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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40章| 議商君四子施辯 用機心龐涓失算

第040章| 議商君四子施辯 用機心龐涓失算

  “既然是夢,就沒有什么該不該的!”

    “孫兄,你不曉得的,在下真的不該夢到她!”

    “誰?”

    “在下說了,孫兄不許笑我!”

    孫賓撲哧笑了:“究竟是誰,弄得師弟神神秘秘的?”

    “師姐!”

    “呵呵呵,這有什么?在下前幾日也曾夢到她哩,在夢中,她教在下扎針,她伸出胳膊,要在下朝她的胳膊上扎。她那細胳膊嫩rou的,在下哪里敢下針哪!”

    龐涓嘆道:“你這是尋常之夢,沒什么好奇怪的,在下這夢??”

    孫賓斂笑:“師弟之夢怎么了?”

    “唉,齷齪得很?!?/br>
    “呵呵呵,”孫賓意會道,“這也沒什么呀!夢里的你與醒著的你是兩個人,不是一回事兒!”

    “孫兄有所不知,對于別人,許是兩回事兒,可對在下來說,真還就是一回事兒!”

    孫賓算是聽明白了,略吃一驚:“師弟不會是??相中師姐了?”

    “不是相中,是??天天想她??尤其是夜靜更深之時??”龐涓想起先前調侃張儀“駿馬奔騰”的那場鬧劇,強抑住尷尬。

    “說實在話,”孫賓微微點頭,“師姐是個真正高貴的人兒,莫說是你,但凡是個男人,只要見到她,就不會相不中她,更不會不去想她!”

    “孫兄說得是??稍谙??你曉得的,在下是真??真的不該想她,我??唉,我??我??渾哪!”龐涓蹲到地上,揮拳捶打自己腦袋,懊惱不已。

    “賢弟呀,”孫賓勸慰道,“常言道,管天管地,管不住心。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在這世上,你可以相中任何人,你更可以去想任何人,沒有什么渾不渾的!”

    “孫兄有所不知,我??是真的渾哪!”龐涓又用拳頭捶打腦袋,被孫賓扯住。

    “賢弟之心,在下理解。賢弟若是真心歡喜師姐,盡可對她表白就是。若是賢弟不便出口,逮到機會,在下就替你捅開這層繭兒。愿不愿意在她,相中她,想她,歡喜她,愛她,這些全是賢弟的事,你說對嗎?”

    “孫兄,你??你這是誤會在下了!”

    孫賓不解道:“誤會?”

    龐涓情緒激動:“不瞞孫兄,在下一心欲做大事,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是機緣湊巧,在下幸遇孫兄,進這鬼谷,得拜先生為師,可??在下這都干些什么了呢?這??唉,師姐羞我,羞得好哇。想想師姐,一心向道,為了道,她什么都可舍棄,而我龐涓??唉,只要想到那日晚間她所講的,在下就??唉,渾哪我!”再次捶頭。

    孫賓既嘆服又感動:“師弟??”

    “不瞞孫兄,在下想這一路,直到方才,決心算是下定了!”龐涓撲通跪在地上,仰天起誓,“蒼天在上,龐涓起誓,自今日起,龐涓堅決斬斷情絲,再也不想師姐,一力潛心學業,若有悖逆,猶如??”眼珠子四下一轉,看到一棵小樹,拔出寶劍,幾步走過去,嗖地斬斷,“猶如此木!”

    說也奇怪,起過毒誓,龐涓頓覺神清氣爽,趕到市集,與孫賓購畢日用物事,見天色將晚,遂各自挑擔,沿街走向河堤。

    正走之間,龐涓似是想起什么:“孫兄,糟了,師姐要我們買幾個頂針兒,我這??竟就忘了!”

    “呵呵呵,在下買了,在我袖囊里呢?!?/br>
    “太好了?!饼嬩钢赶蚯懊嬉豢么髽?,“我們就在那棵樹下安歇!”

    二人走到樹下,放好東西,拿出鋪蓋兒攤在地上。

    孫賓看向河水及水中映出的漸漸消退的西天紅霞,又抬頭看向頭頂的巨大樹冠,對龐涓贊道:“師弟會選地兒,真正不錯呢!”

    龐涓拿出一只酒壇并兩個酒盞,幾包熟菜,擺到地上:“孫兄,來,將就點兒,咱兄弟喝它幾盞!”

    二人舉盞,對飲。

    龐涓飲完一爵,指著大樹道:“孫兄可知此樹為何人所栽?”

    孫賓搖頭。

    “吳起將軍!”

    孫賓愕然:“哦?”仰視大樹,“嗯,聽說魏、趙爭奪渡口時,吳起來過此地!”

