受到了波及,此刻終于實在難忍,一口心頭血噴了出來,臉色倏然頹敗下去。 少女神色有些木然,就這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再一片一片默不作聲地將散落滿地的劍身殘片收拾起來,最后再抬頭看向虞兮枝:“二師姐,可否將我的那片本命劍還給我?” 這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虞兮枝本也沒想要這碎片做什么,只是心中五味陳雜,感慨萬分,這才無意識中撿起了這碎片。 夏亦瑤開口,她自然將那劍片遞了回去。 瀟雨劍上的劍氣已經散去,卻也到底極利,方才虞兮枝這樣撿起劍片時,無事發生,反而虞兮枝遞回去時,夏亦瑤的手指卻被深深劃傷。 有血順著她的手指簌簌而下,她垂眸看了片刻,突然低笑了一聲:“連你都要來割破我嗎?” 瀟雨劍靈下意識道:“不是我!” 虞兮枝疑惑道:“……誒不是,我劍都還回去了,你怎么還在?” “……是啊,我怎么還在?”瀟雨劍靈也愣了愣。 夏亦瑤對虞兮枝和瀟雨劍靈的對話一無所知,她這樣自嘲般笑完,這才抱著一把碎片,慢慢起身,再向著臺下的方向走去。 走到臺邊的時候,她突然頓住了腳步。 “二師姐,請你一定要一直這么強下去?!彼蝗婚_口道。 夏亦瑤的聲音不復平日里的嬌柔,甚至還有些沙啞,聽起來卻竟然順耳了許多,她方才還有些佝僂著身子,說話時,卻已經重新如平時一般挺直了背脊。 “這樣的話,劈碎我劍的人,便是昆吾山宗最強的人,我不丟臉?!毕囊喱幚^續道:“我這個人最要面子了,想必二師姐早就知道這件事?!?/br> 虞兮枝看著她的背影,終于微微一笑:“是,我知道?!?/br> 夏亦瑤似是還有許多話要說,卻又到底沒說出口,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天邊。 酉時將近,云如薄霧,天邊也有瑰色乍現。 “夕陽真美啊?!?/br> 言罷,少女一躍而下比劍臺,再徑直向前走去。 許多人都看到了她被碎劍的一幕,便是高天之上的懷筠真君都忍不住微微捏了座椅一下,那座椅不過普通材質,哪里經得起一位真君心情激蕩下的力道,便要化作齏粉。 但既然是真君,便硬生生搶在椅子化末前,又將座椅恢復如初。 他的動作已經足夠快,面上看去也毫無波瀾,但高天之上,又有誰不是真君呢? 其余七人多少都注意到了這一瞬的變故,卻又極有默契地各自移開目光,便是此前不知道這少女是誰,此刻大家心中也都有了數,再心道一句,懷筠真君竟敢如此燈下黑地將自己的私生女帶在身邊,還安然無恙地養到了如此年齡,真是……藝高人膽大。 虞兮枝終于緩緩舒出一口氣。 與夏亦瑤對戰這一場,實際上并不比她與李勝意對戰時更難,但對她來說,卻精神始終緊繃,出山有木兮那一劍時,更是毫無保留,生怕有任何意外出現。 此刻終于塵埃落定,她有些忐忑的心跳慢慢平復,便順勢這樣盤腿坐在了比劍臺正中,只等酉時真正到來。 ……順便和瀟雨劍靈談談心。 “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為什么在我的煙霄劍上?”虞兮枝疑惑道。 “我生來便從未離開過瀟雨劍,也沒探過別的劍,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和別的劍共存……”瀟雨劍靈顯然也是一頭霧水:“你還有別的劍嗎?不然我也試試看?” 虞兮枝自然也有,她依言拿出來,瀟雨一一試過,再疑惑搖頭:“都不行,還有更好的劍嗎?” “……沒有了?!庇葙庵δX得自己受到了某種鄙視,她默默收起這些劍,再看向剛剛一劍游龍再落地的易醉:“你看他的劍怎么樣?不如一會兒也試試?” 瀟雨劍聲音中滿是嫌棄:“我為什么要去一個臭男人的劍上?” 虞兮枝語塞,于是轉向江重黎:“江師姐的劍呢?” 瀟雨仔細看了一眼,挑剔道:“那劍上有符意,我不喜歡,不去?!?/br> 虞兮枝:“……” “云卓的劍呢?你看,寬闊又平整,也可以試試看?”虞兮枝有些頭疼道。 “嘶――重劍還是算了,不符合我的審美?!睘t雨劍靈倒吸一口冷氣,毫不掩飾口氣中的嫌棄。 頓了頓,它似是自己也感覺到了自己挑三揀四事情有點多,卻又說不出道歉的話,頓了頓,突然靈光一閃道:“事已至此,看起來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什么改變了,不如……不然……” 它有些支吾了片刻,終于說出了完整的想法:“那個,你缺劍靈嗎?