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而更遠一點的地方,江重黎師姐一符一劍擊退了第二個上來挑戰她的弟子,卻也體力不支般,以劍支地,直直跪在了地上。 正午已過,恰是一日之中,陽光最盛之時,目光這樣掃過三十個擂臺,無疑是渡緣道僧人們光光如也、卻在日色下格外閃亮的腦殼最為矚目。 如此潦草一數,竟然有五位僧人還佇立臺上,釋道金光閃爍,有那么幾個瞬間,竟然好似比日光還要更奪目。 她在看,虞兮枝也在看,她一面看,一面拿出妖丹和恢復丹藥吞服下去,靈氣緩緩流淌而過,撫平方才略微受損的靈脈,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已經修復完畢。 虞兮枝卻兀自盤腿而坐。 這一次靈氣的激蕩,讓她感到自己體內那塊一直巍然不動的妖靈氣有些松動,于是她花了些功夫,讓那一處靈氣先平復下來,否則若是那一波靈氣激蕩出來,怕是她還沒對戰,就要先迎來渡劫。 雖說現在便渡劫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準備也已經周全。 但……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再等等。 比如,等謝君知來。 ……說了要來,但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 虞兮枝短暫地走了一下神,還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旋即被面前亮起的一道劍光猛地喚醒回神。 只見虞寺騰身而起,寒川劍出便如大浪淘淘,浪再以一劍之寒冰凍三尺,竟是硬生生讓一整片擂臺都結了冰! 似是劍至半酣,虞寺這一劍近乎毫無保留,殺意劍意自然都傾斜而出,跌落于地的那位太虛道少年竟是被一截自地面而起的冰刺從后向前貫穿,而虞寺的寒川劍又已經斜斜提起,眼看便要再穿刺而下―― “阿兄!”虞兮枝一聲急呼,聲音中赫然帶了靈氣流轉,硬生生穿透了那一層厚重的結界! 虞寺的劍尖在即將觸碰到目露絕望的太虛道少年之前,硬生生向上抬起了幾寸,擦著他的肩膀而過。 劍氣將地上的寒冰擊碎,發出一聲清脆。 清脆之后,是更多的冰川碎裂之聲。 虞寺微微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劍意殺意終于消融,貫穿那少年胸口的冰刺也自然融作一團劍靈氣,再簌簌消散。 “抱歉?!彼皇质談?,一手托住太虛道弟子力竭向后倒下的身軀,劍入鞘,再掏出靈藥塞入對方口中:“劍氣沒有收住,傷你至此非我本意?!?/br> 靈藥果然奏效,那弟子慘白如冰的臉色終于恢復了幾分,他苦笑一聲,再擺擺手:“技不如人,虞大師兄客氣了?!?/br> 醫修們這才反應過來,急急奔來,將太虛道弟子抬走,再一檢查傷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那冰刺看似不過貫穿傷害,實則竟然近乎攪碎了少年體內的經脈,若是虞寺沒有收住那一劍,恐怕這少年便是不死,此生也要訣別修仙之路。 也幸好虞寺起手便是絕品靈藥,硬生生護住了少年瀕臨崩潰的經脈,之后好好休養一番,應該便無大礙。 念及至此,大家不由得向著虞兮枝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她喝止虞寺,莫非已經看出這一劍若出的后果。 更讓人驚愕的是,比劍臺周遭的重重結界中,有一道分明是隔絕場外聲音的。 虞兮枝方才只是聲音中運轉靈氣,竟然便已經能夠穿刺透過那結界嗎? 虞寺看了虞兮枝一眼,遙遙沖她點頭示意,再掃了夏亦瑤一眼,不發一言,盤膝坐在了比劍臺上,竟是直接閉眼入定。 而他方才那一劍的劍勢實在是太猛,也太睥睨,一時之間,竟然無人再敢上他所在的比劍臺。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到底方才的劍氣未消,夏亦瑤只覺得虞寺看她的那一眼極冷。 她從未見過向來如沐春風彬彬有禮的的大師兄那樣的眼神。 夏亦瑤還在為虞寺的那一眼而暗自心驚,徒生無數猜測,卻聽虞兮枝的聲音響了起來。 “方才說要三炷香,沒想到才兩炷香就好了?!庇葙庵﹄S手抽出腰間煙霄,挽了個劍花,又翻腕一揚,似是隨手將劍扔回了劍鞘之中,發出一聲清脆錚然。 穿著昆吾道服的少女言笑晏晏,認真抱拳一禮,朗聲道:“昆吾山宗千崖峰虞兮枝,請賜教?!?/br> 夏亦瑤猛地回過神。 她神色頗為復雜地看了一眼虞兮枝,深吸一口氣,肅了神色,同樣認真行禮道:“昆吾山宗太清峰,夏亦瑤,請師姐賜教?!?/br> 既然雙方都見過禮,便應出劍。 出身太清峰,自然起手太清望月。 夏亦瑤自然知道虞兮枝也會太清望月,但她依然孤注一擲地用了太清峰的劍,好似這樣,才能確認她太清峰親傳的身份。 更能破她那次見了虞兮枝的太清望月第四式后,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虞兮枝繚繞劍影的夢魘心魔。 昆吾有山名為太清,此山非是最高,非是最險,也非最奇。 但這山,卻是昆吾山宗的主峰。 既是主峰,便是氣勢最盛,劍意最周正卻也最一往無前! 