    “豈止是來過?魏、趙在此相持數年,宿胥口幾番易手。魏侯急了,使吳起親征。吳起僅帶兩千武卒,尚未趕到,趙人就逃了。吳起不戰而得渡口,特植此樹紀念。后來,此地人就叫它吳起樹!”龐涓舉盞,“來,我們兄弟為吳起將軍,干!”

    二人把酒臨風,一氣飲下。

    天色漸黑,彎月斜照,銀光灑在河面,別是一種壯觀。

    龐涓酒足飯飽,豪情大發:“方今天下,孫兄服誰來著?”

    孫賓不假思索:“先生?!?/br>
    “這個自然,在下也服。在下是說,除先生之外,你還服誰來著?”

    “這就多了,譬如說墨家巨子前輩—”

    龐涓擺手打斷:“在下不是問的這個!在下是問,天下領兵打仗的將軍,孫兄服誰來著?”

    孫賓略略一想,屈指:“齊國田忌、秦國商鞅、楚國昭陽和屈丐、魏國龍賈、趙國奉陽君、燕國子之、韓國申不害??”

    “哈哈哈哈,”龐涓一陣大笑,不屑道,“我說孫兄,你說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在下服的。你且說說,他們有何戰績值得一提?”

    “河西之戰,商鞅擊敗魏武卒一十二萬,算不算戰績?”

    “公子魏卬好大喜功,徒有其名,算不得英雄,與他對陣,莫說是商鞅,縱使昭陽、屈武、龍賈、田忌之輩,任何一人都能取勝!”

    孫賓笑了:“若是此說,賓就不曉得了。敢問師弟服誰來著?”

    龐涓望著水中粼粼月光,緩緩說道:“方今天下,在下真還找不出可服之人。若是連故人算上,在下倒是敬服一人,”看向大樹,“就是栽下此樹的吳起將軍!”

    “呵呵呵,吳起將軍威震天下,無人不服!”

    “聽說孫兄先祖孫武子號稱天下第一兵家,孫兄是何觀瞻?”

    “聽先祖父說,先祖用兵,善于以弱勝強,以少勝多,以數萬吳兵屢擊強楚,潰敵數十萬眾,在下嘆服。至于先祖是否天下第一兵家,在下不敢妄言!”

    “孫兄你說,若是孫兄先祖孫武子與吳起將軍對陣,誰能取勝?”

    孫賓略略一怔,笑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龐涓來勁了,追問:“假定可能的呢?”

    孫賓沉思有頃:“先祖當勝!”

    “哈哈哈哈,”龐涓長笑數聲,半開玩笑道,“原來孫兄也是護短呀。好吧,孫武子乃孫兄先祖,孫兄怎么說都合情理!”

    孫賓卻是一本正經:“非在下護短,縱使孫武子不是在下先祖,在下也會這么說!”

    “孫兄何以有此把握?”

    “先祖用兵一生,從無敗績!”

    “若以勝敗論,吳起將軍也不遜色于你家先祖呀!就在下所知,吳起在魏魏強,在楚楚強。在魏之時,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和十二,無一敗績。西服秦,北卻趙,東掃齊,南御楚,拓地千里。至楚之后,更是東征西伐,拓地數千里呢!”

    “縱使均無敗績,也是不可比的!”

    “為何不可比?”

    “先祖著有天下第一兵書,卻不曾聽過吳起將軍有何著述!”

    龐涓語塞。

    孫賓舉盞:“呵呵呵,可比不可比,誰勝誰不勝,都不是實的,師弟不必較真。來來來,你我共飲此酒如何?”

    龐涓緩緩舉起酒爵,兩眼望向一泓河水,若有所思。

    回到鬼谷之后,龐涓心上多了一事,在鬼谷子的藏書洞里東找西翻,尋找數日,竟是覓不出有關吳起兵書的任何蹤跡。

    一日午后,龐涓正自尋思此事,看到鬼谷子漫步過來。

    龐涓心中一動,迎上去,叩拜于地:“弟子叩見先生!”

    “龐涓,老朽說過,若無大事,不必行此大禮!”鬼谷子擺手讓他起來。

    龐涓再叩:“先生,弟子有惑?!?/br>
    鬼谷子就地坐下:“說吧,你有何惑?”

    龐涓改跪為坐:“先生如何看待孫武子?”

    “千古名將?!?/br>
    “吳起將軍呢?”

    “千古名將?!?/br>
    “既然都是千古名將,他們二人若在沙場相見,何人將占上風?”

    “孫武子將占上風?!?/br>
    “這??”龐涓震驚,“為什么?”

    鬼谷子顯然不愿作答:“你要問的就是這個嗎?”作勢欲起。

    “弟子還有一問!”

    “說吧?!?/br>
    龐涓眼珠兒一轉:“聽說吳起將軍曾經著過一部兵書,可有此事?”

