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與此同時,主席那頭的阜懷堯將目光投向角落里坐著的兩人,眼神動了動,低聲對站在身后變裝成宮人的蒼鷺道:“派人守在寧王近處,別出了什么岔子?!?/br> “是?!?/br> 角落里。 “殿下果然不記得了?不過也難怪,十幾年的時間,再深刻的記憶也會變淡了,何況只是萍水相逢?!甭勅苏墼虏⒉灰馔庥趯Ψ降姆磻?,笑了笑,只是不知是不是觸動了心頭的什么,他的笑中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像是人世行走百年,驀然回首,同行之人早已歸于塵土。 他什么救過這么一個人了?——阜遠舟試著從記憶里翻出一些線索,但是最后毫無發現,“聞人公子以前見過本王?”聞人折月樣貌不俗,又有一雙明顯特征的綠眼睛,他見過了該是不會忘記才對的??! “在下見過您,不過殿下沒見過在下?!甭勅苏墼陆忉尩?,“十五年前,淮右鼎州,城外山頭,殿下可有印象?” 聞言,阜遠舟心里就是一咯噔。 十五年前他才六歲,武功已有小成,慕容桀便易了容帶著他四處找人練手,淮右鼎州……離那時候魔教的隱匿處不算遠,應該是他剛開始練手那會兒去的地方。 “那時候家父出門經商,到了年尾便帶著在下回良余,途經鼎州就遭了山賊,幸得殿下相助才逃過一劫,不然就沒有今日的聞人折月了。不過當年殿下走得太急,我們在馬車中還來不及道謝,家父生前還常常惦念著這份恩情,”聞人折月似是在回憶著以前的事,眼神有些飄渺。 “這么說來,本王似乎有些印象?!备愤h舟不動聲色道,但其實他那時這種事情做多了,還真的一時想不起來,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借此機會和對方熟絡起來。 慕容桀每次都隱在暗處看他殺人,聞人折月應該沒有看到他吧? “那么多年了,不記得亦是正常,”聞人折月笑了笑,“人海茫茫,殿下助人不留名,在下本以為此生無法再報答這份恩情,沒想到竟會在這里遇到您,也算是種緣分吧?!?/br> “哦?那時本王年紀尚小,不知聞人公子是怎么認出本王的?” “那時在下就在馬車之中,見過殿下的模樣,和現在相比變化不算大,再來,就是這把劍了?!甭勅苏墼轮噶酥杆系默樼?。 這樣的劍,獨一無二。 “原來如此?!备愤h舟點頭,“不過是舉手之勞,聞人公子牽念多年,倒是讓本王慚愧了?!?/br> “救命之恩,豈是小事?”聞人折月反駁道,“以后能有相助之處,還請殿下只管開口?!?/br> 兩人又推杯交盞喝了幾杯,阜遠舟不著痕跡套了一下話,不過沒什么收獲,至少二人明面上還是氣氛十分融洽,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多么交好的好友呢。 “遠舟?!?/br>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時,兩人正在說話,聽得聲音都看了過去。 “皇兄?!笨粗莻€朝自己走來的冷顏男子,阜遠舟很自然地笑了。 聞人折月也站了起來,執手為禮,“陛下?!?/br> 阜懷堯對他一頷首算是招呼,然后走到阜遠舟身邊,抬手按下了他的酒盞,淡淡道:“傷勢未好,不宜多飲?!?/br> “好?!备杏X到那份隱藏在冰面下的關切,阜遠舟唇邊笑意更深。 聞人折月驚訝了一下,“不知殿下有傷在身,還請殿下恕罪?!?/br> “無礙,一杯謝酒,總不能推辭?!备愤h舟道。 “謝酒?”阜懷堯不解。 阜遠舟便將剛才的事大致地和兄長說了一下。 還沒說完,就忽然聽得原本熱熱鬧鬧的宴席那邊突然靜了下來,三人都奇怪地望了過去,卻見那里的人都不約而同聚向一處地方,似是在圍觀什么。 “怎么回事?”阜懷堯淡淡問。 聞人折月本以為他在問他們,但是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才知不知何時那里多了一個宮人打扮的男子。 “回稟陛下,安順爵家的世子趙武致帶著人向蘇日暮蘇公子挑戰,大家都去觀戰了?!?/br> “哦?”阜懷堯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挺有趣的啊,皇兄,我們去看看吧?”阜遠舟笑道。 他得了文狀元那年,也是被人這么當眾挑戰過。 阜懷堯點頭。 聞人折月自然沒有意見,跟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斗文 宴席那頭果然鬧得很大,幾乎所有人都去圍觀了,見天儀帝和永寧王過來,紛紛讓出了一條道路。 阜懷堯和阜遠舟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最里面,便見蘇日暮依舊懶洋洋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喝酒,自在的很。 明顯沆瀣一氣的幾個貴家世子和進士站在他對面,被他這漫不經心的輕視氣得眼睛都能冒出火來。 甄偵站在一邊,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看戲還是打算滅火。 其實阜遠舟知道蘇日暮純粹是覺得無聊罷了,只是他往那里一坐,腦袋那么一歪,再吊兒郎當拿杯酒,就愣是把人撩出三丈火來。 “諸位卿家,這是在做什么呢?”明黃帝袍的帝王踱步進來,寒星雙目慢慢掃視過去,平淡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卻生生叫人升起身在寒冬臘月的感覺。 眾人都禁不住打了個激靈。 幾個世子進士中帶頭的便是安順爵家的公子趙武致,他自喻才高八斗,但是在京城文壇里哪個才子沒被酒才蘇日暮壓過一頭?他自然也是被蘇日暮的毒牙刮過一層皮的。 這次他也參加了文試,卻名落孫山,對一舉奪得狀元桂冠的蘇日暮可謂是恨得牙癢癢,跟著自家父親來了瓊林宴,又看到蘇日暮那不屑交際連他去打招呼都懶得抬頭應幾下的狂傲模樣,新仇舊恨累積下來,看著天儀帝離席,他就忍不住帶上人來找麻煩了。 現在天儀帝中途折返,還帶著神才永寧王回來,事情鬧大了了也沒法退,趙武致只能硬著頭皮行禮道:“回稟陛下,武致素聞酒才大名,曾有幸邀戰而敗,甚是敬佩,今日得見,不免再起請教之心,不料驚動圣駕,武致實在該死?!?/br> “原來如此,”阜懷堯微一頷首,寒涼的目光落在蘇日暮身上,“朕也想一睹酒才風采,蘇卿家,可有興趣一試?” 趙武致喜出望外。 眾目睽睽之下,蘇日暮慢吞吞站了起來,“陛下發話,學生豈有不從的道理,正好學生無聊,便玩玩罷?!?/br> 這般狂妄的語氣,讓趙武致等人臉色刷的黑了一層。 阜遠舟叫人搬來椅子讓阜懷堯坐著,自己倒是笑意盈盈地問:“不知趙公子打算如何請教?”對方只是一個小小侯爵家未出仕的世子,身為親王的阜遠舟這一聲“公子”倒是抬舉了他。 趙武致立馬誠惶誠恐道:“回殿下,武致和友人手中有幾個題目,想請蘇公子作詩詞幾首,又曾聞殿下效仿古人七步成詩驚動天下,酒才之名譽滿京城,詩詞歌賦更是不凡,武致便想請蘇公子也效仿殿下一番,這么一來,武致必定受益匪淺?!?/br> 敢在瓊林宴上邀戰,趙武致自然不是個沒腦子的紈绔子弟,這一番話說下來圓滑老練,高帽子戴得人生不起反駁之意,可謂是高明無比。 “隨你便,”蘇日暮無所謂地擺擺手,眼珠子一轉,忽地沖阜遠舟狡黠一笑,“神才威名驚四海,不知殿下可有興致和小生比上一比?” 此言一出,倒吸冷氣聲此起彼伏。 趙武致也沒想到蘇日暮會提這種要求,心里暗笑他真是自取其辱! 前面早就提過了,神才二字在天下文人中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是一個活著的傳奇,人人除了嘆服的便想去征服,可惜目前沒人成功過,現在蘇日暮這么公然請戰,不可謂是不大膽! 阜遠舟本是站在兄長身后,聞言便是一笑,眉眼風華自成,他踏步出來,冠宇綴玉撞擊出清冽的聲響,遠山峰眉輕挑,端的是翛然從容,“有何不可?” 