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吐利舌三劍貫通 誓壯志越軍轉鋒
多,大王只要得楚,即得天下大半。楚、越之民何止千萬,大王揮手之間,即可征調大軍百萬。大王若以百萬雄師北伐中原,中原還不望風披靡?” “這??”無疆不無憂慮,“張子所言雖有道理,但楚地廣袤,楚民眾多,無疆伐楚,實無勝算哪!” 張儀爆出一笑:“大王何以如此懼楚呢?” 無疆多少有些尷尬:“不是懼它,是事發突然,無疆愚鈍,一時未想明白,還望張子指點?!?/br> “在儀看來,”張儀笑道,“不是越人懼楚,而是楚懼越人?!?/br> “哦?”無疆驚詫,“此言何解?” “大王記得吳王闔閭嗎?闔閭僅以吳國之力,數萬之眾,一舉擊敗楚國數十萬大軍,取其郢都,掘其陵墓。吳軍如此了得,卻為越人所破,越人豈不是勝過吳人?大王今有吳越之眾,更有雄師二十一萬,遠非昔日闔閭所比,楚人何能不懼?” 經張儀這么一番比較,無疆不得不服,點頭道:“嗯,張子所言,句句真實。請問張子,如果伐楚,無疆可有幾成勝算?” “不是幾成,是完勝!” “完勝?”無疆似是不信,目視張儀,“請張子詳解!” “大王請聽!”張儀雙眉飛揚,“兩國相爭,得天時、地利、人和者勝。楚有景、昭、屈、斗、黃、項等八大世族,長期內爭,如伸指之掌。越人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如一只拳頭。以拳對掌,大王首奪人和。楚地多水鄉,越人習水戰。楚地多平原,越人多山地。楚人若是攻越,山地易守難攻;越人若是伐楚,平原易攻難守。兩相比照,大王次占地利。時下楚國重兵分作兩撥,一撥在西北漢中、宛城,與秦對壘,一撥在東北伐宋,與魏死戰。據儀所知,魏將龐涓已奪陘山十數城池,斬首楚將景合以下將士六萬,逼攻項城;昭陽被迫從宋國撤軍,與魏短兵相接;依昭陽之才,遠非儀之師弟龐涓對手。若是不出意外,此戰昭陽必敗。魏為中原霸主,楚與魏交兵,必出精銳,昭陽若敗,楚國精銳盡失,元氣必喪,大王再得天時。大王盡占天時、地利、人和三大利好,卻渾然不覺,仍在此處避虛搗實,坐失良機,儀竊為大王惜之!” 無疆沉思良久,拍案而起:“張子之言如雷貫耳,寡人再無疑慮,改道伐楚!”轉對廳外,“來人!” 侍臣叩道:“臣在!” “召國師、賁將軍、阮將軍、呂大夫即刻議事!” “臣領旨!” 小院里死一般地靜。香女、荊生各自閉目,相對而坐。 不知過有多久,香女睜開眼睛,神情開始不安,眼望荊生,小聲道:“荊叔,越王急召呂大人上殿,會不會又生枝節了?” 荊生搖頭:“想是不會。據老奴所知,迄今為止,除越王與倫琪之外,能進越王劍室的不過三人,一個是司劍吏,一個是大將軍賁成,再一個就是姑爺?!?/br> 香女不無憂慮:“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擔心。萬一越王??” 話音未落,客棧外面傳來車馬聲。 荊生迎出,不一會兒,攜著呂棕的手走進院中。 望見呂棕神色,香女知無大礙,松出一口氣,起身見禮。 三人分賓主坐下,荊生問道:“呂大人,為何不見姑爺回來?” 呂棕抱拳贊道:“哎呀呀,你家姑爺真是好口才,大王要改道伐楚,阮將軍不服,但被姑爺駁得啞口無言,即使倫國師也不得不松口,同意大王棄齊伐楚?!?/br> 香女一臉驚喜,看向荊生。 “棄齊伐楚?”