    “你聽何人所說?”

    “這個??弟子在安邑時,聽人謠傳的?!?/br>
    鬼谷子微微點頭:“確有此事。吳起曾著一書,叫‘吳起兵法’?!?/br>
    龐涓驚喜交加:“太好了!先生見過此書嗎?”

    “吳起生前與老朽有過一面之交,老朽有幸一睹?!?/br>
    “既有此書,弟子搜遍書架,為何尋它不出呢?”

    “此書命運,與孫武子之書一般無二。吳起于晚年寫就此書,欲獻楚王。書尚未獻,楚王駕崩。吳起擔心為jian人所得,親手將書焚毀?!?/br>
    龐涓震驚道:“焚毀了?那??先生何以曉得是他親手焚毀的?”

    “吳起焚書之時,老朽就在身邊!”鬼谷子站起來,沿小路繼續前去。

    龐涓起身,緊追幾步:“先生,那本圣書真的就無一冊傳世嗎?”

    鬼谷子頭也不回:“應該沒有吧??v使有,也當是有緣人得之?!?/br>
    龐涓心中一動,止住腳步,折返回來,席地而坐,陷入苦思,暗暗琢磨鬼谷子的話:“吳起生前與老朽有過一面之交??擔心為jian人所得,親手將其焚毀??焚書之時,老朽就在身邊??應該沒有吧??v使有,也當是有緣人得之??”

    龐涓忖道:“先生為何說出‘應該沒有’呢?就詞義而言,‘應該沒有’當是‘有’。對,此書肯定在,且就在先生手中,不然的話,他的那個‘有緣人’又作何解?”

    想到這兒,龐涓眼前一亮,忽地站起,不無興奮地在草地上來回走動,心中再忖:“若是所料不差,《吳起兵法》就在先生手中。在這谷里,什么都是虛的,這個才是真貨!然而,如何方能得到這個真貨呢?”

    龐涓復坐下來,再入冥思。

    鬼谷子有個習慣,如果不在洞中冥思,就會在后晌申時沿小溪邊的小徑散步,陪同他的有時是童子,有時是玉蟬兒,有時他則孤身。鬼谷子的散步極其規律,總是在申時走出洞口,沿溪上行,走約半個時辰,然后折返,又走半個時辰,在申時結束時返回洞中。

    這日申時,鬼谷子像往常一樣沿溪走去,正行之間,聽到前面林中隱隱傳來誦讀聲:“師曰:‘術為道御,亦為道用。道為根本,術為利器?!瘞熢唬骸帽g在戰勝,用兵之道在息爭。故善用兵者,不戰而屈人之兵?!瘞熢唬骸粦鸲酥?,不在沙場力爭,而在善謀,在運籌帷幄。善謀者運籌帷幄,可決勝千里,可化干戈為玉帛,可以四兩撥千斤?!瘞熢唬骸煜抡?,始于服己?!瘞熢唬骸疾辉谥?,在慎;謀不在密,在陰;言不在多,在精?!瘞熢唬骸讲辉诟?,在仙;水不在深,在龍;讀書不在多,在讀精,在領悟??’”

    鬼谷子微微一笑,循聲走去,見是龐涓手捧一冊竹簡,正在反復吟誦。

    瞄見鬼谷子,龐涓誦得越發投入了:“師曰:‘先圣老聃之《道德》一書,老朽一生不知讀過千遍萬遍,至今仍未完全徹悟。認識幾個字,讀過幾本書,何自夸哉?’師曰:‘自見者不明,自伐者無功,人生在世,萬不可自作聰明??’”

    鬼谷子聽他一時,轉身離去。就在鬼谷子將離非離之際,龐涓已經放下竹簡,就地叩拜:“弟子叩見先生!”

    鬼谷子只好折返回來:“龐涓,你方才所誦,出自何書?”

    龐涓將手中竹簡捧在手中:“是先生的日常教誨。弟子遲鈍,只有行此笨方,將先生日常所言整理成冊,時時吟誦!”

    “呵呵呵,你倒是個有心人。不過,老朽所言,僅是口中吟詠并無益處,重要的是記在心里,時時感悟?!?/br>
    “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若能謹記,你或有大成?!?/br>
    龐涓再叩,傷感道:“先生,若是眼下這樣,弟子只怕是一事無成,有辱師門了?!?/br>
    “你為何認定自己一事無成?”

    “弟子才學疏淺,心氣卻高,自幼時起,最是崇拜吳起將軍,以吳起所建功業為畢生所求????弟子心有余而力不足,聽聞先生與吳起將軍曾是好友,必知吳起,弟子乞請先生能對弟子偏言幾句,弟子好謹記于心,終生參悟!”

    鬼谷子盯他一時,點頭:“難得你如此好學。說吧,你想知曉吳起何事?”

