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蘇秦懵懂揭王榜 王后無奈用偏方
讓出一條通道。 蘇秦被張儀推到榜前,但仍在遲疑。 張儀猛推他一把:“揭呀,神醫!” 眾人起哄:“揭呀,神醫!” 有觀眾認出蘇秦,詫異道:“咦,這不是軒里蘇家的二小子嗎?怎么成神醫了?” 蘇秦滿臉羞紅,轉身欲逃,張儀哪里肯放,將他再推一下,蘇秦打個趔趄,已到榜下。 觀眾愈加興奮,齊聲起哄:“揭呀,小子,三鎰金子??!” 眼見已無退路,蘇秦眼睛一閉,伸手取下王榜。 四名甲士原本以為是個惡作劇,見他真的揭了,頓時目瞪口呆。 所有觀眾盡皆呆了。 場面死一般寂靜。 蘇秦看向張儀,一臉惶恐。 張儀看看周圍,看看幾個甲士,似乎意識到事兒鬧大了,吸了一口長氣。 一旁轉出一個佩劍的軍尉,打量蘇秦,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王榜上:“小子,你??既然揭了,就跟我走吧!” 蘇秦呆了。 見他仍舊傻傻地站著,軍尉轉對四個軍士,冷冷說道:“押他入宮!” 四名軍士將槍戟架起,裹著蘇秦徑投王宮。 目睹蘇秦被甲士押著遠去,鬼谷子緩緩起身,沿街走去。 童子收起招幡,跟上。 不遠處的姬雨略一遲疑,緊跟二人。 附近酒肆里,嬴駟四人正在小酌,隱約傳來喊聲:“快來看呀,有人揭王榜嘍!” 話音未落,肆中之人“呼啦”一下全都出去了。 幾人相視一眼,看向嬴駟。 嬴駟放下酒杯,起身出門,大步走向王榜方向,公子疾三人緊隨其后。 軍尉在前,四名甲士并蘇秦跟后,正走進王宮的朱漆大門。蘇秦面無表情,四肢僵硬,一步一步地挪著,就如一個走向刑場的死囚。 越來越多的觀眾聞信趕來,遠遠跟在身后。沒有哄笑,沒有噓聲,沒有任何其他聲音。眾人只是默默地跟著,遠遠地盯住槍戟架下的蘇秦,似乎是在為一個走向斷頭臺的英雄送別。 朱漆宮門緩緩關上。眾人悵然離去。 嬴駟四人面面相覷。 司馬錯一臉困惑,使勁地撓著頭皮:“怎么是他?” 公子華匆匆過來,對眾人道:“打探清楚了,那人姓蘇名秦,附近軒里人,家人以種田為生,他卻不思正業,整日在王城外面瞎逛,在這方圓極是有名,好像是,”指下腦袋,“這里有點兒不太夠用。揭榜的事,”指下仍在大街上愕然站著的張儀,“是那小子慫恿的!” 公子疾不解道:“為何慫恿他?” “這個還不清楚?!?/br> 嬴駟轉對公子華道:“搞清楚?!?/br> 公子華疾步而去。 嬴駟轉頭望公子疾:“走吧,酒還沒喝完呢?!闭f完大步往回走。 “唉,”司馬錯苦笑一聲,“瞧這什么事兒呀,周天子簡直就是胡鬧!” 嬴駟轉身,看向司馬錯,語氣堅決:“無論他如何胡鬧,這個雨公主本宮聘定了!” 看到嬴駟的決絕表情,公子疾深吸一口氣,轉對司馬錯道:“司馬兄,你陪殿下喝酒,在下這就拜謁顏太師,轉達殿下旨意!” 顯然,玩笑開得太大了。 宮前大街空落落的。張儀站在大街的拐角,怔怔地盯住緊關的宮門。 小順兒莫名傷感起來,悄聲問道:“公子,口吃他??還能出來嗎?” 張儀似是沒有聽見。 “公子?” “話多!”張儀瞪他一眼,扭轉頭,大步走去。 小順兒緊跟其后。 張儀轉身,幾乎是吼:“你小子亂跑什么?” 小順兒尷尬道:“我??” 