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節
銘蘿莊自然有人負責善后,甄偵礙于身份便先行帶著人離開了,變回原裝之后趕回大院布置接下來的事情。 蘇日暮和謝步御他們是跟著阜遠舟一起回去的,一路上氣氛都陰沉沉得可怕。 作為黑色氣壓的中心,阜遠舟卻表現得很平靜,只是一直緊握著瑯琊,臉上沒有往日一向帶著的溫和笑容,鋒利的輪廓幾乎能扎傷每一個看向他的人。 蘇日暮看得心顫顫的,生怕他一個爆發方圓百米內就成了修羅地獄了。 不過這份平靜直至回到了大院進了書房和秦儀等人匯合,謝步御三言兩語說了一下他們這邊的情況,阜遠舟還是沉默著沒有爆發。 秦儀聽到天儀帝失蹤的消息也有些不安,小心地說了孫真和歐陽佑被人劫走的事情。 阜遠舟聽罷,對正在走進來的恢復了原貌的甄偵開口,指了指蘇日暮:“看好他,別讓他離開你視線?!?/br> 四大長老的后人被劫走兩個,現在只剩下他們二人。 甄偵一回來還未聽連晉說起這混亂期間發生的事情,就接到這么個“重任”,雖然有些云里霧里,不過還是點了頭,臉色凝重。 連晉是和他一起來的,等他們二人說完之后看了看四周的人,確定都是阜遠舟的心腹之后才沉重地道:“三爺,池尤和突厥正式交戰了,池尤先動的手,沙番和大莽都在暗地里往我朝邊疆調兵?!?/br> 真是屋漏又逢連夜雨,他聽到甄偵說阜懷堯被宿天門門主帶走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沒暈過去。 宿天門從中作梗,讓本來至少能平穩三年的邊疆又開始要亂了,玉衡天子剛剛登基,如果在這時傳出失蹤的消息來,那么沙番和大莽狼子野心,必定會揮兵直下! 而朝中群龍無首,不用說都肯定是亂作一團!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戰爭都是最殘酷的頭等大事,無論在座的是江湖人還是朝中人,聽罷這個消息,都大吃一驚。 蘇日暮也凝重了臉色,“難怪那個老怪物敢劫走玉衡的皇帝,原來他早有預謀!” 玉衡大亂,豈有那么多力量來追捕絞殺宿天門?! 連晉忽然踏前一步,目視主位上的阜遠舟,抱拳而立:“殿下,”他重讀了這兩個音,提醒著他的身份,“陛下如今落入敵手,國之將亂不能一日無君,還請殿下傾盡全力早日救回陛下,穩我玉衡!” 玉衡皇權至高,沙番和大莽一旦對玉衡開戰,沒有阜懷堯的批令,就算他是三軍統帥,也不能親自權衡選擇是戰是和。 阜遠舟卻沉默了。 他沉默的時間很長,長到連晉都在想,是不是連永寧王也沒有辦法去救阜懷堯。 但是阜遠舟卻忽然拿出了三樣東西。 三樣叫巨門影衛之首子規和忠信元帥連晉都一下子瞳孔緊縮的東西。 ——玉璽,鳳牌,監國印。 三樣可以讓天儀帝最寵信的三弟、朝中威信如日中天的永寧王立刻龍袍加身坐上帝位的東西?。?! 而拿著這三樣東西的藍衣男子默默地摩挲著它們,平靜地道:“從現在開始,本王接管監國之責,朝中所有事務,都送到本王手里?!?/br> …… 第三百八十三章 蛻變 “從現在開始,本王接管監國之責,朝中所有事務,都送到本王手里?!?/br> 阜遠舟的語氣很吻,很平,很鎮靜,說出來的話卻如石破驚天。 這樣的話,無論是放到什么朝代什么國家,都像是謀權篡位的前兆,尤其是在阜遠舟身有那么一個有力的條件的情況下! 可是,這個人偏偏是阜遠舟,一個愛玉衡天子愛得如癡如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男子。 那么他謀權篡位的可能性是多少呢? 連晉和甄偵在一剎那的驚懼之后,若有所思地同時看向主位上的藍衣男子。 他俊美的臉上一絲浮動的情緒都看不見,明明他的相貌和阜懷堯相差甚遠,但是此時他漫不經心面無表情地低眉摩挲著監國印,那種神韻和阜懷堯相比……竟是相似得可怕! 以前的阜遠舟也有和阜懷堯相似的地方,只是像的都不是這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氣質。 