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尹德興沒理會韓印的問話,對著照片,深深吸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難道、難道詛咒真的靈驗了嗎?” “什么詛咒?”吳所長催促說,“到底是什么詛咒,你快說??!” “她們驚擾了‘樹神’,遭到了樹神的懲罰!”尹德興指著照片上幾個孩子身后的大樹,嘆息一聲說。 “你是說這幾個孩子因為當年對這棵千年檜柏樹不敬,所以被殺了?”吳所長瞪大著眼睛問。 尹德興點點頭?!岸际菆髴?!” “大叔你好好跟我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韓印也有些著急,他預感到案子將迎來重大突破。 “這事說起來,可就長了?!币屡d端起茶杯喝口水,定定神說,“吳所長應該知道,在咱這北山上有一座永湘寺。老一輩說,那是北宋初期建的,檜柏樹就是那時候栽的,距今也有上千年的歷史。據說這棵千年檜柏頗有靈性,村里世代人都尊它為樹神,逢年過節都會去燒燒香,拜一拜,祈求好運?!?/br> “這個我做管片民警時,也聽村里人說起過?!彼L接下話說,“相傳抗戰時期,一隊日本鬼子抓了村里的婦女,在那棵樹下強jian了她們,結果第二天那隊鬼子全部暴斃,奇怪的是,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還聽說在‘文革’時,一些造反派破除四舊、破除封建迷信,硬要把那棵樹鋸倒,可剛鋸了不大一會兒,那樹竟然流出猶如鮮血一樣的紅色樹液,造反派們便不敢再鋸了,而帶頭鋸樹的幾個人,不久之后都得了一場怪病死了……” 老實說,對這種“古樹傳說”韓印并不感冒,好像很多地方傳言或者小說里都會有類似的恐怖說法,于是他打斷吳所長的話,催促尹德興說:“大叔,還是說說照片上孩子的事吧?” 尹德興好像也有些意猶未盡,他接著吳所長的話頭繼續說:“造反派們倒是沒敢再繼續鋸樹,但卻把永湘寺給砸了。他們把里面的和尚都趕跑了,把供奉的神像也全都推倒砸爛,寺院的幾間房子也拆得破敗不堪。后來80年代初,不知從哪跑來一個瘋和尚,把那里當成了自己的棲身之所。他整日瘋瘋癲癲的,但卻把永湘寺修繕得有了些模樣,他自稱是樹神的守護者,對一些經常爬到樹上掏鳥蛋的孩子大打出手,但對上香拜樹的村民態度極好,逐漸地村里的人便稀里糊涂把他當成永湘寺的住持?!币婍n印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尹德興趕緊言歸正傳,“好、好,說孩子們的事。幾個孩子年齡都一般大,照相那年她們都12歲。那天趙老師帶她們到山上踏青,順道進永湘寺中玩耍。幾個孩子小不懂事,一時興起就用尖石頭和隨身揣著的削鉛筆的小刀,在千年檜柏樹上刻字留念,還讓趙老師給她們照相。趙老師是有文化的人,在大城市待過,不相信封建迷信之類的事,她也沒多想,只是囑咐孩子們以后不要亂傷害植物,便給她們照了相。結果被瘋和尚看到了,他追著孩子們辱罵暴打,趙老師上去理論,便與他撕扯起來。后來愛君回來后,說那瘋和尚打不過趙老師,詛咒她們一定會遭到報應的,說她們傷害了樹神,破壞了佛門圣地的安寧,以后都會不得好死!也怪,不知道是因為受了驚嚇,還是樹神真的有靈性,幾個孩子當天晚上都肚子疼、發高燒,經村里老一輩人的指點,我和那幾個孩子的父母去寺里給樹神上了香,燒了些紙錢,孩子們還真就沒事了。我以為那一劫就算躲過去了,誰知道現在還是遭到了報應,早知這樣,當初真應該做場法事,替孩子們求得樹神的原諒,也許我家愛君和那幾個孩子就不會慘遭大難?!?