荊生佯作不知,“請問大人,大王為何要棄齊伐楚?” 呂棕笑道:“這得歸功于你家姑爺了!”遂將大殿辯論略述一遍,末了道,“大王當場頒旨伐楚,分為水陸兩路,溯江水而上,直搗郢都?!?/br> 香女急問:“夫君他??人呢?” “還在大王那兒呢?!眳巫貞?,“看那樣子,一時三刻,姑爺是回不來的?!?/br> 瑯琊臺的觀海亭中,無疆南面而坐,張儀東向作陪,二人均將目光投向大海,遠眺水天一色的一片湛藍。果如阮將軍預言,自午時開始,大風驟起,海面波濤洶涌,大浪翻卷,但從如此之高的臺面上望去,幾丈高的浪頭竟如池中漣漪,唯有時隱時現的澎湃聲如雷貫耳,聲聲不絕。 這些日來,張儀的心一直懸著,直到此時,才算踏實下來,有雅興與無疆一道賞海。賞有一時,張儀側目望向無疆,見他觀海的神態如癡似醉,呵呵笑道:“大王在此日日觀海,可有膩味?” “膩味?”無疆頗為奇怪地望著張儀,“大海杳無邊際,風云際會,雪雨霧風,態勢萬變,晝夜陰晴,情趣各異,何來膩味?” “如此說來,”張儀順口接道,“大王不僅愛劍,也愛這海了?!?/br> “是的?!睙o疆點頭,目光再次移向大海,“人生不免一死。不瞞張子,無疆早就想好了,在那一刻到來時,無疆唯有兩個意愿,一是死于高手劍下,二是葬于大海深處?!?/br> 張儀心頭一顫,抱拳:“大王坦蕩胸襟就如大海一般,儀敬服!” 無疆抱拳還禮:“越人都是這樣,日子久了,張子也就知道了?!甭灶D一頓,指著大海,“張子觀此大海,可有感喟?” “不是感喟,”張儀望著大海,緩緩說道,“是敬畏?!?/br> 無疆贊道:“張子好言辭,應該敬畏!” 張儀將頭緩緩轉向無疆:“大王聽聞宋國的莊子否?” “宋國莊子?”無疆搖頭,“無疆孤陋寡聞,不曾聽說此人。怎么,此人也愛大海嗎?” “是的,”張儀起身,轉向西側宋國方向,深深一揖,又轉對無疆,“儀在谷中時,有幸得讀莊子一篇妙文,寫的正是這大海?!?/br> “哦?”無疆急問,“是何妙文,可否讓無疆分享?” “此文名叫‘秋水’,說的是夏末秋初,萬泉歸流,萬流歸水,萬水歸河,河伯聲勢大振,不可一世,攜巨水咆哮而下,及至大海,望洋而興嘆,自愧見笑于大方之家?!?/br> 無疆沉思有頃:“大海怎么說?” “大海說,”張儀侃侃而談,“對井蛙不可以語海,對夏蟲不可以語冰,對曲士不可以語道。你雖說出自崖縫,但一路走來,也算是見過世面,今見大海而自愧,是可以與你談談海了?!?/br> 無疆來勁了,傾身問道:“它怎么談?” “大海說,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我從未盈滿;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我從未虛少;春秋,我不變,水旱,我不知。受江河之流,不可以量數,我從未以為多。比形于天地,我猶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噫,”無疆大是感慨,“這個故事,講的當是無疆了?!?/br> 張儀笑問:“大王何說此話?” “未見張子之前,無疆一如那位河伯,在此僻壤浩浩然不可一世,及見張子,方知瀚海無邊??!” 張儀起身叩道:“大王美譽,儀愧不敢當!” “呵呵呵,”無疆起身,扶起張儀,“張子莫要自謙!張子之才,無疆由衷嘆服。無疆欲學中原官制,拜張子為相,舉國而聽張子,不知張子意下如何?” “謝大王器重?!