蘇日暮唇角勾起,傲得理所當然,“那,拭目以待?!?/br> 阜遠舟點頭,“拭目以待?!?/br> 他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斗過文了。 宮人手腳迅速地清出一片空地,眾人都找好圍觀的位置,阜遠舟和蘇日暮相對而立,趙武致幾人便站在中間靠后的位置,阜懷堯坐在主位觀戰,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也有了幾分頗有興味的神色。 楚故帶著燕舞連晉他們擠到了甄偵旁邊。 “嘖,你就這么看著這書生被欺負?”連晉久居邊疆,對酒才的認識顯然不足。 甄偵彎彎嘴角,“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們不‘欺負欺負’人怎么甘心?” 紀霏孝私下和蘇日暮在京城才子聚集的時候碰過幾次面,印象相當深刻,搖頭道:“這位酒才不欺負人就差不多了?!?/br> 知道某人毒舌本質的燕舞等人都抽了抽眼皮子。 那頭,蘇日暮拎著酒壺拿著酒杯時不時飲上幾口,懶洋洋沖阜遠舟道:“你先來還是小生先來?” 阜遠舟攤手做“請”狀,“狀元郎在此,本王自然不喧賓奪主?!?/br> 蘇日暮無所謂地聳聳肩,睨了趙武致一眼,“出題吧?!?/br> 趙武致拿出一疊紙,上面白紙黑字分明,因為阜遠舟的加入,讓他臨時改了題目,這會兒他抽出一張,宮人立刻接過去,貼在一旁架設好的臺子上,既能讓蘇日暮和阜遠舟看見,也能叫其他人看得分明。 就一個字——靜。 趙武致道:“請吧,蘇公子?!?/br> 蘇日暮掃了一眼那個“靜”字,撇嘴道:“筆鋒沒力后繼不足,換個人寫字行不?看著眼睛疼~” 人群中有人噴笑。 趙武致的臉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咬牙切齒半晌才硬是壓下那口氣,“武致獻丑,蘇公子就將就將就吧!” “哦?!碧K日暮聳聳肩,若有所思地拎著酒杯往前走了五步,停下,喝一口酒,眼角眉梢似譏似誚,“一聲犬吠一流言,步步惹塵步步喧,但拿一靜將心占,何懼紅塵滿人間?” 趙武致的臉色更難看了。 聽得懂的人都紛紛忍笑。 阜遠舟聽罷,暗笑蘇日暮這會兒還不忘諷刺一把將對方亂狗咬人,同樣踏出五步,“一聲寒鴉一霜風,簌簌枯枝簌簌冰,斷腸天涯單形影,只人立雪天地寂?!?/br> 這兩首詩,前者是紅塵之靜,后者是寂寞之靜。 趙武致雖然臉色不好,但還是沒忘繼續出題。 這次是——志。 蘇日暮丟下空酒壺,走了四步,拍開那里的一壇子酒的封泥,“白駒過隙一生,太匆匆,惋嘆朝來暮去愁郁重,瑣事累,難事阻,幾時休?不若大醉一場解千憂!” 阜遠舟不著痕跡看了看主位上的人,垂下眉眼,走了四步,“伊人在水一方,生情怯,止步惶恐驚動一場夢,鏡中花,水中月,太朦朧,試問何日方能折月送?” 阜懷堯心里一動,卻不敢去直視那人眼眸,唯恐看到什么自己所承受不了的東西。 兄長并沒什么反應,偷偷看著他的阜遠舟有些失落。 在場也有不少文采不錯的才女,聽罷比他更憂郁——原來永寧王有心上人了啊…… 楚故無力扶額——這么大庭廣眾的,不出一天這個消息就會傳遍京城了。 站在人群中的聞人折月若有所思,抬眸時忽然看見一個灰袍子的陰郁男子站在角落里,目光不離場中的藍衣男子,看那架勢,似乎……在有意無意地保護阜遠舟? 他的眉頭意味不明地挑了挑。 一個惦念著酒一個情深意切,什么野心勃勃建功立業都被丟到旮旯里了,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種……志同道合捏? 而且兩人比拼,蘇日暮卻絲毫不落下風,也讓眾人有些驚奇。 沒有看到蘇日暮出丑,趙武致皺了皺眉,抽出第三張紙。 這題一出,翰林院龍圖閣的幾個老學究都“咦”了一聲,原本聽到之前幾道題就開始古怪的臉色便更古怪了,上面依舊是一個字。 ——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