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公孫衍孤力難撐 西河郡狼煙四起
所言極是!” “將軍鎮守陰晉多年,可去陰晉布防,臨晉關由在下堅守,你我二人互為犄角,或可為龍將軍收復河西留下立足之地!” “少梁怎么辦?”張猛急道,“少梁是河西首府,龍將軍在這兒經營多年,軍械、糧草、府庫皆在城中,失不得??!” “就大局而言,陰晉、臨晉關遠比少梁緊要,你我分身乏術??!” “公孫兄有所不知,河西將士的家眷多在少梁,少梁若失,將士們就會顧念家小安危,就會心神俱亂,就會??”頓住。 公孫衍陷入長思。 “公孫兄,就在下所知,臨晉關守將仲良雖在呂甲麾下,卻與末將來往甚多。仲良是員老將,鎮守河西近四十年,戰功卓著,資歷比龍將軍還老。末將親赴臨晉關一趟,交代仲將軍,囑他嚴加防范。有仲將軍在,臨晉關當可無虞。至于陰晉,末將全力以赴,少梁還是由您坐鎮!只要少梁在,河西就有主心骨,將士們就會安心!” “好吧?!惫珜O衍決斷道,“龍將軍留下武卒兩萬,一萬五千在呂甲麾下,另外五千交給將軍駐防陰晉。臨晉關、陰晉為秦人必得之地,勢必全力攻打。記住,命令士卒放近打,不可浪費力氣,更不可浪費箭矢,要只守不攻,堅持到龍將軍回來!” “末將明白?!睆埫椭刂攸c頭,“只是??少梁這兒?” “將軍放心,”公孫衍拍拍胸脯,豪邁一笑,“少梁城高池深,糧多民眾,更有你新近招募的近萬蒼頭,外加五千常備守卒,公孫鞅欲殺在下,沒那么容易!” 少梁東郊,張猛驅車疾馳。 車馬馳過一條土道,旁邊一個路牌—張邑。 張猛陡然想起什么,揚手:“停!” 御手停車。 張猛指向通到張邑的土路:“張邑!” 御手拐回來,馳往張邑。 張猛將車馬停在張家院門外,急走進去。 張伯迎出,見是張猛,拱手道:“老仆見過將軍!” 張猛匆匆還禮:“張伯,嫂夫人在否?” “尋儀兒去了?!?/br> “尋儀兒?他哪兒去了?” “還是那樁事兒,”張伯給他個笑,“公子與一個叫吳青的結為兄弟,吳青被征役,公子想是投他去了!夫人得到音訊,氣壞了,套上車就去尋他,我攔不住呀!” “呵呵呵,”張猛笑了,“是他阿大的那股血氣!” “將軍,”張伯伸手禮讓,“客堂里請,夫人已去小半日,也該回來了!” “不了。軍情火急,在下這要趕往臨晉關!” 張伯心底一震:“什么軍情?” “秦人就要打過來了。您務必告訴嫂夫人,早作應對!” 張伯吸口長氣,老眉冷凝:“以將軍之見,該怎么應對才是?” “暫避一時吧,最好是離開河西,明日就走!” “曉得了?!?/br> 張夫人回到家時已是傍黑。女仆攙她步下輜車,扶入后堂,為她更衣。 張夫人臉色蒼白,又咳起來。 院中傳來腳步聲,在門外停住。 張夫人聽出聲音,收起絲帕:“是張伯嗎?請進吧?!?/br> 張伯走進。 張夫人的胸脯氣得一鼓一鼓:“這個儀兒,氣死我也!” 張伯回她個笑:“儀兒不肯回來?” “他跟我玩捉迷藏!” “呵呵,這孩子!” “聽人說,張將軍來過了?” “是哩,老仆正要向夫人稟報?!?/br> 張夫人嗔怪道:“怎么不留他吃個飯?有些辰光沒見他了?!?/br> “翠兒,”張伯轉向翠兒,“為夫人準備晚餐!” 翠兒應一聲,小跑出去。 張夫人似是察出什么:“張伯,有事兒了?” 張伯壓低聲:“秦人就要打過來了!” “這??”張夫人震驚,“怎么可能呢?” “張將軍就為這事來的!” 