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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18章| 救百姓孫機赴死 設圈套秦軍詐敗

第018章| 救百姓孫機赴死 設圈套秦軍詐敗

    小巫祝馬不停蹄地從平陽一路趕回,交一更時總算來到太廟,向大巫祝與太廟令詳細稟報了平陽之事。大巫祝不敢怠慢,急報太師。

    小巫祝約略講述一遍,對老太師道:“相國大人還讓小巫特別傳話給太師呢!”

    “哦?”老太師傾身問道,“他要你傳什么話?”

    “相國大人說,”小巫祝輕咳一聲,模仿孫機的語氣,“治瘟當治有瘟之人,不可濫殺無辜。這般治瘟,縱使趕走瘟神,也是傷民。天下至貴者,莫過于生命。若是只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實非智者所為!”

    老太師輕嘆一聲,緩緩閉目。

    “哼!”太廟令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不屑道,“孫老頭子這是發癡哩,太師莫聽他一派癡言!”

    “唉,”老太師又是一嘆,“孫機算是個明白人哪。只可惜,他沒弄明白一點,所有生命都是為己的,也都是趨利避害的。就說他孫機吧,走東串西,忙日忙夜,雖不為利,卻也是為個私??!”

    “這??”太廟令不解道,“他既不為利,怎么又是私呢?”

    “他不為利,卻為名呀。人生名利,名利皆私?!?/br>
    “是哩是哩!”太廟令嘆服道,“前番魏人伐我,孫氏一門出盡風頭,名噪一時,不想卻是害苦了衛人,致使平陽城血流成河!”

    老太師轉問小巫祝:“哦,對了,老相國深入疫區,身體可好?”

    小巫祝湊到太師身邊,輕語幾句,末了道:“??若不是栗將軍攙扶及時,他就倒在地上了!”

    老太師眉頭立動,轉向大巫祝:“請問上仙,觀此癥候,難道老相國惹怒了瘟神?”

    大巫祝轉問小巫祝:“老相國是否額頭汗出?”

    小巫祝點頭:“正是!”

    “是否氣喘吁吁?”

    “正是!”

    “是否面呈青氣,全身發顫?”

    “正是!”

    “回稟太師,”大巫祝轉對太師,拱手道,“孫相國私拆封條,擅放罪民,已經獲罪于瘟神,觀此癥候,想是瘟神在行罰了!”

    “唉,怎么會這樣?”老太師輕嘆一聲,轉向大巫祝,“老相國是衛國大寶,君上臂膀,不可缺失,老朽前去稟報君上,這兒也麻煩上仙求求瘟神,讓他老人家手下留情,莫要帶走老相國!”

    大巫祝拱手:“太師吩咐,小仙敬從,這就去向瘟神求情!”

    老太師來到后殿,衛公已經睡下了。內宰將他叫醒,說是太師求見。衛成公曉得是大事,匆匆穿了睡袍起榻,睡眼惺忪地盯著太師:“這么晚了,公叔還不歇息?”

    太師苦笑一下:“本已睡下了,可又讓他們吼起來了?!?/br>
    “何事急切?”

    “老相國有音訊了!”

    聽到老相國,衛成公睡意頓消,急切問道:“孫愛卿在哪兒?”

    老太師側過臉去,以袖抹淚。

    衛成公心里“咯噔”一響:“愛卿快說,孫愛卿他??怎么了?”

    “唉,”太師長嘆一聲,“孫相國愛民心切,竟是瞞了上下,視君上詔命于不顧,與其家臣徑至石碾村,迫令兵士打開封條,放出瘟神屬民。此舉惹怒瘟神,瘟神就??”輕聲哽咽,再次以袖抹淚。

    “公叔是說,孫愛卿他??得了瘟???”

    “是哩,”太師點頭,“孫相國已被劃為瘟神屬民了!”

    “這這這??”衛成公急得額頭出汗,“公叔,上仙可有救治?”

    “臣已懇請上仙了,上仙已向瘟神求過情了!”

    衛成公轉對內宰,急切吩咐:“快,有請大巫祝!”

    不一會兒,內宰就引大巫祝匆匆趕至。

    “有擾上仙了!”衛成公略作拱手,語氣急切地直入主題,“孫相國愛民心切,開罪于瘟神,招致瘟神行罰。方才聽公叔說,上仙已去求請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

    “回稟君上,”大巫祝拱手還禮,“小仙方才為相國大人的事神游天宮,叩見瘟神,瘟神說,孫相國違抗君命,私侵他的領地,放走他的屬民,已犯死罪,不可救贖了!”

