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玉不謝本能地下沉手臂攻向他的腰,借此逼退他這一記攻擊。 包囿露出得逞的快意笑容,但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為玉不謝還沒做完下沉手臂的動作,整個人就猝不及防向后一躍,沒握劍的手凌空一抓。 包囿有一瞬的頭腦空白,似乎反應不過來對方做了什么。 玉不謝飛速后退幾步之后,往自己手上一看,臉色遽然大變,“七月炙火針???”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嚇到了,這個話都不怎么多說的黑衣莊主竟是驚呼出聲,叫在場的人聽個分明! 沙肖天的臉色也豁然一變。 不僅是他,在場的人幾乎都變了臉色,能動的都齊刷刷后退了幾步,甚至有人舉起了武器,幾個武林世家那邊的當家都一下子站了起來。 阜遠舟卻一下子放松下來,臉上甚至帶了幾分笑意,隱隱約約藏在俊美的表象下。 本來還有些不解于一眾武林人的大驚小怪,但是阜懷堯瞥瞥他,看他眼角隱含的細微表情,于是淡定了。 蘇日暮狠狠皺著眉,本就心情緊張,突然從身后傳來的大喊冷不丁驚得他幾乎荊麟出手: “為什么包門主身上會有七月炙火針?!” 這個嗓門實在太大,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驚醒過來,整個會場立刻陷入一個震天喧囂的環境里,而在蘇日暮后面最開始喊話的夙建幫幫眾早就沒人理會了。 那個幫眾口沫橫飛地和旁邊的人說話,蘇日暮卻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擂臺上,包囿渾身發冷地站在那里,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面好像應付式說完那句話之后就鎮定地舉高自己的手然后盯著他的玉不謝。 這個人手上寒芒閃爍,在陽光下一目了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包囿根本無法相信眼前所見所聽,幾近癲狂地看著玉不謝。 在剛才那樣的情況下,怎么會有人能接得下七月炙火針?! 為什么……為什么玉不謝的樣子就像是早就明白他會出這一手,而早早等著他出手了?! ……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擂臺忽然一震,陷入不可名狀的恐懼的包囿驚弓之鳥一般朝四周看去,竟是幾大世家的家主齊齊落到了擂臺上,牢牢將他圍??! 其中東郭世家的家主東郭伏安走向玉不謝,頷首道:“玉莊主,麻煩你將你手里的七月炙火針借我一觀,以待確認?!?/br> 語氣里隱隱的憤恨感。 玉不謝爽快地把手里的三枚長針亮出來。 東郭伏安看著他白色手套上染上的藍色痕跡,眉頭一鎖,又觀察了一下那幾枚針,到底沒敢接下來,只沉聲對主位那邊的人道:“確實是七月炙火針!” 主位那邊的沙肖天立刻拍案而起,“包弟,你……你竟然是七毒教教主?!” …… 第三百三十章 陌生 七毒教。 這不完全算是一個教派,因為它只有區區七個人。 但是它卻讓人聞風喪膽,因為這七個人比一個教派還可怕。 七毒教是一個殺手組織,一個你敢給錢它就敢連皇帝都刺殺的組織——雖然目前還沒人敢請他們刺殺皇帝。 沒有人知道這七個人的具體身份,連七毒教教主都是單獨聯絡他們。 七毒教很出名,卻不是因為它的狂妄,而是因為它有足以狂妄的資本。 七毒教沒有不敢接的單。 七毒教沒有失敗過的單。 七毒教教主更有一個獨門無人復制的殺手锏——七月炙火針。 即使逃得開其他六個殺手的追殺,也沒人能逃得過七月炙火針。 這種暗器用于無形,入rou無形,因為七月炙火針必須用內力打到身體深處,但是哪個高手出手的時候不帶內力的?與七毒教教主交手的時候,誰能預料哪一次攻擊里會帶著七月炙火針? 而七月炙火針打入體內之后,內息就會混亂,像是素日里的內傷一樣,并不能及時察覺是中毒,但是一日之后,人就會五臟六腑腐爛、七竅爆裂而亡,入體則無解,見識過因七月炙火針而死的尸體,沒有人不會恐懼這種毒! 