張夫人深吸一口氣。 “唉,”張伯長嘆一聲,“不瞞夫人,龍將軍領著大軍一走,老仆就有個預感,河西怕是要出事兒了。果然!” 張夫人微微點頭:“嗯,你這一說,我心里也亮堂起來。大半年來,河西一直鬧騰,一會兒準備攻秦,一會兒與秦和好,就跟鄰家孩子似的。龍將軍走后,河西更是驚驚乍乍,前幾天征役備戰,今兒又聽說秦人出兵是幫咱打仗,究竟是個啥事兒,我這心里不踏實呢。哦,對了,秦人何時打過來,張將軍講沒?” “講了,快則三五天,遲再十天半月,張將軍要我們早作應對?!?/br> “張伯,你怎么想?” “我問過將軍了,將軍之意是,最好避一避。老仆也是這意思?!?/br> 張夫人陷入深思。 “龍將軍不在,大軍也不在,我們抗不過秦人。要是能抗過,張將軍就不會來了!” “是哩?!?/br> “覆巢之下,沒有完卵。還是聽將軍的,避一避吧?!?/br> 張夫人皺眉:“怎么避?” “這個老仆想過了。夫人和儀兒明日就走,家中諸事,暫由老奴料理!” “去哪兒呢?” “可到洛陽。一是不算太遠,二是天下正都。周天子雖然落勢,畢竟還是天子。常言說,天子腳下,必有奇人。儀兒若到那兒,不定就能有個奇遇,至少也可長長見識,待河西平靜下來,老仆再去接你們回來!” “嗯,你這主意不錯!”張夫人點頭,“儀兒從小不知規矩,到天子辟雍學點兒禮樂,或能有所長進!你這就籌備,今宵祭祖,明晨送他起程!記住,莫要告訴他我的病,否則,這孩子??” 張伯怔了下:“夫人不走?” “儀兒長大了,還是讓他一個人闖闖吧?!?/br> “這??” 張夫人擺手打斷他:“去吧。多帶幾個人,儀兒若是再鬧,就給我綁回來?!?/br> “不用?!?/br> 新卒訓練技擊營中,張儀與吳青盔甲裹身,一手持槍,一手持盾,正在英姿颯爽地演練攻防,小順兒帶著張伯走過來,遠遠就沖張儀喊道:“公子,張伯來了!” 張儀扔下槍盾,摘下頭盔,沖張伯笑道:“呵呵呵,張伯,是娘讓你來的吧?” 張伯搖頭:“不是哩?!?/br> “咦,”張儀頗覺驚訝,“娘沒讓你來,你來做啥?” “請你回去?!?/br> 張儀給他個怪笑,復又戴上頭盔:“告訴娘,我正過癮哩!” 張伯走到他跟前,悄聲:“你張叔來了?!?/br> “張叔?”張儀一陣驚喜,摘下頭盔,“啪”地扔在地上,“太好了,我正在尋他哩!那幫小子氣死人,憑什么單單把我的名字漏掉!”轉對吳青,拱個手,“吳兄,在下回去討個道理,明日再來切磋!” 幾人匆匆趕回張邑,已入人定,張儀急不可待地四處瞄一圈,逮住張伯道:“張伯,我張叔哩?” “咦,”張伯故作驚訝,“我離家時他還在著呢。估計是等你不及,走了?!?/br> “哎呀,這??”張儀急得直跺腳。 翠兒走近他:“公子,夫人請你過去!” 張儀朝張伯做個苦臉,跟著翠兒直入后堂張夫人住處。 后堂里黑漆漆一片。 “咦,我娘哩?”張儀問道。 “公子,夫人在候你呢!”翠兒給他個笑,頭前又走。 二人繞過后堂,來到張家的家廟里。 廟門開著,燈火通明。中堂幾案上,每一個先人的牌位前都擺著供品。 張夫人跪在先夫張豹的牌位前,一動不動。 看到這個架勢,張儀方才意識到娘親是真的生氣了,吸口氣,換了一副笑臉,小聲叫道:“娘—” 不待他說下去,張夫人頭沒扭,低聲喝道:“跪下!” 張儀“噌”地跪下。 “給列祖列宗叩首!” 張儀挨個牌位叩首。 