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裝神仙陳軫用蜀 拜主將張儀征川
翌日晨起,一身仙袍、裝飾離奇的陳軫在老相傅柏灌、太子修魚的陪護下步入蜀宮,覲見開明王蘆子。 大巫祝陪坐王側。 開明王蘆子瞪起兩眼,將陳軫上下打量許久,看向大巫祝。 大巫祝兩道犀利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肚腩上。 陳軫兩眼微閉,兩道細縫無視大巫祝,只是斜睨蘆子。 “聽聞你是女幾山仙人崆峒子?”蘆子發問。 “正是?!?/br> “敢問仙人高齡幾何?” “高齡不敢。小仙不過虛歷三百二十又五度春秋?!?/br> “???”蘆子目瞪口呆,“你是說,三百二十又五歲?” “正是?!?/br> 蘆子吸口長氣,轉向大巫祝。 大巫祝的目光從陳軫的肚腩上收回,直射陳軫眼睛,陡然出聲,聲音犀利:“上仙可是居住女幾之山?” “正是?!?/br> “上仙既居女幾之山,何又叫作崆峒子?” “此事說來話長,”陳軫將郢都所遇之蒼梧子舊事稍加夸張,娓娓道來,“小仙本為荊山人氏,出生那年,楚莊王新立,又五年,父母雙亡,小仙傷悲欲絕,泣哭十日,聲震曠野,驚動一個異人,就是先師,女幾山真人。真人攜小仙一路西行,至女幾山深處,習練仙道,得養生妙術,歷兩個甲子一百二十春秋,真人乘風遠去,小仙功力不逮,飛升不起,遂沿地脈循先師之氣至崆峒山,在先師真氣銷匿處結草而居,又歷一百春秋?!?/br> “真人哪!”蘆子嗟嘆一聲,又吸一口長氣,兩眼眨也不眨,不無嘆服地盯視陳軫。 “可在本巫眼里,”大巫祝聲色不動,不依不饒,“上仙怎么就不像是個仙人呢?” “敢問巫祝,何出此言?” 大巫祝迸出一聲冷笑:“修仙之人無不仙風道骨,饑餐宇宙精氣,渴啜天地甘露,反觀上仙,一身俗氣,通體rou膘,根本不是仙人!”聲音陡然嚴厲,一震幾案,“大膽刁民,竟敢冒充上仙,蒙騙大王,欺我大蜀無人耶?” “哈哈哈哈!”陳軫爆出長笑,拍拍隆起的肚腩,轉對相傅、太子抖抖肩膀,“看來大蜀果真無人也!” “此話怎講?”大巫祝厲聲喝問。 “天地博大,宇宙萬象,皆在一個易字。易者,變也;變者,化也;化者,天地之道也。道本為一,一分陰陽雙體,雙體化而出四象,四象出而生八卦,八卦生而衍六十四卦,卦卦皆有互因互果,互變互化,方出博大天地,萬象宇宙。至于人道修仙,自當與天地契合。天地既有萬千之化,人道何無?人道既有萬千變化,仙道何無?” 陳軫于眨眼間辯出這些理來,莫說蘆子諸人,即使大巫祝,心頭也是一震,愣怔有頃,略略抱拳,語氣稍有放緩:“修仙之道,共有多少?” “道者,經由之途也。據小仙所知,仙有天仙、地仙、人仙三種,每種又有三萬六千六百六十六道入門?!标愝F語氣極是肯定,顯然毋庸置疑。 “這??”倒是大巫祝見識不夠,傻眼了,咂吧幾下嘴皮子,“敢問上仙所修何仙,所由何道?” “小仙初修地仙,經由氣道入門,后修人仙,經由谷道入門?!?/br> 陳軫胡亂應對,倒也滴水不漏,大巫祝皺會兒眉頭,抬頭又問:“何為谷道?” “就是這個,”陳軫拍拍自己的肚腩子,“食五谷,飲陳釀?!?/br> 食谷飲釀,于仙道為匪夷所思之事,但出自陳軫之口,味道竟就兩樣了。