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 章|借趙卒姬職復燕 用四力張儀困楚
天下,達至鼎盛,即使先君孝公,也不敢與穆公比功。至于請來大神巫咸,更多是為遏止楚人。巴、楚相互征戰數百年,巴人始終不落下風,巫咸大神是功不可沒的。作為楚人的對手神靈,巫咸大神既然能夠保護巴人,自然也就能保護他們秦人。 所有犧牲供好,一應禮儀完畢,宗廟大祝邵鼛拿出一篇詛文呈給惠王,又將一個由絲布扎成的楚懷王布偶擺在惠王前面的祭臺上。 那布偶的胸上插著一根長長的黑針。 惠王在祭壇前跪好,看一眼那詛文,二目閉起,抬手示意開祭。 巫樂響起來,香火焚起來。 巫樂聲中,大宗祝邵鼛跳起舞蹈,邊舞邊唱那道詛文,辭曰: 又秦嗣王嬴駟,敢用吉玉瑄璧,使宗祝邵鼛布忠于大神巫咸,詆楚王熊槐之多罪。昔年先君穆公及楚成王,戮力同心,使兩邦若一,絆以婚姻,袗以齋盟,誓曰,億萬子孫,毋相為不利之事。此誓約迄今質押于大神巫咸之殿。今楚王熊槐少仁寡義,荒yin無道,對內暴虐無辜,刑戮孕婦,幽刺親戚,拘圉叔父;對外罔顧天意,不畏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光烈威神,背離十八世之詛盟,先率諸侯之兵以臨函谷,意欲滅我社稷,伐我百姓,后犯我邊城淅邑、於城,我不敢曰可;今又悉興其眾,勵兵秣馬,奮士盛師,逼我邊境,占我商於六百里谷地,揚其威于我峣關之門。秦邦雖貧,民眾雖羸,兵革雖陋,吾亦必將之以自救也。祈請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靈德,賜吾克劑楚師,復我邊城。敢數楚王熊槐之背盟犯詛,箸諸石章,以盟大神之盛威。 詛文不長,但字字如劍,氣勢如弘。 在大宗祝反復唱誦時,惠王的心思完全沉浸在這篇詛文里。文字是由御史車衛君與大宗祝合寫的,經惠王御筆幾番修改、潤飾而成。全文分作四層意思,第一層開篇明義,講述贏駟為楚王熊槐背信棄義而做此詛文,向巫咸大神申訴楚熊之罪;第二層詳細陳述熊槐所犯罪惡,先控訴他背叛穆公與楚成王所訂立的睦鄰盟約,對內暴虐無道、對外兵犯函谷,之后點出當下正在犯下的惡行,“逼我邊境,占我商於谷地六百里”;第三層表達秦人不屈之自救決心;最后一層是為祈請皇天上帝、大神巫咸,“賜克劑楚師,復我邊城”,并作結。 通篇詛文,文風犀利,一氣呵成,吟誦起來特別解氣。 大宗祝連誦數遍,惠王越聽心里越美,正要達到某個境界,一陣腳步聲急,負責守衛的車衛君匆匆進來。 看到惠王這般心境,正要出口稟報的車衛君猛地收住,悄悄候立于側。 但惠王已經覺察到了。 在巫樂止住、大宗祝停止舞蹈時,惠王睜眼,看向車衛君。 車衛君湊前,在他耳邊悄聲稟道:“嬴華將軍急報,峣關失守!” “???”惠王忽地站起,“快,備車!”不及告別大宗祝,大踏步走出先廟。 惠王飛車趕往前線峣關,行至咸陽,早有一彪人馬候于城門之外,為首一人英姿颯爽,身后緊跟二將,個個彪悍。 三人正是太子蕩、力士任鄙與烏獲,個個戎裝在身,兵器在握。 “父王,兒臣請戰!”太子蕩迎上王輦,拱手作禮,聲如洪鐘。 “寡人給你的詔命是什么?”惠王指著他,聲音嚴厲。 “守……守咸陽!” “楚人到咸陽了嗎?” “兒……兒臣……”太子蕩急了,聲音激動,“父王,楚人已破峣關,兒臣……” “速回城去!”惠王手指城門,“再違王命,殺無赦!”話音落下,喝令御者朝峣關方向疾馳而去。 太子蕩急得跺腳。 “殿下,哪能辦呢?”