叩畢,張儀膝行到張夫人跟前:“娘,儀兒知錯了!” “錯在哪兒了?” “娘尋儀兒時,儀兒騙了娘,其實那辰光,儀兒就躲在那道屏風后面!” 張夫人沒有應聲。 張儀搖她肩膀:“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娘就寬諒儀兒一次,儀兒??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夫人扭頭看向他,目光征詢:“儀兒,娘的話,你可聽否?” “聽聽聽,儀兒一切都聽娘的!” 這話不知聽過多少遍了,張夫人苦笑一聲:“儀兒,你長大了!娘管不了你,張邑也盛不下你了。娘思來想去,決定送你去洛陽,到天子的太學里謀個長進!” 張儀震驚。 “明晨就走,讓順兒陪你!” 好半天,張儀才算恍過神來,重重搖頭:“娘,儀兒不去!” “你剛剛說過一切聽娘的,你阿大這兒在看著你哩!”張夫人冷冷一笑,指指張豹牌位。 “阿大,”張儀看向先父牌位,求救道,“儀兒不想去洛陽,儀兒哪兒也不想去,儀兒只想與阿大一樣,當武卒,打秦人,守衛河西!” 張夫人剜他一眼:“亂講什么?河西有武卒,誰要你來守衛?” 張儀急了:“娘,你有所不知,秦人??就要打過來了!” “亂講!”張夫人厲聲呵斥,“秦魏和睦結親,怎么可能打過來?” “是代郡守公孫將軍說的!公孫將軍昨日晚上到我們新兵營了,要我們拿起武器,抗御秦人,守衛少梁,保護父老鄉親,娘,儀兒??不能走哇!” “你亂講什么?”張夫人愈加嚴厲,但語氣放緩,“儀兒,聽娘的,打不打秦人是王上的事,王上與秦人睦鄰、結親,秦魏是一家人,你是聽王上的,還是聽公孫將軍的?再說,你又不在冊,到兵營里沒個名堂,吃空餉呀!” “我??”張儀語塞。 “不要七想八想了,你心里如果還有我這個娘,明日凌晨雞鳴就起程,到天子太學里拜個名師,學些禮樂,圖個長進,讓娘百年之后見到你阿大時有個交代!” 張儀眼珠子連轉幾轉,使出最后一招,撲她懷里,撒潑哀求道:“娘,儀兒不去,不去,儀兒不要去嘛!” 張夫人推開他,語氣冷酷:“儀兒,鬧也沒用,這事兒沒個商量,車馬、行囊、錢財等一應物事,娘早就為你備妥了!”對張伯,“張伯,你把儀兒送到洛陽,安置妥當再回來!” “好哩!”張伯應一聲,轉向張儀,兩手一攤,苦笑一下,做個無奈狀。 張儀回他一個哭喪臉。 翌日晨起,太陽已露頭,雞仍在鳴。 院子里,軺車已經套好,小順兒滿面春風地與幾個仆役一一惜別,目光四處搜索翠兒。 翠兒躲在簾后,看著他,目光羨慕。 中堂里,張儀跪在張夫人面前。 張夫人目不轉睛地凝視張儀,眼中淚出。 張儀跪前幾步,抱住張夫人的腿,哽咽道:“娘—” 張夫人輕拂他的長發,淚水滾落。 張伯進來:“夫人,今兒是個好天!” 張夫人沒有接話,只是扳住張儀的頭,依依不舍道:“儀兒,記住,好好在太學讀書,不要想娘!” 張儀哭喪著臉:“娘!” 張夫人轉對張伯:“張伯,既然是個好天,就早點兒上路吧?!鄙ぷ右魂嚻姘W,強力壓住,推開張儀,緩緩起身,徑回后堂。 張儀追前幾步:“娘—” 張夫人掏出手帕捂住口,沒有扭頭,只是略略一頓,直入后堂。 張儀住腳,淚水流下,沖著母親隱去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張儀起身,一扭身,一甩頭,大步邁出。 后堂隱約傳出張夫人的咳嗽與悲泣。 