睆垉x拱手謝道,“只是大王所請,儀目下不能從命?!?/br> “哦?”無疆不無驚訝,“此是為何?” “因為儀還有一件大事欲做?!?/br> 無疆急問:“是何大事,能否告知無疆?” “儀須去郢都一趟?!?/br> “郢都?”無疆更是詫異,“我大軍伐楚在即,張子不助無疆,反去郢都,這??” “呵呵,”張儀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大王,有儀在楚,豈不是??” 無疆似也明白過來:“張子是說??至楚內應?” 張儀抱拳應道:“大王圣明!” “只是,”無疆沉思一時,不無憂慮道,“如果楚王不聽張子,又該如何?” “在下有這個,”張儀笑笑,伸出舌頭,“如果楚王不是傻子,應當聽儀!” “敢問張子,欲以何說服楚王,如何內應我大軍?”無疆問道。 “第一步,面謁楚王;第二步,取信于楚王;第三步,將楚軍部署及楚王籌謀密函大王;第四步,在楚獲取權柄,與大王里應外合?!?/br> “好!”無疆握拳贊道,“有張子內應,破楚無憂矣!”眉頭微揚,“張子此行,可要無疆做點什么?” “不需要什么,”張儀拱手,“謝大王關愛!” 無疆略略一想:“聽聞楚王偏好珍珠,無疆予你南海寶珠二十顆,也好有個進身之禮?” “謝大王?!?/br> 無疆即叫內侍取來南海珍珠二十顆,交予張儀:“張子此來,無疆受益匪淺。張子此去,無疆亦當有所表示才是。請問張子,需要什么盡可說來,只要無疆擁有,必雙手奉送?!?/br> 張儀想有一時,望向無疆:“儀求大王藏劍一把,留個念想?!?/br> “走,”無疆起身,“劍廳里選去?!?/br> 二人隨司劍吏再入劍廳,無疆指著琳瑯滿目的寶劍,對張儀道:“這里的藏劍,除純鈞為先王所遺,無疆不敢相贈之外,其余藏劍,張子隨便挑選?!?/br> 張儀拱手道:“謝大王?!?/br> 無疆興致頗高,上前親自介紹:“張子,此劍你已看過了,是文種的配劍——屬鏤,再前面那柄,你道是誰的?是孫武子的。據說此劍吳王闔閭配過,后來贈予孫武,孫武就是用它斬了闔閭的兩位愛妃??” 張儀挨個看過,卻是一個也未選中。眼看就要走到盡頭,張儀目光一亮,落在一柄裝飾精美的女子佩劍上。 “呵呵呵,”無疆笑道,“此劍亦稱美人劍,是吳王夫差贈送美人西施的?!?/br> 張儀拿過此劍,細審幾眼,轉對無疆:“就是此劍了?!?/br> 無疆怔了下,撲哧笑道:“敢問張子,此劍可是贈送美人的?” “大王圣明?!睆垉x回以一笑。 “哈哈哈哈,”無疆長笑數聲,“人說無疆是劍癡,張子當是一個情癡了!” 張儀面上微紅,抱拳道:“讓大王見笑了?!?/br> 無疆又樂一時,斂笑道:“不說這個了,無疆還有一事請教張子?!?/br> “儀知無不言?!?/br> 無疆盯住張儀,目光真誠:“無疆苦思數日,仍未悟出張子的后發先至之術。此處并無他人,無疆懇求張子能出一語點撥?!?/br> “點撥不敢?!睆垉x微微笑道,“儀問大王,出劍之時,劍在何處?” “劍在手中?!?/br> 張儀連連搖頭。 無疆怔了:“劍不在手中,卻在何處?” 張儀指指心窩:“劍在這兒,在心中?!?/br> “劍在心中?”無疆顯然沒有明白過來,大睜兩眼望著張儀。 “正是?!睆垉x靜氣凝神,“劍在手中,心不動劍動;劍在心中,劍不動心動?!?/br> 無疆凝眉良久,恍然大悟道:“張子一語,無疆茅塞頓開!劍動心不動,說的是劍已發,心未至;劍未動心動,說的是劍未發,心卻至。