烏獲問道。 “還能怎么辦?”太子蕩苦笑一聲,兩手一攤,指向城門。 楚人的攻勢猛烈而快捷,幾乎不給秦人以任何還手機會。就在惠王快馬馳往藍田時,大量涌入的楚卒已基本控制峣塞兩道城防之間的空闊谷地,如蟻般逼近第二道城防。 秦人嚴陣以待。 主將嬴華站在新關的城門樓上,兩眼緊緊盯住越逼越近的楚人。 就在這緊張時刻,一陣馬蹄聲疾,惠王的車輦到了。 嬴華快步下關,攙扶惠王走上關樓。 惠王放眼望去,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呆了。 數以萬計的楚卒跟在一橫排的高車之后,布成一字長蛇陣,手持盾牌與長槍,殺氣騰騰地逼向秦人臨時構筑的新防線。從槍頭上反射的光亮看,楚座所用的也是清一色的烏金槍頭。 “攻破峣關的就是那東西!”嬴華指向排作一字形的高車。 “可有破解了?”惠王急問。 “有!”嬴華指向關前的空場,“臣已挖出三道濠溝,還有不少陷阱,王上這就看好!” 話音落處,楚人的一輛高車跌入陷阱,車高失衡,轟隆一聲歪倒于地。 楚人震驚,所有高車停止推進。 有楚將過來,察看陷阱,之后有楚卒走在前面探路,有人掉進陷阱里。 楚人停止推進,看樣子是在安排撤退了。 惠王輕輕吁出一氣,朝嬴華豎起拇指。 “娘臭屁哩,若是曉得楚人有此高車,我早在峣關前面挖溝了?!辟A恨道。 “溝溝坎坎只能阻敵于一時!”惠王應道,“看來熊槐此番是真在拼命了!” “怕他個鳥!”嬴華握拳,“若論拼命,他們能比上我們老秦人?” “峣關折損多少?” “一萬多?!辟A恨道,“他娘的,沒想到楚人竟能鼓搗出那玩藝兒,臣弟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登上城頭!” “你這兒還有多少人?”惠王問道。 “不足七萬!”嬴華應道,“不過,老秦人一個頂倆,可算十四萬!” “一個就是一個?!被萃跣α?,略頓,“寡人已經傳旨,從西戎與西河各調軍兩萬,當在七日之內趕到!” “魏人會不會趁機襲我河西?”嬴華看向惠王。 “張相國安排妥了,魏王這辰光一心惦念的是楚地?!?/br> “王兄放心,有這四萬銳卒在,楚人即使攻破城防,臣也能組成rou陣,讓那頭笨熊嘗嘗我大秦鐵血的厲害!” “華弟,我們只有一條路了。固守三個月,相信會有奇跡發生!” “臣弟明白!” 惠王指靠的奇跡自然是張儀的橫軍。 最先出動的是韓軍。在以庶長奐為主將、羋戎為副將的三萬秦卒抵達韓地宜陽之后,韓王亦令將軍暴鳶引領韓軍三萬從鄭都出發了。 兩軍會合于楚地魯關,協力攻打關門。 魯關為楚國方城的北大門,歸屬于景氏防區。由于近半守卒被調往商於,北線方城的守卒明顯不足。景翠急了,就將景氏后輩中最能打仗的景缺派往方城??吹搅f強敵烏壓壓撲至魯關,景缺急了,一邊布陣抗擊,一邊急報懷王。 快報剛剛發走,方城的東大門葉城再起烽火,報說魏卒三萬兵臨城下,主將是公孫喜。 景缺震驚了。 方城真正能戰的守卒已被懷王抽走三萬,余卒不過五萬,且有相當一部分不堪驅馳,撲面而來的卻是來自三個大國的九萬強敵。方城雖固,但戰線過長,五萬步卒即使重點防守,也遠不夠鋪排。 景缺再報。 峣關之內,楚卒已經掃清障礙,高車連排,攻關正緊。懷王正在調兵遣將,以運籌克關之后,他將如何蕩平秦川。 驟然得知方城告急,懷王差點兒驚掉下巴。 無論如何,方城不可有失。一旦方城失守,宛城就將不保,秦、韓、魏三軍如果由宛城一路向西,就會截斷楚軍退路。 戰無后路,軍心就會惶亂。 然而,商於戰事正緊。