車輛緩緩馳離。 洛水上,秦人將一百多只木船綁在一起,鋪起木板,不消一日就架好一座簡易浮橋。緊接著,一輛輛秦國戰車馳過浮橋,在魏卒的引導下,緩緩馳進大荔關。 秦軍一路馳至臨晉城,在城外指定區域扎營。大軍連渡三日,至第四日傍黑,臨晉城外已是軍帳點點。 在大荔關至臨晉關一線的長城城垛后面,魏軍全副武裝,各司其職。陽光下,盔甲、槍械閃閃發光。 秦軍三萬突然就到眼皮下,呂甲心里也有點兒不踏實了,一則他與秦人對峙多年,從感情上接受不了;二則龍將軍東征前特別交代;三則公孫衍這般興師動眾,甚至不惜冒著與他呂甲作對的風險,斬首趙立。 思前想后,呂甲召來副將羅銑,問道:“秦軍都過來沒?” “回稟軍將,”羅銑應道,“首批秦軍共三萬銳卒并三百輛戰車、四百輛輜重車,全部入境,兩萬過大荔關,扎于臨晉城外將軍劃定區域,一萬過陰晉關,扎于陰晉城外張將軍劃定區域?!?/br> “嗯,”呂甲點頭,“合于王上詔令。秦人可有異動?” “過境人馬軍紀嚴明,無一人外出滋事,皆在安頓營帳,未見異動?!?/br> 呂甲噓出一口氣:“不過,對秦人我總有點兒不放心呢!” “我也是?!绷_銑點頭。 “這樣吧,”呂甲凝眉一時,“秦人既是來助我的,我當有所犒勞才是。你可帶些細作,裝幾車豬羊魚鴨,前往秦營勞軍,順便探看虛實,摸清底細!” 羅銑拱手:“末將領命!” 臨晉關外的秦人中軍帳中掛著一幅巨大的麻布形勢圖,上面用利刺別著多面魏國小旗。圖前站著公孫鞅、車希賢、景監和司馬錯。公孫鞅拿起筆,在陰晉、臨晉、臨晉關、少梁四個點上各畫一個圓圈。車希賢三人一齊看向這四處地方。 “諸位,”公孫鞅指向陰晉和臨晉關,“本次大戰,重中之重是這兩處,臨晉關和陰晉?!?/br> 幾人點頭。 “再就是這兒,”公孫鞅指向少梁,“河西的心臟。我們捅了這個心臟,河西就會全線崩潰?!笨聪蜍囅Yt。 “根據探報,”車希賢指圖道,“北起徵城、南到臨晉一線長城,皆為將軍呂甲統轄,有常備武卒一萬五千,其中一萬鎮守長城,五千鎮守臨晉關;從洛水至陰晉一線長城并陰晉城為將軍張猛統轄,有長城守卒五千,陰晉守卒五千三百,共一萬單三百,徵城至少梁一線長城并少梁城為代郡守公孫衍統轄,其中長城守卒五千,少梁常備守卒六千,近日公孫衍又在附近鄉邑招募部分鄉勇,數量不詳?!?/br> “諸位,”公孫鞅再指圖,“長城既過,其他城邑皆不足慮,唯陰晉、臨晉關、少梁三處,我志在必得。我們可兵分三路,”指陰晉,“第一路,陰晉,由國尉任主將,”指臨晉與臨晉關,“這兒是第二路,由本將主陣,”指少梁,看向司馬錯,“左庶長,這兒最遠,骨頭也最硬,就給你啃了!” 司馬錯朗聲道:“謝將軍信任!” 公孫鞅指向臨晉城與徵城一線長城:“諸位,在分兵之前,首先要啃一塊硬骨頭,呂甲所部一萬武卒。他們近在眼前,也是目前魏人在河西最有戰力的一軍!” 司馬錯對河西第一猛將聽聞久矣,能與其一決勝負乃是他的長久渴望,遂跨前一步,拱手請戰:“末將請戰呂甲!” 公孫鞅正要回答,一名軍尉走進,跪叩道:“報,河西軍將呂甲使人前來勞軍!” “何人?”公孫鞅看過去。 “呂將軍麾下副將羅銑,共是十輛輜車,皆載豬羊魚鴨,全是活的!” 公孫鞅閉目有頃,轉對景監道:“是呂甲試探虛實來了,景兄,你可出面,好生款待,帶他們到各軍帳走一圈,再給每人回贈五金并西戎戰袍一套!” 景監拱手:“遵命!” 