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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45章| 陳軫落難走鬼谷 龐涓得勢攀高枝

第045章| 陳軫落難走鬼谷 龐涓得勢攀高枝

下,“是真不明白呢,還是假作糊涂?來,寡人問你們,就眼下而言,秦之大敵何在?”

    二人異口同聲:“魏國?!?/br>
    “何人執掌魏國?”

    “魏罃!”

    “何人最知魏罃?”

    公子疾一拍腦門,連連拱手:“君兄圣明,臣弟心服口服!”

    “好呀,”惠文公笑了,“一個服了,還有一個?!鞭D向司馬錯,“司馬將軍,你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嗎?寡人問你,前番四國攻魏,魏卻絕處逢生,這是何人之功?”

    司馬錯朗聲應道:“龐涓?!?/br>
    “縱觀黃池、朝歌二戰,龐涓以疲弱之兵,三萬之眾,于五日之內輾轉三百里,斃敵五萬,俘敵兩萬,擊潰齊、趙兩支大軍,活擒天下名將田忌,司馬將軍可否及之?”

    “臣不及?!?/br>
    “列國諸將之中,可否有人及之?”

    司馬錯搖頭。

    “龐涓以布衣之身橫空出世,攔齊公御駕,壞齊、魏相王,先將魏國置之死地,然后生之,此等氣勢,此等謀劃,列國臣子可否有人及之?”

    司馬錯再度搖頭。

    “田因齊奇其才,拜他上卿,賞他百金,卻被龐涓一口回絕,司馬將軍可知原委?”

    “臣不知?!?/br>
    “因為龐涓有個仇人,叫陳軫。陳軫害死龐涓生父,龐涓誅殺陳軫全家,兩人各勝一場,算是斗完一個回合。寡人收留陳軫,就是想看他們的下一個回合!”

    司馬錯拱手拜服:“君上神算,臣心服了?!?/br>
    “心服就好?!被菸墓Z氣鏗鏘,“上卿之位,在魏、在齊也許顯赫,在秦卻是虛職。至于黃金、美女、府宅之物,賢才不屑一顧,歪才趨之若鶩。歪才趨之,能為之死,寡人有何惜哉!”

    龐涓正在大將軍府中與副將張猛商議崤關及沿河對秦防務,門外一陣喧嘩,門人入報:“報,有鄉民求見大將軍!”

    “鄉民求見?”龐涓怔了,與張猛一起走出大門,果見十幾個鄉民跪在地上。

    見到龐涓,為首老者連拜三拜,泣道:“大將軍,求您開開恩哪,求您了!”又是一串響頭。

    眾鄉民盡皆叩首。

    “老丈請起!”龐涓走前一步扶起老者,“我就是龐涓,你有何求,請講!”

    老丈抹淚述說。

    原來,老丈年逾花甲,膝下二子,長子應征,次子耕種。去年秋天,次子患病辭世,長子名喚青牛,編在范梢將軍麾下。三日前,青牛偷食軍糧,犯下死罪,定于今日午時斬首,范將軍通知老人趕去收尸。老人聞訊,急與眾鄉鄰趕到范將軍帳前求情,范將軍卻說法不容情,青牛犯下軍法,依律當斬。老人求告無門,有軍卒不忍,要他向大將軍求情,說是只要大將軍開恩,青牛死罪或可得免。老人一聽有望,當即與眾鄉民趕到大將軍府,為子求情。

    “偷食軍糧?”龐涓怔了,問道,“軍營里一日三餐皆有供應,你兒子為何偷食軍糧?”

    “唉,大將軍呀,”老者泣道,“我這孩子力大貪食,一人要抵三人飯量,一餐能食牛rou十斤、烙餅二十只、米飯五碗,尋常飯食填不飽肚子啊?!?/br>
    龐涓抬頭看天,已近午時,不及再問,急令備車,與張猛朝城北范將軍營地疾馳而去。

    離營地尚距二里,二人已聞三通號鼓。龐涓急了,緊抽戰馬,戰車如飛般馳往刑場,遠遠看到青牛兩手被綁,埋頭跪在行刑臺上,劊子手扎好架勢候于一側,大刀已經掄起。

    范梢端坐臺上,一臉嚴肅。屬下三千將士列隊觀刑。

    眼見大刀就要落下,馳至兩箭地之外的張猛大叫:“范將軍,刀下留人??”