心即意念,張子重在劍意合一,劍隨心動?!?/br> “大王圣明!”張儀拱手賀道,“天人合一,可成道人。劍意合一,可成劍人?!?/br> “是哩,是哩,”無疆連連點頭,大是嘆服,“劍再快,也沒有意念快。張子果是天下第一劍士,無疆敬服!” “謝大王褒獎?!?/br> 張儀拜辭無疆,乘王輦回到客棧,如英雄凱旋。 香女、荊生及貼身仆從迎出店外,無不叩拜。張儀下車,扶起香女,攜其手步入廳中,從腰中解下一劍,遞給她道:“香女,看在下帶回什么來著?” 香女接過審看,見劍鞘鑲滿金玉珠寶,華美無比,拔劍出鞘,失聲驚叫:“天哪,西子劍!” “呵呵呵,”張儀笑道,“請問香女,此劍如何?” 香女嘆道:“天下寶劍,丈夫之劍首推純鈞,女子之劍就是它了!” “呵呵呵,”張儀笑道,“香女既識此劍,喜歡它否?” 對于自幼嗜劍如命的香女來說,豈有不愛之理,是以連連點頭,一臉癡迷。 “好吧,”張儀笑道,“若是喜歡,從今日起,它就歸你了!” “歸我?”香女不可置信地盯住張儀,“此劍當是越王的寶貝呀!” “昨日它是越王的,”張儀淡淡一笑,“今日它歸香女了?!?/br> 香女小心翼翼地將劍插回鞘中,輕聲問道:“是越王贈送夫君的?” “不不不!”張儀連連搖頭,“是在下向他討要的!” “是專為奴家討的?”香女歪頭問道。 “就算是吧!”張儀支應一句,似又想起什么,撲哧一笑,“為討此劍,在下還惹無疆那廝一陣好笑呢?!?/br> 香女驚愕:“他笑什么?” “他笑在下是個情癡?!?/br> 聽到“情癡”二字,香女兩眼凝視張儀,淚水滿盈,一步一步地挪過來,將頭伏在張儀胸前,聲音哽咽:“夫君??” 見香女如此激動,如此知情識趣,張儀兩眼微閉,眼前浮出玉蟬兒的身影,內中一陣悸動,伸手輕撫香女的秀發,喃聲說道:“蟬兒,張儀無福,只能祝福你了?!?/br> 香女聽得真切,細想此話,卻是云里霧里,抬頭問道:“夫君,蟬兒是誰?” 張儀兩眼望向廳外,神情恍惚:“蟬兒是誰,你是不會知道的?!?/br> 看到張儀仍在盯著廳外,香女順眼望去,看到院中有棵大樹,恍然大悟道:“香女知道了,夫君說的蟬兒想必就是那些伏于樹間以露為食,能歌會唱的蟲兒。不過,我們越人不叫它蟬兒,叫它‘知了’,因它一到夏日,總是日夜不停地唱著‘知了——知了——’?!?/br> “唉,”張儀依舊望著廳外,輕嘆一聲,“這‘知了’不是那‘蟬兒’,你只知‘知了’,哪知蟬兒?” 香女怔了下,連連點頭:“嗯嗯嗯,香女明白。想那鬼谷里,每到夏秋,必是日日可見蟬飛,夜夜可聞蟬鳴,夫君看到那樹,必是思念鬼谷了?!甭灶D一頓,“眼下尚是暮春,并無蟬兒。不過,夫君放心,待夏日來時,香女定為夫君捉上幾只,讓它們日日為夫君歌唱?!?/br> 張儀收回目光,苦笑一聲,正欲說話,荊生進來,見二人狀甚親密,頓住步子。張儀聽到聲音,推開香女,轉對荊生道:“荊兄,準備車馬,上路?!?/br> “好的,”荊生應道,“姑爺,去哪兒?” “郢都?!?/br> “老奴遵命!” “聽說方今楚王酷愛對弈,可有此事?” “正是,”荊生笑道,“老奴聽景大人講過?!?/br> “幫我做只棋枰?!?/br> “棋枰?” 張儀拿出一塊絲絹:“照這上面所畫,標有尺寸,用老楠木?!?/br> 荊生接過:“老奴這就安排,保證姑爺一到郢都,就能看到棋枰!” 張儀笑了。 楚國郢都南鄰江水,東臨云夢澤,西依巴山,北望武當、桐柏,物產豐富,地理位置優越,楚文王時由丹陽徙此,至威王時已歷三百余年,民眾摩肩接踵,甚是繁華。 