/br> 見尹德興不住地自責,韓印勸慰道:“您別難過了,也許只是巧合罷了,那幾個女孩遇害未必就與瘋和尚的詛咒有關。再說從目前的情況看,即使有關,您女兒尹愛君也只是被牽扯進來湊數的,她的案子應該和村里的案子無關?!?/br> “不、不是巧合?!币屡d連連搖頭,“一個月前,那瘋和尚在村里出現過,也許他突然回來就是為了報復村里和那幾個孩子以及趙老師的?!?/br> “‘突然回來’,怎么講?”韓印不解地問。 “是這樣的?!眳撬L替尹德興解釋,“大概在1999年年底,那棵千年檜柏樹被國家文物保護組織列為省級文物重點保護對象,村里就此又將永湘寺修建起來,請來一些和尚充門面,將那里開發成一個旅游景點,無名無分的瘋和尚自然就會被趕走?!?/br> “對,吳所長說得對,瘋和尚確實在那時被村里趕走了?!币屡d點頭說。 “如果是這樣,瘋和尚的確有報復的動機,也符合自己先前對兇手所做的側寫,出現的時間點也很吻合,那下一個恐怕就要輪到黃玲了?!表n印在心里暗自思考著,突然想到黃玲,他趕緊問尹德興:“大叔,黃玲這個女孩怎么了?她家人好像并不在乎她的死活?!?/br> 一提起黃玲,尹德興看似也有回避之意,韓印趕緊將其與案子的利害關系解釋清楚,尹德興才為難地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黃玲這孩子簡直是老黃家的敗類,要不是跟你們的案子有關,我是不會在背后嚼人家舌根的。這黃玲從小就喜歡跟村里一些地痞無賴混在一起,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妖精似的,不好好談個對象,整天勾三搭四,偷人家漢子,做盡傷風敗俗的事,生生把她媽氣死了?,F在這個媽是她爸后來又續的弦?!币屡d跟著解釋了一句,繼續說,“她爸給她娶了個后媽,這孩子就更加放肆了,整天跟她后媽吵鬧,后來干脆跑城里鬼混去了,好多年也沒個音信。據村里好些人說,這孩子在咱這城里當歌廳小姐,陪人唱歌、陪人睡覺,算是把老黃家祖宗的臉都丟盡了,老黃家自當沒這個孩子,特別忌諱別人在他們面前提她?!?/br> 聽了尹德興的話,韓印和吳所長才明白過來為什么黃玲父母會是那種態度,但不管黃玲是什么樣的人,警方都有責任保護她,現在關鍵是怎么在市區內找到她?如果警方找不到她,那兇手能找到嗎? 韓印和吳所長商量了一下:吳所長立即趕回鎮上,將情況匯報給專案組,向各分局派出所下發協查通報,搜索嫌疑人瘋和尚,并在娛樂場所找尋黃玲的蹤影。而韓印去一趟北山永湘寺,打探一下瘋和尚是否在那兒出現過。 分工完畢,吳所長迅速駕車離去,尹德興騎著自家的摩托車,把韓印載到永湘寺。 永湘寺類似一個四合小院,由一個門房、一個正殿和兩個偏殿組成,整個寺院占地面積不大,但院中間那棵檜柏樹卻異常雄偉。大概有十層樓那么高,要五六個成年人才能把它圍住,周圍欄桿上系著無數條用來祈福的紅布條。小院里香火繚繞,圍墻上畫著佛教標志圖案,寺院氛圍甚濃。 寺里的和尚表示:一個月前確實有個和尚造訪過寺院,但只逗留兩日便不見蹤影,其余情況人家表示不太清楚。 隨后,尹德興又騎著摩托車把韓印送回鎮上派出所。 吳所長隨專案組去執行搜索任務,不在所里,韓印給他打電話,說了永湘寺這邊的情況,所長也表示目前對嫌疑人以及黃玲的搜索還未有任何線索。 韓印又表示,現在基本已經可以判斷,j市方面的案子與村里的殺人案沒有關聯,尹愛君之所以被牽扯進來,是因為瘋和尚要完整詮釋他的詛咒。既然這樣,韓印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他準備收拾一下,即刻就返回j市。