大巫祝鼻子眼兒全不信,卻又辯陳軫不過,氣得干瞪眼,卻想不到合適的說辭回擊。 “上仙此來敝邦,”開明王顯然是完全聽信了,真誠地拱手,“實乃敝邦之幸。蘆子粗鄙,敢問上仙,可有教蘆子之處?” “小仙不敢,”陳軫回過一禮,“只是小仙近日出游,遠遠望見一座山頂祥云籠罩,百鳥盤旋,深以為奇,遂近前探視,果在一山溪中邂逅一名奇異女子??”刻意頓住。 “哦?”開明王傾身問道,“上仙快講,那女子在做何事?” “那女子正在溪中沐浴?!?/br> “你看到了?” “不僅看到了,還將她的裸身作出一畫?!?/br> 開明王吸口長氣:“你畫她時,她不曉得?” “曉得,曉得,是她央求小仙畫的?!?/br> “???”開明王愕然,“她不懼羞恥了?” “在人界有羞恥,在我們仙界,沒有羞恥?!?/br> “后來呢?”開明王顯然對此故事著迷了。 “待小仙畫好,那女子求小仙將此畫送往成都,小仙正是為此覲見大王?!?/br> “那??”開明王的呼吸緊促起來,“此畫可在?” 陳軫看向周圍諸人,蘆子會意,吩咐相傅、太子及身邊宮人盡皆出去,只有大巫祝端坐不動。 “此地無外人了,請上仙出畫?!?/br> 陳軫的目光看向大巫祝。 開明王略一遲疑,沖大巫祝抱拳:“也請神巫暫避?!?/br> 大巫祝狠盯陳軫一眼,大步跨出。 看到殿中再無他人,陳軫從袖中摸出畫軸,起立,展開,以身做掛架,將畫正對開明王懸掛。 “蒼天哪!”開明王看得真切,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撲通”跪地,手撫畫面,淚流滿面,語不成聲,“是??是??我的孔雀愛妃啊,蒼天哪!” 開明王號哭一陣,陡地搶過那畫,揉去淚水,細細審去,大驚:“上仙,愛妃她??這是在哭呀!看她的腳??怎會有根鎖鏈呢?” “唉,”陳軫吟出一聲抑揚頓挫、富有樂感的長嘆,捋一把長長的雪白假胡子,語氣沉重,“說來話就長了。那女子一見小仙,涕淚漣漣,向小仙哭訴身世,說她本是隴山山神之女,托身孔雀。大王年輕時,有次打隴山經過,她剛巧從大王頭頂飛過。想是大王威儀不凡,孔雀在大王頭頂盤旋,一路尾隨大王,越看越愛慕,真正是一見鐘情啊。后來,大王離開隴山,孔雀求告山神父親成全她的心愿,山神死活不肯。無奈之下,孔雀哭求其母,其母只此一女,只好含淚說出實情,非你父不成全你,是你不能嫁給蜀王呀。她問因由,其母說,你是隴山之精,非隴山水土滋養,不可活也??兹嘎勓詡?,自此得下相思病,山神用盡辦法,其病不輕反重。眼見孔雀奄奄一息,山神只得成全,施法讓她變身人間少女,派數靈護送她至成都,要她起誓,她必須在一年之內回歸隴山,若是不回,她就會生病,客死他鄉,再也回不到隴山了??兹敢灰粦?。后來諸事,大王也都曉得了?!?/br> 與大巫祝所言相比,陳軫講出的孔雀王妃前身故事更是有鼻子有眼,切近情理,開明王越聽越信服,悲從愛中來,“孔雀啊,我的愛妃啊”,一聲接一聲,哭了個稀里嘩啦。 “大王呀,”陳軫任他悲哭一陣子,導入正題,“你可想知曉孔雀王妃現在何處,因何涕泣,腳上因何有鏈嗎?” 一語驚醒開明王,蘆子猛地止住號啕,含淚急問:“上仙快講!” “孔雀王妃仙逝后,一縷精魂離開rou身,裊裊升空,徑投隴山。行至白龍水,王妃口渴,欲飲水,不料撞到白龍水怪,那怪貪她貌美,強擄她身,囚于??”