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節
阜遠舟的眼眶瞬間紅了紅,他何嘗不知道自己保存實力才能應對好后面的風波,但是要他眼睜睜看著阜懷堯受苦,何嘗不是一種剜骨煎熬? “忍一下,皇兄”阜遠舟親吻在他的唇角,輕淡的吻帶著難言的悲傷,語氣卻是篤定,“我會帶著你走出去的?!薄晕业纳鹗?。 即使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見,阜懷堯還是抬起眼簾看向他所在地方,黑暗里,一顆水珠從他的額發跌下,滾過眼睫,滑下眼角,墜在淚痣上懸了一下,飛快地順著臉頰砸在了水里,像是一顆綿長哀婉的淚。 水聲嘩嘩,水波蕩漾。 阜遠舟在水里踩了幾下,終于踏到了實地。 阜懷堯似乎是因為在水里泡久了手腳失了力氣的關系,身體被水波沖得微微搖擺,好一會兒都沒有站穩,阜遠舟干脆直接拖住了他的腰。 “皇兄,我背你?!备愤h舟道。 “不用……”阜懷堯剛想拒絕,但是對方已經背過身去用巧力將他托上了背。 身體本就有些失衡,這么一弄,阜懷堯趕緊抓住了他穩住自己的平衡。 “抱緊點?!备愤h舟的臉頰蹭了蹭他環住自己脖子的手臂,聲音很溫柔。 大水雖然沖到了這里,水面已經只能淹到人的肩膀了,但是貿貿然動作還是會讓背著人的阜遠舟抵抗不了水流的沖擊,阜懷堯只能盡量不動減少他的負擔。 他似乎覺得有些累了,將沉重的腦袋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濕漉漉的長發繾綣地糾纏在了背著他的人身上。 潮濕的呼吸緩慢地打在裸露的皮膚上,也許是沾了水汽的關系,顯得有些冰冷,阜遠舟感覺敏銳,這時候就顯得有些慌張了,“皇兄你還好嗎?” 周圍的水溫實在很低,別說他們穿的是夏衫,就算是冬衣這么一泡水也等于無,阜遠舟還有武功底子在都感覺到冷了,何況是阜懷堯? 阜懷堯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調整了一下呼吸,“還好,就是有點冷?!?/br> “忍一忍?!备愤h舟只能這么說,腳下的步子更快起來。 腳下的地勢是往上走的,似乎能夠通向地面,阜遠舟微微振作一些精神,但是背著的人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 “皇兄,”他在黑暗里判斷著方向,又拐過了一個彎,水面落到了胸口處,水聲摻雜在他的聲音里,“跟我說說話吧,”他的語氣里似乎藏著些許靦腆,不像是享譽天下的神才永寧王或者是暗色主宰魔教教主,倒像是十三年前御花園里那個站在牡丹花叢中的孩子,“這里太安靜了,我不太習慣?!?/br> 阜懷堯笑了笑,微微收緊一些手臂,“對啊,你不喜靜,一個人呆著的時候都經常撫琴弄簫?!笨傊退@個天生冷情冷性的人不一樣。 阜遠舟有些好奇:“皇兄你怎么知道?”問完之后又反應過來,這個人過去也是位極尊寵的皇太子,掌握一些情報不足為奇。 但是阜懷堯沒有接話。 阜遠舟微微挑了眉,“難道不是手下人告訴你的?!?/br> “……是?!备窇褕蚯迩迳ぷ?,道、 不過阜遠舟還是聽出了他話語里的尷尬,臉上帶了些笑意,“不會是皇兄你去聽墻角了吧?” 對于這個猜測,阜懷堯臉上微微帶了點熱度,囁嚅了好半天,才道;“御花園西邊的那個角落……早兩年你經常去,我偶爾聽過?!?/br> “偶爾?”阜遠舟眨掉睫毛上的水珠,“有人靠近我不可能不知道……”頓了頓,“除非皇兄一直在那里?!鄙晕⒖刂埔幌潞粑?,躲遠一些,天儀帝這個人安靜起來還是很能減少自己存在感的。 阜懷堯被他追根究底得不自在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偶然一次聽到你在那里彈琴,空閑的時候就會過去坐著?!?/br> 如果阜遠舟已經在了,他就離開,如果他不在,就在那里安安靜靜地坐著,什么也不做,等那人出現在皇宮的角落里,或落寞或寂寥地吹彈著旁人不能窺探的情緒。 其實他空閑的時候不多,能夠在那里坐著又能碰上阜遠舟的概率實在不大,但是他就是著了魔一樣地在那里等,像是在等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 其實能有什么結果呢?年少的愛戀剛剛成形就被判處極刑,他少年初識情滋味,下一秒理智就告訴他這份感情不容于天不容于地不容于世人,有一分妄念,就是生生拖著兩個人下地獄。 其實也無關對錯,世間哪有那么多對對錯錯是非分明的準則呢?只是有的時候即使有兩個選擇丟在你面前,你也惟獨僅有一步路可以走罷了。 