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桑玥可不愿意將丁香送給桑玄夜做通房,開玩笑,林妙芝會揍人的! 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桑玥和桑楚沐商議之后,最終沒有請乳母,由五姨娘親自喂養。五姨娘倒是樂見其成,看著孩子甜甜地吸允乳汁的樣子,笑得根本合不攏嘴。 桑楚沐派了四名暗衛混在侍衛里,慕容拓又暗中增添了十名,并一路暗中護送五姨娘抵達莊園,確定一切打點妥當,他才啟程返京。 桑玥則是找到桑玄夜,將心里的懷疑和盤托出:“大哥,我有個疑惑。翠柳是個丫鬟,她的死無足輕重,桑飛燕之所選中用她來抹黑我,定是知曉她懷了你的骨rou?!?/br> “你是說我的院子有內jian?” “不錯,你再想想,我去普陀寺上香一事如此隱蔽,何沖怎會知曉?有誰同時直到這兩件事的?”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翠竹! 桑玄夜難掩愧疚之色:“讓你受苦了,是我疏忽了,沒想到竟是身邊最得力的丫鬟出賣了自己?!?/br> 桑玥早猜到了那人是誰,不過,她還是覺得交給桑玄夜處置比較妥當,畢竟,翠竹是他的丫鬟。他殺也好,遣送出府也罷,只要不留有后患,她是不會橫加干涉的。 突然,桑玥想到了什么,秀眉微挑:“對了,我們幾個小輩都‘傷病’了?” 桑玄夜愣了愣,爾后笑了:“那可不?你在我院子里用膳,我們兩個吃壞了肚子,三妹和五妹去探望桑飛燕,吵起來拳打腳踢,桑飛燕勸架被扇了兩耳刮子,臉腫得跟個包子似的,今晚……” 兩人相視而笑,桑玥摸了摸下顎:“今晚輪到桑楚青和韓玉守夜了。哎呀,我聽說叔父晚膳吃得不多?!?/br> 桑玄夜又是一愣,有這回事嗎?很快,他瞥見了桑玥眸子里的亮光,跟著笑了笑:“是的了,而且有些體虛,應該喝點補湯什么的?!?/br> …… 地面經過一夜暴曬,水汽被蒸發得干干凈凈,空氣里又恢復了夏季的炎熱。出奇的是,今晚的夜,竟是一絲風也沒有。 靈堂附近的小園子里,花團錦簇,嬌艷芬芳,便是月光下仍見生機勃勃,或聞暗香陣陣。 靈堂內,桑楚青和韓玉靜靜地守著。韓玉神色萎靡,渾身疲軟,像一片快要凋零的葉子,只剩一丁點兒的粘連,不用風兒吹也兀自打著顫。 桑楚青雙眼空洞無神,良久,吐出一句:“你累了一天,回去歇著吧,我守著就好?!?/br> 韓玉剛栽了個瞌睡跟頭,一聽桑楚沐的話,以為他發現自己偷懶了,猛然打了個激靈,尷尬道:“相公,我會好好守的?!?/br> 桑楚青適才扭過頭,真真瞥見她不滿血色的雙眼,于是,語氣里含了三分憐惜:“明天收殮,會比今天更累,你要是垮了,誰來打點前后?去吧,明天早些過來便是,不會有人發現的?!?/br> 韓玉被桑楚沐一番貼心的話給感動得眼淚直冒,她起身摟住桑楚青,撫摸著他的鬢角,哽咽道:“相公,玉兒嫁給你,覺得很幸福?!?/br> 韓玉走后,整個靈堂只剩桑楚青一人。他仰頭,神色彷徨,深呼吸,做了個決定,推著輪子來到大夫人的棺材旁,咬咬牙,一手搭著棺木站了起來! 劇痛來襲,似無數小針在戳,一直疼到骨縫里,令他的腿微微顫抖,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額頭已布滿薄汗。他俯身,端詳著棺材里安詳而蒼白的面容,一雙眼不受控制地變得模糊。 清歌一曲月如霜,一壺佳釀,兩段惆悵。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那么做。十年生離,再見已是死別。