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見兄長這般表情,阜遠舟可有可無地笑了笑,“剎魂魔教雖說算不上純粹的江湖勢力,不過也算不得朝堂一份兒,狡兔三窟也不是罕見事兒,”當年慕容桀可不就是把一個魔教四分五裂,才保住了今天的有生力量么?“何況,我相信皇兄這一腳不會比剎魂魔教淺上多少?!?/br> 阜懷堯微不可聞地頷首,沒說什么。 在他看來,自己是三弟從來都是很優秀的,如果說阜遠舟不那么狡猾,他才會覺得奇怪呢! 在后面的沙臨志豁然站了起來,打斷了兩個人的交談。 阜遠舟一個沒什么情緒的眼神移了過去,沙臨志的渾身動作立刻僵住了。 “殿下……”沙臨志喊了他一聲,表情雖然極力維持著沒什么變化的模樣,但是聲音里帶著懇求的意味。 阜遠舟很明白他想說什么,抬手就示意他不用往下說了,“本王知道那是你父親,但是當年素劍門死的,是千百個人的父母?!逼渲芯桶ㄌK日暮的爹娘,他的干爹干娘。 沙臨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怔怔地呆立在原地。 他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在江湖上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抱著這樣的宗旨,快意恩仇,刀口舔血外人看來無比風光的生活,實際上隨時都要做好仇人上門的準備,什么殺父之仇滅門之恨,你做了什么就要還上什么。 沙臨志一直也是這樣,殺過作惡多端的人,殺過為作惡多端的人報仇的人,每殺一個,就記住自己多了一筆債,小心著有一天債主就會找上門來。 而今天,冤有頭債有主,他的父親面對著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他甚至不能義正言辭去幫忙,因為沙肖天不稀罕他援手,因為沙肖天實在作孽太多,因為……柳天晴拉住了他。 “你現在站上去,就是拿自己和整個江湖為敵,”柳天晴一字一頓道,這個比常人都要更高大更成熟的少年眼里帶著異樣的冷酷,“你一向和沙肖天沒多大關聯,如今你進了官門,江湖人更不會把沙肖天的帳算在你頭上,你不怕賠上你的大好前途,可是我卻不愿你做到如此地步?!?/br> 沙臨志愣住。 “不仁不孝也好,不忠不義也罷,在我看來沙肖天罪有應得,你即使賠上了自己也不過是送上去給我表哥捅上一劍,什么都改變不了,”柳天晴沒有看他,只是注視著擂臺上越來越昭然的戰況,“哪怕日后你怨恨我,我也會在此刻拉住你?!?/br> ——這樣總比你毀了大好前途后悔一世的好。 沙臨志沒有吭聲,只是沉默,然后整個人都微微發起抖來。 因為就在柳天晴最后一個音節落地的時候,擂臺上,血紅的長劍已經飲盡了心頭血。 沙臨志努力睜大了眼,盯著自己父親最后那猙獰不甘的面孔。 人死,如燈滅,不管沙肖天是怎么樣十惡不赦的人,不管沙肖天曾經給予了他多少父親的關懷,但是在這一刻,他只知道,他永遠失去了他父親。 他不痛苦,也不生氣,只是覺得有一股濃重的悲哀一點一點地彌漫上了心頭。 人心叵測……他連他的父親都未曾真正看透過,人人都怕下十八層地獄,為什么在他看來,這人心才是醞釀鬼神的所在? 擂臺上,沙肖天看著自己心頭透出的血紅長劍,眼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炫目的劍光,晃得他開始漸漸看不清東西。 蘇日暮就握著劍站在他身后,一個近到微微側頭就能耳語的距離。 溫熱的血液汩汩流出,又被對方的內力攪得發冷,沙肖天努力睜大了眼,萬般不甘不知從何說起,氣息漸弱,“我不知道素劍門是不是剎魂魔教,但是我調查多年,素家肯定家世不清白,”他呢喃著,喉嚨里已經發出了艱難的吐息聲,“你就算翻了盤報了仇又怎么樣?你這樣不過是自欺……欺……欺人……”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你們都已經體會過了素劍門當年的苦楚,”蘇日暮微微一笑,說不出的恨意瞬間爬上眼眶,“誰讓素家只有我一個人活著呢?!?/br> 他只剩下一個人了,那便是要承擔起素劍門上下千百人的恨,承擔著素家上上下下的冤魂的恨意。 