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這樣的選擇他做過了太多,只是那一次格外痛苦罷了,也許是他還未曾成長到無堅不摧。 其實時間也不是很長,也就兩年零五個月而已,直到某一天,阜懷堯發現自己兩個月沒有等到他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隱秘的地方,成了他們兩個永遠不為人知又永遠被自己埋葬的秘密了。 帝位之爭已經開始,他們沒有退路,更不能留一個可以供自己露出弱點的地方。 阜遠舟心知肚明,阜懷堯心知肚明,也明白他的心知肚明。 年少的尚且柔軟的心,在那一刻被堅冰武裝完畢。 “那時候……”阜遠舟聽得怔了神,那個被他在籌備帝位之爭的那兩年用來藏匿情緒的地方,早已被他丟到了身后黑漆漆的過去里,卻沒有想到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宮里讓它重見天日。 在御花園那個角落,被一棵棵巨大的樹擋住,是沒有地方能夠往里看去的,阜懷堯不管在哪里聽著他的撫琴弄簫,都只能聽,不能看。 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對于鐵血酷戾從不枉費一分心血的皇太子來說到底有什么意義?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阜懷堯的聲音清冷,像是流淌在身邊的水一樣,“說來不過徒增煩惱罷了,你莫要想太多?!?/br> 阜遠舟忽然問:“皇兄,你是不是喜歡我很久了?” 阜懷堯愣住。 阜遠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默地等一個答案。 抵不過他的堅持,阜懷堯無奈地搖了搖頭,幅度很小,不知是不是怕驚動了此時沉默的他,“不久,只有六年而已?!?/br> 水面已經退到了腰腹的位置,前方仍然是沒有一絲光亮,照不到阜遠舟此時微微睜大的眼。 六年……六年前?在他成為文狀元驚艷天下的那一年? 原來真的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做個文狀元之外還做了什么能讓兄長記憶深切的事情。 阜懷堯似乎能夠明白他此時所震驚著什么,淡漠的聲音輕了一些,被黑暗拉扯出一絲奇異的溫柔,“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因為鮮少有人能離我那么近?!?/br> 抵足而眠,相攜洛陽,同走市井,并肩殿堂……真的好近,近到生命三分之二的時間屬于江山,剩下的都屬于他。 “也許,只有你不覺得我是天下至尊?!?/br> 覺得他會冷,覺得他會熱,在他面無表情地處置了朝堂的害群之馬的時候,也會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皇兄別難過,在他掉進護城河的時候義無反顧地追了過來,抱著他沖進太醫院時洞悉他蒼白的臉色不是震怒護衛不得力而是寒冷水的溫度……只有他才當他是人,而不是無情無欲的神。 “也許……只是緣罷了?!?/br> 最后,他如是說,叫阜遠舟再次紅了眼眶。 也許是緣,也許是孽,但是——這一生,舍你,何求?!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倒下 當水面齊到膝蓋的時候,前方終于出現了幾縷光,微弱地照亮了幾節階梯。 阜遠舟精神一震,不過也提高了警惕,背著人慢慢走了過去。 阜懷堯想讓他把自己放下來,不過阜遠舟沒有反應,只是繼續往前走,他似乎想要阻止,可動了動唇,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衣服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階梯上,回音在身后狹長的過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走上階梯,阜遠舟已經能夠確定這已經是地面了,也的確透來了柔和的光線,不過這些光線卻不是外面的天光,而是夜明珠的光芒。 上面是房間,一個看起來沒有出口的房間,很大,青色的石板鋪成的地面,也沒什么花紋,光禿禿的,除了鑲嵌在墻壁上的夜明珠外也沒什么多于的擺設,一眼看去,只有房間中間有一個柱形的石臺子,到人的腰部位置的高度,臺子的中間放著一個菱形的寶石盒子,不過巴掌大小。 