暮然回首,那些痛并享受的記憶歷歷在目,鮮活得像個長在樹上的蜜桃,誘人萬分。 “珍兒,我最后悔的,就是沒能告訴你,那人是我,不是大哥?!?/br> 桑楚青滿含寵溺地說著,心有不甘地怨著,翻身爬進了棺材內,狹小的地方讓他無法平躺,只能側臥。他將大夫人冰涼的尸體摟在臂彎里,闔上眸子,一如多年前的那晚,人還是那個人,感覺卻截然不同了。曾經的熾熱如火淪落為眼下的寒涼似冰,他從懷里掏出一支眉筆,替她細細描了起來,直到眉如遠山黛如墨,他才滿意一笑,抱著她,進入了夢鄉。 “小姐,當心,這里有水?!弊咸m扶著桑飛燕,跨過一個水洼,她的另一只手里,擰著一個食盒。 因臉腫的緣故,桑飛燕蒙了面紗,她伸出手:“給我吧,馬上就到了?!?/br> “是?!弊咸m將食盒遞到桑飛燕的手上,又掏出帕子將鬢角的汗擦拭干凈,露出一副輕松萬分的樣子。 桑飛燕摸了摸左手背上的一片紅痕,紫蘭眼尖兒地瞧見她的動作,諂媚道:“小姐對二老爺真是孝順,所有的食材都是親自挑選,親自清洗的,這湯先用大火燉半個時辰,再用文火熬兩個時辰,自始至終小姐都守在一旁,下灶時身子虛弱,兩眼發暈,燙傷了手,這孝心日月可鑒?!?/br> 桑飛燕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只調整了一下表情,穿過靈棚,進入靈堂,剛欲開口喚“父親”,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桑楚青的輪椅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那么,母親呢?母親不是應該也在這里嗎? 桑飛燕的心里開始不安:“父親!母親!” 仿佛聽到誰在叫喚,桑楚青從睡夢中悠悠轉醒,心中大駭,這般模樣若是被女兒看去該如何是好? 桑楚青啊桑楚青,摟著一個死人依舊能睡得這般香甜的,整個南越恐怕都走不出一手之數。 桑楚青正在思付如何應對之際,桑飛燕已然剝開恐懼,窺見秘聞。四目相對的瞬間,似有天雷炸響,二人都從對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nongnong的震驚。 桑飛燕瞠目結舌,父親,父親怎么睡到死去的大伯母的棺材里?還親熱地抱著她?那是他的大嫂!那是一個死人! “飛燕,我……”眼見為實,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是多余的吧。 桑飛燕的喘息漸重,她勉力抑制住心底的驚濤駭浪和羞愧難當,美眸中似偷了一瓢天水,有著怎么流也流不完的淚:“父親,你……你太讓我傷心了!” 語畢,她將食盒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抬起左手拭去淚珠。 此時桑楚青已爬出棺木,一眼就瞥見了她手背的燙傷,逡巡的目光掃過案桌上的食盒,心里愧疚無比。 “父親,今晚就由我來送大伯母最后一程吧?!鄙ow燕對外面的紫蘭吩咐道,“送我父親回去,今晚我來守夜?!?/br> 桑楚青自認理虧,不欲辯駁和反抗,任由紫蘭推著他離開了靈堂。 案桌上檀香繚繞,靈堂靜謐得只剩下桑飛燕不太均勻的呼吸,她嬌柔的面龐上仿佛被敷了層色彩不一的妝粉,美的同時,又有些詭異。 “嗚——” 桑飛燕的眉心突然一跳,纖手緊握,是風吹的聲音?是風吹的聲音! “嗚嗚——” 一聲清晰的哀戚長鳴,像小孤狼的嗚咽,又像女子的哭泣,瞬間劃破桑飛燕的腦海,繞啊繞啊,飄啊飄啊,一直落進了她的靈魂最深處,打開一把名叫“恐懼”的鎖,霎時,她雙腿一軟,嚇出了一身冷汗。 “啊……咚!”