張儀指指地面,沒好氣道:“就給我守在這兒,瞪大眼珠子,俟有卿相音訊,即刻報我!” 小順兒“唰”地打個禮,朗聲道:“順兒得令!” 轉眼已是午飯辰光,鬼谷子、童子一路走到他們常去的小客棧里,要來幾只豆餅、兩碗稀粥,慢悠悠地享用起來。 他們旁邊的幾案前坐著一身男裝的姬雨,面前也是一個粥碗。 童子想到什么,停住咬嚼,看向鬼谷子:“先生,要是這兩日就走,得備些干糧才是!” “想備你就備吧?!惫砉茸永^續喝粥。 童子走到店主那兒,指向餐桌:“就方才那餅,請多烙些,我們帶走!” 店主堆笑:“多少個?” “二十個?!蓖訉⒁粔K金子遞上。 店主看下金塊,誠惶誠恐道:“錢太大了,我這店小,找不開呢?!辟r著笑,“你有布幣嗎?” “有有有!”童子從袋中摸出一把布幣,遞過去。 店主收下兩個:“夠了?!?/br> 聽到童子說兩日內就走,姬雨心里一揪,定睛看向鬼谷子。 鬼谷子也看過來。 二人目光相撞。 童子走回來,悄聲道:“先生,我們今天就走,好不?” “呵呵呵,”鬼谷子的目光仍在姬雨身上,“為師明日還有個約呢,你急什么?” “我說的也是這個,”童子憂心道,“那個??萬一蘇公子他??沒有大喜呢?” “呵呵呵,”鬼谷子又是一笑,“你小子呀,凈cao些閑心。好吧,為師這就打個卦,看看那人有沒有大喜!”閉目凝神,扳起指頭,有頃,猛地睜眼,眉頭緊皺,“喲,糟了!” “先生?”童子湊近,急聽下文。 “愣小子怕是要受皮rou之苦嘍!” 童子驚愕:“咦,為什么呀?” “因為他不會診病呀!” “先生不是送他藥方了嗎?” “送了他,他也得會用才是!” “這??”童子急了,“這可怎么辦哪?” 鬼谷子別有用意地瞥一眼姬雨:“宮中的事,為師又能怎么辦呢?” 姬雨聽得分明,以指節在案上輕叩三下,將一枚布幣放在案上,疾步離去。 見她走遠,童子笑了。 鬼谷子看向童子:“你笑什么?” 童子得意道:“先生是說給那個人聽的!” “曉得那人是誰了嗎?” 童子壓低聲:“就是那個求你測字的姑娘!” “嘿,你小子,眼力不錯喲!” “嘻嘻,要是差了,還能跟著先生嗎?” “呵呵呵,這倒也是?!?/br> “先生,她能救出那個??口吃嗎?” “怎么,你小子也想幫他呀?” 童子點頭:“想呀,可??我能幫他什么呢?” “你可以幫他不口吃?!?/br> “???”童子驚道,“這也能呀?”眼珠兒一轉,“嘻嘻,先生,怎么幫,小子這就去!” 鬼谷子從袖中摸出一只錦囊,遞給他:“你可走一趟太學,將此物交給那個彈琴的先生,托他轉給口吃就可以了?!?/br> “好咧!”童子接過,收起錦囊,出門而去。 靖安宮里,顯王坐在榻沿,握著王后的手,一臉愁容。 內宰趨進,拱手,稟報道:“王上,揭榜之人到了!” 周顯王急道:“快,有請仙醫!” 內宰走出去,朗聲道:“王上有旨,有請仙醫!” 宮正懸下珠簾。 內宰引蘇秦趨入宮中。 許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蘇秦更蒙了。 內宰帶他趨到簾前,拱手道:“仙醫,王上、娘娘在此,請覲見!” 蘇秦朝周顯王跪拜,屁股撅起老高:“草??草??草民蘇??蘇??蘇??蘇??”舌頭卡死在“蘇”字上。 看著蘇秦的憨樣及口吃狀,眾宮人欲笑不敢,欲忍不住,個個捂嘴,不敢再看他,只好將臉轉開。 