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阜遠舟柔柔一笑,牽著他往里面走去。 穿過前院,走過游廊,拐上了一條石頭小徑,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四周卻掛著燈籠,照亮著腳下的路。 阜懷堯來過王府,知道他們正往花園那邊去。 他自然是明白阜遠舟是專門為他的生辰趕回來的,現在帶他去花園,莫不是準備送他一院子親自種的牡丹么? 想起阜遠舟曾經開的這個玩笑,阜懷堯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嘴角。 “皇兄,到了?!?/br> 阜遠舟的一聲輕喚打斷了他的思緒,阜懷堯抬起頭,頓時吃驚了一下。 他記得永寧王府的花園種了不少牡丹……只是現在全沒了,整個花園變得光禿禿的,連地面的泥土都似乎翻新了一遍,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樹豎在那里,看起來有些可憐。 那棵樹也不怎么好看,葉子不怎么茂盛,結著一些白色的像是果子又不太像的東西。 阜懷堯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人,“遠舟……” “噓?!备愤h舟將食指按在唇上,“皇兄看那樹,認真看?!?/br> 他這么說,阜懷堯也沒轍,只好仔細地盯著那樹,看看它是什么寶貝。 最后一抹夕輝終于沉了下去,天地被夜的羽翼覆沒,暗沉一片。 花園這邊卻是燈火通明,似是早有準備。 天色從微亮到暗不過是片刻的時間,阜懷堯正把注意力落在那些“果子”上,覺得它們似乎排列出一定的順序。 就在這里,他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啵咔聲,在安靜的花園里顯得格外清晰。 這似是一個信號,從第一聲開始,同樣的聲音便接踵而來。 阜懷堯這才發現,那些像是果子一樣的東西居然已經裂了開來,露出了里面的一線雪白。 就在他的注視下,那些裂縫越來越大,最后,白色的外殼完全脫落了下來,脆生生掉在了地上。 剩下的,就是一樹的花苞,在漸漸升起的銀色月盤下綻放。 和一般的花不同,它開得很快,rou眼都能夠捕捉到每一片花瓣的舒展,像是花開的時間不多,不浪費一絲多余的力氣,而是奮力將最絢麗的時刻全力展現在世間。 從外殼掉落到花的怒放,不過是一炷香時間。 有淡淡的花香彌漫而開,幽幽的,淡雅的。 拳頭大小的雪白的花有著殷紅的花蕊,像是天山的蓮,又像是清池中的蓮,也像是雪中的紅梅,清雅,高潔,妖嬈,三種氣質混雜在一起,美得驚心動魄,直教人心馳神往。 一樹的花,排列出“生辰快樂”四個字。 阜懷堯看得失神。 不過是片刻,所有的花竟然開始凋零,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飄飛于天,灑落一地,獨留暗香盈袖。 “百年一瞬……”阜懷堯喃喃出口。 阜遠舟從背后環抱住他,眸子里浸滿了月光的溫柔,“嗯,百年一瞬?!?/br> 迦藍國的圣樹,百年一開花,花開一瞬那,而且只在太陽落下的那一刻才開花,有幸看到的人,就能夠得到圣樹的祝福,一生平平安安。 阜遠舟輕輕在他發際烙下一吻,“生辰快樂,皇兄?!?/br> “……嗯?!备窇褕蛞膊恢撜f什么,最后只淡淡應了一聲,微微垂下眼簾,掩飾著那份悸動。 他早些時候就知道阜遠舟在搗鼓些東西,沒想到他居然將迦藍國的圣樹連同泥土一起送了過來——百年一瞬只能用特殊的泥土才能種活的。 這棵樹不僅要把它養活,還要控制它在今天開花——錯過了就沒有了——順便辣手摧花,修修剪剪弄出四個字,這些可花了阜遠舟不少心血。 為的不過是希望兄長能夠一生平平安安。 “皇兄?!?/br> “嗯?!?/br> “據說在百年一瞬下面許愿很靈的?!?/br> “嗯?!?/br> “希望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我都能一直陪著你?!?/br> “嗯?!?/br> “皇兄,我愛你?!?/br> “……嗯,我也是?!?/br>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目標 “——糟了!皇兄!”不知想到了什么,阜遠舟臉色劇變,一轉身便欲離開。 甄偵剛好走上高臺,站在樓梯邊,見狀,眉頭一皺,將人攔下,“三爺?” 關系到自家兄長,阜遠舟一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滾開!” 因為好友方才的舉動呆了一下的蘇日暮回過神來,連忙跑過來,大惑不解:“子諍你去哪里?” 阜遠舟顯得有些煩躁,“回宮,我擔心皇兄會出事?!彼睦锟傆幸环N隱隱的不詳,叫他不得安心。 盡管皇宮守衛重重,但是高手之流大部分都被分到了武舉這邊,連最忠心勇猛的連家軍也在這里,應該說,全京城的目光都集中在武舉之上……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敵人玩得如魚得水,幾乎就讓人忘記了若真的是要謀政奪權,皇宮那位尊貴的陛下才是最終的目標! 如果沒有弄錯,靨穿愁這樣的大型殺傷性機關是對方用來對付武舉拖住救援的手段,現在沒有了,那么,他們還會使出什么手段? 