懷王籌備的三十五萬人馬,到位的不足三十萬,其中二十萬窩在商城至峣關一線,已在攻擊過程中傷亡逾兩萬。破關在即,秦都就在眼前,藍田關后守備的是十萬秦卒。再說,從未經歷過大戰的懷王連戰連捷,正在興頭上,實在舍不得從身邊抽人。余下不足十萬分別鎮守在商於谷道的各處隘口與城邑,一是防止魏章殘部入谷擾亂,二是確保商於通道暢行無虞,也是動不得的。 能夠抽調的只有從黔中郡、下東國與襄陵等地遠道而來的勤王人馬。下東國、黔東郡的五萬兵士是乘舟來的,皆是逆水,行軍很慢。即使走得最快的黔中郡兵馬,前鋒也才走過荊門,正逆漢水奔赴丹陽。經過慎重思考,懷王決定從漢中郡王叔手中調離莊嶠,命他為主將,統領黔中郡的三萬并下東國的兩萬人馬,合兵五萬馳援方城,力拒三國強敵。由襄陵趕來的一萬楚卒,則直接轉投葉城,歸景缺指揮。 這般調動完畢,懷王長長地吁出一氣,目光再次落在藍田關上。 楚卒攻關已經十余日了,高車損壞十數輛,但峣關的奇跡始終未能復制出來。這里面原因多種,最重要的是下面幾個:一是秦人使用各種手段破壞高車,二是在高車靠近時,秦人亦使用大塊鐵皮,組成一面可以活動的鐵墻,使楚人從高車上射出的箭矢一無用處,三是秦人集中破壞楚人進攻的踏板,向踏板上直接澆油放火這招最是狠毒,使楚卒對近在咫尺的城墻徒喚奈何。 戰事膠著,懷王急得團團轉,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耗下去。 在雙方僵持一個月后,督運一批輜重的屈平來到峣關,入王帳求見懷王。 二人明顯生分多了,那種同泡一池、相互搓澡的親近蕩然無存。 見過君臣禮節,屈平什么也沒說,只是久久地凝視懷王,似乎他們從未見過。 懷王也是,回他以同樣生疏的目光。 君臣相互凝視十幾息,時光仿佛凝固了。 “屈平?”懷王不想對峙下去,小聲提醒。 “大王,”屈平聲音淡淡的,“您瘦了?!?/br> “是的,屈子?!睉淹趸貞痪?,“你的氣色倒是好多了?!?/br> “是托大王的福?!?/br> “屈平,”懷王顯然沒有耐心再耗下去,“寡人要與幾位將軍謀議軍事,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臣新賦一詩,想吟給大王聽聽?!?/br> “詩?”懷王苦笑一聲,“寡人這辰光……心如火燎……” “是前番丹陽戰后,臣為死國之士賦的?!?/br> “哦?”懷王看向他,“吟吧?!?/br> “大王聽好!”屈平輕咳一聲清清嗓子,朗聲吟道: cao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聽著,聽著,懷王的眼眶濕潤了。 屈平吟誦完了,懷王仍舊沉浸在詩意里,任由淚水溢出。 “大王,”屈平的聲音依舊平淡,“這首詩,臣吟過千百遍,但真正聽到它的,您是第二人!” “第一人是誰?”懷王的好奇心被勾,擦把淚水,盯住屈平。 “祭司白云?!?/br> “她……”懷王心頭一沉,語氣關切,“好些了嗎?” “走了?!?/br> “???”懷王震驚,“王叔不是殺了黑覡,將她救回來了嗎?” “是的,她回來了,回到家了,就在巫山頂上,盤旋在巫咸廟上空?!?/br> “人呢?還沒醒過來嗎?” “已經氣絕?!?/br> “蒼天哪!”懷王兩手握拳,沖空用勁,聲音悲凄。 “大王,屈平有話?!鼻捷p聲。 “你說?!?/br> “見好就收吧?!?/br> “怎么收?”懷王猛地抬頭,盯住他。 “與秦人講和,劃地為界,兩不相犯?!?