    “弟子懇求先生傳授《吳起兵法》!”

    “這么說來,你是認定老朽手中有《吳起兵法》嘍?”

    龐涓再叩:“弟子愚笨,懇請先生將此書授予弟子,弟子一定悉心鉆研,謀求大成,不負師恩!”

    鬼谷子盯他又看一時,點頭:“好吧,天下圣書,當擇有緣人授之。你既然認定此書,也算是個有緣人了。你且回去,沐浴,熏香,于今夜子時,入老朽洞中?!?/br>
    龐涓連連叩首,喜極而泣:“弟子??謝先生栽培??”

    鬼谷子轉過身,沿溪大步而去。

    望著鬼谷子漸去漸遠的背影,龐涓心花怒放,嗵一聲彈起,兩手緊握,著實狂喜一陣,方才邁開大步,喜不自禁地返回草舍。

    龐涓哼著小曲兒來到溪水里,將全身上下洗了個干干凈凈,即便頭發也拿皂角搓過,換上干凈衣服,返回舍中。吃過晚飯,他又尋到童子,尋因由討來數支香火,在人定時分,關門燃香,虔心敬意地叩伏于地,靜候子夜降臨。

    龐涓做得有條不紊、一絲不茍,但仍然瞞不過有心之人。嗅到他屋中溢出的陣陣清香,張儀心中的疑團越發加重,躺在榻上大睜兩眼,高豎兩耳,全神貫注于龐涓的房舍,聽他在搞什么名堂。

    一直熬到月至中天,張儀聽到龐涓的房門發出輕輕的聲響。不一會兒,龐涓的腳步沿門前甬路漸去漸遠。和衣而臥的張儀聽得真切,悄悄起床,如鬼魅一般跟在后面。

    遠遠看到龐涓走向鬼谷草堂,推開房門,閃身進去,張儀驚得合不攏嘴,連忙尋個隱蔽地方,緊緊盯住堂門。

    洞中點著一支松明子。鬼谷子正襟危坐,幾案上擺著兩捆竹簡。

    龐涓趨前,跪叩:“弟子叩見恩師!”

    鬼谷子指一下幾案:“龐涓,這就是你一心想要的《吳起兵法》!”

    龐涓心里咚咚直跳,兩眼盯住鬼谷子,聲音戰栗:“先生??”

    “如果想讀,你就拿去吧?!?/br>
    龐涓抬頭:“先生,聽你說過,吳起將軍已將書簡焚毀,此書可是真本?”

    “吳起寫有正副兩冊,付之一炬的是正本,這冊副本,他贈給老朽了!”

    龐涓抑住激動:“先生是說,此本已是世上孤本?”

    “就老朽所知,當是孤本?!?/br>
    龐涓涕淚交流,重重叩頭:“弟子謝??先生了!”

    “你若示謝,就謝吳起吧?!?/br>
    龐涓怔了:“吳起將軍?”

    “是的。吳子贈書之時,囑托老朽,此書若要授人,只可授給魏人。老朽今將此書授你,不過是圓吳子的夙愿而已?!?/br>
    龐涓納頭叩拜:“吳子在上,請受龐涓一拜!”

    鬼谷子鄭重說道:“龐涓,此書許你精讀三日。三日之后,此時此地,你當歸還?!?/br>
    “謝先生授書!”龐涓再拜起身,提起兩捆竹簡,畢恭畢敬地退出洞門,回轉身,沿原路返回,走出草堂,帶上堂門。

    龐涓提著兩捆竹簡,腳步輕輕地折返草舍,掩上房門。接著,房中亮燈,窗戶隨即又被什么小心堵上。

    張儀躡手躡腳地摸過來,隔著窗欞的一絲縫隙看進去。香仍在燃著,燭光下,龐涓手捧竹簡,正伏案苦讀。

    張儀納悶道:“咦,這廝從哪兒搞到這兩捆書簡?難道是先生授給他的?”

    旭日東升,鳥兒歡唱。

    龐涓吹熄燈,打個哈欠,將竹簡收起,藏到榻下。龐涓躺下,拿被角搭在肚皮上,剛要合眼,一陣響動,孫賓、蘇秦、張儀盡皆起床,走到空場上,相互招呼。

    龐涓打個激靈,開門出屋,下溪洗臉。

    天氣晴好,諸子照例進洞,在玉蟬兒的監管下選書、讀書。龐涓選中兩捆尋常讀本,提回宿舍,將藏起來的竹簡拿出來,將剛提回來的藏進去。

    門外傳來孫賓的聲音:“師弟?”

    “來嘍!”龐涓應一聲,提上竹簡,開門出去。

    二人在山道上并肩走著。

    龐涓邊走邊問孫賓:“孫兄,你在哪兒看書?”