    “這這這??寡人身邊,不可沒有孫愛卿??!請上仙再去懇請瘟神,務必放回孫愛卿!”

    “小仙也是這么懇請的。小仙好說歹說,瘟神看到小仙一片誠敬,允準免去相國刑罰,但君上也須允準一事!”

    “允準何事,上仙請講!”

    “君上須將瘟神的全部屬民歸還瘟神,對擅拆封條、違抗君命的軍卒明刑正法,以警示國人!”

    “寡人允準!”

    “還有,相國大人從瘟神齒下奪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須此二人獻祭!”

    “就依瘟神!寡人煩請上仙速速獻祭,早日從瘟神手里贖回孫愛卿!”

    大巫祝拱手應道:“小仙領旨!”

    翌日晨起,大巫祝神采飛揚,狀若即將出征的將軍,對小巫祝下令道:“備車,石輾村!”

    小巫祝驚愕道:“師父,您也去?”

    大巫祝橫他一眼:“為師不去,你能鎮住孫老頭嗎?”

    “弟子這就備車!”

    大巫祝引領小巫祝及巫女十余名,外加內臣、太廟令等幾個朝臣,一路敲鑼打鼓,焚煙點火,徑奔平陽。內臣宣過君上詔書,栗平接旨,引眾人趕赴石碾村。

    孫機年過七旬,本就人老體弱,自抗魏以來,更是未曾休息過,前些時連拉數日肚子,這又帶病奔走疫區,受到戾氣,縱使鐵打的身子,也是禁受不住的,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臉上泛起青氣。

    孫機曉得自己染上瘟病了,命令栗平等人帶走尚未罹病的村人,自己留在村里,與一些罹瘟者坐在一起。老家宰死活不肯走,堅持陪在他身邊。

    栗平等人剛走,孫機就昏倒了。老家宰不由分說,將他背到車上,載向村外。

    剛到坡頂,孫機就醒過來,見自己竟然坐在車里,老家宰駕車疾馳,說道:“你??怎么回事兒?”

    老家宰淚下如雨:“主公,老奴求你了,老奴這就載您到平陽,尋個醫生救治!您身子硬朗,能抗過去的!”

    “扶我下來!”孫機有氣無力道。

    “主公?”老家宰淚出。

    “讓我下來吧!”孫機幾乎是懇求了。

    老家宰只得停車,放好墊腳,背孫機下來。

    孫機看下四周,指向旁邊一個土堆:“就那兒吧!”

    老家宰背他過去,又從車上拿下席子,鋪在地上,讓孫機就席躺下。老家宰遞上水囊,孫機接過,喝幾口水,合眼睡去。

    孫機臉上的青氣更見明顯了。

    孫賓從魏境返回,直驅宋境,未料宋境也是處處關卡,衛人一個也不許入。孫賓正自無奈,見不少衛人既不走大道,也不走小徑,而是漫野里跑去,對方邊境根本防不住。孫賓只好棄車,將馬解下,騎上就走。光馬極是難騎,孫賓連摔數跤,漸漸得些要領,騎行自如,就在天黑之后,尋野地直入宋境,由宋入魏,再由魏入韓。

    進入韓境就沒人盤查了。第三日黎明時分,孫賓正在韓境的衢道上疾馳,隱約看到一群黑影迎面而來,健步如飛。

    雙方相向而行,不消一時,就已照面。當看清對方正是自己一心尋找的墨者時,孫賓喜極,翻身下馬,“撲通”跪地。

    來人正是由堯山墨營聞訊趕來的隨巢子一行。

    隨著大巫祝等人的“光臨”,石碾村熱鬧起來,門戶再度被封,村頭廣場上立起了一個丈高的柴垛。

    伴隨著一陣鼓聲,一身白衣、沐浴一新的阿花姐弟在兩個巫人的懷抱中走向祭壇。兩個兵士搬來梯子,兩個巫人將阿花姐弟放到柴垛上,讓他們的腿盤起來,坐得端正。

    許是被巫人嚇唬住了,許是沒有意識到即將發生的是什么,阿花姐弟呆呆地坐在柴垛上,怔怔地看著下面的人群。

    幾個兵士推著三人走向祭壇。他們是最早為孫機放出村民的三個軍卒,各被反綁雙手,跪在祭壇前面。他們的身后是一排巫女,巫女后面是小巫祝,小巫祝后面是大巫祝,大巫祝后面不遠處,是栗平、內宰、眾兵卒等百多人,再后是那個高坡,坡上是孫機的軺車。

    巫樂響起,眾巫女手拿火把,踏著鼓點,載歌載舞,準備獻祭。

    孫賓牽馬走在前面,身后是隨巢子、告子、宋趼等十數個身負背簍的褐衣墨者。一行人走在鄉間土路上,所有人的腿腳都是極快的,表情焦慮。

    走至一處路卡,孫賓一行被人攔住。

    見是孫賓,軍尉驚喜道:“孫將軍?”