棺木里發出了一聲極微弱的叫喚,以及不太響亮的捶木之聲。 詐尸?不可能! “咚!” 又是一聲! 桑飛燕循聲望去,只見一只手赫然搭從棺木內探出! “啊——有鬼呀!”桑飛燕驚跳如雷,瞬間炸毛,恐懼像山洪暴發,強勢轟襲著她脆弱的小心臟。她嚇得六神無主,拔腿就跑,剛跑兩步就被裙擺絆住,摔了個嘴啃泥。 她一邊爬起,一邊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直接魂飛魄散! 大夫人身穿白色衣裙,披頭散發,看似慢條斯理、又似飄蕩詭異地從棺木內爬出!她一眼瞧見了桑飛燕,朝桑飛燕探出手,爾后,一步一步匍匐前行,朝著桑飛燕爬去,那雙閃著幽冥寒芒的眸子,越來越清晰映著桑飛燕狼狽不堪的丑態。 桑飛燕隨手抓了一個木凳,正欲朝大夫人砸過去,卻忽然兩眼一黑,失了知覺! 當然,她不是被嚇暈的。 一道火紅如血的身影緩步而來,收回斷了一根小指頭的手,徐徐朝大夫人孱弱的身軀走去。 他的臉,美得雌雄莫辯、勾人心魄,一雙鳳眸流光溢彩、顧盼神飛,此刻噙了三分淡淡的嘲弄,眼角一顆滴淚痣,像怒放在地獄的曼珠沙華,陰森而妖嬈。他的下巴微微翹起,薄唇自然地咧開一個顛倒眾生的弧度。 看起來,心情不錯! 大夫人的眸光剛剛凸現驚恐,就被點了睡xue,趴在地上,無法動彈。 “來這么晚,差點我都要替你動手了?!鄙+h眉眼含笑,裊裊娉婷,牽動一陣香風,刮得滿屋子春意盎然。 那人手肘撐著棺木,掌心托著精致的下顎,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確定你都部署好了?要不要我幫忙?” 桑玥探出蔥白纖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我的好哥哥,你趕緊走吧,再不走,紫蘭回來,你想走也走不掉了?!?/br> 他一把撈起大夫人,抗在肩上,剛走幾步又回過頭:“這筆交易很劃算,你不會后悔的!”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瞇了一下,不懷好意地笑道:“他要是敢背叛我,我會第一時間讓慕容拓將你五馬分尸?!?/br> 一聽到慕容拓的名字,他渾身打了個哆嗦,這一生他只怕過一個人,那就是慕容拓! 他眨了眨眼:“對親哥哥都這么狠,慕容拓看上你哪一點?” 桑玥捏著下顎,笑容淺淺:“你得問他?!?/br> “真承認了,不害臊!” “還不走,我叫人了?!?/br> 他歪了歪嘴,不顯惡俗,反而像從妖嬈里剝離了一分天真,純美動人:“保重?!?/br> 直至那抹紅色身影完全消失,桑玥的瞳仁里只剩單調的靈棚,才對著暗處,低聲道:“出來吧,這里交給你了!” 明天會有好戲啊,真的萬分期待! ☆、【第九十章】遇見故人 天氣晴好,百花吐蕊,陽光鋪陳落下,碎了一地金輝,夜里來過一陣極微弱的雨,令得花瓣上,草叢中,枝椏間水珠斑斕,彩光瀠繞。 桑玥穿著白色孝服,頭挽單髻,無任何朱釵首飾,只用一根白色發帶輕柔一束,清麗淡雅,幽若蕙蘭。發帶隨風而舞,飄在她白皙秀美的臉上,繾綣不離。她抬手,拂去,順帶著拂了唇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剛剛踏入靈棚,就聽見驚天嚎叫自靈堂內傳來,她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入內,面含了恰如其分的惑色:“出什么事了?” 靈堂內,眾人齊聚,連身子欠佳的滕氏也在桑玄夜的攙扶下來了個大早,就是想著大夫人和桑柔收殮封棺,她怎么地也得來送最后一程。誰料,竟讓她撞見如此人神共憤的事! 