周顯王眉頭大皺,緩緩揚手:“仙醫平身!” 蘇秦卻如沒有聽見,依舊撅著屁股:“??蘇??蘇??蘇秦叩??叩??叩??” 見蘇秦這又卡在“叩”字上,眾宮人實在忍不住了,哧哧笑出來。 內宰忍住笑,低聲提醒:“仙醫,王上要您平身,您要謝恩!” “草??草??草??草民謝??謝??謝??謝??”蘇秦這又“謝”個沒完。 周顯王又一皺眉,盯住他:“請仙醫診??!” 蘇秦搖頭:“草??草??草民不??不??不會診??診??診??” 周顯王愕然,扭頭看向王后。 王后悄聲道:“他不是那個神醫!” “哦?”周顯王看向蘇秦,“既然不會診病,你為何揭榜?” 蘇秦急了:“草??草民不??不??不敢揭??揭榜,是張??張??張公子讓??讓??讓草民揭??揭??” “張公子?張公子是何人?” “草??草??草民朋??朋友!” “他為何要你揭榜?” “為??為??為娘??娘??娘娘診??診??診??” 見蘇秦這般顛三倒四,周顯王蒙了:“如此說來,你會診???” “草??草??草??草民不??不??不??” 周顯王臉色慍怒,看向王后。 王后顯然未曾料到會是這個結局,眉頭緊皺。 內宰走近,耳語道:“王上,看來這人不是神醫,”指頭,苦笑,“這兒或有毛??!” 想到他也許是個癡呆,周顯王的怒氣漸熄下來,輕嘆一口氣:“唉,都是什么事兒呀!”擺手,“押下去吧!” 內宰厲聲道:“來人,將此人押下去!” 兩名甲士聞聲走進,將蘇秦架起,拖向宮外。 內宰跟出宮門,對軍尉黑著臉吩咐:“將此人押入天牢,候陛下降罪!” 軍尉拱手:“喏!”便動作麻利地將蘇秦戴上枷具,押著他走向天牢。 見被上枷,蘇秦真正急了,這才想起臨行前白眉老者送給他的那只錦囊,大叫:“啊陛??啊陛??陛??陛??” 在這關鍵時刻,蘇秦再次卡在“陛”字上,被四名甲士推搡著走遠。 姬雨趕回時,剛好撞上軍尉幾人從牢里出來,遂攔住他,問揭榜人何在,軍尉帶她走向天牢。 天牢就在王城里。 一個獄卒帶著姬雨進入蘇秦的囚室。蘇秦脖上的木枷被取下,腳脖子卻上了鐐銬。 姬雨目光盯視蘇秦:“蘇秦,你可知罪?” 姬雨仍舊是一身男裝,蘇秦認不出,驚懼道:“你??你??是??是??是??” “是誰你就甭管了,我在問你,你可知罪?” “蘇??蘇??蘇秦不??不知!” “你犯下的是死罪!” 蘇秦震駭,急道:“什??什??什么死??死罪?” “欺天!就是欺騙天子!” “蘇??蘇秦沒??沒??沒有欺??欺??欺??” “你揭下王榜,卻不會診病,就是欺天!” “蘇??蘇??蘇??蘇秦有??有個偏??偏??偏??” “偏方何在?” 蘇秦晃動手銬。 姬雨轉對獄卒:“打開!” 獄卒開銬。 蘇秦從懷里摸出錦囊,遞給姬雨。 姬雨接過:“此囊可是一個白眉老人交給你的?” 蘇秦驚愕了:“你??你??如??如??如何曉??曉??” “咦?”姬雨不解道,“既有此囊,你為何不呈送陛下?” “沒??沒??沒有來??來得及!” 姬雨會意,吩咐獄卒:“開鐐,善待此人!” 獄卒拱手:“謹遵雨公主吩咐!”便彎腰給蘇秦開鐐。 蘇秦驚道:“雨??雨??雨??雨公主?” 姬雨去掉男子頭飾,現出女裝,將錦囊揚了下:“蘇秦,你可在此稍候,此囊由本公主代為轉呈!”