在郢都東南約四十里處是一大澤,喚作云夢澤,澤邊有一土陵,二百年前楚靈王在此大興土木,建一離宮,名曰章華宮。章華宮方圓四十里,中有一臺,高三十仞,在瑯琊臺未建之前,是列國的最高建筑。傳聞靈王建成此臺后,召集宮女、園丁和奴仆三千余人在此居住。靈王崇尚細腰,宮中嬪妃無不節食束身,弱不禁風,每每登臨此臺,均需休息三次,因而此臺也稱“三休臺”,章華宮亦稱細腰宮。 同歷代楚王一樣,楚威王熊商亦喜此宮,每年仲春二月都要離開郢都到此賞游,一直住到五月仲夏。在此期間,大小國事盡皆托于太子。 這年春末夏初,午后時分,位于三休臺上的觀波亭中,年過五旬的威王正在亭中與幾個宮娥嬉戲。威王黑巾蒙眼,東撲西摸。一位妃子與七八個宮娥四面圍住威王,咯咯嬉笑,東躲西閃。 正在此時,留守郢都主政的太子熊槐急急慌慌地走上亭子,內宰誠惶誠恐地跟在身后。 見到此景,太子槐一下子怔了。正在咯咯嬉笑的妃子及眾宮娥見到太子,無不粉面含羞,以袖掩面,急急避往一側。 陡然間聽不到嬉笑聲,楚威王一邊仍在摸索,一邊喊道:“愛妃!愛妃——” 太子緩緩跪下,連拜三拜,沉聲說道:“兒臣叩見父王!” 楚威王一把扯下黑巾,見太子跪在地上,面色尷尬,狠瞪內宰一眼,轉對愛妃,厲聲斥道:“還不退下?” 妃子與眾宮娥急急退下。 楚威王走至席前,并膝坐下:“平身吧?!?/br> 太子槐謝過,不等起身先自奏道:“啟稟父王,兒臣有緊急軍情奏報!” 楚威王漸漸恢復威儀:“說吧,可是項城戰事?” “是邊關急報!” 楚威王眉頭緊皺:“何處邊關?” “東越邊關!”太子槐從袖中摸出急報,雙手呈上,“鎮守昭關的卞將軍急報,越國伐齊大軍已于三十日前離開瑯琊,兵分兩路,掉頭南下,大舉犯我!” “哦?”楚威王接過急報,不及去看,驚問,“多少人馬?” “陸路十五萬,戰車五百乘,已過廣陵,正沿江水北岸逼向昭關;水路六萬,有大船一百艘,中船兩百艘,小船無數,多運載兵械糧草,正沿江水上行,不出十日,可至長岸。若不阻擊,三十日后,水路可達云夢澤,逼迫郢都。陸路一旦突破昭關,必將長驅直入,與水路呼應?!?/br> 楚威王凝眉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項城可有音訊?” 太子槐遲疑一下,緩緩說道:“昭陽仍與魏人在長平、召陵一線對峙,前日表奏,若要擊敗魏人,收復陘山,仍需增兵五萬?!?/br> “哼!”楚威王臉色一沉,鼻孔里哼道,“他已損去六萬精兵,還有臉增兵?” “父王,”太子槐急道,“眼下急務不在項城,而在越人!” “是啊,”楚威王點頭,沉下氣來,安撫他道,“越人一時三刻打不過來,槐兒不必急切。你可回宮穩定朝局,讓景舍速來章華!” “兒臣遵旨!” 看到太子槐漸去漸遠,楚威王緩緩閉上眼去,有頃,大叫:“來人!” 內宰急至,跪在地上,叩道:“臣在!” 楚威王冷冷說道:“你可知罪?” 內宰再叩,泣道:“臣知罪!臣攔住殿下,要殿下稍候片刻,待臣稟過大王,可殿下心急如火,只是不聽!” “好吧,既往不咎。自今日始,無論何人再上此臺,你須稟報寡人,違者以抗旨罪論處!” 內宰再叩:“臣謝大王不罪之恩!” “密召昭陽、屈匄,要他們火速返郢,直接來章華臺!” “臣領旨!” 郢都,楚宮三水環繞,從正門不遠處流過的一條名喚麗水,寬約數丈,水清流緩,岸邊楊柳依依,百花競艷。