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歐陽佑重復一遍:“晚輩師從木石圣人?!?/br> 阜遠舟的殺意瞬間收了起來,面上神色也一片肅然,“十年前……跟在你師父身邊的那個小童子就是你?” 歐陽佑微一頷首,“承蒙前輩記得,晚輩倍感榮幸?!?/br> 阜遠舟收斂了一下自己的驚愕,嘆了一口氣,把那份冷冽也嘆了出去,“歐陽小侄莫要如是說,是我要謝過你和圣人當年的救命之恩才對?!?/br> 木石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從這圣人二字中便可知道他于江湖而言是怎么樣的輩分了,他武功高絕,海納百川,修行佛教多年,德行受人尊敬,無論是武林中黑白兩道哪個人見了他,都會心悅誠服地敬一聲“木石圣人”。 無論敬重不敬重,圣人也是有仇家的,木石圣人在八年前去世,徒子徒孫都晝夜趕路趕回去奔喪,仇家便是這個時候找上門來,木石圣人一生收徒不多,即使再怎么樣武功高絕,也架不住人家蜂擁而來,木石圣人滿門徒弟盡數被殺,震驚武林。 而十年前,斬劍鬼蘇昀休屠盡新任武林盟主一家,受白道眾人傾巢而出追殺千里,最后力竭墜江,不過命不該絕大抵就是這般道理,沒有剎魂魔教的援兵及時到來而險些進了鬼門關的阜遠舟被木石圣人的最后一個關門弟子——一個盲眼的小童子——救了起來。 斬劍鬼經此一役,從一個神秘人人敬仰的大俠變成了人人喊殺的殺人魔頭,木石圣人不是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不過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不是大jian大惡之輩,所以沒有將他丟給殺氣騰騰的白道眾人,而是將他帶回了自己的山頭,幫他治傷。 木石圣人也不過問他這么做究竟有什么緣由,只是在阜遠舟在他的山頭養傷的那段時日里日日來于他談論佛經,一點一點平息他心中的血腥仇恨。 數天之后,阜遠舟離開這個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充滿安詳的山頭,一身戾氣已經消去大半。 當時報答不了木石圣人和那個小童子的救命之恩,木石去世仇家屠山的時候他也去晚了一步,對此阜遠舟一直遺憾在心,卻沒想到本該死在當年那場屠殺中的歐陽佑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叫阜遠舟怎么能不吃驚! 阜遠舟忍不住上前去左右打量歐陽佑幾番,確認他是真的沒缺胳膊少腿之后,問:“你當年是怎么逃脫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求助 “你當年是怎么逃脫的?”阜遠舟問。 這么問時他其實心存試探,畢竟木石圣人死了之后就只要當年那個盲眼小童子聽過他的真實聲音了,看歐陽佑的輪廓身法什么的倒也確實就是那個小童子。 只是木石圣人的徒弟均是不凡之輩,結果都死在那場屠殺里,這會兒冒出這么一個最不該還活著的人,還認得阜遠舟就是被江湖人集體認為死在十年前滔滔江水里的斬劍鬼蘇昀休,他難免有些心存疑竇了。 最近事情諸多,阜遠舟已經快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了,這個少年出現的時機也頗是巧合,叫人不得不懷疑。 歐陽佑倒是沒有發覺他話語中的試探,聞言,就是眼眶一紅,“是師兄師姐們當年護著我,用一個小仆的尸體作為代替,我才能逃過一劫?!?/br> 阜遠舟回想了一下,記得當年木石圣人的仇家是先殺人后焚山的,原是準備奔喪的武林同道以及木石圣人和徒弟徒孫們的諸多好友趕去救援時,只看到滿目蒼夷和一地焦尸,并且在廢墟里找到數目正確的尸體以及他們的衣飾信物和成名兵器,才確認他們真的全部葬身其中的。 而那時候歐陽佑還未到出師的時候,江湖中人只知道木石圣人有這么個小徒弟而已,都沒什么人見過,被認錯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管怎么樣,活著就好?!痹谒劳雒媲?,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阜遠舟只能如是安慰道,但心里還是有些存疑——為什么歐陽佑會對他說這種辛密之事? 歐陽佑忽然道:“其實師兄師姐們都沒死!” 阜遠舟一愣,“什么?”這孩子難道當年被嚇傻了么?還是其中另有內情?? 他一直隱隱有種預感,木石圣人當年救他一命,也許不僅僅是因為他憐憫世人的慈悲之心。 “是真的!”歐陽佑堅聲道出了當年的真相,“其實八年前那些人找上門來時并不是先殺人,而是先焚山,后抓人!” 阜遠舟更是大惑不解了,“抓人?抓你的師兄師姐??為什么???” “對,他們殺了除了我們師門之外的所有人,然后抓走了師兄師姐們……”歐陽佑回憶著當時的情形,暗淡的眼睛里似乎也出現某種憤恨的光芒。 木石圣人那般的人物,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不是孬種,見他們在自己師傅的葬禮上搗亂殺人,便紛紛拿起武器和他們纏斗起來,卻不料他們人多勢眾均是武功好手,下手狠辣血腥,更在外設下軍隊一樣龐大的包圍圈,眾人苦戰了許久,最后都重傷失手被擒。 