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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80章| 起貪念逆子弒父 斥luanlun太后行殉

第080章| 起貪念逆子弒父 斥luanlun太后行殉

    蘇秦僅帶飛刀鄒,換上便裝,躲過公子卬的眼線,趁夜色悄悄離開軒里,往投魏軍大營。過崤塞時,滿眼盡是魏軍押運輜重的車馬,浩浩蕩蕩,絡繹不絕。

    因是山路,車馬又多,他們一路上又躲又讓,緊趕慢趕,于第三日后晌方才趕到。

    二人徑至龐涓大帳。

    蘇秦遞上拜帖,龐涓避而不見,推說在外視察軍務。蘇秦連候兩日,龐涓仍不肯見。飛刀鄒欲闖,蘇秦攔住他,吩咐原途返回,直接去大梁面見魏王。將至汜水關時,一車緊追而來,打頭一人遠遠叫道:“鄒兄,鄒兄—”

    飛刀鄒勒住馬頭,回首一望,驚道:“袁兄?”

    來人正是袁豹。

    袁豹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拱手稟道:“主公,總算尋到您了!”

    蘇秦急問:“袁兄,發生什么事了?”

    袁豹指著身后一人:“他叫邵通,是在下舊時部屬,這辰光仍在宮中當值,承繼在下職銜,奉夫人密旨,有急書呈獻主公!”

    邵通叩道:“末將邵通叩見相國大人!”叩畢解開外衣,撕開夾層,從中摸出一封密函,雙手呈上,“夫人密函,請相國大人啟看?!?/br>
    蘇秦拆開密函,現出一塊絲絹,剛一打開,一股寒意直透腦門,令他情不自禁地打個冷戰,幾乎站立不住。

    是血書。

    是姬雪的血。

    是姬雪一筆一畫寫出的血書。

    書中什么也沒解釋,只有三字:“速來,雪!”

    蘇秦合上血書,微微閉目,僵立在那兒。

    不知過有多久,見蘇秦仍舊一動不動,飛刀鄒急了:“主公?”

    蘇秦從發呆中醒來,盯住邵通:“邵將軍,發生什么事了?夫人是怎么交給你這封信的?”

    邵通稟道:“君上返宮當夜,在御書房薨天。殿下繼位,南面稱孤,宮中戒嚴。末將值更時,梅姑娘密召末將。末將拜過夫人,夫人取出一書,親手縫于末將衣內,吩咐末將微服出城,到邯鄲尋訪袁將軍,將此密函呈送相國大人。末將深恐誤下夫人大事,召來兩位摯友晝夜兼程,趕至邯鄲,又與袁將軍趕到洛陽,追至此處?!?/br>
    聽到文公薨天,蘇秦臉色遽變,盡力穩住心神,沉聲問道:“君上好端端的,如何就薨天了?”

    “末將不知。末將聽說君上回來那晚,連夜在明光宮召見朝臣與太子,次晨始知君上薨天。殿下即位,詔令薊城戒嚴,舉國治喪?!?/br>
    “夫人召見你時,神色如何?”

    “神色如常。夫人的聲音不急不緩,縫密函時,一針一線,不見慌亂。只是在末將臨出門時,夫人稍顯憂郁,再三叮嚀末將,要末將務必親手呈交大人,越快越好?!?/br>
    蘇秦閉上眼睛。

    “大人,”邵通略頓一下,“末將不敢妄猜,只是覺得蹊蹺。君上回宮后,一直由末將護送。君上下輦時,末將上前攙扶,君上甩手,是自己下車的。末將觀他精氣神,雖說疲憊,卻也沒有大礙。萬沒想到,當夜就薨天了!”

    “你是說,君上他??”蘇秦頓住,眉頭冷凝。

    “末將不敢!”邵通打個寒噤。

    蘇秦掃一眼血書,問道:“除此之外,薊宮還有何事?”

    “秦使約婚,殿下允準,已使專人赴秦迎娶。聽宮中傳言,殿下有意立秦國公主為夫人!”

    蘇秦心里一顫,拿血書的手微微抖動,回轉身,吃力地爬上軺車。

    “主公?”飛刀鄒翻身上車,扭頭朝后廂道。

    蘇秦嘴唇里迸出二字:“薊城!”