    眾將士大吃一驚。

    劊子手揚刀望向范將軍。

    范梢正自驚愕,戰車馳到,龐涓、張猛跳下車,快步走上刑臺。

    范梢起身叩拜:“末??末將叩??叩??叩見大??大將軍!”

    龐涓沒有睬他,徑直走到青牛身邊,對劊子手喝道:“松綁!”

    劊子手松綁。

    龐涓拉起青牛,將他上下打量一遍,見他面如赤銅,身長八尺,體壯如牛,內中大喜,拍拍他的肩頭問道:“你就是青牛?”

    已經閉目受死的青牛顯然不曉得發生何事了,兩眼懵懂地看向龐涓。

    張猛大喝:“青牛,大將軍救你性命,還不謝恩?”

    青牛被他喝醒,打了個驚怔,這才看清跟前之人是大將軍,叩首:“青牛叩謝大將軍救命之恩!”

    龐涓轉向范梢:“范將軍,青牛有飯量,你可知道?”

    “末??末??末將知??知道?!?/br>
    “既然知道,為何不給他增加飯食?”

    “回??回大??大將軍,末將增??增??增加來著,他吃??吃??吃??雙份?!?/br>
    “青牛要吃三份,雙份如何能夠?”

    “原??原來三??三份來著,可??近日李??李將軍克??克扣軍??軍餉,每日僅??僅供八??八兩二錢,誰??誰都吃??吃不飽,末??末將這??這才減??減??減他份??份額?!?/br>
    龐涓的臉色陰沉下來,目光緩緩轉向張猛:“傳李通!”

    不消一刻,負責糧草的將軍李通疾馳而來,納頭拜道:“末將李通參見大將軍!”

    龐涓臉上現出殺氣,冷冷問道:“李通,你可知罪?”

    “回稟大將軍,末將不知!”

    龐涓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你死到臨頭,還說不知!”

    “末將不知!”李通重復一遍。

    “本將問你,為何私扣軍餉?”

    “回稟大將軍,末將沒有私扣軍餉。今年大旱,河東夏糧顆粒未收,國庫儲糧被司徒大人調用賑災,軍中儲糧僅余萬石,后來雖又收繳齊、趙軍糧萬石,卻又供養齊、趙活口一萬八千,消費殆盡。末將苦思無策,只好減少供給,否則,兩個月之后,三軍將士就將無粟可炊?!?/br>
    龐涓心頭一凜,眉頭緊鎖,沉吟有頃,再次問道:“此等大事,你為何不報?”

    “末將早已具表上報,大將軍如若不信,可問張將軍?!?/br>
    “確有此事?!睆埫忘c頭應道,“末將也曾多次向司徒大人談及此事,司徒大人親領末將赴國庫驗看。近年王上用兵頻仍,役民過重,國庫確無余糧。大將軍近來一直忙于大事,末將暫就壓下了!”

    “糊涂!”龐涓指他鼻子,幾乎是吼,“什么是大事?三軍無糧,這才是大事!”略頓一下,轉對李通,“李將軍,此事怪不得你,是本將錯了!從今日始,三軍恢復正常供養。王上賞賜本將黃金五百兩,全部予你,速向列國購買軍糧,暫緩燃眉之急。至于數月后的糧餉,本將另有籌劃!”

    龐涓竟然拿出自己的賞金購買軍糧,在場將士,包括張猛,無不跪倒,叩拜涕泣。

    “全都給我起來!”龐涓手指眾將士,高聲責罵,“哭,哭,哭,你們就知道哭!你們還是大魏武卒嗎?把這點兒力氣攢起來,練出本事,用到沙場去!”

    眾將士“唰唰”站起,齊吼:“謹遵大將軍令!”

    龐涓掃視眾人一眼,滿意地點點頭,大聲道:“好樣的!”又轉向青牛,“青牛,聽聞你有些力氣,能否向本將展示一下手段?”

