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
“您打算一嘗人間情愛,才知如何治理天下?” 阜懷堯的語氣淡然,又比白馬寺中慈眉善目的金佛多了一分人氣,“未曾入世,如何出世?” 常安有些難以置信。 他鐵血剛心的天儀帝陛下,也被人間情愛縛住了手腳了嗎?! 阜懷堯忽然收回視線,筆直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朕知道你心中對朕忠心耿耿,為了朕的萬世基業鞠躬盡瘁,一句一諫都是為了讓朕成為千古明君……可是常安,你還記不記得,朕是帝王,卻不是神?” 說這話的時候,素來冷面酷厲的年輕君王終于流露出了一絲苦笑。 常安腦子瞬間一空,亂哄哄的聲音奔騰在耳邊,喧囂又混亂。 他似乎能夠理解到一些自己效忠的陛下的言下之意,但是又捕捉不了其中的信息。 眼前白衣霜冷的男子,仿佛都變得陌生了起來。 這是他心目中的神——他真的把他當成是他的神…… 可是,他的神卻親自走下了神臺,用一種隱含悲切隱含寂寥的語氣和表情告訴他,其實他也不過是被萬人跪拜,捧上神位,要他無情無欲,要他孤寡一生,要他獨享江山萬里孤單如雪。 “陛下想告訴常安,您也有人間七情六欲,愛恨嗔癡?”常安喃喃著問他。 “朕是人,朕為什么不能有?”阜懷堯微嘆一口氣。 常安有些思緒混亂,說出來的話也帶了一些強硬的斬釘截鐵,“您是玉衡的主子,您應該明白自古多情空余恨,您要兼愛眾生,而非獨專一人?!?/br> “朕沒有獨專一人,”阜懷堯緩緩道,“朕要愛護天下人,可是,遠舟也是天下人之一?!?/br> “陛下后悔讓寧王離開了?”常安咬著牙問道。 “朕這一生后悔的事情不過一件,并不包括這個,”阜懷堯并不在意他的語氣如何,“有些事情總是要分開之后才能明白,至少,朕已懂得以情待天下黎民?!?/br> “陛下想讓寧王回來?” “也許是,也許不,”阜懷堯閉了閉眼眸,“朕只是希望,不再傷人傷己?!?/br> 如果阜遠舟不能明白這個道理,他就教會他明白。 他知道他能一個人走完這條漫漫長路,卻不能讓阜遠舟為此付出遍體鱗傷的代價,再拖著他一起下地獄。 愛給予的是溫情,不是傷害。 …… 第二百九十一章 資料 停仙宮。 最近幾日里一直無風無波,混進來的“魔教右使”謝步御不再見其蹤影。 就在此時,剎魂魔教左使秦儀被劫走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在內宮中的鐘磬書手上。 這件事發生得太倉促,明明之前毫無跡象可言,饒是一直在等著敵人發難的鐘磬書也始料不及,怔忡了片刻才肅言下令徹底搜查外宮,封閉內外宮以及地面的關口。 他是停仙宮的宮主,自然明白封閉了兩邊關口之后這個地下宮殿是怎么樣的銅墻鐵壁,而且就算真的逃了出去,外面榆次山脈的天險也能叫他們插翅難飛。 下完命令之后,鐘磬書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他是按宿天門門主的意思,叫人誘使丁思思反叛魔教并將魔教中人帶進榆次山脈,借此試探這個隱忍多年的教派的實力的。 這一路上的種種試探之下,門人匯報回來的資料顯然出乎宿天門的預估,所以右護法紅艾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這個女子精于機關陣術,停仙宮就是由她親自督建的,所以要找到隱藏在龐大地下宮里的敵人應該易如反掌。 不過他也不怕紅艾每次指桑罵槐說他一點用都沒有,反正于他而言,他在乎的僅僅只有那么一個人,留在停仙宮害了那么多人也只是為了延續那個人的性命。 他沒瘋也沒入魔,只是在愛上長孫輕言的時候,答應宿天門門主的交易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會失去一切,他知道,他也認了。 其實那些名譽、那些同門之情又何足掛齒,長孫輕言才是他的一切——他唯獨不能失去他的大師兄。 而能驚動宿天門門主將右護法派來,就足以證明剎魂魔教的人的難纏,那么,這般人物,怎么會這么沒頭沒腦地帶走同伴? 鐘磬書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忽略了什么呢? 除了秦儀之外,停仙宮手里還有丁思思這個叛徒,按照剎魂魔教的教規,對叛徒的懲罰極為嚴苛,為什么他們有能力在層層守衛下救走左使秦儀,卻不去處決了被隨意放在內宮一角的叛徒丁思思? 秦儀……是因為秦儀的價值更高,所以他們不肯冒一分一毫的險么? 等等,秦儀的價值……! 鐘磬書遽然站了起來,過猛的動作將手邊的溫茶都帶翻了,濺開的水花在他的玄色袍子上暈開一抹深邃的色澤,但是他沒有在意,只是匆匆往一個方向掉頭就走。 秦儀的價值就是對永生的反向試驗,但是這些試驗的基礎是在宿天門的研究之上! 而宿天門的試驗都在停仙宮,包括所有的試驗資料?。?! 鐘磬書揮手示意一隊最精銳的護衛跟上,自己帶頭沖向停仙宮的最中心的地方。 ——那就是存放各種試驗資料的地方! 但是在接近一座圓形封閉拱門的時候,鐘磬書卻慢慢停了下來。 不是他想停,是他沒辦法走快了。 