    薊城甘棠宮里,一身孝服的姬雪跪在老燕公的靈位前,如一尊雕塑。

    燕公的靈堂設在燕宮正殿,但姬雪不肯去。燕易王,也即三天前南面稱孤的太子蘇,于即位次日封她為太后,拗不過她,破例恩準她在甘棠宮設祭。

    堂前擺著小半碗參湯,是老燕公臨終前喝過的。老燕公回宮當夜在明光宮召見太子,凌晨未回。姬雪一宵未睡,天亮時吩咐春梅前去探看,見老燕公孤零一人薨在御座上,面前龍案上擺的是這半碗參湯。春梅是有心人,先將參湯藏起,方才呼叫,后又趁亂將其納入袖中,帶回甘棠宮。

    老燕公薨因蹊蹺,姬雪認定是太子蘇弒父。此前,老燕公不止一次與她商議廢掉太子蘇,直接傳位孫兒子噲,姬雪擔心燕國陷入內亂,幾番勸諫,要他再等等看。想是此事傳至太子蘇耳中,終使他下此狠手。姬雪斷定,在老燕公與她趕往孟津、殿下監朝這段時間里,太子蘇把該準備的全都備妥了。不然的話,依他的個性,絕對不敢公然違拂旨意,乾綱獨斷,直接允準秦人婚約。

    現在看來,是自己過于天真了。老燕公是正確的,太子蘇是小人,當不得大任,更不能把燕國托付給他。老燕公含冤而去,能夠向燕人揭示真相的只有她了。她必須站出來,一慰老燕公冤魂,二償老燕公夙愿,三救燕國于危難。

    然而,木已成舟,太子蘇全面掌握內外局勢,宮中朝中皆是他的人。自己不過一個弱女子,若是沒有足夠證據,若是沒有合適時機,她斷然不能輕舉妄動。

    證據就是這碗參湯。

    姬雪正在望著參湯出神,春梅匆匆進來,小聲稟道:“公主,我回來了!”

    姬雪急切地望著她:“梅兒,快說!”

    春梅從袖中摸出一只小瓶,神情略顯沮喪:“回稟公主,天剛放亮,我悄至后花園,扮作送奶女從后門溜到街上,暗尋幾個醫家,他們又嗅又審,皆說是參湯,里面并未摻毒?!?/br>
    姬雪驚呆了。

    “公主,”春梅將瓶中參湯慢慢倒入碗中,“看來,這碗參湯有鬼?!?/br>
    姬雪抬頭看她。

    “奴婢以為,這是殿下故意留給我們的。殿下知道公主定會使奴婢去尋君上,預先擺放這碗參湯,真正的證物定是讓他取走了?!?/br>
    姬雪面色慘白。

    這個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磥?,她低估了他,也高估了他。低估了他的狡詐,高估了他的良心。

    “公主,肯定是殿下害了君上。君上身體再不濟,那晚是親自走到前殿的。再說,君上早晚外出,老內臣總是形影不離,可那天早上,君上卻是孤零零一人,老內臣與兩個隨身太監迄今不見蹤影,必也是被他害了!”

    姬雪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公主,怎么辦?殿下他??”

    話音落處,宮正進來,急急稟道:“稟太后,王上駕到!”

    姬雪還沒傳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中,身著孝服的燕易王大步跨進,后面跟著他的內臣及幾個太監。

    易王在姬雪跟前站定,微微打揖:“寡人拜見太后!”

    姬雪斜他一眼,目光冷冰。

    易王的目光掃向文公靈位,落在那只碗上。

    看一會兒,易王伸手端起,陰陽怪氣道:“太后真是細心人,此湯是先君最后喝的,擺在此處倒是合宜。只是,”移近鼻子,嗅幾下,做惡心狀,“此湯已經走味,這辰光怕是不合先君胃口了?!?/br>
    姬雪的目光越發冷冰。

    “太后,”易王哂笑一聲,“寡人此來,是特向您請安的,您這表情卻不大友善喲!”

    姬雪的聲音像是從冰川里擠出:“你說完沒?”

    “沒有?!币淄趼掏痰卦谥魑簧献?,手指內臣,“寡人與太后議事,你們也配聽嗎?出去!”

    宮正、內臣、眾太監及幾個宮女退出,只有春梅一動不動,冷眼盯住他。

    “哦,你想抗旨?”易王提高聲音。

    姬雪吩咐:“梅兒,出去吧!”

