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靠上去,還是推開? 十六歲那年他選擇了后者,六年后的現在呢? 阜遠舟握緊阜懷堯的手,幾乎就要忍不住避開他的眼睛。 一個近乎堅不可摧的人在你面前暴露傷口時,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下來的——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人竟也會痛苦如斯。 是誰讓你這么痛苦? 是誰讓你心心牽念卻又不得死死壓抑在心中從不說出? 若非有所愛之人,你大可按你的原則你的信念掃平天下障礙成就你的千古霸業開創你的盛世太平,你又怎么會如此難過? 阜遠舟扶住他的肩膀,凝視那雙裂開冰面的狹目。 原來冷漠如你也會愛人嗎? 那個被你愛著的人是誰? 是他還是她? 他(她)在哪里?去了你身邊以外的任何什么地方?他(她)憑什么放任你一個人在這里終日挺直脊梁背負整個天下卻連買醉都要躲藏在沒有人的角落里,在醉了之后露出苦苦掙扎的眼神? 這樣的他(她)有什么資格得到你為數不多的溫情? 阜遠舟用力握緊他的雙肩,想要質問出口,最后卻在看到阜懷堯不適的表情時強迫自己一根一根放松十指。 “皇兄,”他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仁愛世人是情,親民如子是情,孝悌忠信是情,愛是情恨是情冷血無情也是情,是人就不可能拋棄感情,戲文里成仙的因為七情六欲貶下凡間的數不勝數,無情未必真英雄,憐子如何不丈夫,皇兄,你為什么要逼著自己心硬如鐵?” 你若是喜歡一個人,為什么不讓他(她)站在你身邊? 即使,一如侯門深似海,即使,身在帝位身不由己——你為什么不能為自己自私一回? 阜懷堯忽地笑了,有些諷刺有些冷銳有些薄涼,像是看著他又像是什么都沒看,“朕問你,江山和至愛,你選什么?” 就像那個千古謎題,不能兼得的魚和熊掌,你要什么? 阜遠舟沒說話,德妃和劉曼棄他而去,江山與他失之交臂,他不知道自己能選什么。 他似乎選什么都是錯。 他從來都不喜歡選擇題,這代表著他在選擇得到一樣東西的同時,也失去一樣東西。 就像當年他選去爭,結果得到了今天的下場。 阜懷堯彎了眉眼,眉角的紅痣越發鮮艷,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妖冶,那語氣,堅定幾不可摧毀,“朕選江山?!?/br> 有些人心比天高,一生為權勢為帝業,立足上位,執掌天下——而且,覺得理所當然,無所畏懼。 永寧王不知為何心里一動,說不上是什么滋味,酸酸澀澀,有些難忍。 燭火漸漸暗淡,照映著一室凌亂,和兩個面對面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人。 交疊在一起的剪影拖長,竟是一樣的單薄。 “阜遠舟……朕不會讓你毀了朕的江山?!被杌栌咔?,阜懷堯驀地如是喃喃道,眼里似是有道光芒在閃爍,明亮又晦澀。 阜遠舟渾身一震,怔怔抱住他,腦子瞬間空白一片。 他想——阜懷堯永遠不會知道,那一刻他自己眼里泄露了怎樣的秘密。 …… 第二十章 當年事 山重重,水道道,夜深千帳燈。 將士們都安營扎寨早早入睡了,連晉找了一個糧堆貓著,叼根稻草仰頭看天幕星辰萬顆,其中熒惑星和畢宿五高高掛著,熠熠生輝。 他搖搖頭,嘆道:“果然妖孽當道……” 阜遠舟那個文韜武略的妖孽!偏偏他能干起來又利國利民,還有個阜懷堯幫著他……唉。 “我還不知道你居然懂得看天象測時運?!庇袀€聲音突然從背后陰森森冒出來。 這大半夜的荒郊野嶺,饒是連晉再大膽都被唬了一跳,險些抄起家伙打過去——之所以沒抄家伙是因為他想到目前連家軍里只有一個人會這么陰沉沉的。 “靠!人嚇人嚇死人??!”連晉沒好氣地白了從身后跳出來的人一眼,也虧他還記得原來的話題,“老子會的東西多著去了?!?/br> “哦,不好意思?!卑绯汕嗔拥膶m清拉下面罩,聳聳肩毫無誠意道歉——他才不會承認他是故意的。 連晉繼續白他,躺下來沒說話。 宮清也學著他的樣子躺下來,想著他剛才那句話,“新帝登基邊境太平,什么叫做妖孽當道?” “妖孽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不但不害人,還幫人?!边B晉咕噥道。 “???”宮清挑眉,“那不是好妖嗎?”像《白娘子>里的白素貞?報恩的田螺姑娘? “不是,”連晉嚴肅滴豎起手指搖了搖,“是那種幫了人說不定哪一天心情一壞就徹底搞破壞的妖孽?!?/br> 宮清失笑,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這是什么品種的妖怪,既幫人又害人? “哎,”連晉翻個身,趴在他身邊道:“你還記得三爺不?” “嗯?!蹦敲匆粋€出眾的人想忘記都難。 “你覺得他怎么樣?” “唔……武功很好?!?