即使不用人提醒,阜遠舟也心知肚明,這就是宿天門門主拿來跟他“玩游戲”的獎勵了——給阜懷堯解毒的,踅目蠱的雌蠱。 “不要妄動……”察覺到了自家三弟的不安定的情緒,阜懷堯微微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也許是在水里泡太久了,他的聲音深藏一種倦怠的虛弱感。 阜遠舟卻把他放了下來,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菱形盒子,“皇兄,你在這里等我?!?/br> 阜懷堯落地的時候腳步不穩地踉蹌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穩住了自己,沒有驚動全神貫注注視著寶石盒子的阜遠舟,他抓住了對方的手臂,“先找出口?!彼幸环N很不祥的預感,只要拿了那個盒子,他們很可能就沒辦法走出去了。 可是阜遠舟卻是堅持,毫不遲疑地巧力掙開他的手,將他推到階梯邊相對安全的地方。 “不夠時間了,皇兄?!备愤h舟如是說。 他何嘗不知道現在應該靜觀其變等精通機關的蘇日暮找過來再說,但是他認得這個房間里的機關,那個石臺子是中空的,一段時間后就會裂開,里面裝的是能腐蝕寶石的劇毒,寶石盒子掉進去,一眨眼就能融化成水——連同里面的踅目蠱雌蠱一起化成水。 而從他們走上階梯的時候,機關已經啟動了。 阜懷堯幾乎沖過去攔他,但是腳下一動,他整個人就暈眩起來,用力扶穩墻壁才能讓自己不至于跌倒。 與此同時,阜遠舟已經掏出了一個防水的羊皮紙包,將里面的粉末灑了出去,內力一拂,瞬間席卷整個房間。 然后,一根根透明的金蠶絲沾上熒光的粉末現出形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四周縱橫交錯,若是貿貿然走過去,恐怕只會被切成無數塊碎rou。 阜遠舟皺了皺眉,找準了金蠶絲的源頭,拔出瑯琊,挑斷。 空氣之中霎時間一陣破空之聲,繃緊的絲線飛快竄縮,在幾個眨眼后變成小小的蠶繭大小的一團掉到了墻角邊。 阜遠舟抿平了唇,盯著沒什么動靜的地面。 好一會兒之后,他才邁動腳步。 阜懷堯有心想阻止,但是他明白自己阻止不了這個人,就像對方對他一樣無可奈何一樣。 避開了幾處機關,阜遠舟才走到一半,而那個石臺子已經裂開了些許縫隙,寶石盒子的一邊就傾斜著卡在了縫隙里。 他看得心驚rou跳,一心急的后果就是他踏錯了一步,幾乎被那塊地板翻出來的尖針扎到。 阜懷堯驚住,卻不敢出聲分他的心。 阜遠舟回了他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然后凝重地繼續往前走。 在最接近石臺子的時候,那個裂縫已經很大了,寶石盒子半個都陷在了里面。 但是石臺子的邊緣也驟然裂開縫隙,噴出高高的火焰。 阜遠舟已經準備去拿那個盒子了,但是藍綠色的火光噌然沖天而起,燙得他的手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 這是一種特殊的火焰,不知道用什么物質燃燒起來的,比尋?;鹧嬉獰崽?,易燃太多。 而他的背后,那些石板也開始一塊塊陷落,露出鋪滿利刺的地下深洞,逐漸將他和石臺子一起變成一座小小的孤島。 阜懷堯站在另一邊,臉色顯得越發蒼白了,“遠舟,回來?!?/br> 他這般說道,是難有的命令語氣。 但是阜遠舟只是遙遙看了他一眼,帶著笑意,帶著溫柔,帶著深情,利刃一樣劃破空氣,直擊心口。 然后,他轉過身去,伸手拿火焰中的寶石盒子。 阜懷堯似乎又看到了當日啟祿殿中的藍衣俊美的男子,他那時也是帶著這樣的笑容伸手去拿他肩膀上的毒蛇。 歷史何其重復,緣來緣去,來來回回都是相似的過程相似的結局。 素來堅忍的帝王終于疲倦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似乎不堪重負一般,連眼睫都沉重起來,卻硬撐著不肯閉上眼,直愣愣地看著孤島中的阜遠舟,冰冷的眼角被火光融化,流露出痛苦的氣息。 如果生在這樣的皇家坐在這樣的位置,安逸就必須用更大的代價來換取,那么這一生究竟還要經歷過多少次痛徹心扉,才能換你我一世的平安喜樂? 如果真的如此,你我……定要共同承擔。 再快的速度也比不上火焰吞噬織物的速度,阜遠舟的動作很快,但是他的衣角仍然被火焰燒著了,但是他還是用力握緊了盒子將它取了出來,寶石的溫度都是暖融融的。 烈焰影響了他的視線,當他發現有一股綠色的霧氣跟著盒子一起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