    春梅又盯易王一眼,退向門外。

    守在門口的內臣順手關上宮門。

    “嘿嘿嘿,”易王干笑幾聲,“寡人叫您這么多年母后,這辰光卻不知如何稱呼您了。繼續喊您母后吧,一來您不是寡人生母,二來您年少寡人十五載,與寡人長女同庚,叫寡人如何張口?”

    姬雪目光冷凝。

    “哦,對了,”易王陰起臉,又笑幾聲,“寡人已經封您為太后,該叫太后才是。何為太后?太者,大也,這后嘛,寡人就不解釋了?!?/br>
    “姬蘇,想說什么,你就直說!”

    “寡人不想說什么,只想議定你我之間今后的稱謂。寡人有個提議,你不妨聽聽。在人前,也就是在朝堂,寡人敬你為太后。而在人后,也就是在此處,在這甘棠宮里,寡人叫你雪兒!”

    “你??”姬雪全身發顫,眼中冒出火來,“你再說一遍!”

    “嘻嘻,”易王緩緩站起,臉上浮出jian笑,“金口不說二遍!”

    燕易王緩緩欺前。

    姬雪反應過來,怒不可遏,連退數步。

    俟退至靈堂,姬雪再無可退,猛然轉身,順手掂起案上一只正在燃香的銅爐,從牙縫里擠道:“你這畜生!”

    燕易王打個驚怔,朝后急退數步,見姬雪眼睛冒火,移動步子,似要逼過來,便邊退邊結巴:“你??敢??”

    姬雪頓住步子,側身指向老燕公的牌位,厲聲喝道:“畜生,睜眼看看這是什么?先君就在這兒,先君的眼珠子盯著你呢!”

    易王氣結:“你??你敢罵??”

    姬雪一字一頓:“畜生,弒君篡上,褻瀆先君在天之靈,你配被罵嗎?本宮正告你,若是再生非分之念,”將香爐猛地砸向磚地,“我與你,流血五步!”

    “好,好,好!”易王臉色鐵青,咬緊牙關,“你敢威脅寡人?”氣沖沖地走向宮門,在門口扔回一句,“你這野駒子聽好,在燕國,在薊城,在這宮城之內,是寡人說了算!寡人欲做之事,天也攔不??!寡人叫你雪兒,你就必須是雪兒!”說罷冷笑幾聲,揚長而去。

    從甘棠宮吃一瓢冷水回來,易王恨恨地一屁股坐進龍椅里,半晌沒有說話。

    這些日來,易王心想事遂,連下幾步大棋,步步皆成。在太傅、御史、大司馬等心腹重臣的助力下,他趁子之、文公及朝中諸臣皆赴孟津會盟良機,借口邊關防務,先將褚敏與幾個“不聽話”的重臣以各種理由調離薊城,發往外郡,提用一批親信,將朝中大權牢牢掌控,繼而乾綱獨斷,與秦聯姻,滴水不漏地奪到大位。

    雖說如愿以償,易王心里仍不踏實。他必須再弈一步大棋:乘勝威服“冷美人”姬雪。

    沒想到,出師不捷,鎩羽而歸。

    見易王震怒,新上任的內臣,也就是侍奉他多年的原東宮內宰紀九兒,小心翼翼地候立于側,候至他的出氣聲稍稍勻些,不失時機地獻出一個媚笑。

    易王沖他發作:“哎,你說,女人為何這般可恨?”

    “大王是說??太后?”紀九兒知作不知。

    “還能有誰?”易王甩他一眼。

    “呵呵呵,”紀九兒搓幾搓手,“宮中有佳麗三千,色藝俱佳者比比皆是,大王想寵幸誰就寵幸誰,何必去為太后煩心?”

    “你這狗才,”易王罵道,“寡人心思,別人不知,你也不知?你這狗才說說,佳麗三千,有哪個能及此女萬一?”

    “呵呵呵,”紀九兒卻不以為然,“要說這個,老奴倒不覺得。太后美是美,但人太冷,就像蠟梅花,遠看光鮮,近看就如裹層蠟,摸起來更是冰手。再說,年歲不饒人,太后畢竟二十大幾,眼見就奔三十了。老奴無知,卻也知道女人越嫩越好用。秦國公主年方二七,還是個蕾芽兒,聽說也是絕代佳人,論貌論質想必不會弱于太后?!?/br>
    “倒是讓你這狗才說中了,”易王郁氣稍泄,陰陰笑道,“是的,此女再美,無非是個女人。論及床笫之歡,寡人倒也不缺她這個。不過,你看到的只是一層表皮!”