一排街市臨水而建,靠近宮城的一端立著一家奢華客棧,名喚棲鳳樓。 將近中午時分,一輛駟馬豪車停在棲鳳樓門前,太子槐的貼身侍臣靳(jin)尚從車上跳下,大踏步走進。早有幾人迎上,見過禮,將他引至樓上。荊地潮濕,尤其是這種臨河客棧,因而,雅室大多設在樓上。 室中端坐一人,正是荊生。 見靳尚進來,荊生起身揖道:“在下荊生見過靳大人!” 靳尚回揖:“靳尚見過荊先生?!?/br> 荊生指著上首席位:“靳大人請坐!” 靳尚也不客套,走前幾步,并膝坐了。見荊生也于陪位坐下,靳尚方從袖中摸出一份拜帖擺在幾案上,開門見山:“這封拜帖可是荊先生發的?” “正是?!鼻G生抱拳應道,“在下冒昧打擾靳大人,還望大人見諒?!?/br> 靳尚略略抱拳,算是還禮:“在下與荊先生素昧平生,荊先生面見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大人可知公孫rou林?” 靳尚眼睛一亮:“久聞大名!聽說楚人一半rou食皆為rou林所供,可有此事?” “皆是傳聞,”荊生微微一笑,“公孫rou林不過是供應楚地北方二十四邑的rou食,僅此而已?!?/br> “二十四邑rou食!”靳尚驚道,“這生意也夠大了!荊先生是??” “在下不才,奉公孫先生之命,暫時照管rou林生意?!?/br> 靳尚肅然起敬,抱拳賀道:“荊先生有能力經營這么大的攤子,在下敬服?!?/br> “謝靳大人抬愛?!鼻G生還過一禮,侃侃說道,“承蒙靳大人庇佑,這些年來,rou林生意才算做大。在下此番來郢,公孫先生再三叮囑,務要在下拜會大人,面謝大人提攜之恩!” “庇佑?”靳尚一怔,“荊先生別是弄錯了,在下不曾認識公孫先生,何來庇佑之說?” “大德不言,”荊生抱拳道,“靳大人幫下大忙卻不言功,實令在下欽敬!” “這??”靳尚更是惶惑,“在下愚笨,還請荊先生明言?!?/br> “大人可曾認識景翠將軍?” 靳尚點頭:“他是在下朋友?!?/br> “五年前大人與景翠將軍同往宛城,可否贊過宛城rou食?” 靳尚想有一時,點頭道:“嗯,好像有過這么回事。那日吃酒,嘗到宛城rou食,覺得味道鮮美,種類甚多,曾對景翠議過此事?!?/br> “這就是了!”荊生笑道,“靳大人的贊嘆馬上傳至南陽郡守景合將軍耳中,景將軍一聲令下,南陽郡屬下二十四邑的rou食供應,就都交給公孫rou林了!” 靳尚震驚:“這是真的?” “句句屬實?!鼻G生從幾案下拿出一只裝飾精美的禮盒,輕輕推至靳尚幾前,“公孫先生感念大人的提攜大恩,早欲報答,只無機緣。此番在下陪同我家姑爺、姑娘至郢,公孫先生特別備下薄禮,定要在下面謝大人。禮物雖薄,情意卻重,還望大人不棄!” 靳尚打開禮盒,看到內中竟是二十顆稀世珍珠,價值不可估量,急抱拳道:“荊先生,這??公孫先生如此大禮,叫在下如何敢收?” “大人莫要客套!”荊生抱拳還禮,“我家姑爺說了,若是能與大人結交,縱使千金,又有何惜哉?!?/br> 靳尚再次抱拳:“請荊先生轉呈你家姑爺,就說他這個朋友,靳尚愿意結交?!?/br> “謝大人!” “請問荊先生,姑爺、姑娘此來郢都,可有在下幫忙之處?” 荊生略一遲疑,點頭道:“大人既然問起,姑爺倒有一事相求?!?/br> “哦?”靳尚望著荊生,“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荊先生盡可說來?!?/br> 荊生撲哧笑道:“說起此事,倒有幾分好笑。