    孫賓急切問道:“快,相國在哪兒?”

    “石碾村?!?/br>
    “他??怎么樣?”

    “唉,”軍尉眼中淚出,“相國大人私放瘟神屬民,被瘟神咬了。君上為救相國,旨令大巫祝向瘟神獻祭,這辰光都在石碾村獻祭呢!”

    “獻祭?什么祭?”

    “就是相國大人救出來的一對童男童女,叫什么阿花!”

    “天哪!”孫賓驚叫一聲,轉對隨巢子道:“先生,晚輩先走一步!”說著翻身上馬,朝石碾村疾馳而去。

    眾墨者腳步如飛,跟在后面。

    祭壇上,鼓點越來越響,巫女越舞越勁。

    不遠處的高坡上,孫機臉上的青氣更多了,昏迷不醒。老家宰守在他身邊,目光焦急地望著坡下的祭壇。

    一陣更急的鼓點傳來,孫機腦袋略動一下,微微睜開眼睛。

    老家宰俯下身子,叫道:“主公,主公,您??總算是醒了!”

    孫機聲音很低,斷斷續續:“何??何來鼓??樂?”

    “稟主公,君上為救主公,旨令大巫祝向瘟神獻祭。這辰光正在獻祭呢!”

    “獻??祭?所??所獻何??祭?”

    家宰遲疑有頃,哽咽道:“是??是??阿花姐弟!”

    “荒??荒??荒唐!”孫機使出全身的力氣掙扎。

    老家宰扶他坐起來。

    孫機手指祭壇:“快,扶??扶我過??過去!”

    “主公,您這樣子,不能動??!”

    “快??放??放掉孩??孩??孩??”孫機頭一歪,咽氣了。

    家宰悲號:“主公??主公啊??”

    巫樂戛然而止。

    眾巫女手拿火把站成一排,候在柴垛前面。

    四周靜寂。

    老家宰的哭聲清晰起來。

    眾人皆吃一驚,扭頭看向坡頂。

    栗平飛奔上坡,趨至孫機二人跟前,急問:“怎么了?”

    家宰泣不成聲:“主公仙??仙去了!”

    “這??”栗平不敢相信,“這怎么可能呢?大巫祝不是講好了嗎?”

    家宰指向祭壇:“快,快去告訴大巫祝,主公遺言,取消獻祭,放掉兩個孩子!”

    栗平一個轉身,飛步趕回祭壇,掃一眼眾人,語氣沉痛:“相國大人仙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

    栗平看向兩個孩子:“相國遺言,取消獻祭,放掉兩個孩子!”

    大巫祝似是沒有聽見,口中依舊念念有詞,有頃,陡喝一聲,如魔鬼附身般狂舞起來。

    大巫祝瘋狂地跳著詭異的舞蹈,聲音古怪、兇惡:“吾乃瘟神是也,爾等還不快快跪下?”

    小巫祝及眾巫女一齊跪下。

    內宰及眾軍士先是愣了,繼而也都紛紛跪地。

    栗平遲疑一下,亦跪下。

    大巫祝一邊舞一邊狂喊:“爾等聽好,罪人孫機蔑視本神,犯吾領地,依罪當死。姑念人主衛君獻祭,本神特赦其罪,不想罪人孫機不思悔改,請求取締獻祭,本神忍無可忍,已遵上皇旨意,將其鎖拿。本神在此正告各位,無論何人,但凡再敢蔑視本神,不敬上天,本神必使千里衛境雞犬不寧,白骨盈野!哈哈哈哈—”

    一聲狂蕩的笑聲之后,大巫祝一個急旋,栽倒于地。

    小巫祝起身,上前扶起大巫祝。

    大巫祝悠悠醒來,不無詫異地問道:“咦,你們為何跪在地上?”

    小巫祝應道:“回稟上仙,方才瘟神下凡,我等是以跪拜!”

    “哦?瘟神下凡了?”大巫祝轉對一巫女,“他可說過什么?”