    青牛答應一聲,兩只銅鈴般的大眼珠子一轉,走到監斬臺前,兩手扳牢臺角,大喝一聲:“起!”能容納二十余人、不下千鈞的龐大監斬臺整個被他掀翻在地。

    “好一個猛士!”龐涓脫口贊道,轉向張猛,“張將軍,似這等猛士,軍中可有?”

    張猛應道:“據末將所知,各營均有。但如青牛這般力氣的人,末將也是第一次看到!”

    “將他們集中起來,組成一旅,編入中軍,飯食特別供應!”

    “末將得令!”

    “青牛,”龐涓走到青牛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走,本將請你吃個飽飯!”

    龐涓用五百賞金進一步收買了軍心不說,又意外獲得靈感,為武卒整編出一支虎賁之師。

    返回途中,龐涓與張猛相對而坐,暢談如何組建這支奪旗陷陣銳師,繼而是如何改組現有武卒體制,回歸吳起治軍之初的思路,重新組建一支戰無不勝的大魏鐵軍。

    二人越談越投機,不知不覺中,戰車已馳到大將軍府前。

    馬蹄慢下來。

    然而,戰車尚未停穩,不知何處陡然沖出一人,直沖車馬跑來。龐涓正自吃驚,兩個門人箭步沖出,一側一個,將那人死死扭住。

    龐涓跳下車,緩步上前。

    兩個門人臉色煞白,急切說道:“啟稟大將軍,這個乞丐午時上門乞食,小人打發他了。不料此人吃飽喝足,仍不肯走,說要求見大將軍。小人知他胡鬧,將他趕走。誰知此人不識好歹,不知何時又溜回來,悄悄躲在角落里,讓大將軍受驚了?!?/br>
    “呵呵呵,”龐涓笑道,“不過一個乞丐,看把你們嚇的。放開他吧?!?/br>
    門人松手。

    龐涓細審那人,年約二十,眉清目秀,襤褸褐衣難掩一身英武,兩只大眼炯炯有神,心中暗喜,點頭問道:“小伙子,你是何人?為何守于此處攔阻本將?”

    小伙子問道:“大將軍可叫龐涓?”

    龐涓應道:“正是?!?/br>
    “草民龐蔥,奉家父之命,特來投奔大將軍?!?/br>
    龐涓心頭一動:“令尊是?”

    “龐青?!?/br>
    龐涓心頭一陣狂喜,面上卻聲色未動:“龐青是做什么的?”

    “是個匠人,箍桶?!?/br>
    龐涓急道:“他??人呢?”

    龐蔥垂下頭去,有頃,泣道:“家父走了?!?/br>
    龐涓震驚:“你是說??叔父他??死了?”

    龐蔥悲哭起來。

    龐涓兩手捂臉,良久,伸手扯住龐蔥:“來,府里說去?!?/br>
    龐蔥跟著龐涓走進府中,在庭堂坐下,將龐青一家如何以箍桶為生,如何于十八年前離開大梁,如何在宿胥口住有兩年,母親因何而死,他們又如何搬往趙都邯鄲等陳年舊事細述一遍。就在兩個月前,龐青病重,彌留之際向龐蔥提及他有一個伯父,名喚龐衡,早年失散。就在此時,奉陽君兵敗朝歌,邯鄲城中到處風傳魏國大將軍龐涓的故事,其中有人提到龐將軍的父親名喚龐衡。龐蔥聽得仔細,回家說給龐青,龐青疑心是他侄兒,叫龐蔥詳細打探,得知龐衡曾為大周縫人,斷定龐涓是其親侄,掙扎起身,欲回大梁見親侄一面,了卻多年心愿。父子租車起程,行不及一日,龐青受不住車馬顛簸,咽氣于途。龐蔥痛不欲生,賣掉隨身所有將父親葬了,一路乞食,趕往大梁。

    待龐蔥講完,龐涓確認他正是堂弟,悲喜交集,抱住他痛哭失聲??抻幸魂?,龐涓吩咐仆從為龐蔥換過衣衫,擺酒接風。酒宴之中,龐涓也將這些年來的經歷細述一遍,尤其提到仇敵陳軫如何于四年前害死龐衡,自己又如何受他追殺及如何趕赴大梁和宿胥口尋親諸事。龐蔥聽畢,免不得又流一番眼淚。

    待到酒宴撤過,龐涓問道:“蔥弟,你有什么愿望,盡可告知為兄?!?/br>
    龐蔥應道:“在這世上,蔥弟唯有兄長一個親人,能與兄長朝夕廝守,就是蔥弟的最大心愿?!?/br>
    龐涓沉思有頃,使人將眾門人、仆從全部召來,朗聲宣道:“自今日始,龐蔥為本府府宰,府中大小諸事,皆決于府宰,你等小心伺候,謹聽吩咐!”