你看我怎么樣?煙霄看起來也挺喜歡我,不行我改個名叫煙霄也……也不是不可以?” 第160章 聲名盛。 虞兮枝沒有立刻回答瀟雨熱切的自薦。 她的顧慮還蠻多的。 不僅僅是瀟雨本應是屬于原書女主的劍靈, 也不知若是歸了她,會不會引發什么連鎖效應。 且它還有個伴侶劍名叫^羽,而^羽劍此時此刻還不知在哪個秘境里沉睡, 若是瀟雨真的成了自己的劍靈,萬一她也和夏亦瑤一樣, 會飽受雌雄雙劍分離的痛苦怎么辦? 更何況,煙霄難道就一定不會孕育出劍靈嗎?就算不能, 萬一還要繼承瀟雨與^羽的羈絆,自己這么草率地為煙霄找了對劍,煙霄會同意嗎? 又如果, ^羽被陌生人拿到了呢?難道她還要去為了本命劍, 而去專門與那人練習雙劍合璧? 虞兮枝一想,自己就已經先腳趾扣地地尷尬起來了! 除此之外,她心底還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么一會兒時間里, 她遇見的蹊蹺之事好像有些頗多。 雖說是在比劍臺上,大家血性上來, 殺紅了眼的時候,或許會相應地失去一點理智, 但她覺得, 總有哪里不對。 無論是李勝意竟然要用出玉石俱碎的一劍, 還是她阿兄虞寺方才竟然好似難以收住那一劍,又或者此刻瀟雨如此熱切的建議。 單獨拿出來任何一件,其實都還挺正常的,但這樣湊在一起,就露出了點奇特的意味。 她覺得李勝意本不應是會做出這樣事的人, 虞寺也不是會沖動至此的人,如此推測, 瀟雨劍靈此時所說的話……會不會也并非出自于它的本心呢? 畢竟,她在方才碎了瀟雨劍時,分明感受到了從劍身傳來的、帶著劍靈意志的解脫之意。 有著這樣向死而生意志的劍靈,會如此快地忘記之前劍身碎的事情,而熱切地向她自薦嗎? 她下意識環視四周。 天邊夕陽之色終于大盛,比劍谷的晚霞好似每一日都無比瑰麗,而當這樣的玫瑰薄紫色籠罩天際時,便是無人提醒酉時,滿比劍谷的人也都知道,時辰已到。 虞兮枝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但她的目光這樣仔細掃過,便已經數出,此刻末了之時,留在臺上的各門派弟子數量并不十分平均。 昆吾山宗除了她之外,還有虞寺、易醉、程洛岑、云卓和江重黎六人尚在,而西雅樓和白雨齋除卻他們各自的大師兄大師姐之外,西雅樓那對雙胞胎俱唇角帶血地站在臺上,還有一位虞兮枝有些眼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名字的師妹還在,白雨齋也還有其他三位弟子在。 這三個門派便已足足占據了十四個名額,其余十六個擂臺上,光腦殼的僧人竟然占了足足五人,其余四個門派除了西湖天竺之外,恰各自還有三人在臺上,而音修在這種近身戰的擂臺上,到底有些吃虧,是以此刻也只剩下了兩人。 許是光頭實在有些閃亮,又許是虞兮枝還是心懷芥蒂,她不由得稍微皺了皺眉,心道渡緣道的這些僧人們難道竟然戰斗力這么強? 此前怎么沒有聽說過? 念經難道能讓人變強? 這樣的想法在虞兮枝腦中一轉而過,下一刻,天心鈴便在懷筠真君手中搖晃響起,又有西湖天竺嵐綺御主素手起琴音。 于是如此擂臺賽一整天的疲憊都被撫平,原本頗有些渾渾噩噩的道心更是一片清明,就連渡緣道那位了空大師都放開了小世界,讓其中道心受損的本海僧人也不要錯過此時此刻的琴音。 懷筠真君再一抬手,于是此前一直被悄然遮蔽了些許的石碑上的云霧散去。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被石碑上的內容吸引,大家都在找自己名字的位置,又或者在找到了自己后,再去找相熟的人抑或死對頭的名字。 試劍臺上站到此刻最后的三十名弟子自然高居前排,齊齊都在伏天下榜上。而他們之后,卻也有不少弟子的排名發生了變化,那都是在試劍臺上向著其他弟子發起了挑戰之人。 如此一來,有人看到自己的名次到了讓自己滿意的地方,不由得輕舒一口氣,自然也有人皺眉不展,顯然是對自己下降的名次頗為不滿。 而站在臺上的三十人,自然而然是從上往下看的。 卻見伏天下前十的位置稍有變化,多了幾個渡緣道僧人的法號,然而榜首第一,卻依然是那三個好似永遠都不會變的字。 虞兮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