    那巫女應道:“瘟神說,他已將相國大人鎖拿問罪。瘟神還說,今后有誰再敢違他禁令,他必使千里衛境雞犬不寧,白骨盈野!”

    大巫祝倒吸一口氣,急急吩咐:“快,起樂,獻祭瘟神!”

    巫樂再次響起。

    樂聲中,眾巫女各持火把,輪番扔向柴堆?;鹈珧v空而起,火勢趁了順坡吹下的南風,噼里啪啦燃燒起來。

    柴堆中,兩個孩子拼命掙扎,尖聲哭號。眾兵卒不忍直視,紛紛轉過頭去。

    就在此時,一匹快馬疾馳而來。戰馬嘶鳴一聲,從火堆前疾馳而過。

    就在戰馬馳過火堆之際,一人騰空飛起,穩穩落在丈許高的柴堆上面。眾人尚未明白原委,那人一手一個孩子,縱身躍過火焰,跳落地面。

    在場眾人看得呆了。

    栗平緩過神來,看清是孫賓,既驚且喜,直沖上來:“孫將軍!”

    孫賓將兩個連熏帶嚇早已暈死過去的孩子放在地上,撲打他們衣服上的火苗:“快,拿水來!”

    栗平朝一個軍卒吩咐道:“愣著干什么?快遞水!”

    一個軍卒提著水桶跑過來。孫賓接過水桶,將水潑在兩個孩子身上。二人遭冷水一澆,醒過來。阿花不可置信地望著眾人,弟弟號哭。

    大巫祝也回過神來,猛咳幾聲,眼中射出冷光,跨前幾步,聲色俱厲:“大膽孫賓,本仙奉君上旨意敬天事鬼,祭拜瘟神,拯救衛人。你膽大妄為,破壞祭拜,逆天犯上,罪不容赦!來人,拿下罪人孫賓!”

    眾軍卒無一響應。

    大巫祝提高聲音:“還不拿下罪人孫賓?”

    所有目光投向栗平。

    大巫祝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使喚不動軍卒的,目光便直射栗平:“栗將軍,你要抗旨嗎?”

    栗平看向內宰。

    內宰輕嘆一聲,點頭。

    栗平緩緩閉上眼睛,對眾軍卒下令道:“拿下孫賓!”

    幾名士卒走上去,拿住孫賓和阿花姐弟。

    阿花驚恐地摟住孫賓的脖子,弟弟大哭。

    大巫??聪驅O賓三人,朗聲道:“將罪人孫賓三人,另有三名軍卒,拋進火堆,獻祭瘟神!”

    聽到連孫賓也要被扔進火海,眾軍卒無不驚愕,再次看向栗平。

    栗平朝大巫祝跪下,拱手道:“末將懇請上仙以慈悲為懷,赦免孫將軍!”

    “唉,”大巫??鄧@一口氣,做無奈狀,“栗將軍呀,非小仙不慈悲,實乃孫賓咎由自??!將軍你也看見了,孫賓違逆君上旨意,置萬千生靈于不顧,冒犯瘟神,罪無可赦!”

    栗平再次拱手,懇求道:“末將再請上仙赦免孫將軍!”

    “栗將軍,瘟神的話你難道忘記了嗎?難道你真的想讓衛境尸橫遍野嗎?”

    栗平抬頭,看向內宰,見他把頭別向一邊。

    栗平長嘆一聲,起身,走到孫賓跟前,凝視孫賓。

    孫賓氣定神閑,遞給他個眼神,聲音幾乎聽不到:“拖!”

    栗平聽得明白,便慢吞吞地走向大巫祝,再次跪下。

    大巫祝詫異:“栗將軍?”

    “末將與孫賓之父孫cao將軍有結拜之義,孫cao將軍為國死難,孫氏一門僅余孫將軍一人。孫賓今已罪不可赦,栗平不敢為他求情,只想以一爵薄酒為孫將軍餞行,懇求上仙恩準!”

    “這??”大巫祝神色為難,掃視一眼眾人并眾軍卒,“好吧,本仙寬延一刻!”轉對小巫祝:“拿酒來!”

    小巫祝帶人跑去。不一會兒,兩個巫人抬著一壇祭酒過來。

    小巫??聪蚶跗剑骸袄鯇④?,酒來了,請為孫將軍餞行!”

    栗平看下酒壇,搖頭:“不是這酒!”

    小巫祝驚訝道:“咦,酒就是酒,你要哪種?”

    栗平指著壇上寫的祭字:“這酒是給神喝的!”