說完一個轉身,飛步去了。 蘇秦跪叩:“謝??謝??謝??謝??” 姬雨拿著錦囊急進靖安宮,在王后榻沿坐下,叫道:“母后??” “雨兒,你這是??”王后看向她的衣飾。 “父王呢?” “唉,”王后輕嘆一聲,“方才有人揭榜,你父王滿心高興,以為來了仙醫,不想來人是個呆子。你父王一時氣悶,自回書房去了!” “母后,”姬雨急道,“他不是呆子,他是蘇公子,是先生托他來的!” “???”王后驚愕,“你??你怎么曉得?” “因為先生托他時,雨兒就在現場?!?/br> 王后笑了:“你溜出去了?” “嗯?!奔в挈c頭,“父王張榜,我怕先生不來,出去察看,果見先生就在張榜處,但始終沒有揭榜!” “唉,”王后不無懊悔道,“說起這個,都是母后的錯。你父王又是賞金又是晉爵,先生何等高潔,怎么會揭這樣的榜呢?” “是哩。先生依舊擺他的卦攤,我就在一邊看著,正替先生著急,偏巧遇到太學里的一個紈绔學子慫恿蘇公子揭榜,出他的丑。蘇公子家貧,曾在太學里偷藝,遭到那些紈绔子弟戲謔,恰好被雨兒撞見,是以認識。蘇公子不肯去揭,那人左勸右勸,說以富貴,蘇公子遲疑,那人便拉他到先生處求卦。先生卜出吉卦,蘇公子說他不會看病,先生又交給他一個錦囊,說是藥方??” 王后打斷她道:“錦囊何在?” 姬雨摸出錦囊,呈交王后。 王后拆開,現出一塊絲絹,上面是鬼谷子的字跡。 王后淚出,將錦囊捧在胸前,喃聲道:“是先生寫的!” 姬雨急切問道:“先生寫什么了?” “你自己看!”王后將絲絹遞給她。 姬雨接過一看,是幾句偈言:“道器天成,鬼谷重生;攜蟬歸林,可解紛爭?!?/br> 姬雨放下絲絹,驚喜道:“母后,先生就是來接您進山的!” “嗯嗯嗯,”王后喜極而泣,哽咽道,“先生是來接我的,雨兒,先生他??他沒有嫌棄母后??” 姬雨撲在王后懷里,興奮道:“母后,您是天生道器,早晚都可修道??!” “嗯?!蓖鹾蟛寥I,“雨兒,先生既有此召,母后就無疑慮了。你去籌備,我們母女一道進山,跟從先生修道!” “母后,要走就得盡快,先生已讓童子籌備干糧了!” “是嗎?”王后閉目有頃,“你可稟報先生,我們定于后日雞鳴出宮,日出前趕到軒轅廟!宮中許多事情尚須處置,再說,無論如何,母后也得稟報你父王曉得?!?/br> “好咧!”姬雨應一聲,興沖沖離去。 蘇家院里人來人往,宰豬殺羊,一片繁忙。 蘇姚氏尋到蘇虎,憂心道:“他大呀,代兒咋還沒回來呢?” 蘇虎眉頭緊皺:“我也正在急呢!” “后日就是大喜,秦兒要是不回來,這可怎么辦呢?” 蘇姚氏話音剛落,一陣腳步聲急,蘇代風風火火地跑進來。 “阿大,阿大—”蘇代大叫。 蘇虎盯住他:“咋哩?” 蘇代喘著粗氣:“二哥他??他??” 蘇姚氏一臉急切:“快說呀!” “揭??揭王榜了!” 蘇虎皺下眉頭:“什么王榜?” “娘娘生病了,治不好,天子張了個王榜,說是誰能治好娘娘的病就給誰金子,還晉爵大夫,這榜沒人敢揭,后來說是??我二哥揭了!” 蘇虎瞇住眼睛,心揪起來:“他??人呢?” “讓宮中的甲士押進宮城了!” 蘇姚氏聲音發顫:“代兒,你二哥他??不會有啥事兒吧?” “誰曉得呢?!碧K代苦笑,“要是好事,為啥那么多人不去揭呢?” 蘇姚氏落淚。 蘇虎白她一眼:“你就曉得哭!”