    “老奴愚癡,請大王開塞!”

    易王輕敲幾案,面上現出些許得意:“其一,寡人也算閱女無數,最知何種女人難得。大凡女人,只要唯唯諾諾,便無一絲趣味。此女事事有主見,從不唯唯諾諾,斷非尋常女子可比。寡人有她在側,勝得賢相矣。其二,此女在燕頗得人心,尤其是在武陽亂中,臨危不亂,舉止得體,莫說是朝野,即使是寡人也對她敬畏三分。寡人新立,諸臣生異心者不在少數,尤其是子之、褚敏等權臣,對寡人素抱成見。寡人若得此女鼎持,他們必無話說。還有其三,此女跟蘇秦同為周人,有恩于蘇。蘇秦合縱,名動列國。寡人得此女即得蘇秦,得蘇秦即得天下矣!”

    紀九兒大是嘆服,恭維道:“大王一舉數得,真乃神謀??!”

    “唉,”易王長嘆一聲,“只是此女是頭野駒子,太難馴服了!”

    “老奴不這么看。老奴自幼進宮,對宮中女人略知一二。大凡女人,無不是冷在外,熱在內。太后嫁給先君,是妙齡女配風燭翁,早就熬壞了。大王看上太后,許她承歡,太后自是歡喜。表面強撐,無非是做樣子給人看的?!?/br>
    “嗯嗯嗯,你說得是,”易王連連點頭,“寡人的確也是可憐她,見她聰穎,又有幾分資質,這又年紀輕輕守寡,方才許她恩澤,賜她承歡,照規矩她該謝恩才是????你也都瞧見了,她如此不識抬舉,叫寡人如何是好?”

    “老奴有一計,保管大王夙愿得償!”

    “快說!”

    “男人吃軟不吃硬,女人吃硬不吃軟。越對她軟,她就越擺架子?!?/br>
    “你是說??”

    “大王,人生在世,莫大于生死。以老奴觀之,太后性雖剛烈,卻無死志。人無死志,何不以死迫之?”

    “她是太后,寡人總不能無端把刀架她脖子上吧?!?/br>
    “呵呵呵,那倒不必。太后不肯就范,想是不舍先君。老奴的意思是,既然太后不舍先君,先君薨天,獨太后茍活于世,也是無趣。大王何不??”

    易王忖思一陣,贊道:“嗯,妙計。你這就去,傳旨此女,要么順從寡人心意,在甘棠宮享盡人生富貴,要么寡人準其所請,挑選吉日良辰,遂她追隨先君之愿!”

    紀九兒去后不久即回,報說太后愿從先君。

    “你這狗才,”易王大悔,責罵道,“這下把棋弈死了,叫寡人如何是好?”

    “大王勿憂,”紀九兒沉聲應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她這金枝玉葉。太后必是深信大王愛她,這才用強。大王何不憋她一憋,看她撐到幾時?”

    “也好,”易王點頭允道,“你酌情去辦。記住,一定要掌握分寸。寡人不要她死,只要她活!”

    君臣正在議說,當值太監來報,說大司馬秦祺、御史毛寧求見。

    兩位重臣不召而至,必有要事。

    易王宣見,急問:“二位愛卿,發生何事了?”

    毛寧從袖中摸出一封國書,雙手呈上。

    易王瞥一眼封口的齊王印璽,心頭一凜:“田因齊想干什么?”

    “回稟大王,”毛寧奏道,“齊王欲吃河水鮮鯉,遂帶三軍五萬,戰車千乘,由上將軍田忌護駕,前往饒安田獵!”略略一頓,“齊、趙隔河水相望,齊擁半槽河段不下三百里,齊王若吃鯉魚,該到平原、高唐諸邑才是,為何偏要趕往饒安?饒安北距河水百里,臣以為,齊王此來,意不在鯉!”

    易王轉向秦祺。

    秦祺也從袖里摸出邊關急報:“大王,嚴冬將至,北疆胡人開始活動,近日聞我大喪,越發猖獗。我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諸郡皆有急報,我長城外側發現胡人有較大規模集結,我邊民被殺,牲畜遭搶,具體數量不詳!”

    “這??”易王額角早出冷汗,“愛卿意下如何?”