    “這??”小巫??聪虼笪鬃?。

    大巫祝皺下眉頭:“換酒!”

    “沒有其他酒了!”

    栗平轉對軍尉:“愣著干什么,快拿酒去!”

    軍尉不知拖字訣,應聲而去,不消一刻,就抱著一只大酒壇疾步趕到。

    栗平皺著眉頭,慢慢騰騰地倒滿兩碗,一碗遞給孫賓,一碗自己端過,舉起:“孫將軍,在下為你餞行了!”說罷一飲而盡。

    孫賓扭頭望向一個方位,看到一行褐衣人正快步趕過來,方才噓出一口氣,一口飲下,將酒碗“啪”地摔碎。

    大巫祝朗聲道:“吉時已至,將所有罪人投放火海,獻祭瘟神!”

    眾軍卒再次望向栗平。

    “這??”栗平欲言又止。

    大巫祝聲音陰冷:“栗將軍?”

    栗平看向孫賓,見他氣定神閑,便轉對眾軍卒:“依上仙令,將罪人投放火海,獻祭瘟神!”

    隊列中走出十幾名軍卒,分別走到孫賓和三個軍卒前面,兩人推了孫賓,兩人分別抱了阿花姐弟,其他人分別推著三名軍卒,一步一步地挪向火海。

    柴堆熊熊燃燒,火借風勢,正見熾烈,遠遠就可感到一股烤人的熱浪。

    眾軍卒走到火前,抬起孫賓、阿花諸人。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遠遠飄來:“慢—”

    聽聞喊聲,眾軍卒住手。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隨巢子就如一道魅影飄至,從仍在發愣的兩名軍卒手中搶過阿花姐弟。扭著孫賓四人的軍卒見狀,紛紛松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側。

    眾人尚未回神,十幾個身形敏捷的褐衣人如團團旋風倏然而至,齊齊站在隨巢子身邊,與全身素白的眾巫女正相映對。他們的身后是熊熊燃燒的柴堆。死里逃生的兩個孩子面色驚懼,緊緊摟住隨巢子的脖子。

    大巫祝震驚,轉對隨巢子,問道:“你??你是何人?”

    隨巢子沉聲應道:“野人隨巢!”

    大巫祝也看出身份了:“可是墨者巨子?”

    隨巢子將阿花姐弟交給站在身邊的告子和宋趼,二目炯炯:“正是老朽!”

    大巫祝揖禮:“小巫見過巨子。小巫遵奉衛公旨意,在此向瘟神獻祭,拯救衛人,還望巨子成全!”

    “隨巢看到了?!彪S巢子回揖道,“隨巢請大巫祝轉呈衛公,就說隨巢三十年前就與瘟神相善,是老友了,祭拜一事,隨巢愿意代勞!”

    “這??”大巫??聪騼仍?。

    帝丘守城,墨者厥功甚偉,內宰全都看在眼里,這見墨者又來,曉得瘟病有治了,面現喜色,連連點頭。

    大巫祝眉頭微皺,轉向隨巢子:“巨子既有此說,小巫這就返回帝丘,向君上復命!”轉身,對小巫祝及眾巫女:“起程!”

    隨巢子拱手:“隨巢恭送大巫祝!”

    望著大巫祝一行漸行漸遠,栗平如釋重負,轉憂為喜,朝隨巢子深揖:“晚輩栗平見過巨子!”

    隨巢子回揖:“隨巢見過栗將軍!”

    “請問巨子如何祭拜?”

    “將軍速做二事,一是搜尋石灰、硫黃、艾蒿,越多越好,二是將疫區百姓集中起來,患者一處,非患者一處,由墨者統一救治!”

    栗平拱手:“末將遵命!”

    栗平正要離去,孫賓扯住他,急切問道:“栗將軍,我爺爺呢?”

    栗平緩緩轉過身去,伸手指向崗上,脫下頭盔,淚水流出。

    孫賓面如土色,飛步奔向土崗。

    從洛陽趕回安邑的當晚,陳軫顧不上旅途勞頓即入宮稟報,將洛陽之行,尤其是如何與秦使斗法,周室如何無奈,王后如何裝病,燕使如何攪局,等等故事由頭至尾渲染一遍,直把魏惠王聽得目瞪口呆,捋須慨嘆:“咦吁唏,精彩紛呈,精彩紛呈??!”

    “唉,”陳軫輕嘆一口氣,半是自責,“也怪臣辦事過于急切,終究未能玉成好事,有辱王上使命??”離席,深深一揖:“臣請我王降罪!”