之后的兩個時辰里,景監導引羅銑一行詳細參觀了秦國軍營的各個軍帳。走訪期間,羅銑等與秦國兵卒交流甚歡,閑言雜語、軍旅諸事、列國局勢之類無所不談。巡視至營中一塊空地,羅銑等還觀摩了秦兵的實戰演練,演練對象是齊軍。 經過這番巡視,羅銑等對秦人的戒備徹底消除,中午與景監等如手足般暢飲,在軍樂的伴奏聲中與秦軍一起載歌載舞,直到天色昏黑,方才帶著景監的饋贈滿載而歸。 次日夜間,長城軍將府中,旅帥以上的將軍濟濟一堂。 坐于主席的呂甲手持公孫衍的令牌,掃一眼諸將,朗聲道:“諸位將軍!” 眾將一齊拱手:“末將到!” 呂甲聲音冰冷:“這是代郡守公孫衍剛剛送達的急令,本將宣讀如下:‘呂將軍并麾下所有將士,秦人將于近日襲我河西,茲令你部晝夜防范,人不離槍,一有敵情,即起烽煙,全力抗擊,違令者斬!代郡守公孫衍!’” 眾將無不肅然。 “羅將軍,”呂甲轉對副將,“你也講講!” “諸位將軍,”羅銑對眾將拱手一周道,“昨天上午在下奉呂軍將之命,深入秦營,名為勞軍,實為刺探虛實。接待在下的是秦公寵臣、秦國上大夫景監。上大夫對在下一行毫無隱瞞,凡我等想去之處,上大夫即引我等前去。中午宴請,在下見幾個秦人皆已酒醉,套其醉話,秦人皆說奉秦公之命,為我王效忠沙場?!笔谷颂С鲆粋€禮箱,“此為上大夫回贈禮金,另有三十件西戎皮袍,我等不敢私享,全部交由呂將軍發落!” 所有目光射向呂甲。 呂甲將公孫衍的令牌“啪”地擲于幾上:“諸位這都看見了,我王早與秦人結盟,秦國公主現在就在上將軍府中,貴為上將軍夫人,秦魏六十年恩怨一朝化解,睦鄰結親,共御中原列國,這是何等美事!然而,我王高瞻遠矚下出的這局天下大棋,公孫衍一介相府門人目力不及,卻自作聰明,故弄玄虛,無視王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硬說秦人是圖謀不軌,反三復四折騰我等,本將請問諸位,本將該當如何應對?” 眾將七嘴八舌: “呂將軍,我等早就看那廝不順眼了!趙將軍奉王上特使之命撤關,那廝卻以擅自撤關、違反軍令為由處斬趙立將軍,我等想問問將軍,是王命大,還是他的代郡守令大?刑后不過旬日,仍是那廝下令讓大荔關令開關恭迎秦人,這又為的哪般?如此來回折騰,趙將軍死得冤枉??!” “是呀是呀,呂將軍,趙將軍出生入死,戰功顯赫,他公孫衍算個什么玩意兒,憑著白相國那點金子插到河西發號施令,反復折騰我等,我們不服!” “呂將軍,在末將眼里,那廝斬的不是趙立,而是借此貶損將軍,為自己樹威!” ???? 說到趙立,與趙立私交不錯的部屬無不憤憤不平。 趙立原是呂甲愛將,今又聽到眾部屬如此這般說,呂甲臉色紅漲,咬牙切齒道:“諸位明白就好。公孫衍既然成心與本將過不去,本將也不會善甘罷休!待龍將軍回來,本將會把前因后果寫出表奏,請諸位做個見證,共同為趙將軍申冤鳴屈!” 眾將齊聲道:“我等愿意做證!” “今日是趙將軍二七祭日,”呂甲指向面前的一箱金子,“這只禮箱是秦人的饋贈,羅將軍既然不愿私領,我們就拿它置辦祭食,共同為趙將軍餞行!” “我等恭聽將軍!” 呂甲隨即置辦酒席,設置趙立靈堂。眾將吆五喝六,因有趙立之事,無不酩酊大醉。 這日夜間,偏巧天氣不好,亦或許是天助秦國,向晚時分雷聲大作,夜間更是大雨如注,一直下到午夜方停。因將軍不在,也無特別叮囑,又見雨大風急,長城魏卒多從城墻上溜下,鉆入長城后面的城堡里卸甲睡覺,只有少數留在城墻或烽火臺的避雨處守值。