    眾仆從拜過龐蔥,諾諾領命。

    龐蔥的意外投奔為龐涓增加一喜。

    是夜,龐涓輾轉反側,久未入眠?;仡櫝錾街蟮乃羞^程,幸運之神幾乎是處處惠顧,順暢得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是真的。前后不過十個月,他步步走險棋,步步得僥幸,從遭人通緝的落難士子搖身變作威震列國的大將軍,以三萬疲敗之師,五日兩勝,連敗兩支強敵,斬首近五萬,俘獲近兩萬,縱使孫武、吳起用兵,也未見有此戰績。更重要的是,他在武卒中深得軍心,成為軍魂。吳起吸疽卻未跪亡,他不僅跪亡吸疽,這又快馬救冤,破私財購餉,三軍如何能不對他五體投地?

    三軍既得,外事搞定。堂弟意外投奔,家事也算定了。外有三軍,家有嫡親,龐涓可謂志得意滿,出山之后的第一局大棋圓滿落定。

    第一局旗開得勝,下面一局就該落子定勢了。

    可??對手是誰?該定何勢?第一枚子又該落于何處?

    龐涓越想越是睡不去,干脆翻身坐起,拿出在鬼谷時在林中修來的功力,收攏心智,陷入冥思。

    東方破曉,龐涓緩緩睜眼,臉上浮出一切篤定的淺笑。

    逢澤位于大梁東南,距南城門不足五十里。澤中有一島,方約二里,島中心有一土山,名喚龍山,高約十數丈。昔日陳軫鼓噪的鳳鳴龍山,說的就是這兒。

    龍山立于浩渺煙波中,得水汽滋潤,林木蔥郁,景色秀美,兩年前又有鳳鳴傳聞(迄今為止,魏惠王仍然深信不疑),因而在移都大梁之后,龍山很快被辟為王室圣地,惠王在此建立別宮,設立祭祠,駐衛士守護。

    在別宮深處有一處院落,高墻厚門,密不透風。門外反掛兩把銅鎖,周圍五十步內不見人跡。

    黑漆大門的重鎖里面是一處四合式庭院,院內擺設雖說簡陋,卻也應有盡有。

    這是奉魏王欽命特設的一處冷宮,專門關押犯有重罪的王室子女、宮妃等。無論是誰,一旦被打入此處,就等于被判終身監禁。

    此處有吃有喝,有睡有坐,唯一沒有的是生氣。庭院里荒草蔓延,樹影婆娑,看不到任何活物。

    此時此刻,蓬頭垢面的前大將軍公子卬面幾而坐,無神的大眼死死盯住幾案上的紫色陶壺。

    靜寂,死一樣的靜寂。即使不遠處澤水擊打石岸的澎湃聲也被一圈又高又厚的磚墻阻擋,傳到耳邊時微弱得他幾乎無法聽到。

    公子卬本為剛烈之人,可以赴湯蹈火,可以沖鋒陷陣,可以不吃不喝,卻不可以忍受寂寞。而這樣的靜寂他已忍耐兩月有余,終至極限了。

    又坐一時,公子卬猛然爆發,忽地站起,一把抓過石幾上的紫壺,啪一聲摔向厚厚的磚墻,又幾個大步跨到門口,猛力拍打大門,聲嘶力竭道:“來人哪!快來人哪!”

    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

    公子卬朝大門猛踹幾腳,仍無一人。公子卬眼珠一轉,看到窗臺上靠著一根木棒,跑過去拿在手中,用力砸向大門,“哐——哐——”的噪音震耳欲聾。

    公子卬砸了不知多少下,徹底絕望了,將木棒扔在地上,倚門癱坐下來,口中咒道:“這幫狗娘養的,本公子有朝一日出去,看不揍死你們!”