是沙肖天他們當年沒有給他留條生路,如今他不過如法炮制毀了他們的生路罷了。 蘇日暮表情麻木地拔出了荊麟,任由尸體重重撲倒在擂臺上,他沒有擦拭噴濺到臉上的血液,只是撕下一塊布擦拭著染血的長劍。 一報還一報罷了……自欺欺人又怎么樣,素劍門的血債,總要有人來血償。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是或不是 沙肖天死后,武林大會現場的混亂并沒有因此而停止。 而蘇日暮站在尸體旁邊,身邊已經多了十幾個身份不明的人,男女老少,環肥燕瘦皆有。 一直在怔怔看著沙肖天的尸體的李大兆抬起頭來,皺著眉靠近蘇日暮,守住他后背的空門。 其實十四年前正邪之戰獲利的又豈止是沙肖天一人,他和前任武林盟主、鄒洞天等人策劃了整件事情,東郭伏安等幾大世家擴大了影響,導致宿天門察覺到蛛絲馬跡加入進來,煽動了不少人應下召集令,雖說是舉著匡扶正義的旗號,但是真正沖著這個去的又有多少人?大部分不過都是想要渾水摸魚趁機得利罷了。 而如今素劍門少主重新出現在世人眼中,打著復仇的名號,將正邪之戰的一切通通顛覆,這讓很多人都深深地恐懼了起來——沙肖天已經死了,那么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 那么,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只要沙肖天死了,素望蒼也死了,這件事就能塵埃落定了。 阜遠舟看著顯然更加失控的局勢,眉頭不經意地蹙了一下,看了一眼呆呆愣愣的沙臨志,然后目光移向他旁邊的少年,道:“天晴,去幫你表哥,小心點?!?/br> 柳天晴看向沙臨志,只一瞬就收回了視線,頷首,拎著劍就躍上了擂臺。 沙臨志沒有說話,只是努力振作著自己的精神,現在這個情況,沒有時間來給他傷春悲秋。 阜遠舟不經意一般道:“會有人替你父親收斂尸身的,你不用擔心?!?/br> 沙臨志微愣,再看向阜遠舟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他兄長身邊在說話了,他動了動唇,最后無聲地說了聲“謝謝”。 現在的情況越來越亂了,阜遠舟準備自家皇兄先走。 阜懷堯似乎在顧慮著什么,并沒有立刻應下。 阜遠舟有些意外,剛想說些什么,但是忽然被匆匆走過來的謝步御打斷了。 “尊主?!币荒槆烂C的黑衣男子朝天儀帝頷首作為禮節,然后看向阜遠舟。 “怎么了?”阜遠舟有不太好的預感。 “情況不太對勁?!敝x步御示意他看向會場。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好像已經徹底失控,全無根據可言,但是一直掌控著局面的阜遠舟仔細看了看,卻猛地察覺現在的人數比剛才少了太多。 幾千個武林人士在會場,他們又不是吃素的,剛才因為被弓箭手拉弓指住和沙肖天的翻臉不認人才自亂陣腳了一陣子,按理說現在不該有那么多人消失了的! “人都到哪里去了?”阜遠舟臉色凝重起來。 “除了范行知的士兵之外,還有一批人在外圈,把落單的人綁走了,弟子們已經去追了?!敝x步御道。 阜遠舟眉宇一緊,冷不丁的閃身出了夙建幫構筑的安全界線,隨手抓住一個士兵,卸了他的關節,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的瞳孔,然后臉色微變。 都是被控制了的…… 事情有些超乎他的預料了,他本以為范行知的軍隊人數已經足夠,宿天門不需要再多派很多人手過來,再加上沙肖天的人…… 等等,不對,既然軍隊已經被控制,那么沙肖天早就是棄子了,在他把范行知的軍隊安排在會場四周并且安排自己的人劫持人質開始,他就已經是一顆沒有意義的棋子,被控制了的人會忠實地完成他們的任務,既然如此,那么久一定有一個指揮的人。 而今天申屠謖雪出現了,作為“剎魂魔教教主”的天儀帝也在這里,所以—— 阜遠舟猛地放眼環視全場,表情極力維持沉穩。 不會有錯的……宿天門門主今天一定來了! 作為兩大勢力的掌控者,按照宿天門門主狂傲的性格,他一定會先來打個招呼,給你施加精神上的壓力,再動用他的力量,將人逼到絕境! 而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在他們在武林大會上為素劍門諸位魔教弟子報仇的時候,用一盆冷水,澆滅所有人的歡喜之情?。?! 