    “哈哈哈哈,”魏惠王大笑幾聲,“你攪了嬴渠梁的美事兒,就是大功??!”

    陳軫再揖:“臣謝王上不責之恩!”

    “唉,”魏惠王斂住笑,“說起這個,倒也難為了周天子!王后裝病,天子將寶貝女兒嫁給行將就木的老燕公,等等等等,也都是無奈之舉!只可惜,一朵鮮花插在老燕公這根枯木上,想不凋零也是難哪!”

    “唉,”陳軫亦出一聲長嘆,“王上體恤之心若此,真乃周室之幸,只可惜顏太師老邁昏聵,周天子不識抬舉,白白失去一個攀親王上的大好機緣!”

    “算了,不說周室,說說咱自家的事吧。這些日子你不在,寡人身邊還真沒有一個可議大事的人,也正打算召你回來呢!”

    “王上厚愛,臣??”陳軫涕泣。

    “咦,”魏惠王看向陳軫,“寡人正要與你議事呢,你哭個什么?”

    陳軫以袖抹淚:“臣洗耳恭聽!”

    “眼下主要為兩件大事,一個是,衛地平陽起了瘟病,雞犬不寧,不少衛人逃進我土,鬧得人心惶惶啊?!?/br>
    “臣聽說了?!?/br>
    “你是何主意?”

    “臣以為,這既是壞事,”陳軫狡黠一笑,“也是好事呢!”

    魏惠王眼睛睜大:“哦?”

    “說它是壞事,是這病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咬,若不嚴防,后果不堪設想?!?/br>
    “是呀是呀,”魏惠王一臉憂急,“寡人愁死了,可這??怎么嚴防呢?”

    “臣之意,凡是衛人皆不得入境,違者格殺勿論!”

    “邊關也是這么做的,可邊關太長,田野溝渠處處可入,防不勝防??!”

    “對入境衛人,臣之意,尋個山溝,關他們進去,讓他們自生自滅!”

    “好主意!”魏惠王眼睛一亮,朝陳軫豎起拇指,“呵呵呵,愛卿不愧是智多星??!再說說,它怎么又是個好事呢?”

    陳軫嘴角浮起一絲黠笑:“衛地罹瘟,宋地難免其禍。宋地若起瘟情,楚人必懼。眼下我與秦人戰于河西,臣最憂心的是楚、齊趁火打劫,擾我后方。衛地罹瘟,齊、楚避之唯恐不及,自也不生他念了!”

    “嗯,是哩?!蔽夯萃踹B連點頭,緩緩捋須道,“說起河西,這正是寡人要講的第二樁事。這包膿看著就要擠出來了!”

    “在洛陽之時,臣聞上將軍捷報頻傳,真是為我王高興。公孫鞅耍點小jian小滑也許可以,要在這沙場上真刀實槍,看來不是上將軍的對手了!”

    魏惠王眉頭微皺:“愛卿樂觀了!”

    “哦?”陳軫心里一緊,“出什么差錯了嗎?”

    “差錯倒是沒出,可寡人心里有點兒不踏實了!”

    “敢問王上何憂?”

    “卬兒雖說捷報頻傳,也收復不少城邑,可報來報去,皆為小勝,秦軍所傷,不過是些皮毛。寡人所憂有二,其一是,卬兒或因這些小勝而忘乎所以,誤了大事!”

    “嗯,”陳軫點頭,“王上所憂,亦為臣之所慮!”

    “其二是,龍賈身為副將,領的卻是右軍,卬兒將左軍交給裴英,寡人放心不下!”

    “敢問我王,左軍、右軍有何不同?”

    “大魏三軍,左為上,右為下,中軍主之。觀卬兒部署,重車銳卒盡在左軍,右軍則為老弱步卒。左軍過強,右軍過弱。左右差異過大,或會使敵有機可乘!”

    “軍務臣本不懂,聽王上這么一解釋,倒是有點兒開竅了,覺得上將軍這般配置,或有奧妙呢?!?/br>
    “奧妙何在?”

    “想是故意露出破綻,麻痹秦人,誘其攻我右翼,上將軍再行反制!”

    “寡人擔心的是,卬兒或是有意排斥龍賈!大戰在即,主、副將不和,當是大忌!”

    “王上多慮了,上將軍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上將軍已經貴為主將,怎么可能與副將過不去呢?”

    “誠愿如此。不瞞愛卿,這一戰,寡人實在輸不起??!”