吳所長不同意,拜托韓印再多留一個晚上,幫他們將案子從頭理順一遍,而且還有被害人身上刻的劃痕沒有破譯出來,他也拜托韓印幫著想想。吳所長再三挽留,韓印盛情難卻,只好答應。 韓印坐在吳所長的辦公室,對著五個孩子的合影出神。他在腦海里拼湊三個孩子以及趙老師身上的劃痕。如果是一個“正”字,會不會意味著“正大光明”?但現在是五個孩子加一個趙老師,明顯多了一個筆畫,看來這種解釋說不通。 韓印把視線落在照片中一個孩子的手上,那孩子手指向檜柏樹沾沾自喜。 韓印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到檜柏樹上好像有一幅圖案,可能是那孩子刻下的。 圖案由rou眼在照片上很難看清楚,韓印讓所里內勤拿來掃描儀將照片掃到電腦中,通過軟件技術放大,他看到孩子刻在樹上的與他在寺院圍墻上看的佛教標志圖案一樣,許是當時寺院圍墻上就畫著那個標志,孩子一時興起照著刻到樹上。 突然,韓印腦子里靈光一閃:如果尹愛君是第一個筆畫,黃玲是最后一個筆畫,如果尹愛君代表的是一個短的豎杠(|),黃玲代表的是個短的橫杠(—),那么和李嵐的長橫杠(—),張丹的短豎杠(|),劉小娥的短橫杠(—),還有趙老師的長豎杠(|),不就正好組成了佛教的吉祥標志了嗎? 原來兇手是想組成一個“卐(萬)”字! 果然,趙老師以及三個女孩的死確與照片、樹神、宗教、詛咒有關,從這個方向上看,瘋和尚很可能是兇手,但這其中也存在矛盾之處: 瘋和尚殺死三個女孩和趙老師,是源于她們傷害了樹神,破壞了寺院的安寧,所以他要懲罰她們。但是他為何要jian尸呢?作為對佛有偏執篤信的人,怎么會做出如此邪yin之事?佛教中觸犯邪yin之罪,可是要下地獄的。如果瘋和尚殺人是因為賦予自己神圣的使命,而jian尸、割人家女兒的rou送給母親、把頭顱搜集起來埋在人家窗下,則屬于邪惡的行徑,這二者是相違背的。也就是說,瘋和尚的行為表現,與殺人動機存在一定的矛盾。當然也許他就是個瘋子,做事本就沒什么邏輯可循。 當證據漸漸都指向了瘋和尚時,韓印卻突然躊躇起來…… 第二十四章 以愛之名 韓印在等待吳所長回來的空隙給葉曦打了個電話,說明了這邊的情況,表示不管這邊案子結果如何,他都會在明天一早啟程返回j市。正好葉曦也要找他說說dna檢測結果,以及馬文濤的信息。 經dna檢測結果比對,“1·18碎尸案”被害人與尹德興確認為父女關系,也就是說被害人確系尹愛君。而通過對古都大學宿舍玻璃上血字的dna檢測,可以排除是尹愛君所留,但其與葉曦在華北路肯德基拾到的礦泉水瓶上遺留的唾液檢測結果相同,來自同一女性。 另外,據一位當年與馬文濤同在一條街開書店的店主說:文濤書屋被拆遷后,馬文濤將積存的書便宜處理掉,說是要回老家安心寫作,此后便再沒聽到過他的消息。 馬文濤這條線,韓印還是很重視的。從他的一些背景資料加上許三皮提供的線索上看,這個人非常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兇手。所以韓印決定臨時改變計劃,他告訴葉曦明天先不回j市了,由這邊直接去馬文濤老家調查一下再說,讓葉曦把先前卷宗上記錄的馬文濤老家地址發到他手機上。 傍晚,黃玲的尸體出現在木橋邊。 她倚坐在橋頭木墩前,雙眼凝滯目視遠方,脖頸處喉頭周圍有一道橫行的虎口扼痕,上身衣物被剝去,露出豐滿的胸部,乳溝之間刻有一道劃痕,正是韓印所預料到的——是一條短的橫杠。除此之外,兇手對黃玲尸體并未做進一步虐待。她的腦袋未被割下,臀部上的短裙還在,法醫現場初檢,也未發現jian尸跡象。