又轉問蘇代,“代兒,你二哥揭榜,你看見沒?” “要是看見,哪還能讓他揭呢?我只是聽到人們哄傳,待趕過去時,人全散了,榜也沒了?!?/br> “聽見沒,”蘇虎轉對蘇姚氏,安慰道,“道聽途說,咋能信哩?再說,二小子再不濟,給娘娘治病的榜,他能敢揭?病治不好,是要殺頭哩!” 蘇姚氏擦淚:“他大呀,萬一真是秦兒揭了,該咋辦呢?” 蘇虎吩咐蘇代:“代兒,速去王城,死活把他拖回來!” 蘇代面露難色:“我都找他兩天了,不曉得他住在哪兒呢!” “他不會離開王城!多喊幾個人,在王城周遭撒開網找。記住,尋到他時,不可告訴他結親之事,免得另生枝節!” “我咋說哩?” 蘇虎思索有頃,抬頭:“說我就要死了,想再看他一眼!” 蘇姚氏啐他一口:“你個老頭子呀,喜事兒咋能照喪里說呢?” 蘇虎沒好氣地應道:“不這樣說,那小子肯回來?” 大喜臨門,龍口村老喜兒家也是張燈結彩,正堂里擺著幾個箱、籠,里面裝滿小喜兒的嫁妝。一位大廚正在忙活,老喜兒做下手。 小喜兒從外面跛進來,看一眼老喜兒,拐進自己閨房。不一會兒,閨房里傳出她的悲泣聲。 老喜兒吃一驚,走進她的閨房。 榻上整齊地碼著八床新被,小喜兒伏在新被子上哭得傷悲。 老喜兒急道:“喜兒,好端端的,你哭個啥哩?” 小喜兒哽咽道:“阿大,聽她們說,他??他揭了王榜,讓甲士押進宮里了?!?/br> 老喜兒臉一黑:“啥人說的?” “她們都是這么說?!?/br> “沒有的事,甭聽她們瞎講!” “要是??要是真的呢?” “要是真的才好呢!”老喜兒應道,“啥人敢揭王榜?真正有本事的人才敢!” “阿大,你是說,他真的揭了?” “真的假的,明天就曉得了!” “咋能曉得哩?” “如果他人在,就說明沒揭,如果人不在,那就是揭了!” “為啥?” 老喜兒沉聲道:“因為揭王榜又治不好王后,是要殺頭的!” 聽到“殺頭”二字,小喜兒又哭起來。 “唉,”老喜兒長嘆一聲,“喜兒呀,無論發生什么,咱都得認命。如果沒揭,最好。如果揭了,被人殺頭了,你就再回來,繼續過咱的苦日子。如果揭了沒被殺頭,你那夫婿真就是個貴人,你能嫁給貴人,是咱祖上積來的陰德??!” 小喜兒含淚點頭:“嗯?!?/br> “阿大做事不會拐彎,不被村里人待見。剛好你又落下這個毛病,婆家不好找,不曉得多少人都在等著看咱的笑話哩!閨女呀,你只管黑著眼嫁過去,過出個樣兒讓他們瞧瞧!” 小喜兒點頭:“嗯?!?/br> 周顯王埋頭于醫籍,正自渾然忘我,顏太師求見。 顯王放下竹簡,看向他,觀他神色,心中“咯噔”一下。 “陛下呀,”顏太師氣得嘴唇直哆嗦,“簡直是欺人太甚哪!” “是秦人又找你了?” “除了秦人,還能有誰呢?就在方才,秦使到臣府上了!” “他想怎樣?” “他說,殿下看中雨公主了,非她不聘!” “王后不是病重嗎?” “臣說了,可秦使咬定王后是裝病,是有意做給他們看的。秦使說,娘娘前番裝病,是因為魏人搗亂,情有可原,這又裝病,就是成心不給秦公面子,讓秦室難堪,秦國太子正是為此生氣,非要把雨公主聘走不可!” “這這這??”周顯王急了,“王后之病有目共睹,他們不是也來仙醫診治過了?” “正是因為診治過,他們才說王后是裝病??!” 周顯王一震幾案:“豈有此理!” “唉,我堂堂大周,竟然??”顏太師掩袖抹淚。 “若是寡人不從呢?” 