最后關頭,木石圣人的大徒弟——也就是歐陽佑的大師兄將他和一具尸體掉了包,當做是他不幸被殺,歐陽佑則被塞進了尸體堆里,聽著師兄師姐被一一帶走的聲音,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只是他自知沒有能力救人,便不敢強硬出頭,以謀求后路。 “那些人丟下了師兄師姐們的衣物兵器,用極其相似的尸體代替了他們的身份,便將他們帶走了。從此之后,我就沒有再見過師兄師姐們,而后找了八年,但是人海茫茫,我至今還是絲毫沒有線索?!睔W陽佑最后如是道,短短幾句話帶過多年顛簸生活,少年人的語氣中沾染著一分難言的蒼涼。 八年前他也不過才十歲,師門毀盡無父無母,還天生失明看不見東西,一個人孤零零地四處闖蕩,又要尋人又要躲藏還要讓自己活下來,若非有一身武功和對農事的與生俱來的天賦,歐陽佑早就不知餓死在哪個的地方化成白骨了,這些年來種種艱辛他沒有細說,不是當事人就無法體會那份感覺。 為什么仇家抓人不殺人?阜遠舟困惑,“你確定那真的是木石圣人的仇家?” 歐陽佑用力抿了一下唇,“我不知道?!彼皇O鹿律硪蝗?,又是個必須東躲西藏的瞎子,能查得到多少東西? 阜遠舟這回是真真切切表現出了懷疑來,“當年武林中人都以為木石后人全部被殺,不少人想要為你們報仇,其中也有木石圣人的至交,你為什么隱姓埋名多年不求助他們,反而將事情告訴我?” 歐陽佑也不意外于他的懷疑,“望”著阜遠舟的方向,沉默了一下,道:“當年師父去世前曾秘密對我說過……若有一日他門下出了生死存亡性命攸關的大事,絕對不能求助武林同道,立刻走得遠遠的?!?/br> “嗯?為什么?”阜遠舟挑眉以表錯愕,他知道木石圣人潛心修佛,已經到了尋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知天命的地步了,和烏鴉嘴烏載意差不多,那么。他是算出了自己門下之人會有這一劫了嗎?而且也確信能存活下來的只是盲眼的最弱小的歐陽佑? “因為,師父說,”歐陽佑攥緊了拳頭,道:“出了事之后,若真的要求,只能求一個人?!?/br> “什么人?”聽到此處,阜遠舟已經察覺出了眉目。 歐陽佑似乎有些緊張,微微繃緊了一下身子,沉聲道:“斬劍鬼蘇昀休——現任剎魂魔教教主??!” 這個布衣少年話中的驚雷可謂是一個接一個,阜遠舟幾乎是下意識地渾身戒備,盯著歐陽佑的眼神能把他剝下一層皮來,寒聲再度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等秘密,連阜懷堯都不曾想過,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對方的銳利寒冽逼得歐陽佑霎時又是一身冷汗,禁不住后退了幾步,但仍然抗住了,道:“前輩少安毋躁?!?/br> 阜遠舟想到此人還身負自己的救命之恩,神態也不似有惡意,微微收斂了一些銳氣,但依舊不放松警惕,緊緊注視著他,只要對方有絲毫異動,便將他斬殺劍下。 世間知道他是蘇昀休又是剎魂魔教教主的,世間能有幾人?但他確信就不該有一個歐陽佑! 歐陽佑喘過一口氣,急忙解釋道:“其實是當年家師曾見過你身上的尊主令?!辈贿^沒有說出來罷了,木石圣人也是在臨終前才交代他這件事的,算是多了一個籌碼。 果然大意了——阜遠舟眉頭微皺,眸色暗沉,“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先師去世之后,只有晚輩清楚其中緣由了?!睔W陽佑堅定道。 當年救起蘇昀休的時候,山中本就只有他和木石圣人在,伺候的仆人都是隔幾天才上山一趟,所有沒有其他人——包括他的師兄師姐——知道蘇昀休的存在。 阜遠舟的指尖緩緩拂過瑯琊的劍鞘,“你方才說求我,便是想求我救你師兄師姐?抑或是查明背后真相?” 歐陽佑頷首,“兩者皆是?!?/br> 阜遠舟素來溫文的聲音微冷,“即使當年你和你師父木石圣人與我有恩,你也不該這么輕易地求我?!?/br>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曾對他有救命之恩,但是有些事,不該知道的就是不該知道。 、 歐陽佑卻沒流露出懼意,道:“我相信前輩不是恩將仇報之人?!?/br> 阜遠舟笑了,有些諷刺的模樣,“你也知道我是剎魂魔教的教主,既然如此,你還是信我?” 魔教,素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歐陽佑緩緩眨了一下眼,沉穩道:“我信的是神才永寧王的一言九鼎?!?/br> 阜遠舟這回沒有流露出露骨殺意,只是淡淡盯著他,眼中平靜地叫人毛骨悚然,甚至也不否認了,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明明是個瞎子,你倒是比常人看得通透得多了?!?/br> 歐陽佑沒有驕傲的意思,只道:“那個白衣公子自稱姚淮,但我一聽便知是化名罷了,而齊姑娘剛才一時說漏了嘴,喊了他一聲‘阜公子’,而白衣人喚你作遠舟,你們二人是兄弟,這天下間,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的弟弟喚作阜遠舟的了,所以晚輩斗膽推測,您就是當今三王爺,神才永寧王?!?