    不知過有多久,公子卬拖著沉重的步子挪回廳堂,盯住堂中簡陋的擺設發呆。

    突然,公子卬眼珠瞪起,歇斯底里般再次發作,將幾案上的所有物事一件件拿起,又一件件摔碎。能摔的東西摔完了,再從地上撿起,重新摔下。

    然而,無論公子卬如何發作,四周依然靜寂如死,這個世界似乎再也無人在意他的存在。

    許是力氣用盡了,許是意識到一切皆是徒勞,公子卬漸漸停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公子卬萬念俱灰之時,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咚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近,公子卬的心越跳越快,兩眼死死盯住黑漆院門。

    在一陣“嘩嘩啦啦”的開鎖聲后,大門“吱呀”洞開,威風凜凜的龐涓邁步走進。一名軍尉和幾名軍卒手持武器緊跟于后。

    公子卬傻了,兩眼如癡如醉地盯牢龐涓的大將軍盔甲。

    兩個月前,這身盔甲真真切切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龐涓一步一步地走進院子,在廳堂的門檻外面停住腳步。

    軍尉跨前一步,朗聲說道:“啟稟公子,大將軍看你來了!”

    公子卬卻無任何反應,依舊癡癡地盯視龐涓身上的盔甲。

    龐涓跨前一步,撲通跪下,連拜三拜,朗聲說道:“末將龐涓叩見安國君!”

    公子卬打個驚怔,似乎這才反應過來,翻身爬起,連爬帶跪地越過門檻,一把抓牢龐涓衣襟,苦苦哀求:“龐大將軍,快??快放我出去,求你了!”

    龐涓看他一眼,慢慢站起,眼睛四下一轉,但見滿目落寞,一地狼藉,不由得感慨萬千,轉向軍尉大聲責道:“你——”目光掃向眾軍卒,“還有你們,就是這樣子侍奉安國君的?”

    軍尉和眾軍卒全被嚇傻了,一齊跪下,面面相覷,欲辯又止。

    龐涓的眼睛盯向軍尉,厲聲喝道:“愣個什么?還不快喊人來,打掃庭院,將這一應物事全換新的,再傳兩個奴婢過來,好好侍奉安國君!”

    軍尉急道:“這??大將軍,王上旨令??”

    “照做就是!”龐涓擺手,“王上那兒,本將自有交代!”

    軍尉應聲諾,急帶眾卒離去。

    看到軍卒走遠,龐涓再次面對公子卬跪下,泣淚道:“末將來遲,讓安國君受苦了!”

    公子卬跪前一步,緊緊握牢龐涓之手,涕淚交流:“大將軍??”

    次日下午,在王宮后花園的涼亭下面,魏惠王端坐于席,全神貫注于面前棋局。

    有頃,惠王的目光從棋局上移開,緩緩射向對面的龐涓,臉上浮出微笑:“龐愛卿,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后悔,寡人許你悔一步,重新落子?!?/br>
    “謝王上恩賜?!饼嬩笐?,“臣既已落子,斷無悔棋之說?!?/br>
    “好好好,”魏惠王淡淡一笑,“龐愛卿既肯舍棄,寡人就不客氣了?!痹捯袈湎?,舉起一子,緩緩落于棋盤,將龐涓的一條大龍徹底圍死。

    龐涓投子:“王上,臣認輸?!?/br>
    “愛卿弈得好棋??!”魏惠王鼓勵道,“不瞞愛卿,寡人弈棋無數,唯贏愛卿一局,實屬不易!來來來,再開一局!”

    龐涓拱手道:“王上,恕臣無禮,臣連輸三局,無心再戰了!”

    “嗯,”魏惠王點頭,“寡人也觀你精神恍惚,不似往日。愛卿可有心事?”

    龐涓起身,叩首:“我王圣明,臣之心的確在感念一事?!?/br>
    魏惠王將棋局推到一側:“愛卿有何感念,可否說給寡人聽聽?”