    孫賓指下前面:“老地方,就在那塊石頭下?!?/br>
    “孫兄真會選地方?!饼嬩钢赶蛏巾?,“涓到嶺上,那兒敞亮!”

    龐涓卻沒走到山頂,而是在雄雞嶺的半山腰閃進林中,尋到一棵幾人合抱粗細的老樹,靠樹根坐下,展卷詠讀:“吳起儒服,以兵機見魏文侯。文侯曰,寡人不好軍旅之事。起曰,臣以見占隱,以往察來,主君為何言與心違??”

    時光飛逝,轉瞬已是中午。昨夜一宵未睡,這又誦讀半日,龐涓撐不住,漸漸頭疼起來,只好放下竹簡,靠在樹身上小憩。剛睡過去,龐涓猛又打個驚愣,睜開眼睛,將兩捆竹簡抱在懷里。

    竹簡在懷,龐涓睡意反而去了。龐涓信手展開一卷,嘩啦啦翻到最后,放到一邊,再展另一卷,嘩啦啦再翻到最后,頭皮一陣陣發麻,掩卷自語道:“此書一共四十八篇,我已背誦半日,僅能誦出六篇。先生許我只讀三日。三日中背誦四十八篇,不知要吃多少苦,萬一漏記一句,豈不可惜?”閉目思忖一時,猛又睜眼,“咦,為何不抄寫一冊,有個依據,容后細細參悟呢?”

    想到此處,龐涓眉頭舒展,起身尋到一個樹洞,遂將竹簡在那洞中藏好,拔腿趕回草舍,拿上筆墨及他們自制的竹簡,返回樹下,一一抄寫。

    一直抄至天色昏黑,龐涓僅抄寫一半。龐涓略略一想,將《吳起兵法》原冊帶回,而將抄寫的竹簡、筆墨等物置于洞中,又在洞口放些枯枝,左右四顧,見絕對安全,方才提著竹簡,哼著小曲兒走下山去。

    這一晚,龐涓因有抄本妙策,沒再想那兵法,睡得特別踏實。次日晨起,龐涓依例還書、選書,而后回舍換掉竹簡,悠悠哉哉地趕往東山。因心中有鬼,一路上他還左拐右轉,繞了幾個大彎,方才趕至樹下,發現東西一樣沒少,周圍亦無其他痕跡,心踏實下來,坐下繼續抄寫。

    如是兩日,龐涓終于將所有竹簡抄寫完畢,穿線成冊。為方便攜帶,龐涓將字寫得甚小,原本兩捆竹簡,串成冊后只有一捆了。龐涓細看一時,在上面題上“吳子”二字,以別于原著的《吳起兵法》。

    龐涓再度欣賞一陣自己的杰作,臉上浮出微笑,拿起新簡,放在鼻下嗅一會兒,嘆道:“真香??!”

    看看天色近晚,先生所許的三日時辰已到。龐涓將新寫的竹簡小心翼翼地放進樹洞,弄來枯枝碎石作了掩飾,然后拿起正版《吳起兵法》,哼著曲兒下山。

    走沒幾步,龐涓猛地駐足,忖道:“此書為世上孤本,今為我獨有。孫賓與我皆習兵法,先生今日予我,不定哪日,也或交給孫賓。若此,孫賓豈不是與我平分秋色了嗎?孫賓雖為兄長,人也樸實,然而,兄弟歸兄弟,寶書歸寶書。前番他得寶書,也是到這東山上,背了我偷偷閱讀。既然他已防我一手,我怎么能做傻事呢?再說,此書既落我手,豈容他人染指?”想到這兒,眼珠兒一轉,提上兩捆竹簡,反身朝雄雞嶺的崖頂走去。

    龐涓站在崖邊,遲疑不決,顯然在做一個痛苦的決定。思慮有頃,龐涓臉色陰狠,咬牙道:“欲成大事,斷不可有婦人之仁!”舉起竹簡,狠狠摔在巖石上。

    嘩啦一聲,竹簡散開,滿地皆是。

    龐涓撿起散簡,一股腦兒拋下萬丈深崖??粗衿娂姄P揚地飄下深崖,龐涓輕嘆一聲,拍拍兩手,轉身下山。

    待他走遠,樹林里鉆出張儀。

    這幾日來,張儀就像一只幽靈,書也無心再讀,只在暗中盯住龐涓。張儀走到崖頂,尋覓一時,撿起地上未被龐涓看到的兩片竹簡,納入袖中,嘴角浮出陰笑,反身下崖,來到龐涓藏書的樹洞前面,撩開偽裝,從洞中摸出龐涓精心抄寫并串裝成冊的《吳子》,端詳一陣,出口贊道:“這廝的手藝倒是不錯哩!”