    “回稟大王,”秦祺應道,“我有長城在,胡人暫不足懼,可懼者是齊人。我河間地廣百里,盡皆富饒,齊人垂涎已久,或會趁我大喪、子之將軍不在之際,圖我河間。我三軍精銳多在孟津,河間一線未筑城垣,除河水之外,我幾乎無險可守!”

    易王似是想起什么,恨道:“明白了,寡人明白了,一定是那惡女人干的!”

    秦祺、毛寧互看一眼,沒再說話。

    易王所言的惡女人是正宮姬田氏,也即田因齊的次女、公子噲的生母。易王即大位,封太后而不封王后,眾臣莫不驚訝,幾番勸諫冊立姬田氏,皆遭否決。后來眾臣漸漸明白,此位早被大王承諾給尚未聘娶的秦國公主了。齊王此番震怒田獵,想必是田夫人搬來的援兵,壓他封后。

    然而,這些畢竟是王室內事,作為外臣,二人不便多說。

    易王生會兒悶氣,轉對秦祺:“兵來將擋。愛卿是大司馬,可有御敵之計?”

    秦祺拱手:“回稟大王,能敵田忌者,唯有子之將軍?!?/br>
    “這??”易王皺下眉頭,不耐煩地擺手,看向紀九兒,“取虎符,調子之將軍。旨令子之及三萬縱軍撤軍回國,進駐河間,沿河水協防!”又轉向秦祺,“大司馬親去傳旨,要他盡速撤軍。寡人這邊與秦結親,那邊他卻加兵征伐,豈不是成為天下笑柄嗎?”

    “臣遵旨!”

    公子噲一車直馳東宮。

    姬蘇雖然承繼大統,但其夫人姬田氏,也即公子噲的生母,仍在東宮暫住。東宮是熟門熟路,子噲三步并作兩步地進宮,拜見母親姬田氏。

    自子噲出使列國,迄今已逾兩年,母子重逢,悲喜自不待言,相擁而泣。

    哭有一時,公子噲止住淚水,仰頭問道:“母后,先祖公的靈堂設于何處,孩兒這就守靈去!”

    “噲兒,”田夫人抹去淚水,聲音緩緩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先祖公是因何薨天嗎?”

    公子噲大是惶惑,怔怔地盯住母親,許久,點頭。

    “是被人謀殺的!”

    “誰?”公子噲聲音發顫,幾乎是脫口而出。

    “就是你的那個父王。弒父,弒君!”

    公子噲如五雷轟頂,兩眼呆滯,不可置信地盯住母親,許久,迸出一聲干號:“不??這不可能!”

    “用的是這個?!碧锓蛉司従徖_一道抽屜,摸出一只小瓶,“與尋常香料沒有兩樣,它叫迷香,也叫斷魂香,出自高夷巫師,是由六種劇毒動物和六種劇毒植物的毒液,外加六種不同香精,經過六十日、六十道精密工序密配而成。為得到它,你的父王不惜血本。還有,此香無須點燃,只需輕輕擰開這只小塞子,就會冒出一股奇香。只要嗅到奇香,任誰也抗不過三息?!?/br>
    田夫人的語氣不急不緩,似在陳述一樁尋常往事。

    公子噲聽得毛骨悚然,全身戰栗:“母??母后??”

    “不要叫我母后,我不是母后。還有你,也不可能成為太子,因為你的父王已經承諾秦人,欲立一個尚未過門的女子為后,再立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為太子!”

    公子噲目光呆滯,顯然仍舊沒從方才的震駭中回過神來。

    “噲兒!”田夫人提高聲音。

    “母??母親??”公子噲打個驚怔,目光征詢。

    “你還想知道何事?”

    “母親,您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公子噲小聲問道。

    “你想問的是這香嗎?”田夫人似是看透他的疑團,淡淡應道,“沒有別的,是母親自幼好奇,尤其是對你父王。凡他舉手投足,母親都感興趣。所以,無論他做什么,都不可能逃過母親的眼睛!”

    公子噲呆呆地盯住母親,似是不認識她。

    “不說這個了?!碧锓蛉宿D過話題,“我們娘倆還有大事要做呢!”盯住公子噲的眼睛,“噲兒,這次母親可是全都豁出去了,只為你一人!”

    “為我?”

