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唯恐他說些什么出格的話,阜懷堯微用上點力想要從他懷里退出來,豈料阜遠舟卻忽然松了手,他還沒來得及疑惑,就覺眼前藍影一閃,再后來,便是唇上溫熱的觸感。 阜懷堯當時是真的愣掉了,他平生遇到的大風大浪無數,都沒這一刻讓他那么心神大亂不知所措,直到阜遠舟加深了這個吻,他才猛地回神過來,一把把人推開,厲喝一聲:“遠舟你瘋了?!” 阜遠舟本就沒怎么用力,被他一推,就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他似乎失了力氣,就這么隨意地順著柱子滑座了下去,微揚起頭來,看著兄長氣得面色有些發紅的臉。 他的眼神澄澈,像是瘋癥未好時那樣,天真得像個不沾塵埃的孩子,阜懷堯驀地就被他看得心軟了,沖上腦子的火氣瞬間熄滅。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問:“你這是在做什么?” “皇兄,”阜遠舟念道,眼神微微迷離,“母妃也說過,我是她最親的人,可是為了劉家,她讓我去死,你呢?你會為了什么不要我?” 阜懷堯覺得心口的疼痛讓他嘴里都發苦,“說什么傻話呢?朕怎么會不要你?” “即使是這樣?”阜遠舟喃喃,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露出大片的胸膛。 阜懷堯一看,頓時悚然一驚。 第二百四十七章 蠱王 就在阜遠舟的胸口上,那個之前已經消失了的紫色圖騰不知什么時候又重新出現在那里,甚至從原本的巴掌大小擴散到半個胸膛,并且還在不停地慢慢變大,如青筋般凸起,猙獰地盤踞在強健的皮膚上,線條蜿蜒扭曲,俱是神秘不祥的氣息,光是看就讓人覺得一陣一陣的寒意爬上脊背。 阜懷堯的眼底浮現出了真真切切的驚訝,他走前幾步俯下身子去觸碰那圖騰凸起的部分,卻感覺到那圖騰似乎如同活物般跳動了一下,從未見過的詭異情形驚得他猛地縮回了手。 阜遠舟短促地笑了一聲,聲音里沒什么溫度,“怕了么?” 阜懷堯畢竟是阜懷堯,很快就緩過勁來,他沉下臉色問:“這是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嗎?”阜遠舟望著他,目光略帶自嘲,“你總是這樣,七分真三分假,對我也有所保留?!?/br> 大抵帝王心計,都是如此。 阜懷堯輕怔了一怔,吶吶半晌,才低低地道了一聲“抱歉”。 阜遠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將衣襟攏好,蓋住那駭人的圖騰,有些疲倦地朝后面的柱子一靠,手臂擋在了眼睛前面,他苦笑,“不,皇兄你沒什么錯,對不起,是我遷怒你了?!?/br> 阜懷堯伸出手撫了撫他的頭,遲疑地問:“你還好嗎?” “……還死不了?!彼缡堑?。 “莫要亂開玩笑?!备窇褕蜃钍懿坏盟f這個“死”字。 “皇兄,”阜遠舟垂下了手,睜開眼睛望著他,雙眸黑不見底,“你有什么想問的?” 阜懷堯頓了頓,才問:“為什么蠱王會在你身上?” “是我自己放進去的?!?/br> “為什么?”阜懷堯皺起了眉,追問。 阜遠舟卻是報以沉默。 “為什么?”阜懷堯加重了語氣。 但阜遠舟只是微微移開了眼神,依舊沒有要說的意思。 阜懷堯抿了抿唇,終于換了個問題,“蠱王在你身上有什么影響?” “沒事的,”阜遠舟淡淡道,“自己養的,還會出什么事?” 阜懷堯還是放心不下,“你說過蠱王以毒著稱……” “我說了,沒事的?!备愤h舟罕見地打斷了他的話。 阜懷堯默了片刻,“蠱王和蠱后之間有什么關系?” 阜遠舟伸手碰了碰在不壓制的時候已經蔓延到了脖子上的圖騰,“蠱王在我體內原本是沉眠著的,但是蠱后把它叫醒了?!?/br> 阜懷堯聽出了個中關鍵,“申屠謖雪對付的人是你?!”殺人滅口只是余興節目??? 阜遠舟眼神微沉,模棱兩可道:“也許吧?!?