及至黎明前夕,即便是守值的兵士也昏昏沉沉,抱槍入夢。 長城守府里,呂甲與眾將更是人人酒氣沖天,東倒西歪,呼呼大睡。 就在此時,長城下面,伴隨著雨歇與蟲鳴,數以萬計的秦兵如螞蟻般沿城墻一字兒擺開,各將繩索拋上城墻的磚垛,攀緣而上。遠遠望去,但見一個個秦兵爬上城頭,悄悄靠近正在酣睡的守值兵士,略略移開耷拉著的腦袋,照脖子就是一刀??蓱z不知多少魏卒,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夢中亡魂。 也是湊巧,晨曦初照,一處烽火臺上守值的魏卒被一泡尿憋醒,伸個懶腰,眼未睜,站到臺上,撩開甲衣,朝臺下撒尿。 幾名秦卒悄悄靠過來,其中一名秦卒持弓搭箭,“嗖”地一箭射來。所幸魏卒剛好尿完,彎腰去系甲衣,箭矢“嗖”的一聲從他頭頂飛過。魏卒心里“咯噔”一聲,抬眼望去,但見長城上到處都是飛跑的秦卒,刀槍閃亮。 魏卒驚呆了,緊忙蹲下,抖著手打火點火。然而,火剛打著,柴卻被雨淋濕了,怎么點也點不著。眼見箭矢紛紛飛上,有秦卒在朝烽火臺上攀爬,魏卒急了,脫掉甲衣,解下內衣,將內衣燃起,放在柴下。 秦卒爬上烽火臺,朝他搠槍。魏卒躲過,握住他的槍頭,狠力一提,順手一劍,正中秦卒的臉,秦卒慘叫一聲失足跌下。 更多的秦卒蜂擁過來,箭矢如雨。魏卒光著身子,連中數箭,咬牙拿出一鑼,重重一擊,扯開嗓子大叫:“秦人偷襲嘍,秦人攻上城墻嘍,快起來抗敵喲!” 與此同時,烽火燃起來,滾滾濃煙沖天。 凌晨時分,秦人如蟻般順著云梯爬上臨晉城的城墻。守城魏卒多半在睡夢中被殺,城門洞開,大隊秦人涌入城中,奔襲魏卒營區。 更多的烽火燃起來,尚未被殺的魏卒奮起抗擊,激戰爆發。 然而,魏卒多是倉促應戰且短兵相接,終歸是寡不敵眾,紛紛戰死。 臨晉城軍將府外,呂甲的御手被吵鬧聲驚醒,聞聽秦人奔襲,急奔靈堂,上氣不接下氣道:“呂??呂將軍,諸??諸位將軍,快起來,秦人打??打過來了!” 呂甲打個驚怔,翻身爬起,聽見外面隱隱傳來急促而又雜亂的腳步聲。 呂甲無暇懊悔,動作極快地拿起槍,朝仍在熟睡的諸將大叫道:“起來,起來,快起來,出大事了,秦人打過來了!” 眾將這才紛紛醒來,摸槍抽劍。個別卸了甲的將領,忙不迭地穿甲戴盔。 御手緩過氣來,急道:“呂將軍,快,車在后院!” 呂甲緊跟御手直奔后院。 大批秦卒沖進靈堂,眾將顧不得許多,于倉促間持械搏殺。 更多的秦卒接踵而至,魏將紛紛戰死。 呂甲與御手趕到后院,跳上戰車。御手揚鞭催馬,馳出院門,直沖秦兵。 包圍府宅的秦兵猝不及防,被呂甲的戰車撞開一條血路。 呂甲東挑西刺,勇猛無比,秦卒擋者不死即傷。 呂甲殺得興起,專朝秦卒多的地方沖撞,秦卒望而遠避。司馬錯聞訊,親率三輛戰車馳來,與呂甲對陣。呂甲觀其裝束,得知他非一般秦軍將領,挺槍大喝:“魏將呂甲,來將何人?” 司馬錯對這一刻期盼已久,嗜血的目光直射呂甲,挺槍回喝:“大秦征魏先鋒司馬錯是也!” “啊呀呀—”呂甲吼叫一聲,放車沖去。 司馬錯左側一將驅車迎上,二車相錯,呂甲于眨眼間已將對手挑下戰車。 司馬錯震驚不已,愣在那兒。 呂甲的戰車拐回來,直沖司馬錯。司馬錯回過神來,挺槍迎戰,另一戰車夾擊配合。一陣混戰后,另一車上的秦將也被呂甲挑下。 司馬錯抖起精神,專心迎戰呂甲。 