/br> “寡人的氣還沒順呢!”懷王的火氣上來了。 “大王啊,”屈平幾乎是哀求了,“聽臣一句吧,楚國打不起了。秦、韓、魏三國,出兵九萬,正在伐我方城,還有齊人——” “齊人怎么了?”懷王一驚。 “齊人也出兵了,主將是匡章。齊卒不是三萬,是六萬,就這幾天,想必已入我境!” “田辟疆!”懷王眼中冒火,拳頭握得格格響。 “大王,”屈平接道,“一虎不斗二犬,何況犯我疆土的是四個大國。無論如何,我已收復商於谷地,大敗秦人,為我死難烈士雪仇雪恨了,難道大王還不解氣嗎?” “講和?你這去問問!秦王他……”懷王指著西方,語氣加重,“肯嗎?” “應該肯的?!鼻綉?,“秦人也是打不起了?!?/br> “寡人要的就是他打不起!”懷王冷笑一聲,“寡人倒要看看,是他秦國人多,還是我大楚人多?欺我太甚!哼!” “大王?”屈平加重語氣。 “三閭大夫,”懷王沉思一時,看向屈平,“你的奏請寡人聽到了。眼下戰事膠著,退兵就是災難!至于秦、韓、魏三國之兵,寡人已令莊嶠引軍五萬前往迎敵。莊嶠五萬,外加方城守卒六萬,我十一萬大軍據方城以守,還怕他們九萬人不成?對了,還有齊兵,寡人尚未接到戰報,你是怎么曉得的?” “是邯鄲的墨者捎信于臣的?!?/br> “匡章兵發何處?” “出大野澤,過宋境,經由襄陵城郊,目標可能是我宛城!” “宛城?”懷王正自思索,來自襄陵守將的急報剛巧到了,果然是齊兵犯境,六萬大軍外加輜重人馬,打總兒毛十萬眾,浩浩蕩蕩,已過襄陵,正朝項城方向進發。 “不襲我襄陵,不犯我下東國,”懷王快步走向情勢圖,瞇起眼睛,盯圖有頃,自語,“舍近求遠,勞師遠征,這個匡章他想干什么?” “逼大王退兵!”屈平接道。 “哼!”懷王鼻孔里哼出一聲,看向屈平,“三閭大夫,寡人這與眾將謀議御敵之事,你也一路辛苦了,歇息去吧!”看向身邊參將,“送客!” 蘇秦與飛刀鄒一行二十余騎急如星火地由代郡一路馳回趙都。沿途皆是趙人所修的馳道,每隔二十里設有驛站,不但備有車馬餐飲,且還有簡單的客棧,以供夜宿。蘇秦遇好路乘車,遇山地騎馬,不足七日即至邯鄲。 回到府中,蘇秦略事休息,聽袁豹詳細稟報匡章出兵及他所獲知的四國伐楚之事。 袁豹正在稟報,飛刀鄒飛跑進來,撲嗵跪地,放聲悲哭:“主公——” “鄒兄?”蘇秦驚呆了。 “師尊……師尊他……嗚嗚嗚嗚……”這個鐵一樣的漢子號啕大哭。 “屈前輩?”蘇秦心里一顫,“他……他怎么了?” “走……走了?!憋w刀鄒泣不成聲。 蘇秦看向袁豹,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袁豹若有所悟,半是自語,半是說給蘇秦:“木華、木實他們在半月前離開這兒,說走就走了,說是回墨營有事,原來是——”頓住話頭。 “前輩他……幾時走的?”蘇秦屏息一時,看向飛刀鄒。 “四天前?!憋w刀鄒拿過一只竹筒,雙手呈上,“這是師尊托人捎給主公的!來人今天剛到,本要送往北地,沒想到我們回來了?!?/br> 蘇秦跪地,望空拜過,雙手接過竹筒,擰開,里面是一條由山羊皮拼接的卷軸。蘇秦小心展開,現出一幅精工制作的軍事形勢圖,五國五軍的進軍路線、人數、方位、主將等皆有標示。 蘇秦哭了。 蘇秦手捧軍情圖,看一會兒,擺手。 幾人退去。 蘇秦的目光再次落在情勢圖上,良久,微微閉目。 情勢遠比他料想的復雜。在他離開邯鄲的這幾個月里,張儀連下幾步好棋。秦軍放棄正面戰場的商於,硬頂在峣關,使懷王欲進不能,欲退不得。在秦楚糾纏于商於谷地時,張儀連橫韓、魏、齊三國,由背后襲擊。