甄偵和蘇日暮也是人精,聽他一句話,聯系一下前因后果,頓時也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只是…… 甄偵朝旁邊的侍衛打了個手勢,那個侍衛便匆匆離開,但甄偵還是擋在阜遠舟面前,寸步不讓,字句溫和但是肯定無比,“三爺,您是武舉主監考官,您現在不能走?!?/br> 他也著急皇宮那邊會不會出事,只是武舉這邊永寧王一走場面就亂了,天儀帝的行事作風只要是親信都會知道,他必定不希望看見這種情況。 阜遠舟的眼神簡直要化為利劍戳進他心口,“這里有莊若虛,連晉,楚故,”包括你和另外兩位兩位影衛之首,“若是這樣還不能盯好武舉,皇兄養你們有什么用?!” 甄偵不為所動:“下官已經叫人回宮一探,請三爺少安毋躁?!苯械淖匀皇秋w燕和白鶴親自帶人趕回去。 阜遠舟不想再說,直接繞開他就想離開——他在乎的是阜懷堯,旁人旁事與他何干?! “殿下!”甄偵閃身直接單膝跪在他面前,“下官懇請殿下三思!” 一句“殿下”激得阜遠舟眼神一暗,他從來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般那么深刻地明白阜懷堯在情意和江山之間的痛苦抉擇——這場科舉是阜懷堯建立盛世皇朝的重要一步,他不敢也不能毀了這一步。 可是他的皇兄…… 他不該離開他的。 楚故跑上高臺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跪一站對峙的場面,心里疑惑但是還是壓了下去,行了半禮之后對阜遠舟道:“三爺,出了什么狀況么?”今天出的狀況至多不少,擂臺區的百姓包括官兵發現阜遠舟不見了,都有些議論紛紛或者面露異色,以為又有什么意外發生了,場面一時有些亂,他才上來看看。 看楚故欲言又止的模樣阜遠舟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唇張合了一下,他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有說,轉身拿起紙筆,裝作是方才去拿東西的樣子回到了高臺邊。 下面的人見他若無其事,剛才的混亂很快就消停了下去。 蘇日暮卻清晰地看到他繃得緊緊的脊梁,一時只覺得心酸。 他走過去,不著痕跡拍拍阜遠舟的肩膀,“我去一趟皇宮?” 阜遠舟淡淡睨他一眼,“殘了一只手就別跑來跑去?!?/br> 蘇日暮嘆了一口氣,“你皇兄也不是善茬,不會那么輕易有事的?!?/br> 阜遠舟也隨著他嘆氣,“我知道?!笨墒悄挠秩绾?,即使他是皇朝第一高手,阜懷堯依舊擔心他出事,易地而處,他又何嘗不是呢? 蘇日暮無奈。 那邊甄偵也小聲說了說現下的情況,楚故聽罷也是變色,對阜遠舟道:“三爺,八個擂臺區都比的差不多了,至多兩柱香時間就能全部結束,到時候三爺先回宮吧,收尾的事情下官和莊大人自然會處理?!?/br> 擂臺區。 連家軍將軍左闕溜溜達達到了連晉面前,低聲道:“剛才那小孩和那婦人找到了,不過已經死了?!?/br> 連晉眉頭一動,“怎么死的?” “毒死的?!?/br> 又是毒死的。 不用說,準是為了滅口了。 兩人正說著話,扮成青六的宮清就匆匆趕過來,對左闕大哥招呼后看向連晉,道:“剛才關起來的那批武生像是得了狂犬之癥,暴、動起來,死傷了不少弟兄,然后全部被打死了?!?/br> 連晉和左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高臺上。 接到連晉傳上來的消息,阜遠舟面無表情地將手里的毛筆捏個粉碎。 武舉的情況越亂,越是證明對方用的就是調虎離山計。 皇宮……恐怕已經出事了。 …… 皇宮里。 偌大的大殿深處里,只有兩個人相對而坐,靜靜喝茶。 片刻后,聽著外頭的動靜,阜崇臨笑了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比我想象中要快上很多,三弟真是相當在乎您啊,大皇兄?!?/br> 阜懷堯卻像是什么都沒有聽到,臉色無波無紋,端坐著抿了一口茶。 阜崇臨的表情有些陰沉,“大皇兄就不怕我下毒么?” 阜懷堯的動作一絲都沒有顫動,“你真的想要下毒,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朕不會武功,能耐你如何?” 明明天儀帝的這句話就像是把自己置于弱勢的位置,但是阜崇臨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兄長的有恃無恐,從來都能叫他恨出血來。 “大皇兄這般自在,莫不是篤定三弟會盡力救你?” 想起那人在制服劫持他的江亭幽之后不可自抑的落淚,阜懷堯的眼里終于有了一絲波瀾,“朕倒是希望他別那么盡心盡力?!蹦欠萸檎嬉馇?,他終是承擔不了。 阜崇臨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看來方才是我說錯了,大皇兄還真的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至少……對三弟情意深重?!弊詈笏膫€字咬重了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阜懷堯抬起頭,看向他,“所以崇臨你想說什么?” 他對阜遠舟的心意這個二弟早已知曉,他現下也不怕他提這件事。 “謀逆之罪都能將功抵過,不僅沒有削了爵位發配邊境,反倒漸漸掌起了大權,大皇兄對三弟這么好,難怪三弟死心塌地跟著你?!备烦缗R把玩著自己手里的蒼青色瓷杯,“大皇兄慧眼識珠,真是讓崇臨好生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