根本不用懷疑,阜遠舟完全相信宿天門門主做得出這種事來。 玩弄人心,視終生為螻蟻……本就是這個人的本性。 那么,他現在在哪里?! 阜遠舟回頭去看阜懷堯,見他容色淡淡,立刻就反應過來,剛才他的兄長肯定也想到這件事了,才會沒有答應立刻離開。 “公子,”就在這時,趙衡也回來了,正好看到他,連忙道:“天下宮的人和紫危樓的人都不見了,有人看到他們是前后腳走的?!?/br> 阜遠舟臉色微變,“往哪里去了?” “西邊?!?/br> 阜遠舟立刻示意趙衡將宮清和連晉叫回來,“右使留在這里,趙衡你帶我皇兄先走?!?/br> “遠舟?”阜懷堯淡淡喚了他一聲。 阜遠舟卻是搖頭示意他不要擔心,隨手點了幾個人就離開了會場,朝著西邊追去了。 說不上為什么,他就是覺得宿天門門主會在那個方向。 而他不能讓阜懷堯去冒險。 會場邊緣已經有很多人沒有繼續逃走了,而是在來回徘徊,想必也發現了自己的同伴親友失蹤的現象。 阜遠舟看了他們一眼,便匆匆掠過。 越往西走越是偏僻,但是卻能看到一些纏斗的痕跡,阜遠舟停下來察看了一會兒,才放慢速度往前追去,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 而與此同時,會場里,趙衡整合好了要先撤走的人,還沒松口氣,就聽一個屬下慌慌張張地沖了過來。 “趙大人,陛……大公子不見了!” 趙衡瞬間臉色大變,“你說什么?!” 那人也是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屬下們護著大公子出去,但是因為大公子身邊有影衛,所以沒有太過靠近,就這么一閃神的功夫,大公子就不見了??!” 趙衡一下子冷汗都下來了,“只有大公子一個人?” 那屬下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不,還有連元帥和宮清公子?!?/br> 趙衡眉頭打了個死結。 不管是影衛還是夙建幫和剎魂魔教手底下的人,他都是很相信他們的實力的,在眼皮子底下擄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連宮清和連晉都失蹤了,那么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天儀帝讓他們把他帶走的。 但是他準備去做什么? 想到人是在自己手上弄丟的,趙衡就覺得頭疼欲裂。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同時失去蹤跡的紫危樓和天下宮這邊的情況也有些匪夷所思。 腳勾住樹枝,人悠悠一蕩落在地面,避開朝腳踝纏來的銀鏈子,紫綢子翻滾了一圈又垂了下來,詹無傷蒼白的臉上仍是帶著那種千秋凄清的距離感,看不出是不是不悅,只環視了一周紫危樓的人被一一纏住獨留下他的眾人身影,最后目光定格在眼前這個眉目邪美的白衣男子身上,黯啞的聲音讓西斜的日光都黯淡了幾分,“阮宮主這是什么意思?” 阮鳴毓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的眉目,好像是要盯穿他的人皮似的,冷不丁的問:“詹樓主是不是易容了?” 詹無傷的手似乎習慣性地摩挲著自己的紫色手套,烏漆憂悒的雙眸虛無縹緲一般緩慢眨動,甚至有一種只要一眨眼他就會消失在樹影之間的詭異感,“是或不是,與你何干?” 阮鳴毓抓緊了自己的銀鏈子,嬉笑的笑容下隱藏著一縷淡淡的試探,“自然是有關系的,你的氣質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交,模樣卻是完全不同,所以我很好奇,莫不是我的那位故交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連露出真面目都不敢了?” ……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心人 剛才聽趙衡說往西的時候阜遠舟還沒多想,但是走著走著他就發現了,這條路他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