就像剛才,若是玉不謝沒有察覺,七月炙火針打進他體內,包囿的量天尺也打在他身上,他內息混亂,自然會以為是被包囿的內力震傷,而且武林大會導致鼎州四周治安并不好,包囿贏了之后,只要在今天之內派出七毒教的人假扮成教主和玉不謝交手,那么明天玉不謝死后,就沒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不僅是玉不謝,每一個和包囿交過手即將勝過他的人,都有可能遭此毒手,但是七毒教殺人需得提前七天遞單子,他作為七毒教教主自然可以打破規矩,可是外人不知道,也就不會將他算在嫌疑人的行列! 想清楚此間關節,人人都忍不住心道一句——好歹毒的心腸! 七月炙火針就是七毒教教主的代表,所以當東郭伏安確定玉不謝接下的暗器就是七月炙火針之后,落到臺上的幾大世家家主都繃緊了神經嚴陣以待,主位上的沙肖天更是憤怒地拍案而起,質問聲中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失望意味。 包囿被他的字字悲切驚呆了——這個人、這個人豈能如此…… 東郭伏安也很憤怒,掏出五份血紅碟書,上面沾著七片曼陀羅花的花瓣,正是七毒教殺人前的通知函,“原來是七毒教教主你為了當上盟主煞費苦心,用碟書警告我們幾大世家不能參與,否則就會受到七毒教誓死追殺!” 一句話,驚了一場人! 今天幾大世家里只有夏侯民樂上場就叫人覺得奇怪了,沒想到原來是海斛門門主、七毒教教主包囿在其中作梗,此等作為之不擇手段,實在叫人不齒! 幾大世家的眼神能把包囿射成篩子,他終于從失神之中醒轉過來,辯解道:“碟書不是……” “包弟!”沙肖天跳上擂臺,打斷他的話,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做這等糊涂事!” 作為武林泰斗的圓孤方丈也徐徐而來,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包門主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殺手行業是暴利,而海斛門因為管理不善導致銀錢緊缺的事情早已經不是新鮮事兒了,包囿成立七毒教的目的這不是明擺著的么! 玉不謝不著痕跡地后退一些,懶得攙和這些事情。 七月炙火針的名頭太響,又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被發現,這個罪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包囿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沙肖天,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道:“沙兄,你……你真的相信我會這種事嗎?” “我也不想相信!”沙肖天大嘆一口氣,當真情真意切一般,“可是證據擺在眼前,你叫我怎么辦?” 可是包囿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抹怨毒! 一切就像是歷史重演,這個人方才對鄒洞天落井下石也是這么斬釘截鐵! 沙肖天果然不容他! 七月炙火針從來例無虛發,玉不謝卻這么湊巧接住了,而雪朔山莊歷來不參與武林事務,那么玉不謝突然出現……會不會就是沙肖天將他請來,特意對付他的??? 沙肖天明明知道他是七毒教教主的,因為七毒教就是在沙肖天的建議和支持下建成的,每筆買賣都分去了大批銀錢,今天的碟書也是在沙肖天的示意下發出去的! 他身敗名裂了,就不會爭武林盟主的位置了,七毒教和海斛門也落入沙肖天囊中了,這不就正合他的意嗎??? 懷疑在心中種下種子,就會迅速生長發芽,包囿眼中迅速充血,拿著量天尺就往沙肖天那邊沖去,“沙肖天,你……!” 話音未落就無法再繼續了,原來是幾大世家家主見他反抗,生怕他要逃走,便迅速圍攻于他,交織出一個戰網,猛烈的攻擊讓包囿應接不暇。 沙肖天見他本想攻向自己,雙唇顫抖,像是徒然老了幾歲,“鄒弟糊涂,你怎么也跟著糊涂?你叫為兄怎么辦?……是為兄的錯,沒有看顧好你們??!” 字字都似發自肺腑,仿佛真的兄弟情深。 擂臺下的沙臨志本來在包囿向沙肖天沖去的時候豁然站了起來,但是又見東郭伏安等人把他攔了下來,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擂臺上的沙肖天傷心至極,可是在他看來,為什么這么陌生呢……? 柳天晴忽然拽了他一把,把他拽回座位上。 沙臨志不解地看向他。 “不要想太多,”柳天晴淡然道,“別忘了,你現在是朝廷的人,就算出面,也起不了太大作用?!?