顏太師擦淚,搖頭:“秦使也放話了,陛下一日不從,殿下就一日不走,還有,他說他的三千甲士在洛水也待膩了,早想來王城逛逛,是殿下攔住了!殿下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如果三日之內陛下沒有答復,殿下他就??不攔了!” 周顯王氣極:“他??他這是??” “陛下??”顏太師老淚橫流,“是臣無能??!” 周顯王身子前傾:“以舉國之力,我們可集多少兵卒?” “打不得呀,陛下?!鳖佁珟煄缀跏乔罅?,“他這三千甲士俱是一等一的虎狼之師,是從死人堆里滾爬出來的,我們的兵卒雖在數量上可以占優,可??個個養尊處優,早就打不得仗了,且這辰光都還在忙活冬耕,一時三刻怕也??” 周顯王以手捂臉,有頃,抬頭:“老愛卿,你??意下如何?” “事情僵了,還能怎么辦呢?” “你是說,答應他們聘親?” “不答應也不成呀。老臣懇請陛下好好勸勸雨公主,嫁過去吧。大周社稷??唉,雨公主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懂的,她不會不聽勸的!” 周顯王閉目良久,擺手道:“曉得了,你??去吧?!睆陀帜闷鹬窈?。 顏太師輕嘆一聲,緩緩起身,拱拱手,邁動一雙老腿,顫巍巍地退出。 夜幕降臨,靖安宮里一片寧靜。 姬雨悄悄來到王后榻邊:“母后,您與父王講妥了嗎?” “還沒呢,我在等他。你備妥了?” 姬雨給她一笑:“沒有什么好備的。這里的一切,在山林里全然沒用,多帶幾套能夠換洗的衣服就可以了!” 王后笑了:“就憑這句話,你可以進山了?!?/br> “父王他??會讓您走嗎?” “會的?!?/br> “為什么?” 王后目光堅定:“因為他愛母后!”說完,嘴角露出幸福的一笑。 “嗯,”姬雨伏在她懷里,“母后,您能得到父王,真是幸福!” “是哩?!蓖鹾筝p撫她的秀發,“母后此去,什么也不留戀,就憂心你父王一人?!?/br> 姬雨想到什么,坐起來:“父王為什么還不來呢?” “照理是該來了,想是有事吧?!蓖鹾缶従徠鹕?,“我望望他去?!?/br> 王后來到御書房,內宰領她走進。 周顯王坐在席上,如一段枯木。 王后緩緩跪下:“汕兒叩見陛下!” 周顯王似是沒有聽見。 內宰趨近,輕聲道:“陛下,娘娘來了!” 周顯王回過神,抬頭看向王后:“你??起來吧?!?/br> 王后起身,走到顯王身邊。 “這么晚了,你還不睡?” “我睡不著?!?/br> “為何睡不著?” “在候陛下?!?/br> “是嗎?”周顯王略頓,“有啥事兒?” “是哩?!?/br> “說吧?!?/br> “陛下還記得那個揭榜的年輕人嗎?” “他怎么了?”周顯王腦海中漸漸浮出白天的那個口吃。 “他不是搗亂來的,他是神醫派來診治臣妾之病的?!?/br> 周顯王驚愕:“哦?”看向王后。 “神醫托他捎來藥方,可他口齒不清,加上緊張,竟然未拿出來,是雨兒到天牢望他,他才獻出藥方?!?/br> 周顯王笑了:“太好了。他開的什么方?” “是一個偏方?!?/br> “太好了。是什么神醫?” “鬼谷先生!” “是你常常念叨的那個鬼谷先生嗎?” “正是?!蓖鹾笄穆暤?,“他來洛陽了!” “他的偏方是接你進山,對嗎?” “對的。