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
因為想要換一個身份的話,就必須變成自己非常熟悉的身份,才不容易暴露,紫危樓居然是巨門的一部分這點確實叫人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甄偵不便出面是肯定的,但是他這次露面并非必須只是作為朝廷來這里試試水而已,那么甄偵打扮成這個那么顯眼的角色,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 而這個人是他們相熟的幾個人中都有印象的,蘇日暮不得不就上幾分心了。 聞言,甄偵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你認識的?!?/br> “恩?” “聞人折月?!闭鐐傻氐?。 …… 第三百八十章 是與不是 “你不是聞人折月?!备窇褕蛴靡环N好似說“這份奏折所議之事駁回”的嚴肅語氣說這句話。 宿天門門主也很嚴肅地聽著他說話,嚴肅到雖然還在笑,眼里之前那種從來都是玩弄人世一樣的戲謔都消失了。 他盯著阜懷堯的眼睛,雖然仍然是聞人折月那張成熟優雅的臉,唇邊的弧度卻比幽深密林里的嗜血野獸更危險,“陛下說得對,本座不是聞人折月?!?/br> 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語氣里帶著赤果果的鄙夷。 阜懷堯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你是聞人折月?!?/br> 他這句話說得奇怪,明明和前面所說的自相矛盾了,但是他的態度很坦然。 ——你的思維不是聞人折月,但是你的身體卻是聞人折月的,你,或是他居住在他,或是你的腦子里,兩個意識,共享一個軀體? 宿天門門主也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反而露出些許冷笑之意,“本座也不希望和聞人折月呆在一個身體里,可惜他不肯走,本座也沒法子在自個兒心臟上捅一刀?!?/br> 阜懷堯異常平靜地問:“那么,朕想閣下一定不介意告訴朕,你的名字是什么?!?/br> 宿天門門主笑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對方太過無所謂的態度,“記住了,本座的名字……” “——復姓聞人,名折傲?!?/br> 阜懷堯的臉上終于裂開縫隙,泄出了一分微微的訝異和疑惑,不太相信地問道:“聞人家族的最后一任族長,宿天門的創始人,聞人折傲?” 宿天門門主笑得更愉悅了,“最后一任……沒錯,聞人家族本家也就只剩下本座一個人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了?!?/br> 他的天下,豈能容得他人來分享? 饒是素來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變,阜懷堯也幾乎想要湊近去拉扯他那張雖然不算十分年輕但是和中年也絕對拉不上鉤的臉皮,“聞人家主……朕想過很多種結果,閣下這種反而是最合理但是最讓人難以相信的?!?/br> 話音落下的時候,年輕的帝王嘆了一口氣,似乎在自責于自己見識的東西太少了。 聞人折傲挑了挑眉頭,“你總是聰明得叫人驚奇?!笨上莻€對手。 如果說阜遠舟的棘手在于他的智謀大膽和作風狠戾,行事起來一劍蕩平三千里殺一傷百,那么阜懷堯的威脅就在于他無論身處怎么樣的迷局、有著怎么樣不全面的消息,他都能最精準地捕捉到蛛絲馬跡,利用最小的破綻,給人最致命的一擊。 “朕其實只是運氣好,”阜懷堯狀似無奈地道,表情仍是淡淡的,“這些事情,是聞人先生親口告訴朕的?!?/br> “哦?”聞人折傲其實很想說一句“那個蠢貨又干了什么”,不過天儀帝將他們兩人清清楚楚分作兩個人的行為,叫他心生愉悅,也不計較這等小事了。 阜懷堯淡然道:“花分三色,一色一面,何面為真,何面為假,難以分說,不若謂之鬼面罷……聞人先生應該是不知道他……恩,占用著閣下的身體吧,不過,他肯定有一種預感,預感著自己身體的異常,才會以三色堇鬼面花自喻?!?/br> 連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僅此而已?”聞人折傲聽罷,神色莫名,“他確實什么都不知道……本座最高興的事情就是坐在鏡子前面,看他發現自己毫無知覺出現在別的地方的時候的表情?!?/br> 宿天門門主“嘖嘖”了兩聲,可惜,這種游戲玩了幾個月就玩不下去了,即使聞人折月是一個他唯恨不能抹殺的存在,但是他都不可否認這個蠢貨確實有著足以引以為傲的心境。 當然不是僅此而已,聞人家族唯有本家之人乃有綠眸象征這點是秦儀不經意的時候說給他聽的,他只是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猜贏了自然是好的,猜輸了……人生輸贏參半,沒什么好不甘心的——阜懷堯盯著他的表情變幻看了一會兒,“朕還是覺得驚奇,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起死回生返老還童之術?” 