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蘇日暮擺擺手,“小小伎倆防身罷了,見笑,見笑?!庇诸D了頓,補充,“我不歧視這種關系的?!?/br> 燕舞茫然——什么關系? 楚故不想咳了,想殺人滅口,端著有些猙獰的的臉咬牙切齒道:“蘇公子你想多了?!?/br> 蘇日暮從善如流點頭,“嗯。小生想多了?!?/br> 楚故莫名憋屈,只好抓過還在迷惘的燕舞揉啊揉,兩個人又互掐了起來。 甄偵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著他們——怪不得之前連晉笑的那么yindang…… 一回頭,冷不丁的對上蘇日暮的視線,他愣了一下,不過對方不著痕跡地收回了眼神,嘴角習以為常地彎著,笑容很好看,只是感覺不太真。 方才那個眼神才是真的——那種淡淡懷念的、透過他在看過往的眼神。 他認真去看那人的雙瞳,忽然發現,那雙看似渾不在意的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議,透出的卻是一種絕望,很安靜的絕望。 蘇日暮。 日暮下的荒涼和死氣,就像這個屋子一樣,寂靜,陰暗,帶著墳墓里苔蘚的氣息。 甄偵突然就明白為什么阜懷堯對燕舞說的是盡量而不是盡力,一個不帶著任何希望活著的人,他怎么有心來效力朝廷? 蘇日暮頓覺他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就回視過去,這種被探究的視線讓他首次皺了眉,想叫他別看了,甄偵對他笑了笑,已經率先移開了視線。 “阿楚阿燕?!闭鐐商嵝阉麄冊摳烧铝?。 楚故和燕舞這才猛地想到來的原因,扶額——其實其他官吏不是被罵走的,是被帶跑話題吃這個怪胎一肚子虧憋屈走的吧? 蘇日暮挑挑眉,“那兩個人叫你們來的?” 大家心知肚明這兩個人是誰。 很久沒官員敢上門了,他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前幾天撞上的那兩個男子搞鬼了,本來想裝睡的,后來就打算一次性解決了。 甄偵,楚故和燕舞沒說話,他們在想對方是不是知道了阜懷堯和阜遠舟的身份——他們兩個沒提過。 蘇日暮拎著酒瓶子,站在一地凌亂里,有點卷曲的額發溫順地順著眉梢落下,陰影中的輪廓優美不可思議,他道,“回去告訴他們,小生不才,承蒙錯愛,玉衡人才濟濟,不差小生一個?!?/br> 那語氣帶著不著調的誠懇,讓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想抽他又找不著理由。 這回真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燕舞哭喪著臉——他還情愿蘇日暮別這么好聲好氣,起碼被罵走了他下次還可以再來一趟。 三個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甄偵攤手——他早說了沒戲。 蘇日暮也不趕人,一口一口灌著酒,很快一壇子就下去了,他的樣子好像用酒就可以過活似的。 楚故看了幾眼,還是沒忍住父母官的心作祟,問:“蘇公子你吃飯沒有?” 蘇日暮一愣,他根本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了,陌生到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三人一看他這反應,嘴角就是一抽,他不會真的就靠著酒過日子吧? “你多久沒吃飯了?” “……忘了?!鼻疤爝€是大前天吃了來著? “……” 楚故看看日頭,道:“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吃個飯再走,蘇公子不介意吧?”蘇日暮嘴巴再毒也是個大活人,總不能讓他餓死吧。 蘇日暮張了張嘴,這個鐵齒銅牙的大才子居然也會有局促的時候,“我這什么都沒有……” 屋子里除了柜子書桌矮榻就是滿地酒壇子,燕舞走出屋子去旁邊的廚房看了看,抽著眼皮子回來:“我敢保證不止是小偷,老鼠蟑螂都不會光顧這里,我連半顆米粒都沒看見!”老鼠蟑螂都會餓死在這里! 甄偵、楚故:“……”這人其實是神仙吧?不食五谷雜糧? 蘇日暮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鼻梁,望天花板。 楚故嘆了口氣,走到院子里招招手,一個影衛落了下來——是阜懷堯見他在公堂都會被打后派來的,畢竟府尹府可以說是除了皇宮外全國刺客最集中出現的地方了——讓影衛去買些米油鹽和菜來,有武功的人腳程很快。 蘇日暮本來想叫他們走,可是又覺得自己會不會太不識好歹,不過接下來他就更沒機會開口了。 “蘇公子,你家水井在哪里?”楚故默默看著滿院子的雜草,有點難以下腳的感覺。 “……我帶你去,咳,放心,沒蛇?!碧K日暮想了想,總算肯放下酒壇子,帶著楚故穿梭過雜草叢去找水井,順便打理打理自己,燕舞熟練地挽起袖子找抹布去了。 甄偵一挑眉——蛇?蘇日暮在屋子里都能聽見他們在外面說話? “別走那……” “哇呀!”撲地聲。 “……里?!蹦尘乒頃朴蒲a上最后一個字。 “為什么這里有這么大個坑?”哀怨無比。 “……個人愛好?!?/br> “……” 甄偵很沒形象地抽抽眼皮子。 廚房真的很干凈,干凈得一點炊火的痕跡都沒有,只有一堆灰塵,幸好有干柴,炊具還是有的,洗干凈就可以用——全新的…… 影衛買回東西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大才子除了提水之外就全無發揮余地了,被趕了回來,見甄偵不知從哪個角落里翻出了一張八仙桌和幾張凳子,擦干凈后坐在那里,正在擺上一套影衛順便帶來的茶具。 