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阜崇臨想在皇帝死之前改換東宮,可是“荊丹”雖不至于見血封喉,但以皇帝的病體,哪里有這一口氣來吊??? 阜遠舟身形一僵,難掩錯愕。 他在冷宮待了九年,雖然德妃對皇帝念念不忘,但他對這個所謂的父親只有怨恨沒有親情,這些年又和阜崇臨斗得昏天黑地,他的確沒有太多地留意那個疾病纏身的帝王的情況,在收到宮里傳來的消息時,他也用最短的時間為母妃、劉曼甚至是劉家布置后路,卻從未…… 如果皇帝在他沉冤莫白時駕崩…… 這個脫離預料的意外能夠毀了阜遠舟的全盤計劃! “三個弟弟中,論才能,論智謀,論堅忍,本宮最看重就是你,不過,最讓本宮失望的也是你?!备窇褕虻脑?,不緊不慢,像是在思量著用怎么樣一根稻草壓彎這個文武高峻的傲岸男子。 永寧王一怔。 字如鐵石撞擊,回響在空蕩蕩的牢房里,皇太子的眼神比鐵石還冷:“鋒芒過盛,婦人之仁!” “臣弟何時……” “帝位之爭如同博弈,只有能用的和不能用的棋子,你居然為了德妃和劉曼分散實力,被各個擊破,現在竟還棄帥保車,遠舟,你的腦子只剩下兒女情長這些廢物了嗎?” 母妃又如何?未過門的妻子又如何?想要做皇帝,就不能有一絲弱點! 近乎嚴苛無情的責備讓阜遠舟微微激動起來:“難道皇兄覺得臣弟應該眼睜睜看著她們死嗎?” 德妃養育他二十二年,表妹劉曼不僅照顧冷宮里的他,更為他說服身為禮部尚書的外公,得以掌權禮部,兩人更是情意相投,阜遠舟怎么可能看著她們和劉家蒙冤而死? 狹目之中蒙上一層陰影,“本宮只知道,她們很快就會死在你的庇佑下?!?/br> “才華橫溢武功高強,品性仁德禮賢下士……如此鋒芒逼人,不知收斂,無怪乎崇臨當你是眼中釘rou中刺,偏偏在你風頭最盛的時候還有所顧忌不敢傾力扳倒崇臨,落得今日的下場,空有滿腹經綸一身抱負,卻為女子受牢獄殺身之災,”阜懷堯驀地橫手一掃,案幾上的茶杯狠狠砸向牢門,杯擊玄鐵,碎瓷四濺,他淚痣妖嬈,也掩飾不住那滿身陰霾,“遠舟,你實在太令本宮失望了!” 放涼的茶水并不燙,阜遠舟卻只覺得飛濺在臉上時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疼得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帝王權術,都是眼前這個高岸冷漠的兄長親自教導于他,多年交疏,阜懷堯對他的責問里沒有了當年恨鐵不成鋼的溫情,只剩一眸失望到底的冰冷。 阜遠舟不禁有些茫然,他護著自己的母親和心愛的女子,難道這樣都錯了嗎? 第五章 帝殞 “太子爺?”這里的動靜驚動了常安,他急急從遠處走了過來,掃向阜遠舟的眼神滿是忌憚。 阜懷堯抬手示意無事,站起身來,淡漠道:“父皇說,‘子諍擅攘內,若得之,可安心開疆拓土’,”唇角勾出一個譏誚的弧度,“依本宮看來,不過如此?!?/br> 雪白的狐裘回旋,男子離開的步伐穩健有力,尊貴而自信,那是旁人怎么硬撐也永不可抵達的高度。 阜遠舟猛地撲在牢門上,玄鐵柵欄在他手里嘎吱作響,被心底最尊敬地人否定了所作的一切,他的語氣陡然尖利起來:“皇兄,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想要帝位,為什么不殺他?若是失望,為什么不撒手不理?! 為什么……要一點點的毀掉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信念? 遠去的背影似一頓,卻什么都沒有回答,消失在了昏暗的燈火里。 靜默。 阜遠舟依然站在牢門邊,靜靜站了許久。 好一會兒,剛才的激動才如同面具一般從臉上卸下,曜石雙瞳閃爍,深處似乎藏著什么微微寒冷的東西。 當年江太傅夸他“帝王之才”時阜懷堯隱隱笑意展露的情景歷歷在目,轉眼間變成剛才他唇角帶上譏諷的模樣。 皇兄,為什么…… 阜遠舟攥緊了五指。 他忽然有種感覺,他和阜崇臨明爭暗斗這么多年,都始終沒有玩出韜光養晦的阜懷堯的手掌心。 …… 宗親府。 出了地牢,寒風朔朔旋來,常安撐起了素白綢面的竹傘,替阜懷堯擋住了撲面而來的雪花。 阜懷堯微微仰起頭,透過傘沿看向烏沉沉的天。 “……給寧王多送些被褥吧?!?/br> “是?!?/br> …… 建昭六年,二月初三,永寧王入獄。 二月初四,恭肅王以“嚴防寧王舊部謀反”為名,屯五萬兵馬于京城十里外,百官驚異。 二月初四,恭肅王越權帶兵抄家,以禮部尚書劉家為首,株連三皇子一黨官員近三十人。 