豎起了食指,對他搖了搖,聞人折傲笑得恣意邪性,“不,陛下,別和本座兜彎子套話,你大可開門見山?!爆F在他忽然發覺這個討人厭的玉衡天子其實也有很好玩的地方,所以他心情非常好。 宿天門高層的熟識聞人折傲的人都明白,他高興的時候,幾乎能把一個人捧到天上去,滿足對方所有的要求……不過當他不高興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要拉來給他上演套他歡心的戲。 阜懷堯只停頓了一瞬,就從善如流地道:“當年文輒心文教主和閣下約戰,前者重傷而歸,閣下若是沒有死,為什么宿天門沉寂數十年沒有動靜?”讓慕容桀他們專心數十年解除“血承”的大部分副作用,這不是聞人折傲的風格。 聞人折傲眼角勾出三分神秘五分詭譎,“本座當時確實中了聞人折心的埋伏,氣息全斷?!?/br> 說這話的時候,他似是刻意壓低了嗓音,空靈的音線回蕩在這個安靜的房間里,漾出無形的陰森氣息來。 可惜在場的都不是普通人,阜懷堯便完全不受影響,“所以說,宿天門已經掌握了起死回生之術?” “不,”聞人折傲緩慢地瞇起了眼睛,“這份殊榮,只有本座一人獨占罷了?!?/br> 什么起死回生青春永駐,這世間有誰能夠比他做得更好?! 僅僅是特例而已么?為什么只有這個人是特例呢?——阜懷堯的腦子里回轉著無數的問題,但是絲毫沒有在表面展露出來,“良余安陽鎮……聞人先生的故里,期間種種,都是你刻意為之?” “也可以這么說,”聞人折傲回想了一下,“本座不可能讓那個蠢貨接手本座的東西,既然他需要一個身份,本座就給他一個身份便是了?!?/br> 這般放肆恣傲,好似為人興建一個鎮來陪他過家家是一件眨眨眼皮這么簡單的事情一般。 不過也難怪了,既然這是一個真實的鎮子,那么不管是朝堂還是剎魂魔教這邊都不可能會查得出什么不妥來,因為這一切都是真的,唯一假的聞人折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身份。 “不止一個鎮?”阜懷堯隨意地問。 聞人折傲欣然默許。 他的生命太漫長了,漫長到建造一個城鎮,塑造一個身份,都不過是閑時拿來消遣的事情罷了。 別說是二十年一輪回,就算是一統天下也好,消滅剎魂魔教也罷,都不急,他的時間還很長。 這個什么良余安陽鎮是什么時候建起來的?大概不過是二十多年前罷了,他記得那時候他一時興起,還跑去到處搜羅兩百年前聞人家族大亂時沒有參與兩方分歧爭斗而淪落各處的聞人后裔,是……唔,大概是撿回碧犀的時候吧,他心血來潮弄綠了碧犀的眼珠子,和他扮作了一對商人父子。 然后呢?哦,就在這里,鼎州城池外,他們遇到了一群劫匪,又遇上了一個看起來十一二歲卻出手如修羅的小孩子,將當時身份是聞人折月的他和碧犀救下。 那個時候他雖然覺得那個小孩子很對胃口,不過因為宿天門里突然有事而來不及將人帶走,誰又能知道十幾年后重逢,他聞人折傲和阜遠舟這對注定的宿敵早已在那個時間用一種戲劇化的方式遇見過了呢? 阜懷堯的腦子里將所有蛛絲馬跡一點點地串了起來,拼湊出了一塊塊真相的碎片,等待被完全連接起來的那一刻。 “即使閣下口口聲聲說你不是聞人折月……不過朕相信,聞人先生的存在,也影響到了你吧?” 提及這個話題,聞人折傲眼色微沉,“無足輕重的影響罷了……還不足以讓本座提心吊膽?!?/br> 他不否認和慕容桀甚至是阜遠舟這兩代人的對抗中,他綜合了聞人折月的思維,做事和以前與聞人折心兜轉的時候要顯得更加有耐心了,不過,無論是什么樣的過程,最終的結局,其實也不會差太遠。 他是聞人折傲,沒有人可以讓他輸的一敗涂地。 “真的無足輕重?”阜懷堯反問,這句話如果是常人問來,應該就是一種挑釁般的天真無邪的語氣,但是在他用冷淡的表情冷淡的口氣說來,卻顯得好像只是陳述句一般,再雞蛋里挑骨頭的人也發不出火氣來,“朕以為,宿天門幾十年動靜頗小,閣下也沒有放出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就是因為閣下無法掌控自己的行動會不會帶來什么不可預測的變化?” 聞人折傲的眼神終于完全沉了下去,俯下身子,直勾勾注視著那雙狹長淡漠的琥珀眸子,指尖在那張華美冷厲的臉上劃過,像是下一秒就能夠劃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來:“那么,親愛的陛下,你大可放出消息去,看看你們全力施展,能奈本座如何?” 阜懷堯沒有在意他的動作,若有所思地道:“閣下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交易 也不見聞人折傲怎么用力,阜懷堯就覺得臉上一痛。 聞人折傲雖然沒有劃破他的臉皮,卻留下了一道指痕,足以昭顯他的力道如何,微笑著說:“陛下,你還記不記得,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阜懷堯的表情石雕一樣動也不動,并不介意他的喜怒無常,一直保持著若有所思的眼神,“遠舟能幫上閣下的忙?” 聞人折傲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阜教主自然能幫上本座良多?!?