以一敵四,皆是大國,楚國縱使再強,將也難以維持。 更要命的是,秦軍一部已出巴蜀,襲向黔東南。若是黔東南失守,秦人就可順著沅水、湘水等北下江水,入云夢澤,威迫郢都。楚人的兵力皆在商於,郢都幾乎是座空城了。 蘇秦閉門冥思,直到天色黑定,姬雪推門進來,方才收回心緒。 “蘇子,”姬雪點亮燈,語氣傷感,“說是屈將子前輩走了?!?/br> “嗯?!?/br> “我們欠他太多!”姬雪淚水出來。 “嗯?!?/br> “我想為他設個靈堂,你看擺在何處?” “你定吧,叫袁豹辦去?!?/br> “還有,”姬雪盯住他,“燕國的事兒,不能一直亂下去!” “送子職回去,立他為王,你覺得合適不?” “燕室公子中也只有他了?!奔а┛嘈σ幌?,“怎么個送法?” “先送到代郡,趙王在那兒候他,再借給他五萬騎卒,由居庸關入燕?!?/br> “聽袁豹說,居庸關早讓中山人占了?!?/br> “剛被燕人義軍奪回來了?!?/br> “真正好呢!”姬雪點頭,“子職這孩子不錯,燕國由他治理,或會振作?!?/br> “嗯?!?/br> “你送他去?” “你送?!?/br> “???”姬雪驚道。 “子職深居燕宮,燕人知其名,卻不知其人。子職逃離燕宮時,沒能帶走任何證物。即使我們送他回去,他也無法取信于燕民。但燕人信你,只要你認定他是子職,他就是子職了?!?/br> “可這……”姬雪急了,“我怎么能送呢?王后也在,她是見過我的,要是曉得我們這……” “她早已曉得了!”蘇秦回她個苦笑。 “???”姬雪臉色白了。 “記得秋果嗎?她是秦國黑雕,她什么都曉得了。王后是秦國公主,不可能不知道?!?/br> “天哪!”姬雪捂住臉。 “心照不宣吧,想她不會說破。再說,我們是在幫她,她謝還來不及呢。其他的事,待你扶持子職登大位之后,我們再議?!?/br> “可這……怎么解釋?” “燕國亂了,所有人都在避難。她們能來趙國,你為何就不能來趙國了?不要忘記,你與我皆是周人,有難亦當同患,是不?”蘇秦順手拉過她,將她擁在懷里。 “萬一事情真的鬧大了呢?”姬雪嬌喘幾下,輕聲問道。 “要是鬧大了,我正可娶你!”蘇秦語氣堅定,“天底下有哪條規制說你不能改嫁了?” “蘇子……”姬雪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上,淚水出來。 “雪兒,”蘇秦擁住她,“會有這么一天的,你等著!” “嗯嗯?!奔а┻B連點頭,小聲,“我們一起去燕地?” 蘇秦搖頭,朝案上的情勢圖努下嘴。 “你去楚國?”姬雪抬頭,看向他。 “魏國?!?/br> “幾時動身?” “安置完你們就走?!?/br> 第二日一早,當蘇秦帶著姬雪、菲菲進宮,將一切攤明時,子職母子反倒是驚呆了。 于他們母子來說,這個幸運來得太突然,太意外,意外到連易王后精心策劃的捆綁蘇秦、姬雪的計謀也派不上用場。 蘇秦大大方方地將姬雪介紹給易王后,說她自燕亂之后,流離失所,被他接到邯鄲避難,已來幾個月了,只因她的身份特殊,他擔心出現意外,一直保密。 在輩份上,姬雪是易王后的長輩。見蘇秦將這層隔膜輕松捅破,易王后也就不再掩飾,跪地拜畢,叫一聲“母后”,不無夸張地撲進姬雪懷中,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其實,姬雪比她沒大幾歲,若不是陰差陽錯,當年她真就嫁給了方今秦王,成為她的后娘了呢。 姬雪安撫她一陣,扶她在身邊坐下,看向子職,笑道:“子職,久沒見你,這又長高了!” “不肖孫姬職叩見祖太后!”