孤獨的頭狼找到了負傷的伴侶,在獵人的捕獸夾和刺刀下亮出獠牙和利爪,在血液的洗禮中蛻變成長…… 巨門之首和三軍統帥甚至有一種預感,如果天儀帝真的回不來了,那么,這個人何嘗不會成為第二個阜懷堯? 蘇日暮站在他的不遠處,已然愣住了。 他看著長大的阜子諍,只是那么一點時間沒見,他就好像變了很多很多,以他寧負天下人不負君之心的性格,現在在做的事情本應該是英雄一怒為藍顏……可是他變了,不再那么意氣用事,用性命來維護他的情義。 可是這也是一種很殘酷的改變,他學會了背負他所需要背負的責任,不再是那個會說“我如果為他而死,我不后悔”的倔強孩子,卻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學著那個人的大公無私,學著那個人的問鼎江山,學著那個人的哪怕是孤家寡人也百年長存…… 蘇日暮似乎已經能夠觸摸到阜懷堯的想法,卻沒辦法想明白,究竟是將他逼到如此地步的阜遠舟殘酷,還是將阜遠舟逼到如此地步的阜懷堯更殘酷。 甄偵已經回過神來,若有所思地道:“陛下出京在外,所有政務都由巨門負責傳達……”頓了頓,“從現在開始下官會將政務在資政殿議事后交給殿下您?!?/br> 藍筆御批,早已經是永寧王的特權,之前幾天他和阜懷堯也是混著處理政事,何況現在玉璽都在他手里,不管他是蓋玉璽的章還是監國印的章都不會有任何問題。 所以說,只要阜遠舟有心,想要隱瞞阜懷堯失蹤的消息完全不是一件難事。 甄偵雖然心頭仍然多多少少抱著作為影衛的天生狐疑,但是現今逼上梁山,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連晉往他那頭瞧了一眼,然后才看向阜遠舟,“下官會在兩日內動身趕赴邊疆,是戰是和……還請殿下盡快決定?!?/br> 得到了天儀帝身邊最得力之一的兩個下臣的默認,阜遠舟的表情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樣子,仍然平靜得叫人隱隱有種心里發毛的感覺。 “白鶴在我皇兄身邊?”他沒有對他們兩個的話有任何異議,只是問了這么個問題。 甄偵遲疑了一瞬,“是?!?/br> 連晉輕微地一怔神——連阜遠舟都沒辦法保住阜懷堯,白鶴……這是未仆先知?亦或是這本身就是阜懷堯的計劃之一? 他的那股子不安似乎變作了現實,只是此時還不能亂起來,只能強行將所有疑惑壓了下去。 阜遠舟靜默了片刻,沒在就這個話題多做糾纏,站了起身,對所有人道:“都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去吧,甄大人,連元帥,兩個時辰之后準備開個會,”然后轉頭看向謝步御和秦儀,“左使,右使,準備好資料,四個時辰之后召集他們來這里?!?/br> 說罷,他就離座,走出了書房。 明媚的陽光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沉沉的灰灰的云堆積在天穹之上,連風都被捂得悶熱起來。 樹枝蔫蔫地輕微搖動著,在地上投下微弱的樹影。 所有人都默默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處,大家才松了一口氣,彼此面面相覷。 以前都說神才永寧王笑瞇瞇的一臉無害就能算計你個七零八碎,現在他不笑了,雖然看起來很是平靜,卻更顯得詭異了。 如果說以前是阜遠舟式讓人不知不覺被迷惑死不瞑目的溫文帶刀,現在就是阜懷堯式使人明知詭計重重卻不知究竟從何而來的雪中冰刺。 蘇日暮想到如果天儀帝回來了的話……兩個冰山什么的,實在太可怕了。 …… 無視了欲言又止的常安,阜遠舟屏退了所有人,獨自進了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院落四周都似乎因為他的莫名情緒而安靜下來,阜遠舟靠著房門靜靜地呆立了片刻,目光一直注視著床邊衣架上那件霜白的長袍。 他的目光很專注,專注得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件衣服,而是一個靜立在那里的秋霜一樣的人。 