因為這里橫七豎八地躺了所有守衛這里的護衛,也不知是死是活,堆得滿滿的,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而在盡頭處,嚴密封鎖的大門已經被打開,燭火明亮,大大方方地照亮了四周,像是在嘲笑著什么似的。 “所謂宿天門,其實也不過如此?!?/br> 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優雅的韻律里含著獨特的調子,不知多么動人,偏生說出來的話卻教人從心底覺得咬牙切齒。 鐘磬書皺了皺眉,注視著那個洞開的拱門。 兩個身影出現在了火光之中。 鐘磬書將手搭在了柳葉刀上。 出聲的那人,是個溫如江南的男子,一身雪青的長袍,一臉爾雅的淺笑,好似所過之處能夠帶來春風飄過細雨,指尖卻似有銀光若隱若現,似是什么暗器之流。 而在他的旁邊,是一個鐘磬書有過一面之緣的眉眼俊美逼人的年輕男人,他眸似曜石,眼神如刀,手拿一柄出鞘的銀色長劍,一身藍衣如海,暗色紋路在燭火里蜿蜒伸展。 鐘磬書放緩了呼吸。 這兩個人…… 是強敵。 “莫道不消魂,人比黃花瘦……”藍衣男子輕言念道,唇角滑出一個似笑似譏的弧度,“鐘宮主的刀法,我倒想好好領教一番?!?/br> 鐘磬書心里一愣。 他在江湖上已經“死”了八年,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男子為什么會認識他?他也不記得有見過這么個出色的人。 但是表面上他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避開那個曾經的名號,道:“敢犯我宮中重地,三位的膽識讓鐘某頗為欣賞?!?/br> 這拱門背后的石室里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三個人就敢以身犯險跑到龐大的地下宮殿里最中心的地方,委實不能不稱作是有膽識! 沒錯,這三人就是停留在停仙宮中的阜遠舟、甄偵和蘇日暮三人! 而宮清和連晉則是作為另一撥去救秦儀,與此同時引開停仙宮里的大部分守衛。 而他們三人則是由阜遠舟作為內應,直奔這個儲存資料的石室! 此時的鐘磬書開口雖然平靜,但是平靜下面的怒火還是昭然若揭,甄偵卻沒有放在心上,揚手抽出了腰上薄如蟬翼的三尺軟劍,灌入澎湃內力,將其化作筆直模樣,削鐵斷發之資,“那么三爺,剩下的就交給在下了?” “嗯?!备愤h舟淡淡應了一聲,就在這個字音落地的時候,他和甄偵以及鐘磬書就動了。 鐘磬書拔刀,阜遠舟踏出拱門,而甄偵已經身如鬼魅一般踏著一地的人閃身到鐘磬書的背后,對著為首守衛就是一劍過去。 鐘磬書眉尖越蹙越深。 他的輕功不夠好,但是勝在刀法夠快,所以甄偵即使輕功曼妙也不敢輕易偷襲他。 他的對手,是阜遠舟。 這是鐘磬書第一次完全看到阜遠舟的顏容,然后他的感覺就是——丁思思騙了他。 這個人不可能是區區剎魂魔教右使,這個人的驕傲,這個人的武功,這個人的氣度,都令得他永遠不會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一身藍衣,身帶銀劍,相貌驚絕,劍法縱橫……這讓鐘磬書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活著就成了傳奇的人。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給他證明這是不是他想到的那個人了,他要做的是保護這些資料——這關系著他師兄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也動了。 在后頭屬下的倒地聲和兵器交擊聲中動了。 阜遠舟也抬起了手,劍尖斜對著地面,然后,抬眸。 甄偵往后看了一眼,挑眉。 那兩個人重合的身影在一聲鋒銳的兵器碰撞聲中分開。 鐘磬書的腳剛點到地面,就再一發力,向拱門內奔去。 但是阜遠舟的身法比他更快,一眨眼的時間就已經將他攔下,再戰。 鐘磬書眼角的余光看到拱門內的石室里,一個白袍子男人在暗門前搗鼓著,背著一卷畫軸,回頭沖阜遠舟怒道:“出去打,小爺差點就開到了?。?!” 阜遠舟手中劍招瞬間一戾,將鐘磬書逼退三步,離拱門遠了一些。 鐘磬書則是時不時往里面瞧上一眼,心里猶疑。 那暗門背后總是放著整理記錄好的最簡略最完美的一份資料,而暗門的機關也是宿天門右護法紅艾的最得意之作,那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真的能把門打開?! 他越是想,越是急,手里的刀也越來越狠戾。 阜遠舟卻是始終連氣息都不曾變過,然后在某一個剎那,劍尖微一前送。 鐘磬書唇色一白,右胸的衣袍處迅速暈開一片深色。 他迅速后退一步,將劍尖抽出來。 阜遠舟也吃了虧,腰腹處被劃開了一個口子。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搞定了!”冷不丁的,蘇日暮抱著一捆東西蹦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