/br> “也許?”阜懷堯卻是抓到了些許線索,看著他慢慢從衣領里爬出來的紫色圖騰,“他能通過蠱后找到你?蠱王會暴露你的身份?宿天門的人在找你?” 他一連三問,雖是疑問句,但是語氣一個比一個來得肯定。 阜遠舟垂下了眼簾,“抱歉,皇兄,我暫時還沒想好怎么說?!比舨皇撬娴臎]力氣壓制蠱王的活動了,他也不會冒險暴露它的存在,而蠱后的聲音和蠱王的蘇醒,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他的思維和情緒。 阜懷堯聞言,寒星雙眸便冷上了一分,“你說朕對你有所保留,你瞞的事情何嘗不是更多?”宿天門的事情,他的三弟肯定比朝廷掌握的更多,若非敵人情況不明,玉衡怎么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阜遠舟臉色微僵,良久才低低地念了一聲“皇兄”,帶著明晃晃的傷感。 阜懷堯總是受不得他的示弱,心里一軟便舍不得逼他了,只好退一步道:“萬事有朕,有麻煩了你同皇兄商量一下也無不可,為什么非得一個人扛?” 阜遠舟緘默了片刻,終究沒有再開口。 阜懷堯的心里涼了涼,心頭也忍不住上了一絲火氣,“你眼里究竟有沒有朕這個兄長?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肯求人,好像天塌下來都用肩膀撐著,你真的覺得你已經天下無敵了嗎?” “我……我不想連累你?!备愤h舟望著他比素日里多了一些生氣少了一絲冷漠的臉,這般道。 阜懷堯幾乎有些咬牙切齒,“阜遠舟,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br> 他是誰?他是玉衡當今的皇帝,自幼在皇宮里靠著人的血rou堆積的梯子站在至尊之位的,二十余年的陰謀算計翻云覆雨已經滲進了骨子里,變成了本能的存在,即使不嗜殺,也并非婦人之仁的軟弱之人,步步為營只會叫他人心生懼意——連累他?從來只有他替旁人替這玉衡扛著天的份!輪得到阜遠舟為他cao心嗎?! “對啊,你從來都是讓人仰視的,”阜遠舟扯了扯嘴角,望向他的眼神極深,極暗,卻也極溫柔,“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別人傷你了一根毫毛?!?/br> 阜懷堯冷笑,“你舍不得,朕卻舍得,你之前那一身傷是怎么來的你忘了嗎?別對朕說你不知道那場宮變是誰在導演的,活蹦亂跳了會使性子了就好了傷疤忘了疼了嗎?” 阜遠舟卻是淺笑,“我記不住那些,我只知道,我心甘情愿?!?/br> 素來從容的阜懷堯幾乎想給他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朕教了你那么多年,帝王之術進退之道林林總總,你就學會了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 “誰讓教我的人是你呢……”如果換做是別人,他的執念是不是就不會這么深了? 阜懷堯是真的怒了,寒聲道:“是朕又如何?朕走出門喊一聲,出生入死的人多得是,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來強出頭?!阜遠舟,朕不開口,你就沒這個資格!” 阜遠舟卻是絲毫不為他的冷漠所動,“皇兄,我想守著什么人,你也攔不了我?!?/br> “連朕都管不了你,你倒是翅膀硬得很??!”阜懷堯眼神爬滿霜氣,話里能擠出無數冰渣。 “皇兄,你是不是覺得很傷心?”阜遠舟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如是問道。 阜懷堯愣了愣,一時竟是無法反駁三弟的話。 這種好像幼鳥離巢般再也無法掌控其行動的感覺……他真的有些難過。 阜遠舟彎了彎唇,“其實看你這樣,我挺高興的,不管你利用我也好寵信我也罷,我始終于你是不同的,這樣……很好?!?