    “昨日清晨,臣正欲出門,忽見院中落下雛鳥一只。臣玩心忽起,將其捕捉,關入籠中。晚上回來,臣想起雛鳥,便去觀看,卻見兩只老鳥繞籠而飛,一鳥鳴聲凄慘,另一鳥吃力地將尖嘴伸進籠中,一點點地給雛鳥喂食。臣動下惻隱之心,放走雛鳥。雛鳥出籠,小鳥一家三口歡叫蹦跳,繞房三周,方才飛離,場面令人淚出!”

    龐涓前往龍山探望公子卬之事,魏惠王早得密報,知他是在為公子卬求情,長嘆一聲:“唉,龐愛卿,你不必說了。逆子之事,實屬罪有應得,寡人這般處治,已是從輕發落了!”

    “王上,”龐涓再叩,“安國君之錯,多是受到jian賊陳軫蒙蔽。今無陳軫,安國君必會明辨是非,重新做人?!?/br>
    這么解釋再合情不過了。想到自己也曾受那陳軫蠱惑,魏惠王長嘆一聲,點頭應道:“唉,愛卿所言亦是在理。依愛卿之意,如何處置逆子方為合適?”

    “回稟我王,”龐涓抱拳應道,“安國君武功高強,善于戰陣,更是治軍大才,勇名遠播列國,臣是以斗膽懇請我王赦免安國君之罪,復安國君大將軍職爵,臣愿為安國君副將,助安國君治軍教戰,重樹大魏武卒雄風,橫掃列國,輔佐我王成就王業?!?/br>
    “不成不成,”魏惠王連連擺手,“這個絕對不成!”

    龐涓再叩:“懇請我王準允臣涓所求!”

    “龐愛卿既有此求,”魏惠王略一沉思,應道,“寡人可以赦免這個逆子,至于職銜,就讓他出任中軍參將,跟從愛卿學習治軍,戴罪立功!”

    其實,這也是龐涓早就預知的安置,但他口中仍在堅持:“王上?”

    “愛卿不必再言!”魏惠王語氣決絕,“讓他做中軍參將,寡人也是看在愛卿的面子上!”

    龐涓略略一頓,又是三拜:“臣謝我王厚愛!王上萬安,臣告退!”

    望著龐涓漸去漸遠的身影,魏惠王身子微微后仰,長出一口氣,對毗人不無感慨道:“此人既能想寡人之所想,又無貪心,真是一個純臣??!”

    毗人贊道:“是王上慧眼識才!”

    “就你會說話!”魏惠王笑了,“你走一趟,帶那逆子回來。寡人不想見他,你可叮囑他,讓他跟從龐愛卿,好好習練治軍之術?!?/br>
    “臣領旨?!?/br>
    毗人手持魏惠王的金牌令箭趕赴龍山,為公子卬解除圈禁。在公子卬再三要求下,毗人透露,為他求情的是大將軍龐涓,并說龐涓不但在王上面前為他求情,且還自愿將大將軍之位讓出,愿為副將。

    毗人的披露使公子卬心潮難平。這些日來,他一直記恨龐涓,以為是龐涓奪了他的主將之位,此番救他是別有用心,聽聞此話,方知是自己想多了。

    回至府中,公子卬顧不上梳洗,也顧不上更衣,即召車駕去大將軍府中答謝,誰想剛剛出門,竟見龐涓的車馬照面趕來。

    看到公子卬,龐涓跳下車,跪地叩道:“臣涓叩見公子!”

    公子卬急急迎上,將龐涓一把扶起,朝他深深一揖,聲音哽咽:“大將軍大恩,魏卬終身銘記!”

    龐涓還禮:“公子說哪兒話!臣聞知公子回府,即刻趕來為公子壓驚!”

    “魏卬回來,第一要事就是登門拜謝將軍,誰知剛一出門,將軍卻先一步到了,這??這叫魏卬如何是好?”

    “呵呵呵,”龐涓笑道,“公子與臣,是心想一處了!”

    公子卬也笑起來,伸手讓道:“大將軍,府中請!”

    龐涓轉身,擺手,龐蔥與一仆從抬下一只箱子,走過來。

    公子卬以為是賀禮,急道:“這這這??照說是魏卬謝將軍才是,你這??”