然后他就下意識地朝那里伸出了手,直到那虛幻的白影破碎在手心里,他才猛地醒神過來,怔怔地看著自己握著空氣的手,烏漆漆的眸子都幾乎跟著那白影破碎了。 可是阜遠舟的表情仍然是平靜的,就像是數十天前的阜懷堯將思念化成胸腔里的血咳在手帕上、眉目也不曾有過一絲動搖般一樣。 侍從早已經將洗浴的熱水放在了室內,他收回了手,走到了屏風后面,將身上泡過水又已經干了的衣袍全部脫了下來,赤著身子邁進木桶里,略微有些燙的熱水漫過了他的胸膛。 蒸騰的熱氣氤氳,模糊了那張俊美卻過分凌厲的五官。 阜遠舟安靜地躺在水里,微微仰起頭靠在桶壁上,怔神一樣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水波隨著他的動作輕微地蕩漾著。 水…… 那時候的水……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水龍席卷而來,怒吼著將他們帶走…… 他背著他,走到湍急的水道里,水那么冷,兩個人緊貼在一起的地方,卻好似是暖的…… 黑暗里,水聲嘩嘩,只有他的聲音是平靜的,叫人心安的,他用一種明明清冷卻含著暖意和微笑的語氣說也許只是緣罷了…… 猩紅的血色化作細長的絲線被流水帶走,他拔出了插在rou里的尖木塊,淡淡地道他只是有些冷…… ——莫擔心。 ——還好,就是有點冷。 就是有點冷…… 有點冷…… 冷…… 阜遠舟猛地整個人沉進了木桶里,任由熱水淹沒了自己的口鼻,淹沒了自己的頭頂,烏黑的長發無力地招搖浮動著。 他在水里呆了很久,很久,可是那股冷意還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覆沒了他的皮膚,鉆進了他的骨血,冰凍著他的五臟六腑。 很冷……真的很冷…… 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了,痛苦地張開十指捧住了自己的臉,絕望吶喊著,聲帶卻沒有絲毫震動的痕跡。 整個房間都是死寂的安靜,木桶里水底下的青年無聲而哀慟地嘶吼著,黑色長發如水草一樣盤旋如網,像是他眼底根根爆裂的血絲。 一瞬間,天地同悲,大雨傾盆。 青年在雨水嘩嘩聲中浮出水面,用力嗆咳著,幾乎要把心肺都咳了出來。 窗戶掩了一半,傾盆的大雨飛濺,噼里啪啦打在窗頁上。 水珠蜿蜒,拉扯纏繞著浮動的長發,然后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狼狽。 可是阜遠舟的表情卻依然是平靜的,仿佛水中那個絕望無聲嘶吼的人并不存在一樣,唯有眼底血絲殘留,清晰不變。 …… 與此同時,鼎州城外偏僻的山路上,一隊人馬在大雨中加快了趕路的步伐。 隊伍中有好幾輛馬車,每一輛都看起來很低調。 而在其中一輛里,白衣的華貴青年披散著沐浴后還未打理好的長發,靜靜地坐在車廂中,在某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目光淡淡地投向小小窗戶的縫隙,眺望著隱隱約約的灰色天際的遠處。 他其實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還是在看著。 車廂里的另一個青年也是一身白衣,相貌邪美,一身風流之態,此時他正仔細端詳著阜懷堯,對他的動作也不在意,末了只是扯了扯對方身上寬松的白袍子,道:“美人兒你真是太瘦了,穿著我的衣服竟然如此不合身~~~” 阮鳴毓輕佻的話并沒有引起阜懷堯的怒火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只是淡然地收回了望著外面的目光,回視他,若有所思,“阮宮主和貴教左護法碧犀是什么關系?”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阮鳴毓輕微地一愣,不過飛快就回神,笑道:“那是我親愛的表哥,美人兒看上他的?”說罷,掩唇而笑,“不過,那可是門主的私有物呢,美人兒可不能犯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