/br> 阜懷堯看著他,那股火氣慢慢低了下去,反而那股難過像是泡了水的面人兒一樣鼓脹起來,堵住了他的呼吸。 若是沒有見過如今的阜遠舟,他恐怕永遠不會知道,一個人可以對一個人溫柔到什么樣的地步,一個人可以深愛一個人到什么樣的地步,世間之人若是想求,求的必定是這么一份熾熱如火的感情。 可是這樣一點都不好,他不喜歡阜遠舟把他擺在第一位,連命都不要。 命是他阜遠舟自己的,不該拿來護著他。 這不是他要的愛情,這叫犧牲。 ——這是一場溫柔的凌遲。 “你于我來說的確是不同的,”阜懷堯沒有自稱朕,他想起了剛才那個被兩人刻意忽略的意外的吻,語氣越發地冷淡下來,“但是你也不要忘了,遠舟,我是皇帝,你給的再多我再寵信你都好,你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馬上就會有下一個人來代替你的位置?!?/br> 阜遠舟瞳孔一縮,直愣愣地看著他起身,轉身離開。 帝王權術,本就無情。 在快要走出內殿的時候,阜懷堯的步子頓了一頓,清冷的嗓音在偌大的宮殿里回蕩,激起一些莫名的寒意: “記住朕的話,你是心甘情愿,朕卻未必想要?!?/br> 話音未落,人已經走遠了。 阜遠舟怔神地坐了許久,然后冷不丁地笑了出聲,斷斷續續的,明明在笑,卻教人聽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最后,笑聲慢慢低了下去,他的唇囁嚅了好久,才喚出一聲溫柔蝕骨的纏綿:“皇兄……” 你總是這樣,用最嚴厲最婉轉的方式教我保全自己,你不想我為你做得太多,你不想我為你出生入死,可是這樣的你,你叫我如何放得下來? …… 東宮,太子舊所。 阜懷堯丟掉空了的酒瓶子,忽然覺得,像是蘇日暮那般豪氣地大碗大碗喝酒才叫痛快,可惜他從小受到的教養實在太深入骨子,無論如何也做不來那樣的灑脫。 ——無論是喝酒,還是對待感情。 常安看著數量不少的酒瓶子,心里暗暗著急。 雖說這瓶子裝的酒不多,可是天儀帝不是那蘇大酒鬼,,這樣的分量對于他來說可不算少。 “拿過來?!弊孕∨惆樽约旱膬仁潭酥鴰灼烤普驹陂T口躊躇不前,阜懷堯頭也不抬,淡淡道。 “爺……”常安擔憂地喚了他一聲。 “拿過來,不要讓朕重復第三遍?!彼淅涞氐?。 常安抵不住他的命令,只好把溫好的酒再度送進去,卻沒立刻出去,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勸道:“爺您晚宴的時候就喝了不少,再喝下去就該傷胃了,您不在意,殿下……殿下他也心疼??!” 阜懷堯聞言,眼神一冷,“他連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還管朕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坐井觀天 常安一聽,心里便明白定是唯有那個人才會惹得天儀帝這般魂不守舍了,不禁暗道了一句孽緣。 酒就像催化劑,阜懷堯心里的火氣越燃越盛,也就越忍不住借酒澆愁。 “爺!”眼看著他越喝越猛,常安看得心焦,“明個兒還要早朝呢,您注意身體啊……” 阜懷堯酒量只是一般,喝醉了還不記事,所以他平生喝醉的次數真的不多,可是就那屈指可數的幾次,就有一半是因為阜遠舟。 想到這里,常安便覺得嘴里發苦,“殿下在乎您,這不是好事么?” 阜懷堯的動作一頓,漠然道:“朕有玉衡就夠了,還需要稀罕他的在乎嗎?” 天儀帝的態度讓常安有些茫然,“爺您這算是……放下寧王了?” 阜懷堯勾起一邊嘴角,銳利譏誚的弧度,“本就從未拿起過,談什么放下?” 他從來就沒想過這份感情會有善始善終的結果。 常安嘆氣,“若不是殿下也能不執著,那便不會這么苦?!比松丝?,俱因執念而起。 “既然生在皇家,他就該知他沒這個資格執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