    “是的,”田夫人點頭,“你祖公看不上你父王,有心把燕國交付于你。是你父王得知此事,舍不得那個位子,提前下手了?!?/br>
    “這不可能!”公子噲急道。

    “可能與不可能,我不想多講,你可去問你的小祖母,她應該知情?!碧锓蛉说哪抗饩従徛湓谄孔由?,“噲兒,不說這些了。我想說的是,你父王是如何待你祖公的,母親也將如何待他!”

    公子噲驚出一身冷汗,撲通跪地,死死抱住田夫人的腿,泣道:“母親,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母親??”

    “噲兒!”田夫人的聲音陡然嚴厲。

    “母親,”公子噲猛地起身,退后兩步,忽地拔出寶劍,直盯住她,聲淚俱下,“母親,您??您一定要這么做,噲兒這就??死在您跟前!”

    “噲兒!”田夫人震驚,“快,快把劍放下!”

    “您答應我!”

    “我??”

    公子噲舉起寶劍,橫在脖頸上:“母親,您甭逼我!”

    “我??答應你?!?/br>
    “瓶子給我!”

    “噲兒??”

    “給我!”

    田夫人顫手遞過瓶子。

    公子噲接過,飛步跑到宮外,打開塞子,用力扔進荷花池中,又反身回來,在田夫人跟前跪下,哽咽道:“母親,父親錯了,我們不能再錯。噲兒不要王位,噲兒不要做太子,噲兒什么都不要,只要母親平平安安,只要燕國平平安安,只要天下平平安安,母親??”

    “噲兒,傻呀,傻呀,你??怎么這么傻呀!”田夫人摟住公子噲,泣不成聲。

    翌日晨起,公子噲別過母親,徑至明光宮拜見易王。

    公子噲未召而回,易王暗吃一驚:“咦,你不是在洛陽嗎?怎就回來了?”

    “兒臣得知祖公薨天,連夜趕回?!?/br>
    “你祖公薨天之事,寡人尚未訃告列國,你遠在中原,何以知情?是不是你母親召你回來的?”易王盯住他,目光陰冷。

    “是母親召兒臣回來的?!惫訃埲鐚嵒氐?。

    “幾時回的?”

    “昨晚?!?/br>
    “昨晚回來,為何不來覲見?”

    “??”

    “是不是會你母親去了?”

    “是?!?/br>
    易王冷笑一聲:“寡人正告你,從今日始,不許再見那個惡女人!”

    公子噲默然,淚水流出。

    易王從幾案上摸出齊國檄書,“啪”地擺在幾案上:“寡人知你不服??纯催@個!”

    公子噲似是沒有聽見,木然叩地。

    易王拿起檄文,在幾案上敲得啪啪作響:“你不想看也罷,寡人這就明白告訴你。你的母親,身為寡人命婦,卻吃里爬外,出賣寡人,在內不守職分,擾亂后宮,在外招引齊寇,毀我疆土,堪稱國賊。你若依舊認寡人為父,這就離她遠點!”

    公子噲泣不成聲:“父??親??”

    聽到這聲悲泣,易王似也覺得過了,長嘆一聲,放緩語氣:“噲兒,起來吧。父王也是氣極,這才罵她幾聲,出口惡氣。無論如何,她也是你母親。只是??唉,她這人實在可惡。你祖公薨天,寡人新承,舉國皆在治喪,她卻不顧一切,立逼寡人封她為后。寡人不封,她就惱羞成怒,向齊人搬兵。齊人是誰?齊人是我燕國大敵,夢中也想占我大燕沃土。再說,不是寡人不封她,是??”略略一頓,“她也不端盆清水照照,就她那點兒德行,配當國后,配母儀天下嗎?”

    “父王,”公子噲聽不下去了,轉過話題,“齊人出兵之事,兒臣去退!”

    “不用了?!币淄跽Z氣復冷,“兵來將擋,寡人自有御敵之策,你歇息去吧?!?/br>
    “兒臣??”

    “好了,你告退吧。既然回來,這就好好待著,莫給寡人惹是生非!”