姑爺是個天生棋迷,不知從何處聽聞殿下棋藝高超,不遠千里來郢,一心欲向殿下討教?!?/br> “殿下棋藝高超?”靳尚一怔,沉思有頃,搖頭道,“在下侍奉殿下數年,未曾見過殿下與人對弈,不知你家姑爺從何處聽聞此事?” 荊生搖頭:“在下也是不知?!?/br> 靳尚將禮盒合上,推予荊生:“荊先生,姑爺之請,在下恐難從命。公孫先生的厚禮,也請荊先生??” 荊生將禮盒再推回來,笑道:“靳大人,公孫先生的謝禮與姑爺所請風馬牛不相及,大人莫再推拒?!?/br> “那??”靳尚略略一怔,“姑爺那兒在下如何交代?” 荊生從袖中摸出一封信函:“只要大人能將此函轉呈殿下,姑爺也就感念不盡了?!?/br> 靳尚接過書信,細細審看一遍,見并無異樣,抬頭問道:“請問荊先生,是何書函?” “大人放心,”荊生笑道,“是我家姑爺親筆所寫,斷無冒犯之語。姑爺說了,只要殿下讀到此信,就一定會親來客棧,邀請姑爺前往手談?!?/br> 靳尚拱手道:“既是此說,在下信你。荊先生,若無他事,在下告辭!”說罷將信納入袖中,拱手揖過,走下樓去。 荊生提上禮盒,跟在身后,送他到車上,將禮盒放他身邊,拱手作別。 二樓的另一套雅室里,香女撥開窗簾,望著靳尚上車的背影,轉對張儀道:“夫君,這事兒能成嗎?” 張儀探出頭來,朝靳尚瞟去一眼,微微一笑,轉身走回室內,指著幾案上的琴道:“你的琴藝大有長進,得抓緊習練才是?!?/br> 香女“嗯”了一聲,回身坐到琴前。 太子槐正與奉命前來的景翠、屈匄、逢侯丑三位年少愛將商議眼前危局,靳尚匆匆走進,叩道:“臣叩見殿下!” “靳尚,”太子槐白他一眼,“景將軍他們早已到了,本宮使人四處尋你,皆說不見,何處去了?” “回稟殿下,”靳尚看一眼景翠,“臣接到請帖,前往拜見景將軍的一個友人去了!” “在下的友人?”景翠一怔,“何人?” “是位姓荊的,從葉城來?!?/br> 景翠急切問道:“可是公孫rou林的荊先生?” “正是?!?/br> “公孫rou林?”太子槐臉色一沉,“一個賣rou的為何請你?” “回稟殿下,”靳尚應道,“此人有個姑爺名叫張儀,是中原士子,深諳黑白之道。此人不知從何處聽聞殿下棋藝高深,特來郢都,欲向殿下討教。荊先生不知景將軍已經回郢,聽聞臣侍奉殿下,特別使人登門求請?!?/br> “向本宮討教棋藝?”太子槐先是一怔,繼而冷笑一聲,“國難當頭,莫說本宮不善弈棋,即使善弈,眼下何來這份閑心!”轉視靳尚,“你是如何回復他的?” “回稟殿下,”靳尚眼珠兒一轉,“臣聽聞此事,甚覺可笑。只是有礙于景將軍面子,不便發作,推說殿下國事繁忙,沒有閑心對弈,要他速離郢地,尋他人對弈去?!?/br> “嗯,”太子槐點頭,“回得甚好。后來呢?” “那位姓荊的不肯罷休,從袖中掏出一信,務要臣轉呈殿下,并說殿下看到此信,一定會于百忙之中,親來客棧與他家姑爺手談?!?/br> 眾人盡皆怔了。 太子槐緩緩轉頭面向靳尚:“書信何在?” 靳尚從袖中摸出一書,膝行幾步,雙手呈上。 太子槐拆開一看,見里面是一帛書,帛書上僅有七字:“殿下欲弈天下否?” 太子槐神色立變,匆匆將帛書疊起,納入袖中,轉對靳尚:“此人現在何處?” “回稟殿下,就在麗水旁邊的那家客棧?!?/br> 太子槐忽地起身:“快,擺駕客棧,本宮這就與他手談!” “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