陳軫再次頓住,輕輕搖頭。 “囚于何處了?”開明王急不可待。 “就囚在小仙作畫處。附近有處深潭,潭下有個宮城,白龍水怪擄她至此,日日威逼她成親,可王妃心系大王,寧死不從。白龍水怪急切不得,就將她用鐵鏈鎖在潭邊,使蝦兵蟹將日夜看守,不許她擅走一步?!?/br> “我的??我的好愛妃呀??”開明王頓足捶胸,號啕又哭。 “大王呀,”陳軫火上澆油,“孔雀王妃在那潭水里受苦受難,度日如年,無時不在想念大王哪!” 開明王擦把淚水,一把抓住陳軫胳膊:“請問上仙,可否記得那個處所?” “記得,記得,小仙全都印在心里頭呢?!?/br> “這就引本王前去,看本王??搗碎它的宮城,活捉那怪,剝去它的皮,抽掉它的筋!” “好倒是好,不過??” “不過什么?” “欲去此處,須得經由苴地,可那苴侯??” 開明王兩眼一瞪,朝幾案上猛震一拳:“什么苴侯?他是本王所封,本王欲去何處,看他敢說半個不字!” “唉,大王有所不知,”陳軫搖頭嘆道,“若在過去,大王借路,苴侯不敢不從,但今日不成了。聽老相傅說,苴侯為王位之事對大王早有怨言,前幾年大王使人前往隴山擔土,苴侯非但不聽命,反倒密結巴人,反攻大王?!庇謮旱吐曇?,“這且不說,據小仙探知,那苴侯又與白龍水怪結作同盟了。白龍水怪探知大王與王妃有戀情,恐懼大王前去營救,托夢于苴侯,要他萬不可放大王過來,如若不然,就率蝦兵蟹將沖毀他的王國,苴侯一則害怕,二則也對大王不滿,就與他訂下盟約了?!?/br> “葭萌,”開明王從牙縫里擠道,“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本王看在父王、母后面上,一再讓你,你卻得寸進尺,吃里爬外,看本王??”朝幾案又是一拳,朝外大喝,“來人!” 殿下修魚、相傅柏灌應聲而入。 “聽詔!”開明王一字一頓,“苴侯葭萌無視王尊,暗結水怪欺我愛妃,本王忍無可忍,自今日起,廢去葭萌苴侯封號,起五丁十萬,蕩平苴地,營救愛妃!” 修魚、柏灌長吸一口氣,不無嘆服地看一眼陳軫,叩首于地:“(兒)臣遵旨!” 就在開明王頒詔廢掉苴侯封號,起舉國之兵殺氣騰騰地殺向苴地、營救王妃時,秦都咸陽一如既往,看不出一絲異常。 咸陽人中,最失落的莫過于公子卬。 自陳軫走后,公子卬聽其所言,更名魏章,幾番捎信求見紫云公主,均被拒之門外。無奈之下,公子卬只好前往太傅府求見嬴虔。 自陳軫走后,嬴虔耳聾日甚,人也越發糊涂了。之前陳軫曾經引見他來過太傅府,照理說已是熟人,但此時的老太傅既聽不清他說什么,也記不起他是何人。公子卬枉自解釋半晌,最終苦笑一聲,別過家宰,訕訕而去。 回到府中,公子卬思前想后,越想越覺得失落和悲涼。遍觀秦境,沒有一個能夠交流的人。作為魏國降將,秦國大夫中幾乎沒人瞧得起他,只有公子疾偶爾過來看望,卻也是無話可說。秦王似是把他忘了,迄今仍舊沒有給他名分。眾人各有忙碌,只有他一天到晚無事可做。雖說有陳軫留下的厚實底子,暫時不愁吃喝,但生性喜歡熱鬧的他竟然連個朝也不能去上,讓他憋悶無比。有時難受至極,公子卬甚至想過揮劍自盡。偏又時過境遷,血氣盡失,此時的他,盡管照樣能夠把劍架到脖頸上,卻再也鼓不起閉目一揮的勇氣。 苦悶數日,公子卬在大街上偶遇張儀回府車駕,陡然想到陳軫所言,精神一提,尾隨而去。 “主公,魏章求見?!毙№槂悍A道。 “魏章?”張儀一怔,“魏章是??” “就是那個草包將軍呀,公子卬,在洛水邊被咱的人逮住,沒有骨氣,降了,住在陳軫府上,嫌丟臉,改換個名字,叫魏章了?!?/br> 張儀的眉頭緊皺起來。 “主公呀,想當年,就是此人失掉河西的。咱家的災難,他是個根。他這尋上門來,咱不能放過他,得好好羞他一羞?!?/br> “你想如何羞他?” “只要主公點頭即可,如何羞他,小順兒自有主張?!?/br> “少賣關子,說!” “主公,”小順兒湊近,壓低聲音,“聽說這人當年娶妻紫云公主,河西敗后,他不顧公主,自個兒跑了。這辰光他兵敗投秦,才又想起公主,幾番上門,欲重修舊好,可公主連個門邊兒也不讓他進。小順兒想定了,就拿這事兒羞他,看他的臭臉擱哪兒去!” 聽到“紫云公主”四字,張儀心里一喜,狠狠白他一眼,朝他腦殼子上彈一指頭,斥道:“臭小子,凈打這些歪主意,這顆腦袋不想要了?” “主公?”小順兒急道。 “主個屁!快去,王親國戚駕到,上禮侍候。先請至客堂,主公這就更衣待客!” 見張儀竟要更衣待客,小順兒再不敢犟嘴,咂吧幾下舌頭,一溜煙兒小跑著出去了。 張儀回到后堂,脫下朝服,換作閑裝,快步走到客堂。 公子卬躬身以迎,長揖:“在下魏章,見過相國大人?!?/br> “張儀見過安國君?!睆垉x亦回一揖。 公子卬臉色漲紅:“安國君早已陣亡,在下乃落魄之人魏章?!?/br> “唉,”張儀長嘆一聲,輕輕點頭,指一下客席,“魏章兄,請!” “謝大人賜座!”公子卬坐下。 張儀在主位坐定,小順兒斟好茶水,看到張儀示意,便悄悄退出。 “魏兄,請茶!”張儀端過茶水,禮讓道。 公子卬望著茶水,發出一聲長嘆。 “觀魏兄氣色,似有心事。敢問魏兄,可有不才幫忙之處?” “謝大人厚愛!”公子卬拱手,“不瞞大人,在下此來,真也是走投無路了?!?/br> “哦?”張儀傾身,目露關切。 公子卬也不客套,將近日窘境備細陳述已畢,目光便殷切地盯住張儀。 “呵呵呵,”張儀笑出幾聲,“是魏兄多慮了。就在昨日,上大夫還向在下講起魏兄呢?!?/br> “唉,”公子卬嘆道,“無用之人,不值掛齒了?!?/br> “魏兄差矣!”張儀搖頭,“聽上大夫所述,此番六國伐秦,龐涓幾路奇兵均丟盔卸甲,唯獨魏兄所部橫掃河西,打得吳青連招架之力也沒有了??v觀河西之戰,無論是戰略還是戰術,魏兄部署均是無懈可擊,若不是龐涓敗北,魏兄想必早已收復河西,名垂青史矣!” 這是近日聽到的唯一暖心話,且出自名震天下的鬼谷士子張儀之口,公子卬大是感動,拱手泣道:“敗軍之將,無復他言,謝相國大人安慰?!?/br> “非在下安慰,”張儀真誠說道,“魏兄可知,從寧秦到洛水,魏兄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何以毫發無傷?洛水冰橋上,二十壯士無不罹難,何以魏兄一人昂然獨立?魏兄以一人之力,挺槍殺入秦陣,左右沖突,秦人擋者死,抵者傷,何以無一人加刃于魏兄?魏兄拔劍殉國,舍身就義,何以又??” “是在下聽到上大夫所言,一時分神,被秦人—” “非也,非也,”張儀又是一番搖頭,“據上大夫所言,非魏兄一時分神,所有種種,皆因秦王有旨,傷魏兄者死,擋魏兄者斬!” 公子卬長吸一口氣。 “魏兄可知秦王何以不欲魏兄殉國?” “他想羞辱在下?!?/br> “非也,非也,”張儀連連擺手,“秦王下達此旨,原因有二:一是相中魏兄將才,這個你可以不信;二是魏兄本為秦室國戚,大王實不忍見他的胞妹年紀輕輕就守寡終身哪!” 后面一句戳中痛處,公子卬低下頭去,久久沒有應聲。 “魏兄?” “不瞞大人,”公子卬抬起頭來,淚眼模糊,“在下求過公主了,可她??拒不相見?!?/br> “唉,”張儀故作一嘆,“這也不能怪她。當初她是被作為籌碼嫁予魏兄的,并非出自本意。再說,魏兄河西戰敗,公主落于亂軍之中,差點死于非命,在最關鍵辰光,魏兄未能施以援手,她也心存怨氣呀?!?/br> “是的,”公子卬點頭,“在下是有愧于她,可眼下??” “魏兄勿憂。常言道,嫁乞隨乞,嫁叟隨叟,公主與魏兄既成夫妻之實,公主不好不認。天下列國皆知公主是魏兄夫人,魏兄又在她身邊,她也不得不認。公主眼下這個態度,正說明她心里仍念魏兄,不過是要個面子而已。只要魏兄誠心待她,真心愛她,想必公主??”張儀頓住話頭,留給公子卬思考。 “不瞞張兄,”公子卬沉思有頃,轉過話鋒,“在下與紫云之事,他人皆是臆測。自她嫁給在下,不曾有過一日笑臉。在下風花雪月慣了,身邊也不缺女人,娶她不過是娶個名分。紫云是此態度,在下并不怪她。紫云不愛在下,在下也并不在意?!?/br> “那??”張儀心中倒是一凜,“魏兄不在意這個,在意什么?” “唉,”公子卬長嘆一聲,“在意的是此生年華虛度,未曾快意過,活得憋屈!” “哦?”張儀愕然,“敢問魏兄,何以活得憋屈?” “在下幼讀兵書,少習武藝,人生快意,只在疆場廝殺。然而,在下出身宮室,父王溺愛,致使在下目中無人,無其能而逞虛名,與秦戰,丟失河西,與齊戰,三戰皆北,將士離心,所幸遇到龐涓將軍力挽狂瀾,使在下有所頓悟,后從蘇秦合縱,又增諸多見識,回首往日,恍如隔世??上?,天不顧我,好不容易盼個補過機緣,竟又??”公子卬講至此處,哽咽落淚。 張儀未曾料到公子卬竟有這般心境,盯住他有頃,拱手:“魏兄此來,想讓在下做些什么?” “在下志在疆場廝殺,求大人成全!” “這??”張儀遲疑一下,“魏兄此求,在下恐怕愛莫能助?!?/br> “張兄?”公子卬急了。 “不過,在下倒有一計,或可有助于魏兄?!?/br> “張兄請講?!?/br> “明日在下即帶魏兄覲見大王,魏兄可在大王面前闡明思念公主之切切深情,求大王成全。在下視情幫腔,由大王出面,魏兄必可重續好事。只要魏兄得到在朝名分,以秦國之力,魏兄必可一展才學,縱橫列國,垂名青史?!?/br> “謝大人成全!” 翌日,張儀如約帶公子卬入宮覲見。 聞聽公子卬覲見,秦王迎出殿外,凝視良久,微微點頭:“近看將軍,果是英武。聽張愛卿說,將軍已經更名魏章,真正好呢?!?/br> “魏章謝大王定名!”公子卬拱手。 秦王手指張儀:“他可叫大王,”又指公子卬,“你不能叫?!?/br> “這??”公子卬略略一怔,“魏章該如何稱呼才是?” “叫王兄就是?!?/br> 見面即得認可,公子卬激動萬分,嗓眼里一陣發癢,咕嚕幾下,喃聲:“王兄??” “妹夫?!鼻赝蹙o忙上前一步,雙手握住公子卬之手,“嬴駟近日冗務纏身,怠慢你了,今日一并賠罪!”攜公子卬之手,大步入殿。 張儀噓出一口氣,緊跟于后。 