    張儀提著竹簡,哼著曲兒回走幾步,瞄到地上有團黑乎乎的東西,昂著頭,以為是蛇,心里一驚,退后幾步。

    “噓,噓!”張儀強作鎮定,跺腳。

    那物一動不動。

    張儀遲疑有頃,沖它踢泥土、落葉,那物依舊不動,湊近一看,竟是一堆野豬屎,還挺新鮮。張儀噓出一口氣,剛要走開,心里打個激靈,眼珠子連轉幾轉,弄來一把樹葉,小心翼翼地將野豬屎拾起來,走回樹洞里,塞入龐涓藏書的樹洞。又尋到一根樹枝,將現場攪亂,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所有腳印抹去。

    是夜子時,鬼谷洞里,松明子一直亮著。

    龐涓趨進,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涕淚交流道:“先生??”

    鬼谷子瞄他一眼,見無竹簡,且又這般表情,淡淡一笑:“是未能讀完嗎?”

    龐涓將頭磕得咚咚直響,泣不成聲:“先生,弟子??弟子愧對先生,弟子該死!弟子??嗚嗚嗚??”

    鬼谷子淡淡說道:“說吧,發生何事了?”

    龐涓泣訴道:“今日后晌,弟子本在雄雞嶺的斷崖上捧讀。許是讀得倦了,就在一邊打盹,將竹簡放在崖邊。不想谷中陡起一股旋風,將整部書簡吹下深谷。弟子驚恐,趕到崖下山溝中尋找,竟然蹤影皆無,不知被風吹到哪兒去了。弟子曉得釀下大錯,又尋半日,天色昏黑,竟是尋不回一片,只得回來,聽憑先生發落??”

    鬼谷子緩緩閉目,重重嘆出一聲:“唉,不想吳子畢生心血,竟就這般隨風而去!”

    龐涓叩首,泣訴道:“先生,弟子??該死!明日晨起,弟子再到崖下尋找。若是尋不回寶書,弟子??弟子??就跳下那個絕崖,身祭吳起將軍!”

    鬼谷子又嘆一聲:“唉,龐涓呀,丟就丟了,何必再說這些?”

    “先生如此器重弟子,弟子卻不爭氣,先生是打是罵,弟子甘愿受罰!”

    鬼谷子盯視龐涓:“龐涓,為師問你,熟讀這三日,你能否記誦?”

    “弟子不敢懈怠,三日來用心記誦,雖未記全,倒也記個大要,有所領悟?!?/br>
    “記住了就好。去吧,老朽累了?!?/br>
    龐涓叩拜:“先生保重,弟子??告退!”便起身退出。

    龐涓的腳步聲漸去漸遠。

    鬼谷子輕聲叫喚:“蟬兒?!?/br>
    玉蟬兒走進來,看著他,拱手道:“先生?”

    “明日晨起,你與童子到雄雞嶺的斷崖下,看到零散竹簡,悉數撿拾回來?!?/br>
    翌日午時,玉蟬兒、童子各抱一捆竹簡走進草堂。

    鬼谷子端坐堂中,顯然在候他們。

    玉蟬兒將竹簡放在鬼谷子跟前,拱手道:“先生,能找到的全都找到了?!庇謱さ嚼K子及穿線的鉤棒,欲將散落的竹簡串連起來。

    鬼谷子擺手止?。骸安挥昧??!鞭D對童子,“把它們抱到草堂外面,燒掉?!?/br>
    童子看下兩捆竹簡,不舍道:“先生,我留下來燒灶頭,成不?”

    鬼谷子語氣決絕:“不成?!?/br>
    草堂外面的草坪上,童子打起火石,燃起干草,就要朝火苗上堆放竹簡。

    玉蟬兒止住他:“慢!”

    童子停下,望向鬼谷子,眼神哀求。

    玉蟬兒不解道:“先生,如此圣典,燒之豈不可惜?”

    鬼谷子似沒聽見,對童子:“放上吧?!?/br>
    童子放上竹簡,干透的竹簡遇到火焰,頓時熊熊燃燒,頃刻化成灰燼。

    玉蟬兒心猶不平道:“先生,龐涓、孫賓俱習兵學,此書只有龐涓讀過,孫賓卻不曾讀,先生為何將之燒掉?”

    鬼谷子仍似沒有聽見,輕嘆一聲,轉身進洞。

    望著他的背影,玉蟬兒蒙了。

    遠遠望見火焰,張儀走進龐涓草舍,故作詫異道:“咦,龐師弟,你快來看,大師兄好像在燒什么東西呢?!?/br>
    龐涓走出來,看向草堂前面。

    張儀眼角斜他,嘴角現出詭詐的笑。

    火焰熄滅,童子提水桶越過草坪,走向小溪。

    龐涓快步追上,小聲叫道:“大師兄!”