/br> 連晉嘴角一抽,“別對三爺的武功有非分之想了,我是說他人品?!?/br> “統共就見了那么一次面,我能有多少看法?”習武之人最關注的不就是武功嗎?宮清無奈,“我只是覺得他有點怪怪的?!毙袨榉矫嫦袷莻€孩子,又不太像。 連晉撇嘴——能不怪么,那就是一個失心瘋病人,一個比正常人都聰明的病人。 “你說,三爺和爺是什么關系?” 青衣的男子奇怪:“不是兄弟嗎?”他聽到那個三爺叫白衣人“哥”的。 “你覺得他們像兄弟?”連晉的臉色有點詭異。 “難道不是?”宮清看他。 連晉頭疼狀抱頭,小小聲哀嚎:“我不知道……” 他就是感覺有點古怪,阜遠舟粘阜懷堯粘得不像話,阜懷堯對阜遠舟縱容得不像話,總之都不像話啊啊啊——他沒有想歪,他真的沒想歪?。?! 宮清好笑,又有些不解,戳戳他,“那兩位爺的事和你有什么關系,你瞎cao心什么?” 能不關他的事么,他的飯碗就是其中一位爺管著的,萬一阜遠舟造反了,平定叛亂的人不還是他么?倒霉的還不是他么?——連晉沒法跟他解釋皇家的事,繼續抱頭郁悶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了,怎么感覺阜懷堯和阜遠舟之間的氣氛那么曖昧呢? 宮清也不管他,仰躺著望天,行走江湖那么多年,這樣平靜的日子并不多,也許有,那時都沒這個心靜下來看,跟著軍隊走了幾天,和連晉以及幾個親兵說說話開開玩笑,這里的熱鬧反而讓他覺得心神寧靜不少。 連晉郁悶了一通感覺就好多了,抬起頭來,正好看見滿天星斗倒映在宮清的眸子里,一眼望去好看的不可思議。 他暗暗嘀咕幾句,現在的武林高手都是以貌取人的么? “我說,” 宮清抬了抬眼皮。 “明個兒就到錦州首府了?!?/br> “那又怎么樣?”這條是他回家的路,他又不是不知道。 連晉咕噥:“別亂跑?!?/br> “???”宮大俠覺得自己聽錯了,掏掏耳朵——這種囑咐孩子的語氣是什么意思? 連晉認真道:“我知道那個錦州太守劉什么虎奇的挺過分的,但畢竟他是朝廷命官,你可別不能宰了他泄憤?!?/br> 宮清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擔心什么,頓時好氣又好笑。 連晉以為他在冷笑呢,趕緊勸道:“爺說替孫家還個公道,就一定會做到,你自個兒別沖動啊,范行知財多勢大,不是你能對付的?!?/br> “你就那么相信那位爺能幫得上我?” 連大元帥自然打包票:“那當然了?!被噬暇盼逯鸾鹂谟裱?,他做不到還有誰能做到?“所以說你別沖動,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宮清定定看著他。 連晉被他看得有點后背發毛,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干嘛?” “要是我宮清得輪到你來說教,”他挑起一邊嘴角,“還不如趁早抹脖子得了?!?/br> 這不靠譜的家伙還是先管管自己吧。 說完,宮清就好心情地拍拍屁股跳下糧堆走人。 連晉在原地恨恨咬牙——萬歲爺快幫他破案報仇吧啊啊??!他就不怕老擔心這混蛋還有血海深仇沒報死不瞑目而沒敢下重手了??! …… 阜懷堯和阜遠舟當夜是在東宮過夜的,即使喝醉了,多年前就開始代父參加早朝的天儀帝還是在晨光熹微時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下意識按著隱隱作疼的額頭,他看著四周熟悉的擺設有些怔忪。 ——這是,住了多年的東宮的寢宮。 阜遠舟抱著他蜷縮在他身邊,很沒有安全感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生不忍。 他喝醉了?阜遠舟又是什么時候來的? 阜懷堯凝神想了一下,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似乎……自己一直在和誰說話? “皇兄?”阜遠舟也被他的動作弄醒了,揉揉睡眼朦朧的眼看他,“還不到早朝的時辰,你不多睡一會兒?” “你昨晚來的?”阜懷堯問。 阜遠舟爬起來甩甩腦袋,徹底清醒,見自家兄長沒有什么異樣,就知道他不記得昨晚的事了,心里松了一口氣之余又有些說不明白的失落。 跳下床去桌上端了杯一直溫著的熱茶,阜遠舟遞給他,道:“嗯哪,遠舟找了很久了呢~~沒想到皇兄居然在喝酒?!?/br> 阜懷堯喝口茶,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換過了,“常安來過?” “沒啊,皇兄找他?”阜遠舟扁扁嘴,表示對皇兄一大早惦記著常安的行為的不滿。 “咳咳咳……”阜懷堯被嗆了一下,“衣服你換的?” “嗯哪~~~”阜遠舟表情天真無邪。 天儀帝的臉色瞬間有點詭異,“朕昨晚做什么了?” 阜遠舟仰頭想了想,“皇兄問我選江山還是至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