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一夜奔波,阜遠舟是直接從承德門去太和殿的,這時候他的皇兄已經準備上朝了,所以沒有必要再回去乾和宮一趟。 阜懷堯似乎估準了他就會在這時候回來,壽臨早早就拿著他的朝服等在太和殿外了。 他匆匆換好衣服,進殿的時候群臣都有些意外他來的方向,阜遠舟也沒在意,中途倒是被蘇日暮暗地里拽了一下。 阜遠舟納悶地看了他一眼,蘇日暮卻欲言又止的,上首的白色身影已經出現在龍椅的屏風后面了,他便給對方一個“待會兒再說”的眼色,迅速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那個九級玉階下離帝最近的位置。 今日的早朝似乎和平日里沒什么不同,阜遠舟時不時地看看似乎極認真聽著大臣們奏事的兄長,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皇兄今天……似乎心事重重,到現在都還沒正眼看過他? 阜遠舟還在胡思亂想著,那邊議事就差不多結束了,大臣們正想著應該是退朝了,卻見傳旨太監走了出來。 阜遠舟下意識往對面的楚故那里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代任左相的旨意一出,群臣里立刻一片嘩然,恭喜者嫉妒者比比皆是,難以概全。 不管怎么來說,就這個職位而言,楚故即使已經入朝六七年,但年紀還是輕了一些,所以難免會有壓力,不過這些他都沒辦法克服,那么就沒有必要繼續做下去了。 楚故領旨退回去之后,傳旨太監展開了另一份祥云瑞鶴的明黃圣旨:“永寧王接旨——” 眾人一愣。 蘇日暮抬頭去看甄偵、 甄偵避開了他的目光。 連晉和莊若虛紛紛蹙眉。 阜遠舟也怔了怔,看了阜懷堯一眼,但是阜懷堯卻垂著眼眉,他不解,隨即才出列接旨,心里隱約的不安。 他記得,能讓兄長宣旨的似乎就是莊德治告老還鄉他接任右相的事情吧?但是阜懷堯為什么不提前和他商量? 宣旨太監尖利的嗓音在偌大的太和殿里慢騰騰響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余素文有圣賢之風,武當項王之勢,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 “茲以品行,特授爾宿州軍馬大總督,掌一州三萬兵馬,司民生之政……” “賜汝尚方寶劍,不聽令者,先斬后奏……” “忠信元帥率精兵七千,隨隊護送,其兵留駐宿州,聽任調用……” “翰林院學士甄偵,端明殿學士周繼閣,翰林院修撰蘇日暮,工部主事陳閩,工部司務歐陽佑,戶部員外郎戚崮……” “汝等,其性之義,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綱……隨行于永寧王之側,聽候調令……” “——欽此!” 阜遠舟腦子一空,整個人僵在原地。 宣旨太監宣讀完畢之后,整個太和殿一片靜悄悄的死寂。 除了甄偵幾個知情之人,其他人都是瞠目結舌。 等稍微能夠反應了,群臣們卻被更大的謎團弄昏了頭腦。 要說永寧王失寵了吧,他偏偏又得了一個宿州總督的位置,先帝只給了最不喜爭斗的四子一塊不世襲的封地,還遠在天邊,而阜遠舟直接被分到了宿州這個糧米之倉,玉衡的糧庫之一處,雖說是個軍馬大總督,但是民生民政軍隊什么的都一把抓了,這不叫給封地了叫什么?而且一串的親信能臣都送過去了,軍隊也給了,誰敢說他是失寵? 可是他又偏偏在新帝登基穩固政權之后被外放出京城,宿州靠南臨海,安逸是安逸,但是遠離京師,就像被放逐到世外桃源似的,哪怕是打仗打到京城了也不會波及到那里,算是被半隔離在了政權之外。 而且,這么一來,沒有天儀帝的詔令,阜遠舟恐怕此生都不得擅離宿州半步…… 這個消息實在來的太突然了,阜遠舟之前還在阜懷堯身側形影不離,怎么忽然就要去宿州了呢? 一時間,整個太和殿噤若寒蟬。 宣旨太監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嗓子也禁不住一陣干澀,“寧王殿下?” 但是阜遠舟垂著頭跪在那里,沒有反應。 阜懷堯寬袖之下的十指也微微握緊。 宣旨太監有些急了,太和殿這般肅穆之地,敢當面抗旨的有歷以來可沒有,永寧王殿下該不會要當這開天辟地第一回吧? “寧王殿……” 宣旨太監的第二次出聲還沒落地,就被阜遠舟猛地抬頭的一個眼神打斷了。 阜遠舟掠過他,直勾勾望著上首的白衣帝王。 