    “是哩,王上把家底全都端出來了!”

    “還不僅僅是家底!寡人已臻天命之年,老天留給寡人的時光不多了!繼位那日,寡人面對先祖英靈起誓,立足中原,號令諸侯,光大先祖基業。二十多年過去了,先祖文侯拓地千里,九合諸侯,天下云起響應。寡人雖也東征西戰,卻是東得西失,遠不如先祖。至于合諸侯之事,你也都看到了,連弱衛也敢陽奉陰違!說句心底話,此番南面稱尊,不能全怪秦人,是寡人急切,欲借秦力達成夙愿,不想卻又弄巧成拙,鬧到這步境地!”

    聽到惠王提及逢澤之事,陳軫曉得是時候作個了結,便起身,長叩于地:“王上,逢澤之事,不怪王上,是臣失察之錯!臣百密一疏,什么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料到秦公、公孫鞅的低劣人品,竟至于??”叩首,哭泣。

    “起來吧,”魏惠王擺手,“此事既已過去,我們君臣就不必過于自責了?!?/br>
    陳軫起身,掩袖抹淚。

    “愛卿呀,”魏惠王看向陳軫,一臉凝重,“寡人賭上家當,他嬴渠梁也賭上了。寡人輸不起,他嬴渠梁同樣輸不起。此番決戰,關乎的不只是河西那塊地皮,而是秦、魏兩家的宗廟社稷、天下格局和列國未來,不可有失??!”

    陳軫言辭鏗鏘:“有鳳鳴龍吟于魏地,王上就是上蒼所選。天之驕子,必得天助,臣賭此戰必勝!”

    “誠愿如此!”魏惠王握緊拳頭,“這一戰既然開打,就得打出個彩來!愛卿回來得甚好,這就趕赴河西一趟,一來看看情勢,二來督導卬兒,傳寡人口諭,讓他謹慎為上,多多請教龍將軍,穩扎穩打,不求速勝,但求穩贏!”

    “臣這就動身!”

    河西諸地,大戰正酣。

    臨晉城外,大魏左軍嚴陣以待,主將裴英立于陣中心的戰車上,威風凜凜。與裴英對陣的是秦國左軍,主將是國尉車希賢。

    裴英揮劍,魏陣沖出一輛戰車,上前挑戰,一名秦將驅車相迎。

    雙方擂鼓,二車相交,廝殺在一起。

    不及十個回合,秦將不敵,被魏將挑于車下。車希賢擺旗,秦陣接連沖出三車。裴英舉劍,魏陣亦出兩車,六車捉對兒廝殺。

    塵煙滾滾,六車膠著。

    酣斗不到一刻,又一秦將被挑,戰車翻倒,余下二車倉皇敗退,秦陣鳴金。

    裴英揮劍,魏軍承勝掩殺。

    塵煙滾滾中,一彪魏軍重車斜刺里殺來,沖向城門。秦軍大亂,城門擁堵,車希賢引軍向北潰逃,裴英緊追不舍。

    秦人潰不成軍,死傷無數。主將車希賢的頭盔、將旗均棄途中。

    魏軍攻城,破門而入,將魏旗插上城頭。

    河西的另一戰場是在郃陽。

    據守郃陽的是司馬錯引領的秦人部分右軍,約一萬五千人。司馬錯東依河水,南依郃水,又在西、北各筑起牢固的營寨,據險以守。與司馬錯對陣的是龍賈所率的魏軍右軍,人數不下三萬,其中兩萬是新訓的步卒,另外一萬是張猛臨時招募的新兵,其中就有吳青等人。