夏亦瑤的劍比起那日從空啼沙漠歸來時,她在太清峰正殿面前廣場上抽劍而起時,要沉穩了許多,瀟雨劍出,便是風聲漸漸,吹散云層,只為望那一月,再起手摘之! 瀟雨到底是真正的名劍,便是夏亦瑤至今都還沒有找到此劍的另一半,無法真正發揮出此劍真正全部的實力與劍意,但此時這一劍的劍意卻已經足夠盛大! 依然是太清望月第四式,依然是連斬出數道月影月色的劍意,夏亦瑤已經不用養劍,如此出劍時,劍意便攀升! 劍修,見劍喜之,虞兮枝自然也不例外。 她見瀟雨,再見此劍,不由得目露幾分欣賞,反而覺得自己此前對小師妹的不喜消散了些。 至少她也確實認真努力地揮過劍。 但也只是消散了……些。 虞兮枝出劍比夏亦瑤慢了半步,又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想要搶在夏亦瑤之前出劍。 夏亦瑤劍急,人更急,劍意戰意滔天,虞兮枝的動作卻看起來竟然有些許慢。 直到太清望月第四式幾乎到了面門之前,她才揮劍。 月牙也不過是月牙,她劍出,如滿月。 再凌厲再有殺氣的月牙,卻也不過是滿月的一部分,此般入滿月,便盡數被月輝劍光吞噬其中,被徹底攪碎,再也看不見。 夏亦瑤腳步微頓,第四式轉手換第五式,起手時,她出劍好似還有些生澀,但劍出,靈氣便順流而上,沿著劍尖流轉出飽滿圓滑劍意。 虞兮枝有許多劍法劍式可以會一會這太清望月,她甚至可以用同樣卻劍意千差萬別的一劍、以純粹的境界碾壓過去。 但她不想。 對她來說,這許是真正打破命運的一刻。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劍。 劍光起,便好似同云幕幕,狂風浩浩! 塵埃如秋容洗盡,劍氣如金風初扇,江頭獨步。 一劍斬落,月色天色,日光劍光,只剩霜華滿地。 煙霄與瀟雨撞擊出一聲近乎尖銳的清脆,虞兮枝眉眼沉沉,劍式也沉沉,霜華既然已經滿地,便再添些霜華。 她的劍意在與瀟雨劍交錯時,本應便是到了末尾,然而既然要再添霜華,末尾便又有風起。 一聲清脆。 有劍鳴嘶叫,好似痛極,又仿佛哀慟。 瀟雨碎。 第159章 “那個,你缺劍靈嗎?” 劍身裂開的時候, 虞兮枝也有點錯愕。 她的本意其實只是打落夏亦瑤的劍,讓她再也沒有力氣重新撿起那柄或許會貫穿自己胸膛的瀟雨劍。 卻未曾想到,自己的劍氣竟然直接將這柄名劍擊碎成了幾斷! 太清望月的月色還在空中, 跌落在地面的劍身碎片自然也倒映出了這樣的月色。 說要一地霜華,此刻滿地碎劍再折射倒映出皎然月光, 便真的如同一地霜華。 那邊沈燁既然已經敗了,屢次自觀, 明白自己大約無力支撐再戰一場,便也灑然放棄,干脆到虞兮枝的擂臺這邊來看比劍。 此刻見到這一幕, 沈燁不由得挑了挑眉:“喲, 這劍不是碎你劍兮嗎?這場景,真是似曾相識?!?/br> ――確實是似曾相識。 一樣的擂臺,一樣的山有木兮, 一樣碎裂一地的劍身。 只是那時,他被碎劍后, 還沒來得痛惜,便已經破境, 旋即便被一步伏天下的狂喜蓋過了碎劍的難過。 又不是本命劍, 碎了也就碎了, 比起伏天下,碎一把用順手了的劍,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輪到夏亦瑤,卻就只剩下了握著本命斷劍劍柄時的怔忡和茫然。 怎么會這樣? 便是打不過,便是境界略低, 到底也都是伏天下罷了,怎么會……怎么會連她的本命劍也碎了? 那、那可是她從劍冢之中帶出的瀟雨劍! 她還記得自己從劍冢中取劍時, 萬劍齊鳴滿昆吾時的景象,這樣一柄堪稱名動天下的劍,怎么可能……會這樣就碎了?! 是自己一直以來都無法真正與自己的本命劍做到人劍合一,是她到最后都沒有找到瀟雨劍的另一半^羽,是她一開始就不應該強求,還是因為……虞兮枝的劍氣,竟然已經駭然到了如此地步? 又或者,以上所有原因皆有? 她當然也想起了此前虞兮枝碎了別人劍時的場景,好巧不巧,幾次她都正好在現場。 當時她覺得,李勝意的劍太鈍、境界也太低,沈燁到底不是本命劍,因而這兩人被碎劍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情,周圍的其他弟子一片驚呼時,她的內心還是有些許的不以為然。 誰知轉眼,竟然輪到了她。 夏亦瑤想過自己贏的樣子,也想過許多自己輸的樣子。 卻唯獨沒有想過,瀟雨劍竟然……會碎。 虞兮枝保持著一劍劈落的姿勢,目光落在地上碎裂的劍身斷片上,再看到其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的眼睛,也有些茫然。 她慢慢站直身體,竟然忘了收劍,只俯身撿起了一片瀟雨的碎片。 這算是……她終于親手斬斷了自己原書中的命運嗎? 既然這劍碎了,是不是代表著,她再無可能被一劍穿心? 念及至此,虞兮枝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青空,卻見天色湛藍,白云如霧,好似并沒有什么天道要來懲罰她,也沒有任何世界或許要崩塌的跡象。 便好似這真的只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比劍,她碎的確實是一柄不出世的名劍,卻也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