阜懷堯終于抬高了眼簾,筆直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里俱是點點冷漠……就像這些日子那些深刻的感情都不存在似的。 阜遠舟就這么茫然地看著他,直到那茫然慢慢被凍結成一片空白。 阜懷堯強忍住移開目光的沖動,連稍微彎一下繃得筆直筆直的腰都做不到。 “臣弟懇請皇兄,”阜遠舟終于開口了,落地有聲,“收回成命?!?/br> 整個太和殿瞬間一陣倒吸冷氣聲。 宣旨太監腳下一軟,險些從臺階上摔下去。 拎著新出爐的圣旨的楚故也差點趴了。 旁邊的莊若虛手疾眼快地撐住了他。 楚故幾乎用鼻音問:“在太和殿抗旨……玉衡應該沒有這類刑罰嗎???” 莊若虛剛才腦子也空了一下,如今一聽他說話就回神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應該……沒有?” 楚故確認——沒有?真的沒有??? 莊若虛肯定——沒有。 上首,帝座之上,阜懷堯聲音清冷而淡漠:“遠舟,你想抗旨?” 阜遠舟壓抑著聲音道:“懇請皇兄收回成命?” “為什么?”阜懷堯問。 阜遠舟一時沒說話。 “是不滿意官職,還是不滿意兵馬?抑或是帶的官員不夠?”阜懷堯繼續問,聲音不緊不慢,和過往一樣,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你說出來,你要什么,朕給你?!?/br> 阜遠舟沉聲道:“臣弟想留在京城?!?/br> 阜懷堯聲音見寒,“除此之外?!?/br> 阜遠舟看著自己細微顫抖的手,一叩到地:“懇請皇兄收回成命,不若……臣弟就在這里長跪不起?!?/br> “你威脅朕?”阜懷堯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刮過去。 “臣弟不敢?!彪m說是不敢,他卻絲毫沒有動作。 “天子金口玉言,遠舟,你仗著朕寵你,連抗旨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做了么?” “臣弟只求皇兄收回成命?!?/br> 阜懷堯望著他。 阜遠舟巋然不動。 “那你就在這里跪著吧,”阜懷堯起身,面色俱是寒霜,拂袖而去,冷漠的聲音遠遠傳來,“不要你也莫要忘了,朕的旨意,從來沒有收回的先例——你也不會是例外……退朝!” 話音落地的時候,他人已經消失在了屏風之外。 阜遠舟跪在原地,神色漠然,褪去那份溫和,他周身冷然叫人避之不及。 群臣不敢觸其眉頭,紛紛退出太和殿,走在最后的就是連晉他們幾個。 蘇日暮是被硬拽出大殿的,走到門口他就甩開甄偵準備再沖回去,甄偵干脆直接攔腰抱住。 “滾開!”蘇日暮火了。 甄偵眉眼卻是淡然,“你去有什么用?” 蘇日暮咬牙,“就由得子諍這么跪著?!” “你能勸他起來?”甄偵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蘇日暮腦袋冷卻了一下。 “你能勸爺收回成命?”甄偵又問。 蘇日暮徹底被潑了一盆冷水。 楚故在旁皺著眉頭,“小偵你早就知道了?” 甄偵默認。 燕舞愣了愣,“你跟著三爺去宿州,豈不是很久不能回來?”而阜遠舟……只要阜懷堯不松口,他畢生都不能再踏足京城一步。 眾人紛紛沉默下來。 連晉拍了拍蘇日暮的肩膀,“各人緣法,強求不得……他們的事,你幫不上忙的?!?/br> 蘇日暮舉目望向大殿深處那個孤零零的藍色身影,看了很久很久,才緩緩閉上眼,滿目酸澀。 緣…… 當真是,有緣無分嗎? ……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陪葬 黃昏時刻,暖陽融在天際,鋪開一片血色的疊云。 阜懷堯擱下筆,目光無波無瀾地望著氣勢洶洶沖進來的蘇日暮,淡淡道:“蘇公子,現在人多口雜,貿然用武功容易生事端,你總是要注意一些?!?/br> 掙脫了攔路了的常安沖進來的蘇日暮憤憤道:“關你什么事!” 阜懷堯并不怎么在意他的語氣,示意常安退出去處理他帶來的麻煩之后,道:“你是遠舟的朋友,朕自是多關照一些?!?/br> 蘇日暮咬牙,“你有這個心,怎么就不能關心關心子諍?!他在太和殿跪了一天了??!” 后面來不及阻止匆匆跟上來的甄偵趕緊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對阜懷堯道:“蘇日暮冒犯了,請爺見諒!” 阜懷堯擺擺手示意無礙,語氣漠然道:“宿州給他了,兵馬給了,官吏給了,你也跟去了,他還是不想要,想跪在那里,朕有什么辦法?” 蘇日暮豁出去了,“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