/br> 抱著阜遠舟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阜懷堯低頭看著懷中人不安地皺著眉抵抗銀戒上的迷藥的模樣,“的確能幫上你諸多……對于閣下而言,遠舟恐怕是一個神丹妙藥吧……” 聞人折傲淺笑,“的確……剛才的試探,本座很滿意?!?/br> 阜懷堯開口,不知道是不是算得上反問,“因為他信朕?” “本座確實真的很好奇,”聞人折傲屈膝蹲了下來,擺弄了一下瑯琊,將它的劍刃對準了阜遠舟的手,“如果他的手真的沒了,他還會不會信你?” 阜懷堯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覆蓋在阜遠舟上面,眼神隱隱的凜冽肅殺,“朕以為閣下無聊的試探已經結束了?!?/br> 聞人折傲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本座要收回剛才對你的評價?!?/br> 他剛才對阜遠舟說這個人不重兒女私情,唯有大愛無疆,如今看來,他不但并非無情,甚至有著比常人更加深刻的感情。 “不,”阜懷堯淡然地道:“朕本就負他良多?!?/br> 聞人折傲看著身無武功的他用不可進犯的氣勢將已在江湖上有宗師之名的神才護在懷里,饒有興致地道:“可是在本座看來,你的情義并不比他少,”微頓,低笑,“只可惜,他只相信只有他自己才能夠救贖自己……就像當年的桀兒,唯有死亡才能讓他解脫?!?/br> “朕不會讓他走到這一步的,”阜懷堯用一種篤定好似不可改變的語氣輕聲道,“他既然選擇相信朕,就不該質疑朕有什么是做不到的?!?/br> 情義這種東西,有的時候真的可以帶來某種可以被稱之為奇跡的改變,一如阜遠舟之于蘇日暮,一如蘇日暮之于甄偵,一如……他之于阜遠舟。 “陛下賭得起,可是阜教主賭不起,”聞人折傲卻是了然于胸般道,“外面的情況……剎魂魔教比本座想象之中做的要好太多,不過如意算盤打得再好,輸了你,他就是滿盤皆輸?!?/br> “那又怎么樣呢?”阜懷堯收回了注視著阜遠舟的目光,冷漠從那雙琥珀色的狹長眸子里如同流水一樣顛轉,“他總要適應的,生在阜家,本就有太多情非得已的事情?!?/br> 如果阜遠舟死了,無論是什么時候,無論他多么的悲傷多么的痛苦,他也能堅持自己所堅持的,帶著對這個人噬心吞骨的思念,孤獨地看著盛世繁華無他一筆,老死在堅守一輩子的龍椅上。 他不求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阜遠舟能夠繼承他的意志繼續站在高處享受這個世界上最高處的冰冷寂寞,他只求這個人能夠不將他看做所有,背負他所擁有的責任和一切,堅強地往下走,永不回頭。 阜遠舟可以愛他,但是他不能愛得太深太飛蛾撲火,用性命來證明他的愛情高于一切。 他們的身份注定了他們的一生波折,阜遠舟既然選擇留在他身邊,就要學會保護自己……他們只有保重自己,才不會將對方折磨得體無完膚。 在一起一天,就要擔心一天對方會不會因自己而受傷害,在一起一天,就要擔心一天對方會不會以愛之名慷慨赴死——如果是這樣,他們的愛情究竟還有什么意義? 聞人折傲近乎欣賞地注視著玉衡天子霜白面孔上的狠絕,“很好,很好……現在,我們可以完成我們的交易了?!?/br> …… 魔教大院。 負責接應的瞋濟公胡老兒走進書房里,兜頭灌了一茶壺水,才喘平了氣,對秦儀道:“李老弟三分之二的人都撤了出來了,他和蜚語還沒出來,不過資料已經到手了?!?/br> 跟著他后面的佛手僧和田倒是一派施施然之意,“銘蘿莊里三分之二的宿天門門人被滅了,問出了不少東西,整理好了之后給你?!?/br> 最后一個是黑面饕餮隨見忡,他的表情和平時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有眼底微微泛著血光,昭顯著他之前心緒的起伏,“銘蘿莊的動靜傳出去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驚動了池尤、沙番、突厥四個國家,其他的暫時還沒露出馬腳,最遲今晚,我的手下就能斬斷這四個國家對宿天門的暗里支持?!?/br> 說到底宿天門吐露野心不久,能夠結盟的也只是某個國家中的一些掌管實權的人,還遠遠不到掌控一個國家的地步。 “你們都做得很好,”素來陰沉的秦大左使也沒有吝嗇自己的贊賞,只是仍然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尊主那邊怎么樣了……” 事情涉及到天儀帝的解藥,秦儀總覺得以阜遠舟那種偏執的情緒,總可能出現什么意外。 忽然之間—— “秦左使!” 人未至而聲先到,有人忽然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書房里來。 正在說話的剎魂魔教眾人先是警惕,然后反應過來來人是誰的時候都露出了一絲疑惑之意。 那說話之人已經在這一眨眼間踏進了書房大門,一身邊塞風沙之氣,,正是當朝忠信元帥連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