    “兒臣??告退?!?/br>
    公子噲再拜,怏怏退出。

    北風瑟瑟,天空灰蒙。

    甘棠宮外,幾只烏鴉在幾株落光葉子的大樹上相互追逐,“呱呱”的叫聲不時傳入宮內,壓迫著一根根緊張的神經。

    姬雪坐在毛毯上,紋絲不動。春梅跪在她身后,拿梳子細心地梳理她松散開去的烏發。十幾個宮女、六個太監神情緊張地候立于側,二十余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跪伏于地的老宮正。除春梅一下接一下不緊不慢的動作之外,空氣凝滯。

    姬雪擺手,春梅止住。

    “他還說些什么?”姬雪望向宮正。

    “內宰還說,”宮正微微打戰,“大王旨意,若是太后執意不化,甘棠宮所有生命皆須陪殉,螻蟻也不得免?!?/br>
    盡管他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在場人還是聽到了,震駭了。

    “你怎么想?”姬雪淡淡問道。

    “老奴愿從夫人,隨夫人侍奉先君!”宮正叩伏于地。

    姬雪點頭,抬眼掃向眾人:“你們呢?”

    撲通撲通一陣響動,眾宮女、太監盡皆跪下。

    無人應聲。

    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后,姬雪輕嘆一聲:“都起來吧?!?/br>
    沒有一人起來。

    相反,他們幾乎異口同聲:“我們愿從夫人,侍奉先君!”

    “你們可都想清楚了?”

    “回稟夫人,想清楚了!”

    “本宮謝謝你們?!奔а╅]上眼去,任兩行淚水緩緩流出,許久,輕輕揚手,“外面去吧,本宮這想安靜一會兒?!?/br>
    眾人起身,絡繹退出。

    姬雪問春梅道:“梅兒,邵將軍出宮,這有多少日了?”

    “二十八日?!?/br>
    姬雪轉向宮正:“宮中還有何事?”

    “聽說大公子回來了?!?/br>
    “知道了,去吧?!?/br>
    宮正退出。

    姬雪吩咐春梅:“召子噲來。莫讓他人看見?!?/br>
    黃昏時分,春梅與宮人打扮的公子噲打后花園的一道偏門溜進甘棠宮,直入內室。

    “祖夫人??”公子噲哭拜于地。

    迫在眉睫的局勢容不得她去敘舊。

    “噲兒,”姬雪開門見山,“燕國又有大難了。你回來得正好,祖夫人問你,此番從中原返回,路上共走幾日?”

    “孫兒晝夜兼程,共走一十二日?!?/br>
    “如此說來,”姬雪眼里閃出亮光,“蘇子不日就該到了!”

    “蘇子能來,太好了!”公子噲臉上現出喜色。

    “他會來的。噲兒,本宮這要問你一事,你需如實回答?!?/br>
    公子噲點頭。

    姬雪逼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想執掌燕柄嗎?”

    “祖??祖夫人,我??我??我??”公子噲未料此問,驚慌失措,語不成句。

    “噲兒,你只回答,想還是不想?!?/br>
    “這??這??如何能成?”

    “能成!”姬雪一字一頓,“因為那個殿下不配坐在你先祖公的大位上?!?/br>
    想到母親此前所言,公子噲臉上一陣發燙。

    易王畢竟是公子噲的生父,姬雪似已看出他的心思,便和盤托出底情:“噲兒,這不是本宮之意,是你先祖公的遺愿。你先祖公早已有意將燕國隔代托付于你,讓你隨蘇子出使列國,也是在刻意歷練你。這兩年你不在朝中,先祖公也有其他顧忌,未能顧及此事。會盟回來,你先祖公真正鐵心了,正欲下旨召你回來,禪位于你,可惜遲了一步?!?/br>
    姬雪無疑坐實了田氏所言,公子噲的心咚咚直跳。

    “噲兒,”姬雪似是看透他的內心,“殿下是何德行,該見的你都看見了,該聽的你也都聽見了,本宮不想多說。本宮想說的是,你執掌燕柄,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你母親,更不是為祖夫人,而是為燕國!”

    公子噲咬會兒嘴唇,抬頭望向姬雪:“謝先祖公、祖夫人器重??赡疽殉芍?,宮內宮外皆在父王手里,這??”

    “我們還有機會。你先祖公離奇薨天,隨身侍從至今下落不明,朝野皆疑,殿下一手遮天是暫時的。只要蘇子、子之將軍回朝,我們就有可恃之勢。殿下既已封本宮為太后,本宮就要好好利用這個名分,上朝要求前去太廟,查驗先君薨因。一旦本宮鬧起來,必會驚動朝野,殿下想捂也捂不住。只要查出真相,一切就會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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