黃玲是一頭長發,有幾撮頭發上面粘著黏黏的東西,好像是一種糖漿,經法醫仔細甄別,發現是可樂。 “唉!咱們出動這么多人手也沒能趕到兇手前頭,真他媽憋氣?!泵髦纼词窒乱粋€侵害對象是誰,但仍無法保護受害者,對任何警察來說都是個不小的挫敗。吳所長一臉沮喪,嘆息一聲,忍不住爆出粗口:“市區和鎮上有這么多警察,局勢如此緊張,兇手仍然頂風作案,也太他媽囂張了,看來他的殺人欲望已經無法抑制了!” “不!”韓印注視著黃玲,輕輕搖頭說,“恰恰相反,兇手是在退化,不論是他的欲望,還是殺人的手法都在退化。就目前掌握的證據看,黃玲是兇手整個殺人計劃中最后一個目標,也就是說這是他的收尾之作。兇手前幾起作案都非常成功,他的滿足感和成就感正逐漸上升,同時他殺人的欲望也會愈加強烈,所以當面對收尾之作時,他一定很希望將它呈現得更加完美,他在黃玲身上的所作所為只會更多,而不是像現在只是殺死她,在她胸部留下一個‘筆畫’而已。這讓我感覺,兇手對殺人已經有些意興闌珊,好像殺死黃玲只是為了湊齊‘照片’上的人數,為了將‘卐’字組合完整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吳所長忍不住打斷韓印。 韓印沒有接著說下去,若有所思地盯著黃玲的尸體片刻,轉頭對吳所長輕聲說:“回所里再說吧?!闭f罷便撇下眾人,先行離去。 目前的表面證據基本都指向瘋和尚,專案組因此向各單位下發了通緝令,而韓印卻選擇暫時回避,他需要找一個安靜之所將案子從頭到尾捋順一遍。 此時韓印一個人待在警員宿舍中,腦海里如過電影般閃出案子細節。 瘋和尚大概一個月之前出現在高沈村,不久之后兇案開始發生,相互間隔一個星期,李嵐、張丹、劉小娥先后遇害,并被砍頭以及jian尸。劉小娥尸體出現當晚或者次日,她大腿上的皮rou被送回她的家中,她和另外兩名被害人的頭顱以及代表尹愛君的塑膠頭顱,也應該是在那時被悄悄埋在趙老師窗下。接著頭顱被大雨從土里沖刷出來,趙老師受到驚嚇被送到衛生院,然后慘遭不幸。 再接著照片出現,韓印和吳所長發現了有可能是導致死者被殺的交集之處,順著這個交集牽出了永湘寺中那棵檜柏樹神以及瘋和尚的詛咒,實地走訪以及放大照片又破解了兇手留下的劃痕,然后推測出兇手最后的目標黃玲,但很快黃玲就被敷衍了事般殺死,隨意地拋在橋頭。 將案件的整個過程細想一遍,韓印發現兇手其實在趙老師身上下工夫最多。不僅用女兒的rou來折磨本已悲慟欲絕的她,而且將她最喜歡的幾個學生的頭顱擺出仰視的姿勢埋在她的窗下,這里面有些戲謔的成分,兇手好像要表達的是:你不是喜歡她們圍著你轉嗎?那就讓她們一輩子都守著你吧!還有,趙老師是被活活砍死的,這比兇手殺死其他幾個人要殘忍得多,而且對待趙老師的私處,兇手的手段也更加讓人瞠目,把陰部縫合死,也許意味著更強烈的占有欲望! 難道兇手殺人的真正根源是趙老師?所謂的詛咒殺人不過是個幌子? 韓印從劉小娥尸體出現開始介入案子,距今不過三四天而已,幾日來他和吳所長一直追趕著兇手的腳步,疲于奔命,很少有喘息的機會沉下心來,仔細審視兇手的行為證據。此時他豁然發現,他們好像已經被兇手牽著鼻子,正一步步踏進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之中。 于這一瞬間,韓印腦海里突然想到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 假設有甲和乙這么兩個人,如果甲一再地捉弄乙,那么只有親眼看到乙被捉弄后的狼狽模樣,甲才能最大限度感受到掌控局勢的刺激感和成就感。 