子職近前,行三拜九叩大禮。 “呵呵呵,”姬雪笑道,“老身曉得你的身份,只是不便相認。這辰光好了,老身送你回燕國,當起大任來。燕國的苦難該當有個盡頭了!” “不肖孫姬職謹聽祖太后,粉身碎骨,以報燕人!”子職再叩。 “菲菲,”蘇秦看向菲菲,“你想不想也去大草原上看看?那兒真的不錯呢,風吹草動,牛羊成群,天高地遠,心曠神怡!” “嗯嗯?!狈品七B連點頭,“義父,我想讓杜衡也去,好嗎?” “這個得求太后,是她帶你去?!碧K秦朝姬雪努嘴。 “義母?”菲菲急望姬雪,覺得不對,急又改口,似乎很不習慣這個新的稱呼,“太……太后?” “呵呵,”姬雪笑了,“杜衡不去,真還沒人能管住你呢?!?/br> “杜衡是誰?”子職怔了,盯住菲菲。 “能打過你的人!”菲菲沖他做個鬼臉,亮下拳頭。 眾人笑了。 “職公子,”蘇秦看向公子職,“臣想為您引見一個人才!” 蘇秦這辰光就稱臣,公子職顯然不適應:“蘇大人,我……” “樂毅!”蘇秦朝外大叫。 一身英武的樂毅大步走進,在蘇秦介紹下與姬雪、易王后見過大禮,目光轉向公子職。 “樂毅,這就是公子職,先易王之子!” “中山人樂毅拜見職公子!”樂毅拱手。 “樂毅?”子職眼睛睜大,“可是樂羊之后?” “在下正是先祖樂羊的不肖后人!”樂毅再次拱手。 “樂羊是我最佩服的人了!”子職興奮,“是他滅的中山狼!” “謝公子褒揚先祖!”樂毅再拱。 “樂毅,”蘇秦轉對樂毅,“燕國事急,時不我待,明日你就護送太后、王后并職公子一行前往代地,會見趙王。凌晨出發!” “樂毅受命!”樂毅朗聲。 翌日凌晨,蘇秦與姬雪他們一塊上路。 滏口徑的入口位于邯鄲的西南,蘇秦一路送至滏口,方才與姬雪等一行眾人依依惜別,吩咐飛刀鄒回馬馳往大梁。 蘇秦沒進魏宮,而是直入相府。 寒喧沒幾句,蘇秦急切轉入正題:“楚國的事,你快講講!” “唉,”公孫衍長嘆一聲,苦笑,“楚王也是瘋了,看他做派,與先魏王有得一比,是該讓他吃些兒苦頭?!?/br> “代價太大了?!碧K秦回他個苦笑。 “大體情勢,蘇兄應該曉得了,在下只講幾個細節,也是最新情勢?!惫珜O衍攤開圖,指圖,“先說最近的一路,匡章軍,由項城向南,經由新蔡西轉,沿淮水西上,由泌陽西進至宛南,繞過楚國方城,一路避亢搗虛,幾無阻礙。楚王急了,使將軍唐蔑引楚軍王師六萬迎戰,雙方相遇在沘水,就是這兒,一個叫垂沙的地方,隔水布陣?!?/br> “唐蔑?”蘇秦瞇起眼睛,“你曉得他不?” “曉得一些,”公孫衍如數家珍,“其祖上為成王第六子,封于唐邑,算是楚國公族。至唐蔑,少習軍事,勇武好斗,與鄂君、射皋君相處不錯。此番楚王讓他擔當大任,齊人又剛好殺至沘水岸邊的唐邑,兩軍對戰在他的家門口,真就是趕巧了?!?/br> “這人帶兵如何?” “此前跟從昭陽,驍勇善戰,從未吃過敗仗,此番伐秦,峣關就是他打下來的,在楚將中算是難得的帥才,是以楚王讓他獨當一面。不過,此番遇到匡章,他怕是要吃些苦頭了?!?/br> “在下已經捎信給匡章了?!?/br> “那就好?!惫珜O衍指向方城東側葉城,“第二路是魏卒,我向魏王舉薦公孫喜帶兵?!?/br> “公孫喜?” “是我侄子?!惫珜O衍笑了,“前幾年從我混過一陣子,這辰光可以單飛了。這一路蘇兄也可放心,我吩咐過他了,只觀不戰,權當耍一耍秦、楚?!敝笀D中方城北門的魯關,“這一路厲害了,是真打!”略頓,“不過,他們也遇到一個對手,叫莊嶠,是王叔麾下干將,當年征伐巴人,他居功至偉,之后又在巴地江州與秦人戰過,敗在張儀手里?!?