君臣三人剛剛坐定,公子華趨入,稟道:“王兄,老太后有旨,傳相國張儀后宮覲見!” 突聞老太后懿旨,張儀、惠王皆吃一驚。 老太后即老夫人,孝公生母,在惠文公南面之后被拜為老太后。老太后已是年過八旬,莫說是宮外之事,即使宮內之事,她也早就撒手了。此番陡然傳出懿旨,且隔過秦王,直接傳見相國張儀,真正是匪夷所思。 “華弟,”惠王愣怔有頃,問公子華道,“相國剛至,老太后何以曉得?” “這??”公子華瞄一眼公子卬,支吾道,“臣弟不知。臣弟方才代家父向老太后例行問安,老太后隨口傳此懿旨,臣弟??” “大王?”張儀似是預知什么,看向惠王,目光憂切。 “既是老太后懿旨,愛卿但去就是?!被萃趼砸凰妓?,轉向內宰,“帶張愛卿覲見老太后!” 內宰領旨,與張儀徑去后宮。 公子卬見公子華有意防他,也起身告辭。 “老太后召張儀何事?”公子卬一走出去,惠王就急不可待了。 公子華湊近,在他耳邊悄語幾句。 秦惠王目瞪口呆。 張儀隨內宰覲見老太后,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太后并未問他婚姻之事,甚至沒有與他多說什么,不過是拉會兒家常,聊幾句花呀草呀不著邊際的話題,便擺手打發他走了。 送走張儀,老太后即召秦王,同時叫來太后,也即孝公夫人、嬴駟生母,開門見山:“駟兒,老身相中一人,可配紫云,你辦去吧?!?/br> “祖后相中何人了?”惠王叩伏于地,假作不知。 “就是你的那個相國,名喚張儀?!崩咸笠蛔忠活D。 老太后雖已年過八旬,但耳不聾,眼不花,牙口也好,只缺兩顆邊牙,一點兒也不影響說話。 惠王長吸一口氣,遲鈍有頃,叩道:“祖后,孫兒有奏?!?/br> “說?!?/br> “阿妹嫁人之事,列國皆知,阿妹在名義上仍舊是魏國安國君夫人,這且不說,安國君眼下就在??” “咸陽”二字尚未出口,只聽“噗噗”兩聲,老太后的拐杖就已落在他的屁股上。老太后手軟,打得自是不痛,但這威勢足以讓惠王不敢再吱聲。 “什么安國君夫人?”老太后照他屁股又打幾下,“你給老身聽好,紫云讓公孫鞅那個逆賊害了!行兵打仗是男人之事,男人不上陣,卻讓紫云受辱,這叫什么謀略?紫云鮮花一朵,卻讓那國賊生生插進牛糞里,氣殺老身也!老身這對你講,嬴渠梁犯糊涂,你不得糊涂!秦國對不起紫云,那草包不配你阿妹??” 老太后顧自發泄一通,將拐杖朝他身上一搡:“去,別的老身不想多說。老身就此一樁心事,早辦早安生。再有差池,老身死不瞑目!” 聽到老太后連死也扯上了,惠王只有諾諾連聲,出門征詢母后,母后竟也認可張儀。顯然,紫云早把太后、老太后搞定了。 回到前殿,又琢磨一陣,惠王撲哧一聲笑了,覺得老太后這主意不錯,自己竟然就沒想到。此事若是玉成,一可遂meimei愿心,二可遂母后、老太后歡心,三可安張儀臣心,真還是一舉多得呢。為了得到張儀,他已放走公孫衍和陳軫兩員能臣。但君臣之義,遠不如血親之固。如果張儀能夠成為自己妹夫,定不會另生他心,于張儀,可放手一搏,于他,亦可放心使用。 再說,就此事而言,張儀這里當無障礙,畢竟阿妹才貌雙全,名揚列國,算是當世奇女,作為風流才子,他想必不會拒絕。 眼下只有兩個難題,一是如何向天下人解釋,二是如何安撫公子卬。 一連思考三日,于第四日晚間,惠王擺駕陳軫府,也即公子卬住處。 “臣弟??不知王兄駕到,迎得遲了!”公子卬受寵若驚,當院叩首。 “魏章將軍請起?!被萃跎焓址銎鹚?,攜手入客堂,分主仆坐了。 “王兄有事,旨令魏章進宮即可,這竟勞動大駕,讓魏章情何以堪?”公子卬再次拱手謝恩。 “魏章將軍,”惠王兩眼緊盯住他,“這個王兄你怕是叫不成了!” “這??”公子卬怔了。 “嬴駟此來,就為曉諭將軍此事?!被萃蹙従徴f道,“非嬴駟不肯相認魏兄,實乃??”略略一頓,“實乃阿妹為此事受傷太深。將軍當知,秦、魏構怨太久,阿妹自幼所習,皆是報仇雪恥,不料剛剛及笄,就被迫嫁往仇國,內心實難接受。盡管將軍各方面都很出色,但因你是魏國公子,阿妹死活不從,只是拗不過先公及公孫鞅,只得為國屈從。此后諸事??將軍這也曉得了。河西戰后,阿妹僥幸得脫,但一直孤身一人,因她在名義上仍是將軍夫人。此番將軍歸秦,嬴駟喜甚,因為嬴駟實在不想看到阿妹在秦宮守活寡,試圖彌合將軍與阿妹隔膜,不料事與愿違,阿妹死活不從。這且不說,阿妹又說服母后及老太后,老太后下懿旨結束阿妹與將軍婚約,嬴駟??唉,老太后年近九旬,嬴駟不敢不從啊?!?/br> 公子卬這也回過神來,表情黯然,良久,改過稱呼,拱手說道:“魏章謝大王厚愛。請大王稍候!”說畢走到一側,尋到筆墨,在竹簡上匆匆書寫一陣,雙手呈上,“大王,此為公子卬生前休書,公子卬已在洛水岸邊戰死,紫云公主早已是自由之身,大王可以昭示天下了!” 惠王接過休書,拱手謝道:“嬴駟代紫云謝將軍恩德!將軍有何愿望,嬴駟定當竭誠效力!” “謝大王厚愛,”公子卬苦笑一聲,“魏章已是死過之人,早無他求,只想遠離咸陽,甘為馬前走卒,戰死疆場!” “將軍才華,嬴駟盡睹。將軍欲征何方,可否告知嬴駟?!?/br> “只要不征魏人,魏章無條件聽從君王旨令!” “好吧,”惠王鄭重點頭,“嬴駟答應你。就眼下情勢,秦國不久將有一場惡戰。將軍只在府中守候就是?!闭f完,朝內宰點頭。 內宰出門,不一時,領進五名年少佳麗,一字兒叩在堂中。 “魏將軍,”惠王指著五名美女,“這五名美姬,頗善歌舞,皆通六藝,是嬴駟親至樂坊挑選的。為首之女是樂坊花魁,一曲驚倒咸陽城,連嬴駟也為她癡迷呢。嬴駟全部贈給將軍,望將軍不棄!” 公子卬滿面潮紅:“大王,這??” “哈哈哈哈,”惠王揮退舞姬,轉對公子卬長笑數聲,“英雄配美人,古今一也。大丈夫可戰死疆場,不可懷無美人,何況將軍本也不是吃素的貓呢!”又笑幾聲,壓低聲音,指向自己,“不瞞將軍,嬴駟在這方面不比將軍遜色,三日不見女人,這心里就如讓山貓抓過,是輾轉反側,茶飯不香哪!” 只此一句,君臣間的距離近在咫尺了。 “魏章,”公子卬聲音哽咽,跪地叩首,“謝王恩賜?!?/br> “還有,”秦惠王余興未盡,“有美人,就得多開銷。寡人另賜愛卿足金一百兩,綢五十匹,雜役五人,望將軍好生消遣!” 公子卬再叩:“謝王關愛!” 拿到公子卬的休書之后,惠王即著手第二步計劃,托公子疾為媒,成全meimei的好事。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公子疾未及開口,巴、蜀境內已狼煙四起,求救使臣經由新開辟的蜀道馳至咸陽,朝堂內外一下子沸騰起來。 張儀一連三日不在府中。