    龐涓又是一笑,指著箱道:“這點薄禮是臣特為公子備下的,待會兒公子驗過,自會收下?!?/br>
    公子卬的胃口被龐涓吊起,急不可待地攜龐涓之手步入客廳。

    龐蔥二人抬箱子跟在身后。

    看到箱子在廳中擺好,龐涓跨前一步,親手打開,指著箱中道:“公子請驗看?!?/br>
    公子卬走過來,伸頭一看,箱中別無他物,只有一件帶血污的甲衣和一柄寶劍,依舊散發出一股隱隱的臊臭味。

    看到公子卬又是捏鼻又是皺眉,龐涓笑問:“公子可識此物?”

    公子卬搖頭。

    “公子難道連田忌的披掛也記不起了?”

    公子卬驚道:“這是田忌的?”

    “哈哈哈哈,”龐涓長笑數聲,“前次黃池大戰,田大將軍一不小心,竟然掉進公子愛將范梢布下的陷阱里,滾出一身屎溺不說,還想拿這把破劍自殺謝罪。幸虧范將軍眼疾手快,以鉤打掉此劍,將他鉤出陷阱,救下他一條小命?!?/br>
    黃池大戰的故事,公子卬早就聽說了,只是龐涓在講述此事時,轉彎抹角地將擒獲田忌的功勞記在他頭上,卻讓他大感意外,甚至多少有些尷尬,點頭道:“好好好,你這兩件大禮,魏卬全部收下!”話鋒微轉,拱手,“田忌這廝詭計多端,害魏卬不淺,謝大將軍替魏卬出了這口惡氣!”

    龐涓連忙擺手,真誠說道:“此功屬于范將軍,范將軍又是公子親手栽培出來的,涓不敢居功!”

    公子卬聽出龐涓是出自真心,非故意搪塞,抑或逢迎拍馬,真正服了,吩咐仆從抬下禮箱,擺上銅制茶具,親手沏茶,正欲請龐涓品嘗,大門外面一陣車馬聲響,門人奔至,高聲唱報:“瑞蓮公主駕到!”

    聽到“瑞蓮公主”四字,龐涓怦然心動,正欲說話,公子卬已經起身,略顯抱歉地朝他微微笑道:“胞妹光臨,龐將軍稍候片刻,待魏卬迎接?!?/br>
    公子卬剛剛步出廳門,一位少女已是風一般卷進院子,二話不說,一頭扎入他的懷中,伏肩泣道:“二哥??”

    公子卬將她輕輕抱住,撫摸她的頭,喃喃說道:“蓮妹??”

    二人相擁。

    親熱過后,公子卬松開瑞蓮,牽著她的纖手走進客堂,指著躬身相迎的龐涓道:“蓮妹,來,二哥給你引見一個蓋世英雄,威震列國的龐大將軍!”

    龐涓就勢叩拜于地:“臣涓叩見公主!”

    瑞蓮公主顯然沒有料到這里還有其他男人,臉頰緋紅,欠身還禮:“大將軍免禮!”

    龐涓再叩:“臣謝公主厚愛!”起身站定,二目如炬,直視瑞蓮公主。

    瑞蓮久居深閨,除宮中太子與諸公子之外,很少接觸其他男人,自是抵不住龐涓火一樣的目光,頓時兩頰緋紅,低頭不語,發育成熟的渾圓玉體不無膽怯地靠向公子卬,嬌羞之態惹人憐愛。

    龐涓收住目光,揖道:“公子、公主,你們兄妹許久未見,慢慢敘談,臣涓告辭?!?/br>
    “龐將軍,這??”公子卬急道,“總該喝口茶吧!”

    “來日方長,公子不必客氣?!饼嬩赣质且灰?,大步走出廳門。

    公子卬送到院中,龐涓回頭,再度看向瑞蓮公主,見公主也在偷眼看他,便給她一個笑,再次揖過,大踏步離去。

    公子卬又送一程,在大門外面與龐涓作別,轉身回至廳中,對瑞蓮道:“你看這人,說走就走,怎就如此見外呢?”

    瑞蓮公主臉色一紅,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公子卬:“宮里風傳龐將軍神武,我還以為他是銅頭鐵身的漢子呢,不想這看起來像是一個書生?!?/br>
    公子卬笑道:“蓮妹要是相中龐將軍,二哥為你保媒!”