太子震怒,削其兵部職,令其上交虎符,恭肅王抗而不遵。 二月初五,太子接到密信,舉報永寧王策劃謀反,威脅劉家不得泄漏風聲,以求保下劉家一門性命。 二月初五夜,國喪鐘響,帝殞。 皇城,乾和宮,內殿。 素白如雪的身影立在龍床邊,阜懷堯拿著傳位圣旨,有些失神地看著躺在那里的人。 皇帝聲息已斷,臉色青白,只有右手緊緊攥成拳,似是握著什么,不舍得放開。 過了許久,阜懷堯忽然緩緩半跪下去,低聲道:“兒臣定會尋到柳左相的尸骨,遷入皇陵,父皇,請您安息……” 他的聲音太輕,仿佛與亡魂耳語。 皇帝卻猶如聽到了遺愿得償的承諾,終于松開了手,一個玉質粗糙的指環靜靜躺在他手心。 阜懷堯拿起指環,閉了閉眼,遮住了一眸晦澀。 “太子節哀?!辈贿h處的太醫顧鄲躬身道。 阜懷堯睜開眼,目光澄明,再無半分動搖,“常安,召百官上朝,調鐵衛進宮,另外,把信給寧王送過去?!?/br> 那個蕭疏豐峻的身影不期然地出現在腦海里。 ——皇兄,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要這玉衡萬家燈火、江山如畫只在我手,要你……傲骨錚錚,盡毀一旦! 遠舟,我知你留有后招,可惜,我不會給你用出來的機會。 白衣的男子筆直走出乾和宮,風聲灃灃,飛雪迷漫里,數不清的宮人俯身在地,山呼萬歲。 他狹目冷掃間,看見的只是卑躬屈膝。 高處不勝寒,這滋味,果然只得一人獨嘗。 …… 宗親府地牢,阜遠舟凝神調息之時,太子府侍衛突然送來喪報,并附書信一封。 …… 右相府,書房。 棋盤上,黑子呈圍困之勢,白子從中廝殺,以不可阻擋之態奇軍突圍。 而桌案左邊,頭發花白的右相手拈白棋,半晌,落子。 右邊,則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健朗男子,一身武人之姿,將才之風。 二月的雨雪打在雕花木窗上,外面樹枝搖曳,嘩嘩響動。 “變天了……”右相莊德治忽地開口,婉嘆一般。 莊若虛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揚眉道:“爹,你從來在帝位之爭里保持中立,此番突然要助太子爺登位,是覺得殿下必定會勝么?” 莊德治捻了捻胡須,眸光慧智:“你是太子伴讀,你還不清楚嗎?” “太子爺的確手段高超,頗有開國太祖之風,”莊若虛語氣中不乏贊賞,但又話鋒一轉:“不過,圣明之君,無不仁德天下,這點,太子爺倒是不如寧王?!?/br> 莊德治笑了,“仁德之君,也是踩著別人的血登位的,就治國而言,肅王過于陰狠,太子和寧王不分伯仲,但寧王可以是圣賢之臣,安國之君,卻決非圣明帝王?!?/br> “王”字落地的時候,白子已經在棋盤上勢如破竹,撕開黑子封鎖。 莊若虛微微一愕,拈著棋子問:“此話怎講?” “仁愛治國,不是婦人之仁,寧王太重感情了,論決策果斷,論殺伐決絕,唯太子獨尊?!?/br> 棋盤上,白子已殺出重圍,穩cao勝卷。 …… 二月初六,深夜,百官還朝,接先帝遺昭,皇太子阜懷堯理事果決,品性端肅,禮孝恭恪,公允清明,奉天命,承帝位。 朝上,二皇子一黨以皇太子出身卑陋、立尊不立長為由,請新帝將帝位禪讓于皇后嫡子恭肅王,銀衣鐵衛護衛長薛定之當庭斬殺肅王黨首中書令,百官噤聲,肅王怒走,閉門拒客。 散朝后,阜懷堯大步走向御書房,那里,已有數十位心腹重臣候立其中。 夜色昏昏,走廊上的金黃絲幔飄飄搖搖,即將即位的新帝每一步都從容冷靜,好似方才朝廷肅王一黨的針鋒相對根本無從影響他的一言一行。 他忽地問:“宗親府那邊,如何?” 亦步亦趨跟在身邊的常安臉色微微古怪,回復道:“送信的侍衛被打傷了,是寧王動的手?!?/br> 溫和端方的仁德君子,也會有這么失態的一天。 阜懷堯冷哼,但是沒有說什么,神態難明。 常安更加小心翼翼道:“寧王說想見您?!?/br> 阜懷堯目視前方,琥珀雙眸里點點都是冷漠,“讓他鬧去吧,不見?!?/br> …… 第六章 謀逆 接下來的事似乎順理成章了。 二月初七,晨,肅王反。 駐扎在城外的肅王部五萬兵馬進攻京城,右相之子——皇城軍統帥莊若虛領兩萬將士抵抗。 這場城戰連戰七天,在玉衡國史上記載為“二七宮變”。 前三天兩方戰況膠著,第四天,肅王開始大舉發動進攻,皇城軍死守城門,右衛上將軍三退叛軍,力竭而亡,附近郡縣陸續有軍隊前來支援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