還讓我帶雨兒一起走?!?/br> 周顯王深吸一口氣,聲音沉重:“是嗎?”緩緩閉目。 周顯王的沉重語氣及突如其來的沉默,使王后心里一緊。 “陛下?”王后聲音極輕。 “去吧?!敝茱@王的聲音越發沉重,“你們??都去吧?!?/br> 王后不無詫異地凝視顯王。 時間凝滯。 不知過有多久,周顯王猛地睜眼:“去呀,要走就快走,這還守個什么?” 王后怔了下,緩緩起身,再拜,辭別。 內宰送到門外,王后道:“你跟我來!”便頭前走去。 內宰跟上。 走有一段,王后停步,盯住內宰:“發生什么事了?” 內宰悄聲道:“后晌老太師來了?!?/br> “太師說什么了?” “秦使找他了。秦使說,秦國的殿下看中雨公主,必須把她聘走,否則,他就留在洛陽,他的三千甲士也要進洛陽城??” 王后驚愕:“他??他們想干什么?” “聽太師說,秦人生氣了。秦人說,娘娘前番裝病,是因為魏室搗亂,情有可原,此番裝病,就是不給秦公面子,是有意讓秦室難堪!” “太師他??怎么想?” “太師的意思是讓雨公主嫁給秦人,沒有其他辦法。秦人素來粗鄙,秦卒如果進城,如果闖進宮里,后果不堪設想??!” 王后喃聲道:“難怪陛下??” “是哩。太師走后,陛下就悶悶地坐在那兒,一直坐到現在,飯沒吃,水也沒喝一滴。你說這??怎么辦呢?” 王后呆立良久,一步一步地挪向靖安宮。 一夜過去了。 凌晨時分,靖安宮的宮人仍在熟睡。 王后動也不動地坐在軟榻上,兩眼盯住那只隨她嫁過來的玉瓶。 玉瓶完美無缺,立在黎明的輝光里,若不細看,誰也看不出它已破碎,是她花費整整一夜將它重新拼接! 靖安宮里,宮正匆匆走進,從袖中摸出一只錦盒,雙手呈上:“娘娘,您要的桐油,老奴總算尋到了!” 王后躺在榻上,微微欠下身子,指下妝臺:“放那兒吧!” 宮正走到妝臺前,尋思有頃,拉開一只抽屜,將錦盒放進去,轉對王后道:“娘娘,老奴放在左邊的抽屜里了!” 王后點頭,轉對眾宮人:“你們都出去吧,本宮有點兒累,想睡個長覺!” 眾宮人紛紛退出。 宮正走在最后,順手帶上宮門。 王后坐起來,從袖中摸出鬼谷子的錦囊,取出絲絹,久久凝視上面的字跡。 王后放下絲絹,眼眶里盈起淚珠,眼前漸漸模糊。 王后打了個愣怔,下榻走到幾前,咬破手指,在硯中滴入鮮血,以筆蘸之,在絲絹上又寫幾行,仔細端詳一陣,將其小心折起,放入錦囊,拿針線縫好,走回榻上躺下。 王后朝外喊道:“來人!” 候在門外的宮正聽到,趨進:“娘娘?” 王后淡淡一笑:“這些日子本宮生病,也讓你受累了!” 宮正一陣感動:“是老奴未能侍奉好娘娘,讓娘娘受苦了!” “本宮身體不好,怎能怪你呢?不過,本宮眼下感覺好多了,這下想好好地睡個長覺,你就守在門外,無論何人,莫使他們進來打擾!” 見王后心平氣靜,氣色確實見好,宮正點頭道:“娘娘放心,老奴只在門外候著!” 王后從枕下摸出錦囊:“要是陛下來了,本宮仍舊沒醒,你就把這只錦囊轉呈陛下!”說著將錦囊遞給他。 宮正雙手接過:“娘娘,這是??” 王后淡淡一笑:“沒什么,是個治病的偏方兒!” 宮正轉身出去,將門輕輕帶上。 宮中靜得出奇,水漏的滴水聲清晰可數。 王后緩緩下榻,望向那只被顯王摔碎、又被她拼接了整整一夜的玉瓶,緩緩跪下,凝視玉瓶,喃聲道:“陛下,汕兒??