/br> 沙臨志微微怔了一下,其實習慣了江湖漂泊,他總是會記得自己是武林中的妙刀公子,而忘記自己是為了報效國家而當上的武舉武狀元。 他也清楚,柳天晴這么說并不是叫他不要理會他的父親,只是隱晦地提醒他,他的父親不會要他出面的,更不會聽他的話。 見對方總算沒有再緊握著刀大有隨時沖上擂臺的打算,柳天晴也松了一口氣,他師父叫魔教的人來傳話,就是要他盯緊沙臨志不要輕舉妄動的,免得被牽扯進莫名其妙的風波里。 擂臺上,包囿雖是以一敵眾,但是因為幾大世家家主忌憚他手里的七月炙火針,所以兩相抵消,倒是打個旗鼓相當。 只是包囿處在圍攻中心,絲毫不覺得輕松,幾個家主豈會是花拳繡腿之輩,一來二去,空著的袖子早已經被絞得粉碎,他根本不能支撐太久! 沙肖天還在外面企圖勸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包弟,當年我們三人意氣風發的日子仍然歷歷在目,薛賢弟也和我們在一起,現在薛賢弟去了,你和鄒弟怎么就誤入歧途了呢?……海斛門出了什么問題你就不能跟我說說嗎,何苦走著歪門邪道的路子?……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錯嗎?你放下量天尺,那些罪過,我與你一同承擔還不成嗎?” 一同承擔?!——包囿的招式漸漸慢了下來,很快就被東郭伏安等人用武器架住了,他卻沒在意,只是目光直勾勾望著沙肖天,“當年成親之前,你也說過會和我一起承擔家中的壓迫,和我在一起,可是后來呢?” 根本沒想到對方會被一件他幾乎都記不住的瑣碎小事翻出來,沙肖天臉色變了一變,盯著眾人詭異的視線,無可奈何道:“當年是包弟年少無知,為兄不忍傷你,你豈能把為兄的戲言當真?” 包囿整個人都踉蹌了一步,幾乎撞上架著他的武器,他死死盯著沙肖天,像是眼睜睜看著一場夢在眼前破碎。 幾十年了…… 他比鄒洞天薛義保他們要早認識沙肖天太久…… 當年種種,美好幻滅不過種種,他還年少,還沉浸在一句承諾里兀自歡喜,隔日便見那人迎娶了城里首富的千金。 那人從不解釋,只是偶爾在獨處之時,用一種寂寥的歉意的眼神看著他,包囿看得心中絞痛,于是從不問,跟著沙肖天身邊,用他如今的心狠手辣,看著他一次比一次陌生的背影,接受失去一條手臂的事實,一天天將過往埋葬,等著有一天,一切都能灰飛煙滅。 今天,包囿忽然很想知道當年的答案。 其實沙肖天如果告訴他,他愛自己的妻子,亦或者是為了父母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說是為了自己的宏圖大業,他都不會意外,可是他沒有料到,這個人用“戲言”二字,就輕輕巧巧將那時種種盡數否定。 包囿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破碎的右手袖子,看著架住自己的幾大世家家主,看著圍觀的人群或譏誚或厭惡或漠然的眼神,忽然不明白他辛辛苦苦幾十年,勞勞碌碌一輩子,創建了海斛門,組織了七毒教,爬到現在的高度,究竟有什么意義? “只是戲言么,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包囿呢喃,手臂使不上力一般垂了下來,量天尺的一端重重砸在了擂臺地面上,他望著沙肖天,用一種疲倦的眼神,“我承認,我是七毒教教主?!?/br> 他的聲音平靜,猶如萬念俱灰,但是聽到的人都由衷地升起了一陣戰栗感。 從萬人之上跌到泥濘里,其實不過是一念之差,包囿身為海斛門門主,若不是這一念之差,今天的他還能風風光光地站在高處,維持著他大俠大義的形象。 沙肖天也沒想到對方會這么爽快地承認,愣了一下。 “七毒教所犯之罪,萬死不能辭之,包某甘愿一死,”包囿緩緩道來,語氣麻木,“只是死前還有一遺愿,還請諸位能夠高抬貴手,圓我此愿?!?/br>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圓孤方丈也被他的配合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頓了一下才道:“包門主但說無妨,貧僧盡力而為?!?/br> 包囿凝視著沙肖天,“……我希望死在沙盟主手下?!?/br> …… 第三百三十一章 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