/br> 蘇秦吁出一氣。 “唉,”公孫衍輕嘆一聲,“這個楚王呀,出兵是為商於,這已得到商於了,還要打到咸陽,你說他……真不曉得天高地厚了!” “還有一路,你漏說了?!碧K秦應道。 “哦?”公孫衍看過來。 “是這兒,”蘇秦指圖,“黔東。秦人已由江州出烏水,主將是司馬錯,正在攻打黔東郡。黔東郡的兵力本就不多,又被懷王抽走近半,情勢危急。黔東郡若失,秦人順流而下,郢地就完全暴露在秦人的槍頭下了?!?/br> “楚王曉得不?” “應該曉得了?!?/br> “這還不退軍嗎?” “即使他想退,秦人怕也不答應呀?!碧K秦攤開兩手,給出個苦笑,“再說,秦人即使得到黔東,要從水上襲楚,也得一段辰光籌備才是?!?/br> “這倒是?!惫珜O衍應道,“蘇兄此番過來,是否要在下做些什么?” “請公孫兄協力走一步大棋?!碧K秦盯住他。 “什么棋?” “遏止張儀?!碧K秦一字一頓。 “呵呵,”公孫衍笑了,“就這辰光,想必他仍在鄭城。眼下的橫局,就是他一手推動的。在下與新韓王不睦,搞不過他,方才避到大梁,這正憋著一口氣呢。說吧,怎么遏止?” “楚王中計,恨張儀入骨了,這是好事。待過去眼前這道坎,楚國重歸縱盟是必然的事。魏國有公孫兄在,方今魏王對秦也是惱怒,入縱當無阻礙。齊國出兵是為臉面,出一口惡氣,匡章不會真打,齊王也是做個樣子。再說,齊國禍亂燕國,鬧得灰頭土臉,眼下不會與楚真的撕扯,只要楚王低個頭,齊王那兒好說。趙國就不說了,燕國也會好起來。兩天前在下已將公子姬職送往代郡,由趙王借給他五萬騎卒,復燕在即。姬職復燕,燕國入縱自也不在話下。眼下的難題是韓國。韓王不聽公孫兄,而聽張儀,一是因為年輕,二是因為貪欲。他還沒有領教過秦人,得吃一次虧才成?!碧K秦一氣講出這許多來,顯然對天下的未來大局了然于胸。 “關鍵是,眼下的這道坎怎么過?”公孫衍插問。 “魏、齊二軍不會主動出擊,只要莊嶠能夠頂住秦、韓,東線就無大礙。楚王已破峣關,拿到整個商於谷地,氣也算是出了。楚人只要守住峣關,秦人一時三刻就打不過來。再說,秦人元氣也傷透了,兩番惡戰,死傷不下十萬,雙方議和不是沒有可能?!?/br> “方才還聽蘇兄說,秦王是不肯和解的。如果我是秦王,也不會輕易撒手呀,畢竟眼下四國伐楚,黔東在握!” “是哩?!碧K秦點頭,“楚王或會收手,秦王不會。所以,眼下楚人必須全線撐住,直到秦人撐不下去為止?!?/br> “呵呵,要照這說,眼前這場熱鬧,有的看?!?/br> “公孫兄可有破局妙策?”蘇秦盯住他。 “齊人退兵?!惫珜O衍脫口而出。 蘇秦心底掠過一道亮光。 是的,這當是眼下他們惟一可做的事。齊人是完全可以退兵的,因為齊王原本可以不出兵。只要齊人退兵,魏人退兵就有借口。唐蔑的六萬楚卒就可騰出來,外加莊嶠、景缺的十一萬人,秦、韓肯定抗不過。秦、韓勢敗,峣關那兒若能一直頂著,秦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想不議和都難。想必秦王這也看明白了,事關國運之戰,楚人是敢于拼命的。 “謝公孫兄指點!”蘇秦吁出一氣,拱手,“在下這就趕赴臨淄?!?/br> “不見魏王了?” “有公孫兄在此,在下就不費辰光了?!碧K秦起身。 “呵呵呵,蘇兄呀,”公孫衍擺手止住,笑道,“天塌下來怕也沒有這么急的,你我好不容易見上一次面,終歸要小喝幾盅,是不?”擊掌,“來人哪,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