第四日頭上,張儀從外“匆匆回府”,見通國與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個子年輕人守坐中堂,已知端底,故意沒睬那人,只對通國拱手:“喲嘿,這不是通國殿下嗎?殿下光臨,在下未能遠迎不說,這這這??又讓殿下守候,汗顏,汗顏哪!” “相國大人,”通國回過一禮,賠笑,“在下與巴子已在府中守候三日了?!?/br> “巴子?”張儀這才看向那人,目光征詢。 那人拱手:“在下梓犨見過相國大人?!?/br> “梓犨?”張儀似是想起他是誰了,拱手道,“呵呵呵,是了,是了!久仰,久仰!呵呵呵,在下早聽通國殿下講起過有個叫梓犨的巴子,說是文治武功,在巴地無人可及,堪稱巴子中的巴子,今日得見,果然是風流倜儻,幸會,幸會?!?/br> 巴子即巴王之子。巴王娶妻無數,巴子甚多,但與中原列國一樣,巴王之妻也分正庶,正室所出,即正宗巴子,在眾巴子中享有尊位。方今巴王正室共生三子一女,長子鎮守涪陵,次子鎮守江州,梓犨是第三子,與胞妹涪鸞守護巴王,坐鎮都城閬中。巴人的最大敵人是楚人,涪陵是第一線,江州是第二線,閬中于巴國而言,是大后方了。巴王如此安排,足見對梓犨的溺愛,是以張儀不為瞎夸。 梓犨靦腆一笑,拱手:“謝大人美言?!?/br> “二位請!”張儀指下席位,禮讓過,率先于主位坐了。 二人也坐下來。 “呵呵呵,”張儀笑過幾聲,指指自己身上的塵垢,“你們雖說久等了,卻也等得值呢。不瞞二位,本相這幾日,一直在為二位忙活?!?/br> 二人皆是一怔,通國問道:“為我們忙活?” “是呀,”張儀搖頭,做個苦臉,“那幾頭神牛出岔子了。說來可笑,其中一頭,就是原來講好的那頭公牛,死活不肯支差,幾日前離家出走。牧童四處尋找不見,急得直哭,層層上報,最后才報到我這里。我一聽,這還了得?沒有公牛,母牛就不能便出金了!聽說巴子此來,也是為接牛,本相那個急呀,這不,匆匆進山,直忙到方才,累得是筋疲力盡了呢?!?/br> 通國、梓犨俱是驚呆。 “大人,”通國回過神來,急切問道,“神牛尋到沒?” “哈哈哈哈,”張儀大笑幾聲,“尋不到神牛,本相哪敢回府呀!” “在哪兒尋到的?”通國好奇了。 “嘿,這家伙撒起野了,一溜兒跑到大山深處一條不知名的山溝溝里,鉆進一個樹洞,幸虧樹洞不夠大,它的屁股鉆進去了,小尾巴卻露在外面,恰巧讓一個兵士看到。如若不然,真還尋它不出呢?!?/br> “這這這??”梓犨目瞪口呆,“石牛也能自己走路?” “咦?”張儀盯他一眼,“不能走路,哪能叫神牛呢?” “要是這么說,”通國興奮了,“我們不用費力拖運了,直接趕回家就成!” “成是成,”張儀擠出個笑,“只有一點不妥,這些神牛得終南山日月精氣滋養,分別為終南山各路山神看管,讓它們在此山閑耍,它們自是高興。大王卻旨令它們前往巴、蜀應差,它們就不樂意了。不樂意又不能抗旨,它們就消極抗拒,是以你們仍需繩捆索綁,用強力拖去,晝夜還得守牢點,不聽話就用鞭子抽,否則,它們是一步也不肯走的?!?/br> “那??”通國問道,“為何母牛不逃,只有公牛逃呢?” “唉,”張儀輕嘆一聲,“說到這個,就有點張不開口了?!庇謮旱吐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