    童子駐足,扭頭:“四師弟,叫這么親熱做啥?”

    龐涓低聲探問:“大師兄提這水桶干啥呢?”

    “下溪提水,壓住火燼?!?/br>
    “為什么要壓住火燼?”

    “火燼不壓住,萬一來陣風,吹到屋頂可就糟了!”

    “是哩。敢問大師兄,你們在燒什么呢?”

    “竹簡呀?!?/br>
    龐涓吃一驚道:“竹簡?哪來的竹簡?”

    “嗨,今兒一大早,蟬兒姐就扯我趕到崖下,撿回來幾捆子碎竹簡。不曉得啥人缺德,好好的書放著不讀,扔到那崖下,星星點點,到處都是,累得我腰酸背疼哩!”

    龐涓聽傻了,頓住步子,暗自納悶:“先生既然拿回來,為什么定要燒掉呢?依先生為人,若是不想授給別人,這世上任誰也取不去。若是想授,即使燒掉也是枉然??上壬??為什么一定要燒掉呢?他大可不必燒呀!”轉個身,慢慢回走,“可事實是,先生燒了。大師兄不會騙人,所燒必是真的??磥?,先生是鐵心燒掉此書!還有,先生讓大師兄在光天化日之下抱到外面去燒,分明是做出樣子給人看的。此書是授給我的,先生自也是做給我看的。先生為何這么做呢?難道先生真的猜透了我的心,真心將此寶書授給我一個人嗎?抑或是,先生見我沒有還書,生氣了,這才故意將書燒掉??”越想思緒越亂,苦笑,“管它呢,是先生自個兒燒的,又不是我燒的。再說,燒掉也好,否則,此書留在谷中,我真還睡不安穩呢?!毕胫链颂?,頓覺釋然,“好了,先生這里風吹云散,我這也該瞧瞧寶貝去!”便腳步輕快地轉身上山。

    龐涓急奔至那棵“藏寶”大樹,見現場狼藉一片,顯然有人來過。龐涓臉上血色盡失,飛步趕到樹洞跟前,伸手入洞,摸出的卻是一坨豬屎。

    龐涓心急如火,顧不上污穢,將洞中東西全部掏出,扔到外面,又在洞里探尋多時,只摸出筆墨硯臺及幾片他用剩的空白竹簡。

    樹洞容不下一個人,龐涓盡皆探尋一遍,再無一片竹簡。龐涓如瘋子般在大樹周圍狂尋,實在想不明白這竹簡為何竟不見了。

    折騰小半日,龐涓漸漸冷靜下來,折回樹洞前,仔細觀察、思索,整理思緒:“此地極是偏僻,是我不久前才發現的,鬼谷里不會有人曉得。再說,近日我未曾露出一絲兒破綻,孫賓、張儀、蘇秦三人應該不知?!笨聪蚴种袣埩舻呢i糞,瞄一眼現場的狼藉之狀,打個驚怔,“樹洞里哪來的豬糞?會不會此地是個野豬窩,野豬回來,見巢xue被占,一怒之下,方將竹簡叼了去?嗯,有這可能,待我尋尋看!”

    又尋一時,龐涓果然發現了野豬的蹄印,一陣狂喜,抽出寶劍,一路追蹤。

    蹄印在一道山溪旁邊不見了。龐涓就水洗過豬屎,在一塊石頭上坐下,閉目忖道:“除先生之外,鬼谷中并無他人知曉此事。難道是先生嗎?會不會是他將兵書予我之后,放心不下,暗中跟蹤我,見我抄寫副本,心生不滿,悄悄取去。似乎不對,先生是有道之人,怎會做此下作之事?會不會是先生讓師姐干的?也不會。如果是師姐,她斷不會在洞里放上豬屎。這種事情,只有張儀才干得出來,可兵書之事,先生是絕不會讓張儀曉得的。會不會是大師兄呢?也不像,大師兄向來坦蕩,絕不會做出這事兒。再說,他與師姐好不容易才將竹簡撿回,先生為什么一定要燒掉它呢?”

    龐涓挺身站起:“我且問問先生,看他是何話說!”

    龐涓走向草堂,見玉蟬兒站在門外,朝她揖道:“請問師姐,先生在否?”

    “在?!?/br>
    “請師姐稟報先生,龐涓求見?!?/br>
    玉蟬兒淡淡說道:“先生正在候你?!?/br>
    龐涓吃一驚,吸口長氣,忐忑不安地走進草堂。

    鬼谷子端坐于席,果然是在候他。

    龐涓跪下叩道:“弟子叩見先生!”

    “起來吧?!?/br>
    龐涓惶恐道:“弟子不敢。昨日丟失寶書,弟子難受不已,一宵不曾睡去。方才聽說師兄、師姐已將吹落的竹簡尋回來了,弟子略有所安,特向先生請罪!”