二將連斗十余回合,司馬錯的長槍被挑飛,情急之下將呂甲的長槍夾在腋下,順手拔出腰間佩劍,大喝一聲,將槍桿斬斷。 呂甲棄掉斷槍,拔劍反擊。 兩劍相交,火光閃閃,鐵屑飛揚。呂甲早抱死志,猶如惡神;司馬錯得逢敵手,渾然忘我。雙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時間難分勝負。眾秦卒無不看得傻了,竟然忘了助戰,恍如局外人。 又斗幾個回合,司馬錯的頭盔被呂甲挑落,明顯處于下風,情急之下,大叫助陣,眾秦卒方才緩過神來,紛紛圍過來。 幾輛戰車亦聞聲馳來。 呂甲不敢戀戰,轉對御手,喝道:“沖過去!” 御手不動。 呂甲驚道:“袁兄?” 御手仍舊不動。 呂甲細審,見他不知何時已中亂槍斃命,歪在那里。呂甲跳過去,扯起轅馬,大喝一聲,朝司馬錯直沖過去。 面對這個亡命狂將,司馬錯不敢大意,引車急避。 呂甲也不追他,照空隙揚長而去。 眾車欲追,司馬錯擺手止住。 望著遠去的一溜煙塵,司馬錯由衷嘆服:“人言呂甲為河西第一猛將,今日得見矣!” 日頭升起,少梁城四門緊閉。 主門樓上,軍旗獵獵,槍頭攢動,一派森嚴。呂甲孤獨一車一人,佇立于護城河外,沖城樓大叫:“我是呂甲,速報公孫將軍,秦人背信棄義,偷襲我長城防線,長城失守!” 公孫衍一身甲衣,從城頭上緩緩現身,冷酷的目光直射呂甲。 公孫衍揮手,示意開門。隨著“吱呀”一聲,吊橋放下,城門洞開。 渾身濺滿血污的呂甲卻從戰車上跳下,朝公孫衍深深一揖,朗聲說道:“公孫將軍,呂甲是向將軍致歉來的,呂甲意氣用事,不聽將軍之言,對將軍頗多微詞,追悔莫及!呂甲敬請將軍轉呈龍將軍,呂甲對不起龍將軍,對不起王上,對不起河西!呂甲謝罪!” 言迄,呂甲扎槍于地,朝城頭連拜三拜,又朝安邑方向拜過幾拜,橫劍自刎。 當世無雙的猛將就這么死去,公孫衍頗覺惋惜,長嘆一聲,閉上眼睛。 這是一場不該發生或至少是不該這么早就發生的戰爭。 隨巢子與弟子宋趼站在山頂一塊巨石上,遠眺著連綿起伏的烽火。 隨巢子的兩道濃眉漸漸擰起,眼睛微微閉合,一把白須隨徐徐的谷風微微飄蕩,腦海里依次浮現出燃燒的麥田和房屋、屠城后的平陽街道、宗祠里橫遭凌辱的婦女、見證一場獸行后瘋癲的鳴鑼老人、兩具燒焦的童尸、告子疑慮的眼神、魏宮里的勁舞、魏王拂袖而去的身影、龍賈大軍東赴衛境、少梁城下秦、魏士兵的格殺?? 隨巢子不敢再想下去,一雙閱盡人間辛酸、充滿悲憫的老眼緩緩睜開,再一次看向連綿不絕的點點烽煙。 “巨子,”宋趼小聲說道,“秦人偷襲成功,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了!” “唉,”隨巢子輕嘆一聲,“一切不過是個開始!此端一起,天下再無寧日了!” “這該怎么辦?” 隨巢子長嘆一聲,緩緩走下石頭,走向林中的山路。 “巨子?”宋趼追上,小聲道。 隨巢子又出一聲長嘆,一步比一步邁得沉重。 走有幾十步,隨巢子的老眉一動,精神一振,腳底運步如風。 宋趼看得分明:“先生?” 隨巢子沒有睬他,越走越快。 宋趼緊趕幾步:“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云夢山!”隨巢子的嘴角迸出三個字,步子邁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