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話一出口他就恢復了鎮定,即使上一刻還命懸一線,他也好似安之若素無憂無怖,有條不紊地吩咐了人處理刺客的事,再喚人去請太醫,撇下一群大臣親自帶著阜遠舟離開了。 真的那么從容么…… 蘇日暮一臉懷疑狀目送那兩道并肩的身影遠去,摸摸下巴——他怎么覺得天儀帝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呢? …… 乾和宮里。 “殿下的傷沒有傷及臟腑,只是傷處稍大,近日之內不能動武,以防傷口裂開,調養半月即可?!鳖權惏陚?,回稟道——不過被阜遠舟暗地里用死亡視線關照了老半天,冷汗淋漓的老御醫適當地對某人的傷情加以了修飾。 阜懷堯聽了,并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擺擺手示意他下去,然后目光落在七寶嵌珠的龍鳳飛云雕花龍床上,藍顏如玉的男子坐在那里,袒露著的上身包裹著刺眼的紗布。 阜遠舟正琢磨著怎么今個兒這么巧就有刺客出現了,忽然察覺到熟悉的視線凝聚在自己身上,他抬起頭,沖阜懷堯笑了笑,仿佛剛剛被扎個對穿的人不是他似的。 阜懷堯眸色復雜,踱步過去,坐在他身邊,很自然地避開傷口,替他披上外衣。 這樣的親昵讓阜遠舟心里欣喜,唇邊的笑意更溫柔了。 阜懷堯見了,忽然嘆了口氣,指尖輕輕點在他的額頭,道了一句:“傻子?!闭媸巧底?,皇宮侍衛那么多,哪里輪得到你來強出這個頭? 七竅玲瓏如阜遠舟,怎么會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更是看出了他冷冽眸底中的擔憂,情不自禁地伸手攏住他的手。 習慣了對方的親近,阜懷堯倒沒怎么在意他的動作,道:“以后莫要做這樣的傻事了?!?/br> 天知道阜遠舟擋在他身前時他心臟是怎么樣被嚇得漏跳了數下,甚至比他自己面對殺機時更為手足冰冷——地牢里生命在指縫中逐漸消失的情景,他此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阜遠舟握緊了他的手,卻是滿臉不贊同,“難不成要遠舟看著你有危險嗎?” “影衛會出手,朕也不會輕易有事?!备窇褕虻?。 “可是遠舟擔不起一個萬一?!备愤h舟搖頭,字字堅決,他既然已經決定表明心意,就不再掩飾,坦蕩蕩地凝視著這個好似是自己的天下的人,眼中柔情再也難以隱藏,明明暗暗,像是倒映著三月滿江南的桃花紛飛,情思糾纏,不知多么動人。 阜懷堯看得一怔。 阜遠舟的手掠過他微亂的額發,將散落的鬢發攏在耳后,指尖最終停在這張冷麗勾魅叫他迷戀進了骨子里的容顏上,聲音里三分深情三分柔軟剩下的全都是固執,“即使遠舟會粉身碎骨,只是若能護你周全,就不枉我走這人世一遭?!?/br> 若不然,連自己的心愛之人都不能護著,他要這一身絕世武功有何用處? 他的話太絕對太堅定太情深意切,眼神深邃幽暗情意深重,叫人動容。 阜懷堯真真切切怔住了。 “只是在那之前,不能讓你知道我的心意,”阜遠舟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嘴角,“總歸覺得遺憾,怕是恨不得從閻王爺那里沖回來?!?/br> “什么……”心意? 話音剛起,阜懷堯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因為阜遠舟的臉湊了前來,輕輕吻住他的唇。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阜遠舟直起身子,直勾勾看著他,笑,笑里是歡喜,是苦澀,是如愿以償,是淡淡絕望——似乎終于得到了什么,卻轉瞬就面臨著失去。 “……遠舟……”阜懷堯先是愕然,再看他神情,心里就是一痛。 阜遠舟的指尖輕輕撫著他的臉頰,像是在觸碰著心頭的稀世珍寶,“遠舟喜歡你,皇兄你素來敏銳過人,難道真的不知道嗎?”只要稍稍回想,一定就能察覺吧。 阜懷堯只是愕了片刻,就回了神,緩緩道:“……朕知道?!?/br> 這回輪到阜遠舟一愣。 “只是朕沒想到你真的敢開口?!备窇褕蛉缡堑?,唇邊一抹澀然的笑終是沒有在冷漠的面具下藏住。 阜遠舟僵住,“你早已知道?” “如你所說,朕不笨?!备窇褕驌u頭,苦笑。 那些話,那些奇怪的行為,他當時不曾反應過來,不代表細想之后沒有發現不妥。 “那你……” “你要朕怎么做?”阜懷堯問。 “我……” “要朕怎么做,才最合適?” “這……”阜遠舟張了張嘴,卻無法將話接下去。 他不舍得他為難不舍得他委屈自己不舍得他被眾口鑠金所傷…… 沒有一刻不在想若是能讓阜懷堯知道他的心意該有多好,可是真的表白之后……可憐的永寧王殿下懵了…… 表白了之后該怎么辦,他還真的沒想過……⊙﹏⊙b 于是…… 于是…… 于是…… 阜遠舟很沒骨氣地、灰頭土臉地帶著傷逃了,好像剛才被表白的人是他似的。 看著那人難得狼狽的背影,阜懷堯靜坐了許久,忽的,就淡淡一笑。 