    “就丟書而言,有罪的是風,不是你,你請什么罪?”

    龐涓心中咯噔一沉,強作鎮定:“先生說得是,可??書為弟子所借,弟子??”

    鬼谷子輕嘆一聲:“唉,龐涓哪,為師候你來,不為責備你,只是想讓你記住幾句話:‘無心犯錯,錯再大,也是小錯;有心犯錯,錯再小,也是大錯。大錯也好,小錯也罷,若肯悔改,也都不怕,怕的是將錯就錯,一錯再錯?!?/br>
    龐涓叩首,涕泣:“先生教訓,弟子銘記于心!”

    “你能記住,也就夠了?!?/br>
    “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

    “說吧?!?/br>
    “聽說先生竟將尋回的竹簡付之一炬,弟子實在想不明白!”

    “何處想不明白?”

    “《吳起兵法》是兵學圣典,先生為何定要??毀掉它呢?”

    “好吧,你既然問到,老朽就告訴你。吳子贈書之時,曾對老朽留言,此書許傳一人,許讀三日。老朽傳授于你,也已許你熟讀三日,就算是兌現了諾言,此書再無用處了。老朽焚之,不過是將其返還給吳子而已?!?/br>
    龐涓松了一口氣:“原有這個說法,弟子不知。弟子只是覺得,如此好書,毀掉可惜了?!?/br>
    “龐涓,你聽好,好書在于好讀,好讀在于好悟。心存雜念,只讀不悟,再好的書,亦是無用?!?/br>
    龐涓叩拜:“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離開草堂,龐涓尋到一幽處,就地仰躺,臉上罩著一片青葉,默默為自己的心機懊悔不已:“先生焚書原為這個理由,看來是我多心了。唉,也是我自作聰明,只因留有抄本,讀時就不用心,好不容易得到寶書,卻是未能好讀,只有前面六篇尚有記憶,余下四十二篇,竟是沒個影兒了!”

    龐涓陡然一驚,翻身爬起,再次忖道:“不成,我得盡快將這六篇抄寫出來,否則,若再忘掉一些,豈不可惜?”

    龐涓回到草舍,閂上房門,磨墨弄簡,絞盡腦汁拼命回憶,默寫:“圖國第一吳起儒服以兵機見魏文侯文侯曰寡人不好軍旅之事起曰??”

    正寫之間,外面傳來腳步聲。龐涓打個驚愣,凝神細聽,是張儀吹著口哨,吧嗒吧嗒的木屐聲由遠而近,直沖草舍而來。

    龐涓凝聚心神,顧自伏案疾筆。

    張儀的腳步聲不急不慢、不偏不倚,徑直來到他的房門外面。龐涓聽得真切,又是一怔,擱下筆。

    房門被張儀推了一下。龐涓扭頭,給他一個白眼。

    張儀又推幾下,推不動,改推為敲,聲音怪怪的:“龐仁兄??”

    見張儀是鐵了心尋他,龐涓躲無可躲,急忙掀開被子,將竹簡盡藏其中,假作惺忪狀,邊揉眼邊開門:“誰呀,困死我矣?!?/br>
    張儀跨進屋子,打眼掃向臥榻,見不似睡過的樣子,又見硯中有新墨,心中已知幾分,呵呵笑道:“我說龐仁兄呀,若是魯國的仲尼老夫子在此,你猜會發生何事?”

    龐涓怔了:“發生何事?”

    張儀指榻:“見仁兄光天白日里睡大覺,老夫子必是連連搖頭,長嘆一聲,‘吁,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然后上前,挽袖舒襟,一把抱起被子,出門扔到屋頂上去?!闭f罷挽袖,上前欲揭被子。

    龐涓急前一步,擋住他,浮出幾聲jian笑:“嘿嘿,嘿嘿嘿,老夫子是何等修為,哪似張仁兄這般嘴臉?再說,張仁兄如何能將在下比作宰予?宰予日日貪睡,在下卻是黃花閨女進洞房,頭一遭呢!”

    “呵呵呵,這倒也是?!睆垉x陰陰一笑,“幾日來龐仁兄魂不守舍,想必是有何心事,害得連覺也睡不安穩了?”

    “呵呵呵,”龐涓斜他一眼,“張兄若是有事,這就快說。若是無事,在下還想再睡半個時辰呢?!?/br>
    “哦,是哩,在下只顧捉宰予,差點忘了大事?!?/br>
    龐涓急道:“什么大事?”

    “山外的大事!”

    “山外?”龐涓瞇眼,“山外什么大事?”

    張儀搖幾下扇子,神秘一笑:“天機不可泄露!”說罷轉身出門,揚長去了。

    龐涓拔腿追出,揚手:“張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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