    這些新兵不是武卒,也都沒有經過真正的戰爭訓練,龍賈明白自己的戰力,將兵力全部部署在郃陽的西、北兩個方向,而將河水、郃水留給秦人,擺明了讓其撤退。

    然而,十多天過去了,司馬錯根本沒有要撤的打算,反而天天加筑工事,似乎要在此地與龍賈打一場持久戰。

    與此同時,公子卬親率的魏國中軍在經過一天的持續猛攻后陸續爬上徵城的城墻,秦國守軍四散潰逃。幾個爬上城樓的魏卒拔下寫著“公孫”二字的戰旗,換作一面“魏”字旗。

    入夜,夏蟲啁啾,火燭齊明。

    徵城魏軍主將府軍議大廳里,幾案上擺著河西戰圖,參將分別在臨晉、徵城標上魏軍小旗。公子卬居中站著,雄姿英發,左側龍賈,右側裴英。

    形勢圖上是幾個粗大的不同顏色的箭頭,青色為魏軍,分三個箭頭,南路是裴英的左軍,由陰晉西部的魏長城一路掃至大荔關,再下臨晉城,奪回洛水以南的長城;中路是公子卬的中軍,先下臨晉關,一路插向西北,攻克徵城;北路是龍賈的右軍,由少梁至郃陽。黑色箭頭則為秦軍,南路是車希賢的左軍,由陰晉敗退至臨晉,退向西梁山地,匯入公孫鞅的中軍;一路是公孫鞅的中軍,由臨晉關一路敗退至徵城,再退至徵城西部的山地,與車希賢部會合;一路是司馬錯的右軍,迄今仍在郃陽一線與龍賈的右軍對壘。

    從圖上看,到目前為止,公孫鞅、車希賢的兩路大軍全被壓縮進徵城西側西梁山的一道長約二十里、寬約十里的大山谷里。谷的兩側是蜿蜒的山梁,如兩條胳膊環抱,圍出兩個葫蘆。谷中間標著三個大字—“葫蘆谷”。

    葫蘆谷外,插著許多魏旗,谷周圍看得見的通路全被魏旗堵死了,只有西面的山梁是魏國長城,長城之外是魏國的上郡,也有魏旗插著。

    公子卬的目光從臨晉新標的魏旗上移過,贊許地看向裴英:“裴將軍打得好哇!五日兩勝,拿下大荔關,攻克臨晉城,將公孫鞅的退路徹底斬斷,我們這就要甕中捉鱉了,哈哈哈哈!”

    裴英朗聲道:“在主將面前,末將慚愧之至!”

    “呵呵呵,”公子卬笑道,“你五日兩勝,還慚愧個什么?”

    “與末將對陣的不過是秦國國尉、三軍副將車希賢,而與主將對陣的則是秦國大良造、三軍主將公孫鞅。末將圍攻大荔關,激戰數日方才拿下,主將克臨晉關,兩日,克徵城,一日,公孫鞅被主將打破了膽,望風而逃??!”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串長笑,轉對參將,“拿他們的旗來!”

    參將拿過兩面被踐踏過的破旗,一面寫著“公孫”,一面寫著“車”字。公子卬將旗子舉起,各搖兩下,扔到地上,看向龍賈,語氣明顯不屑:“龍老將軍,你的右軍戰績如何呀?”

    龍賈拱手道:“秦人防守嚴密,末將正在尋思破敵之策!”

    公子卬看向地圖:“就此圖來看,郃陽好像是座孤城了!”

    “末將曉得?!?/br>
    公子卬看向裴英:“裴將軍,孤城難下嗎?”

    裴英配合默契,嘴角撇出一笑:“末將未曾攻過孤城,正要向龍將軍請教呢!”

    見兩人一唱一和地針對自己,龍賈老臉漲紅。

    公子卬看向龍賈:“敢問老將軍,攻打郃陽多少時日了?”

    “一十五日?!?/br>
    “我軍傷亡如何?”

    “上將軍請看末將戰報!”

    “哦,對了,我看過戰報!”公子卬看向裴英,“這個司馬錯何許人也,僅引不足兩萬人馬,龜縮于一座破敗孤城,竟讓我三萬大軍奈何不得,白白折損三千勇士?”

    “回稟主將,”裴英拱手應道,“據末將所知,半年之前,秦將中未聞有司馬錯其人,聽說他不過是個千夫長。不久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突然得到衛鞅賞識,破格拔為先鋒,用jian計偷取我長城,困住我河西猛將呂甲,然戰不數合,就被呂甲敲掉頭盔,差一點兒腦袋搬家!之后此人引軍三萬攻我少梁,與我八千弱卒激戰旬日有余,折兵數千,而我少梁巋然不動!”

    公子卬故作驚訝:“咦,同一個司馬錯,前后差異怎就如此之大呢?”

    受到如此含沙射影的羞辱,龍賈強抑情緒,喘氣漸粗。

    “因由末將已經忖出,只是??”裴英猛地頓住,瞟一眼龍賈。

    公子卬犀利的目光射向他,沉聲道:“討論軍事,裴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末將妄言了!”裴英瞥一眼龍賈的白胡子,“聽說司馬錯年不過二十五,想是勝在血氣上吧!”特意將“血氣”二字拖得很長。

    經此一連串劈頭蓋臉的冷嘲熱諷,龍賈臉色泛紫,老拳捏得“咯咯”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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