蘇日暮停住,就這么站在門前,怔怔地看了他許久。 窗戶打開,春日細碎和融的陽光映進了常年灰暗只有酒味的屋子里,將那人杏白的袍子和黝黑的長發甚至是腰間的銀絲織花長絳染成溫暖的色澤,他端坐的姿態很美好,像是湖岸邊堅韌不折又柔情款款的楊柳。 甄偵忽然回過頭來,陽光猛然在他眼里旋轉沉淀下一剎那金色的光影,絢爛不可方物,他看著那個書生般的男子,說:“你哭了?!?/br> 蘇日暮本能地去摸自己的臉,動作快得近乎倉皇,正好接住額發上滴落下來的一滴水珠,于是他笑了,嘴角的弧度很自然,“你看錯了,我剛洗了臉而已?!?/br> 說著,就走到柜子邊,翻出一件新的外衣換上,打理過后,他整個人看起來少了那份頹廢感,精神了不少。 “你想起了誰?” “什么?” “我是說,你看見我的時候,想起了誰?我像誰?”甄偵問,表情很像無惡意的好奇。 蘇日暮無所謂笑笑,“故人罷了?!?/br> 輕描淡寫。 甄偵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那一瞬眼眸破碎的神情有多悲哀,也只有這個時候,那雙一潭死水般的眸子才有一分活人的氣息。 “其實你們沒必要留下來?!碧K日暮換了一個話題。 甄偵望向他,他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落拓不羈。 他攤手,“我不會餓死,也不會答應你們去參加會試?!痹挼轿蔡幩虐l現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忘了用“小生”來自稱。 兩個習慣偽裝的人湊到一起,會忍不住卸下什么。 他是,甄偵也是。 “你知道我們是來讓你參加會試的?” “已經很久沒有做官的找我了,何況,我剛遇見他們,你們就來了,而最近最大的事,莫過于三年一次的春試了?!碧K日暮坐到了他對面,習慣性去拎酒壺。 甄偵按住了他的手腕,“阿楚阿燕的手藝很棒,不空著肚子你會后悔的?!?/br> 毫無破綻地壓住內力將真氣散開,蘇日暮一笑,暫時放棄了自己的最愛,“拭目以待?!?/br> 又返回正題,甄偵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目光不經意似的流水般滑過他的手指,“你知道‘他們’是誰?” “一個面無表情,眼角有淚痣,一個武功奇高,喜好藍衣,唔,一股子皇家人的氣質,這樣的兄弟,全天下恐怕只有一對?!碧K日暮笑著道,神色里并沒有多大畏懼感。 甄偵皺眉——也許下次出宮得讓萬歲爺和永寧王喬裝打扮一下了。 “不過,你怎么知道三爺武功奇高?你們動手了?” 蘇日暮聳聳肩,“小生哪敢啊,見他帶著人在房頂飛來飛去就被嚇到了,難道他那樣不叫武功高強?”他看得出甄偵也會武功,而且不是尋常的那種。 很有意思不是么,一個文官,居然學的是暗殺的功夫。 “蘇公子體格很好,”甄偵道,微笑,“不太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br> “每天走路鍛煉出來的,沒辦法,窮人坐不起轎子,”蘇日暮道,睨眼打量這個充滿江南氣息的男子,“甄大人也不太像書生?!?/br> 甄偵但笑不語,沒否認也沒默認。 兩個人就好似沒事人似的揭過了這個話題,也不提會試的事。 燕舞和楚故合作無間,很快就整好了熱乎乎的飯菜端上來。 清炒扁豆,酸香藕煲,醋溜黃魚,炒蝦子,豬rou黃豆湯,一碟金針菜,不名貴,都是家常菜,而且——都是對常年喝酒的人有好處的。 蘇日暮拿著筷子,看了片刻,一時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筷。 他很久沒吃過熱食了,平日里都是買酒時隨便打包些飯菜或干脆買大半個月干糧就算了,這些年都酒不離手的,他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覺得餓了是什么時候了。 “不合胃口么蘇公子?”楚故不解地看著有些發愣的他。 “哦,不是?!碧K日暮回神,動筷子,對面甄偵飄來的眼神讓他很想瞪回去,不過又覺得那樣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阿故,你湯放得有點淡了?!毖辔璧?,往他碗里加蓮藕。 楚故把湯放到蘇日暮面前,對燕舞道:“三爺以前說過,喝完酒的人都吃清淡的比較好?!?/br> 蘇日暮垂下眼睫,默默喝湯。 “三爺?”燕舞好奇,“他什么時候說過?” 楚故回憶道:“很久了,我考狀元那年,在瓊林宴上遇見的,當時我被灌了不少酒,不小心撞上去了,三爺就把我扶出了宮門,當時還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寧王呢,就覺得這人好看又心地好,后來上朝的時候一看,嚇的我一哆嗦?!?/br> 甄偵告訴他們蘇日暮已經知道阜懷堯和阜遠舟的身份了,他就沒顧忌。 甄偵笑,“你沒看見他的朝服是王爺品銜的?” “當時喝糊涂了,見人都是重影的?!?/br> “那你還看得出他長得好看?”蘇日暮挑眉。 “肯定是阿故光注意人臉沒注意衣服了?!毖辔枵嫦嗟?。 楚故:“……不帶這么拆臺的?!?/br> 燕舞惋惜:“為什么我考狀元那年就沒撞上三爺呢?”白白浪費了這么多年和偶像同朝為官的時間啊~~~ 楚故黑線,“因為你被灌醉后是老子扛你回家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