    瑞蓮公主臉色頓紅,跺腳嗔道:“二哥,人家好心望你,可你??”

    “好好好,”公子卬笑道,“算二哥多嘴。來,看二哥給你帶回什么寶貝了?”叫仆從提上一只木桶。

    瑞蓮朝桶中一看,驚喜道:“鮮魚?”

    “呵呵呵,”公子卬得意地笑了,“是二哥看著漁人從大澤里釣上來的。蓮妹是只貍貓,二哥還能不知道?”又轉對仆從,“交給膳房,清蒸兩條,其余的火炙?!?/br>
    瑞蓮急補一句:“清蒸時,莫忘姜蔥?!?/br>
    見過瑞蓮公主,龐涓竟又多出一樁心事?;氐礁?,龐涓謝絕任何訪客,閉目端坐半日,召龐蔥備上車馬,投相國府而去。

    惠施得報,迎出大門。

    龐涓長揖至地:“晚生龐涓有擾先生了!”

    自凱旋之后,龐涓這是第一次拜訪相府。龐涓見面即以晚生自居,不稱相國而尊先生,倒讓惠施頗覺意外,抱拳還禮道:“大將軍是稀客,惠施請還請不到呢,何談打擾!”

    龐涓謝道:“那日在朝堂,若不是先生出言搭救,晚生幾成刀下之鬼,何有今日之榮?先生活命大恩,晚生無以為報,今日上門,但求先生受晚生一拜!”

    龐涓跪叩于地。

    惠施扯起他道:“大將軍,使不得!”伸手禮讓,“大將軍,府中請!”

    龐涓拱手讓道:“先生請!”

    二人攜手入府,在廳中分賓主坐下。

    龐涓打探四周,但見恬淡雅致,無一絲兒珠光寶氣,頓生敬意。不一會兒,婢女沏好清茶,叩跪于地,舉案齊眉。

    惠施端起一杯,呈遞龐涓:“大將軍,請用茶?!?/br>
    龐涓謝過,雙手接過,輕啜一口,品之,別是一番滋味,嘖嘖數聲:“觀先生雅室,如至鬼谷草堂;品先生香茶,如品鬼谷先生清茗?!?/br>
    “大將軍言過了!惠施乃塵世粗俗之人,何敢望鬼谷先生項背?”

    “先生不必過謙。先生大名,晚生久聞。先生遠見卓識,晚生由衷敬服。別的不說,先生至魏之后,如春風化雨,于無聲處使國家大治。今日我王遠小人,近賢臣,定新都,行新政,皆是先生之功啊?!?/br>
    “呵呵呵,”惠施淺笑幾聲,擺手道,“大將軍越說越過了。若論本領,惠施何及大將軍哪?;仡^思之,大將軍出山之后的這一局棋,當真是步步精妙??!”

    “晚生不才,謝先生褒獎!”

    “聽說這幾日,大將軍就又落下一枚妙子?!?/br>
    龐涓忖知惠施是在暗指他攀結公子卬之事,稍顯尷尬,干笑道:“晚生拙劣,做什么都瞞不過先生?!?/br>
    “唉,”惠施輕嘆一聲,微微點頭,“老朽看得出來,大將軍這也是無奈之舉。魏國不同于秦國,要想成就大業,若無根基,單憑本領,真也是行不通呢?!?/br>
    龐涓亦嘆一聲,拱手道:“自出鬼谷之后,能知晚生者,唯先生耳?!甭月砸活D,起身至惠施前面,叩拜于地,“先生在上,請受晚生一拜!”

    惠施非但沒有攔他,反倒微閉雙目,坦然受之:“要惠施做什么,大將軍可以說了?!?/br>
    龐涓拜過三拜,方才說道:“懇求先生為晚生玉成好事!”

    “玉成好事”四字,顯然出乎惠施的意料。

    惠施微微睜眼,看一眼龐涓,點頭應道:“嗯,大將軍事業有成,是該立室了。這是人生美事,本相愿意效勞。請問大將軍看上的是哪家女子?”

    龐涓一字一頓:“瑞蓮公主!”

    惠施圓睜兩眼,將龐涓凝視良久,重又緩緩閉上:“我聽到了?!?/br>
    龐涓再拜:“晚生謝先生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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