這人總說他心中有江山沒自我,只是阜遠舟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時時刻刻掛念著都是怕他為難怕他受傷怕他進退維谷,連說一句“我要你也喜歡我”都不敢說。 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 怎能叫他不眷戀? 不過…… 既然是阜遠舟先跑掉了——帶著傷就亂跑的孩子最不乖了——那么他的心意,就留著下回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吧。 于是乎,第七次表白大作戰因為某人的落荒而逃……夭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影響 把某只酒才拎出來結果是傷了一只胳膊,阜遠舟自是責無旁貸地要將人送回去的,不過經過剛才的事,兄長這邊他可暫時不敢離遠…… 阜懷堯也不想他為難,便示意一起去即可,反正都是順路。 蘇日暮死活不肯進馬車——廢話,和皇帝一個車廂,能不憋死嗎——阜遠舟無奈,看得出他有話要說,只好跟阜懷堯交代幾句,陪著他坐在另一輛馬車上。 誰知腳剛一踏上馬車,蘇日暮就忙不迭把他拽進去,壓低聲音劈頭就問:“你出事了?” 這句話實在莫名其妙得緊,阜遠舟摸不著頭腦,“我能出什么事,這不好好的坐在這里嗎?” “那你怎么會被牽扯到命案里面去的?”蘇日暮不甚相信得問。 “命案?”阜遠舟更加一頭霧水了。 蘇日暮皺著眉道:“前兩天甄偵說他兄弟死了,是你殺了?!碑敃r甄偵那副語氣……的確就像是認定了阜遠舟和那件事脫不了干系。 “嗯?”阜遠舟這回就是驚訝了,“怎么可能?” “他說他的弟兄死之前說了你的名字?!北M管知道阜子諍做事不可能這么不細心,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件事還是讓他琢磨了老久。 阜遠舟迅速地回想了一下,立刻就想到了蘇日暮口中所說的是之前死于江亭幽的暗生花的影衛何烏,詫異:“甄偵是這么說的?” 見他表情,蘇日暮也知道不對勁了,“有什么問題嗎?” “他在誆你?!备愤h舟道。 “什么?”蘇日暮一愣。 “甄偵的手下的死的確牽扯到了我,不過沒那么嚴重,”阜遠舟神色有些凝重,“那個人死之前說的不是我的名字?!?/br> 蘇日暮呆了一下,“可是甄偵……”話沒說完,他就不再接下去了——他和甄偵非親非故,憑什么就覺得甄偵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阜遠舟表情變得微微古怪,“甄偵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除了說我是兇手,其他的他說的都是真的?!?/br> 蘇日暮繼續呆。 阜遠舟看著他。 蘇日暮自然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 ——甄偵在試探他。 所謂關心則亂,如果蘇日暮真的和阜遠舟關系不淺,那么聽聞這件事之后肯定會有所行動。 不過甄偵這會兒不需要再試探了。 經過今天這么一鬧,哪怕是第二次來京城的宮清都知道他們關系匪淺了。 無心之人或許覺得他們一見如故,可是在有心人眼里,就難說了。 蘇日暮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坐在車廂里。 他不同尋常的表現讓阜遠舟覺得怪異,忍不住推推他,“聞離?!?/br> “嗯?”被他一喊,蘇日暮飛快回了神。 這會兒倒是輪到阜遠舟不出聲了,盯著他看了好半天。 “怎么了?”不知為什么,蘇日暮居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阜遠舟似乎在斟酌著措辭,顯得微微遲疑,“聞離你有沒有發覺,甄偵對你的影響好像超過界限了?” ——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抑或是陌生人的界限。 白衣的書生愕了一下,“我怎么……不是很懂你的意思?!蹦莻€討厭鬼會對他有什么影響? 阜遠舟蹙了蹙眉尖,道:“你自己都沒發現嗎?” 因為兒時的家變,蘇日暮對這個人世人情,最初是痛恨,后來是漸漸的淡漠,加上時不時的隱姓埋名改頭換面,除了阜遠舟和烏載意之外他就沒再和什么人深交過了,能對他的選擇產生影響的,除了阜遠舟也再無其他人了。 可是現在,這個做什么事都好似漫不經心的人,竟然也會因為甄偵的一句話失了方寸…… 當初放蘇日暮在甄府,有一部分理由就是因為覺得甄偵這個人算是蘇日暮的克星,能管教管教他,現在事實也證明甄偵的確有這樣的能力,不僅讓這個嗜酒如命的家伙克制了喝酒的分量,甚至還乖乖吃藥養身子…… 只是,甄偵做的太成功了,阜遠舟反而有些不安。 蘇日暮會被甄偵影響,究竟是因為什么? 車聲轆轆,淹沒在夜市的熱鬧里。 一場災禍悄悄煙消彌散,不知情的百姓依舊過著和他們平時沒什么不同的生活,燈火燦爛,人聲鼎沸,叫賣聲歡笑聲交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