/br> 神才永寧王,剎魂魔教教主,斬劍鬼,阜遠舟的三重身份,他知道得一個都不漏。 阜遠舟眼睛微微瞇起,聲音輕柔好似溫雅至極,說出來的話倒是叫人不寒而栗,“歐陽佑,你這般亮出了底牌,算是在威脅我么?”為了師門眾人,打算豁出去了嗎? “晚輩不敢?!睔W陽佑躬身道。 阜遠舟冷笑,“我可沒覺得你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边@些身份說出去,他阜遠舟身敗名裂是分分鐘的事情,尋常人知道了都恨不得當做不知噎死在肚子里,歐陽佑倒好,直接尋上了他,當真覺得他這個教主是個善男信女么???! “晚輩此舉均屬無可奈何,還請前輩見諒!”歐陽佑將身子彎的更低。 遠處,齊晏紫不解地望著氣氛有些古怪的兩人。 連晉也納悶了——難道這個歐陽佑認識他們家三爺? 阜懷堯倒是聲色不動,心思還停留在那具女尸身上,總是覺得有些古怪,但是又說不出來。 而這頭,歐陽佑幾乎把身子彎成垂直的了,“晚輩清楚無論是剎魂魔教教主的位置還是斬劍鬼的名號對于您來說都是不能泄露的秘密,但是若不是晚輩實在走投無路,也不會拿出此事來請前輩出手!” 阜遠舟不語。 聽不到對方的答復,歐陽佑有些急了,“晚輩只是求之心切,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前輩大人大量不要計較,只求你能幫我一把,救出晚輩同門,若能得償所愿,我定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報答前輩的恩情!” 八年了,他等得太久了,一個瞎子在人海茫茫里找一個只聽過聲音的人,找一群他根本抵抗不住的仇家帶走的師兄師姐,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一個太多沉重的責任,他背的太久了,太累了,如今能見到一絲曙光,叫他怎么能放棄?! 阜懷堯伸手扶住對方幾乎想要跪下去的身子,皺了眉,確認了對方確實不是虛情假意,終是松了一口氣,道:“歐陽小侄嚴重了,畢竟我還欠著你們師徒一條命呢?!?/br> 歐陽佑聽出了他語氣的松動,一轉瞬就明白了他剛才的試探之意,卻也不生氣,反而燃起一份悸動的希望:“前輩真的打算幫我?”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串連 “你既然清楚我的身份,就該明白我的謹慎,剛才所言俱是試探之意,還請歐陽小侄不要見怪,”阜遠舟沉聲道,“你與木石圣人的救命之恩我畢生謹記,此等要事,自然會盡一份力的?!?/br> 他說過,他阜遠舟這一生實在不怎么喜歡虧欠別人的。 聞言,歐陽佑幾乎要渾身虛脫下來。 堅持了八年的苦苦追尋終于有了盡頭,叫他怎么能不激動? 阜遠舟忽然話鋒一轉,“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木石圣人寧可叫你求助我這么個不算熟悉的外人,也不求助他的至交好友?” 木石圣人這般囑托歐陽佑,于情于理,都實在太過古怪。 歐陽佑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也不清楚是為什么?!敝皇钱斈昴臼ト诉@般囑咐之時,神色太過嚴肅,他又敬重對方如師如父,木石圣人不說,他自然不會追問。 阜遠舟蹙了一下眉,“若是如此的話,事情都過去了八年,我和木石圣人并無太多交集,即使是幫忙,也不知該從何入手?!?/br> 歐陽佑回想了一下,道:“先師曾經說過,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需要請您幫忙,那就定有四個字于你有助?!?/br> “是什么字?”阜遠舟問。 歐陽佑似乎自己也覺得古怪,頓了頓,才道:“先師說的是,‘三仙向南’?!?/br> 此話一出,阜遠舟一下子沉默了下來,面色瞬間轉凝,甚至陰沉得有些可怕。 久久沒有聽到聲音,歐陽佑看不見,只能疑惑地側耳聽了聽,不解地喚了一聲:“前輩?”難道這莫名其妙的四個字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玄機? 阜遠舟注視了他好一會兒,但對方臉上并沒什么異樣,看得出他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緣由。 阜遠舟的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三仙向南…… 孫家的三仙向南圖…… 商賈之家的孫澹,武林神話中的木石圣人…… 他們之間,竟是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系么? 而木石圣人要歐陽佑來求助身為剎魂魔教教主的他,是因為魔教和這個三仙向南圖也有關系么? 三仙……虎人……蛇……一枯榮……江亭幽……申屠先生……范行知……魔教…… 阜遠舟忽然發覺,很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疑團似乎一下子就被串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