桑玥順著劉mama眼角斜飛的方向看去,只見大夫人的棺木內,血跡斑斑,原本一張完好無損的臉此刻被戳得血rou模糊、面目全非,一顆眼珠子耷拉在耳旁,與眼眶之間連著一道細密的血筋,隨著桑玥嬌柔的身子整個兒往棺材上一靠,眼珠子晃動兩下,幾乎要撤離最后一點粘連。 劉mama再次瞄了一眼,只覺得通體惡寒,她咧著嘴,趕緊用手指將那眼珠子塞了回去。 桑玄夜心疼而又語含三分責備:“二妹,別看!” 桑玥垂眸,行至桑楚沐的身側,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這出好戲。 桑飛燕和韓玉跪在滕氏對面,纖瘦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那樣觸目驚心的畫面別說看,便是聽人提起都難以接受。 最先發現大夫人被毀容的人是韓玉。她為了不讓人知曉昨夜沒有守靈,天沒亮就往這邊趕,誰料一進靈堂,并沒看見桑楚青,反而見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桑飛燕。 她急著叫醒桑飛燕,忽略了桑飛燕素白裙擺下壓著的一支被血染紅的銀釵。桑飛燕醒來就鬼哭狼嚎:“詐尸了!詐尸了!大伯母從棺材里爬出來了!她要殺我!” 韓玉聽得毛骨悚然,繞至棺木旁,往里一看,頓時傻眼!詐尸倒沒有,可……大夫人怎么被人毀容了? 恰逢此時,劉mama帶著穎雪來給桑楚青和韓玉送早膳,就聽見桑飛燕說著大夫人詐尸要殺她的話,雙雙跑到棺木那兒一瞧,我的乖乖,慘不忍睹??!劉mama立即差穎雪去通報桑楚沐和滕氏,韓玉想要阻止,但她使喚不動滕氏院子里的人,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場災難降臨到她和飛燕的頭上而束手無策。 桑玄夜搬來凳子讓氣得有些暈乎的滕氏坐好,滕氏虛弱無力地靠在桑玄夜的身上,指向桑飛燕,怒道:“你還不承認?那根帶著血rou的釵分明是你的!還說什么詐尸?韓珍真要詐尸了,還會被你戳得面目全非?” 桑飛燕扯去了面紗,兩邊臉還有著被桑秋和桑麗“誤傷”留下的指痕,一如她此時的心,被撓得斑駁疼痛,但她依舊彬彬有禮,軟語儂儂:“祖母,真的,大伯母真的從棺材里爬出來了?!?/br> “滿口胡言亂語!”滕氏眸光淡漠地掃過。先是長明燈驟滅,再是死后被毀容,韓珍真的是虧心事做多了,所以遭到報應了? 桑玥心里冷笑,這就是老夫人所能給予的信任,桑飛燕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將她苦心經營了大半年的良好形象敲得支離破碎,那么,她便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將桑飛燕的偽善面孔狠狠地撕裂! 桑飛燕的長睫暮地一顫,盈盈眸光似泛著淚花旋轉:“不是,祖母,你相信我啊,我親眼瞧見大伯母朝著我爬過來,她的眼神好可怕……” 桑玄夜剛毅的劍眉蹙了蹙,探尋的目光自桑玥淡漠冷情的臉上逡巡而過,腦海中靈光閃耀,忙搶過話柄,痛心疾首道:“眼神可怕,你就戳了我母親的眼珠子?然后還毀了她的容?四妹,你是不是中邪了?” 桑秋苦成一個淚人兒:“我聽說要是死后被毀容,就無法面見閻羅王,下輩子,下輩子……投不了胎了……嗚嗚……” 這一句話,無疑是給桑飛燕的處境雪上加霜,她不明白向來膽小怯弱的桑秋究竟是肺腑之言還是信口開河?她只能面色堅定地反駁:“我沒有!我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