汕兒沒有樹膠,汕兒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朝玉瓶拜過幾拜,緩緩起身,走至妝臺前,坐下來,對鏡梳妝。 王后將頭發重新梳過,綰成顯王最愛看的發型,扎好發髻,描眉,畫眼瞼,然后,打開衣柜,一件接一件地穿起她出嫁那日的華麗服飾,最后才戴上后冠。 待有條不紊地做好這一切,王后復回妝臺前,對鏡坐下。 鏡中映出的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大周天子之后。 王后眼前浮出鬼谷子,鬼谷子身后是茫茫林海,高山連綿,泉水叮咚,魚兒暢游。 一連串的浮想之后,王后從妝臺下面拉出抽屜,摸出錦盒,取出桐油,又從另一個抽屜里拉出一塊巨大的絲帛。 王后將絲帛縫成一個袋子,涂上桐油。桐油凝結,發出清香,但絲帛袋子依舊柔軟。 王后將空盒塞回妝臺,緩緩走回榻上,徐徐躺下,拉上錦被,閉上眼瞼,將絲帛袋子罩在自己頭上,袋口收在脖頸上,用一根繩子扎好。 “陛下,你的汕兒這就走了!”王后在心中默念道,“先生,你的汕兒??這就來了!” 軒轅廟中,童子正在院子里站樁,忽然聽到殿中傳來先生的聲音:“汕兒??” 聲音突然而震顫,就像是被錐子扎了心似的。 童子急急收功,跑進殿里,吃驚地看向鬼谷子:“先生?” 鬼谷子似是沒有聽見,只是不停地重復一個字,像是在呼喚什么:“汕兒,汕兒,汕兒??” 更讓童子驚訝的是,鬼谷子流淚了。 童子從未見過先生流淚,然而,此時此刻,童子看得清楚,兩行濁淚正從鬼谷子深陷的眼眶里盈出,滑下他飽經風霜的老臉,滴到塵土里。 “先生,先生?”童子嚇壞了,跪在地上,搖晃他。 鬼谷子卻是不動,就如一具僵尸,一具會流淚的僵尸。 童子乍然明白,先生是神游去了,先生是在神游中遇到了他最傷心的事,且這個傷心的事一定是與“汕兒”相關。 童子噓出一口氣,不再打擾先生,走到殿外,小眉頭微擰,自語道:“汕兒?汕兒是什么意思?是一個人嗎?是一座山嗎?是一條溪嗎?”撓會兒頭皮,抬頭看看日頭,猛地一拍腦袋,“糟了,看日頭這樣兒,再有半個時辰,就是與那小子約定的辰光,先生想必是忘了!忘了最好,若是不然,這這這??光天化日之下,人家真要在鬧市里撕幡,如何是好?” 童子正在為那個幡兒憂心,殿中突然響起一個樂聲。童子緊忙進去,見鬼谷子拿著一個黑乎乎的石器放在唇邊,那怪聲就是從石器中發出來的。 鬼谷子一氣一氣地吹。鬼谷子的氣很長,量很足,那樂音悠揚不絕,宛如人哭,又宛如極遠地方的某個洞xue在大風天里發出的怪音,低沉而洪荒。 跟從鬼谷子這么些年,童子從未見過先生吹奏這個東西。 童子湊到跟前,兩眼睜大,緊盯這個黑色的圓圓的石頭。石頭開著幾個小洞,鬼谷子吹了一個,其余幾個,被鬼谷子的老手按著。石頭里面顯然是空的,要不然,就不會有那么洪亮的聲音發出來。 童子盤腿坐下,閉起眼睛,傾心去聽。 聽有一時,童子似也看到了什么,淚水如那斷線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流下來,口中喃喃地重復鬼谷子曾經呢喃的“汕兒??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