兇手把劉小娥腿部皮rou送回給趙老師,把她學生的頭顱埋在她的窗下,當趙老師在不經意間吃掉女兒身上的rou,當她為那些遇害的女孩悲憐傷心之時,豈知她們一直就在她的窗下仰望著她。這種暗地里的掌控捉弄,一定讓兇手感覺非常刺激,那么,誰會有這種親身感受的機會呢? 瘋和尚顯然沒有這樣接觸趙老師的機會,他也沒有能力毫無痕跡地騙走四個女孩,他也沒有拋尸工具。能夠與趙老師有直接接觸的,與四個女孩有緊密交集的,有能力讓她們放下戒備的,擁有一輛掩人耳目的拋尸工具的人,只有劉小娥的親弟弟、趙老師的親兒子——劉亮! 當韓印將視線聚焦到劉亮身上,豁然發現其實在最后一起案子當中,他已經留下了破綻。劉亮說過他平時也兼做飲料生意,那么死者黃玲頭發上的可樂,會不會就是從他的廂貨車上沾上的呢?韓印覺得不能再耽擱了,事不宜遲,他立刻打電話給吳所長,讓他與專案組聯系,即刻抽出一組人手趕往劉亮家,將他的廂貨車封存進行勘察,趕得及也許能夠找到直接與死者黃玲建立聯系的證據。 晚上9點,韓印和吳所長帶著一組人手悄悄來到劉亮家,劉亮可能已經睡了,院內黑黑的。廂貨車就停在院門口,貨廂的門沒有上鎖,韓印示意技術人員上去勘察。 不久之后,技術人員從車上下來,表示發現了幾根毛發,從長度上判斷應該屬于女性。這樣看來,韓印的分析思路是對的,劉亮很可能就是一系列殺人案的兇手。 吳所長吩咐技術人員趕緊回去將毛發與黃玲的頭發做dna比對,他和韓印則決定進屋試探劉亮一番。 院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走到正房前,吳所長本想敲門,但手一碰到門邊,門便開了,好像劉亮故意給他們留著門似的。 走進屋,劉亮的呼嚕聲從東廂房傳出,二人便提著手電進了東廂房。 “起來,劉亮,我們有事要問你?!?/br> 吳所長擎著手電朝床的方向照著喊了一句,但猛然間他身子一顫,哆嗦了一下,手電差點掉到地上,而他身邊的韓印也本能地縮了一下身子,退后幾步……在進這間屋子之前,韓印和吳所長已基本認定劉亮就是兇手,但是對于眼前的場景,他們還是缺乏一定的心理準備——劉亮躺在母親的床上酣睡著,懷里摟著的正是母親的頭顱。 “起來!起來!你他媽給我起來!你還是人嗎?你這個畜生!”吳所長緩過神來,激動地怒吼著,聲音已經變了調。 見劉亮無動于衷,還酣睡著,所長沖到床邊一把薅住劉亮的頭發,硬生生把他從床上拽到地上,韓印上去就勢把他的雙臂扭到背后銬上手銬。 劉亮此時才慢慢睜開眼睛,好像早有所料似的,瞅見韓印和吳所長他并不慌張,而是打了個哈欠,喃喃地嘟囔一句:“你們來了!”然后沖著滾落在地上的母親的頭顱,露出詭異的笑容……劉亮被直接帶到q市公安局刑警隊。 由于已經證實高沈村系列殺人案與j市發生的案件無關,韓印自然被排除在審訊之外。對劉亮的審問,由專案組正副組長于波和房大偉來負責,韓印和吳所長等人只能坐在隔壁觀察室,隔著單向透明玻璃關注審訊。 應該說審訊非常順利,劉亮相當坦誠地將自己的作案細節一一交代清楚,但當繼續詢問他作案動機之時,他卻突然沉默不語了。負責審訊的于波和房大偉大為不解,既然他對自己的作案行為供認不諱,卻為何不肯交代他的作案動機呢?如果兇手的作案動機沒搞清楚,那對整個案件來說是個不小的遺憾。 隨后兩人拿出他們一貫的審訊策略,時而耐心開導,時而厲聲呵斥:“這么多無辜的女孩被你殺害了,你總要給人家父母一個交代吧?”“告訴我,究竟是怎樣的仇恨,要讓你對jiejie和母親下如此狠手?”“槍斃你是肯定的,要是你還有一點人性,就讓你母親和那些女孩死得明白點!”“你不要以為你不交代,我們就不知道,像你這種泯滅人性、喪盡天良的人腦袋里能有什么?除了仇恨就是仇恨,不是嗎……” 可以說兩位領導使出渾身解數,苦口婆心、機關算盡,但劉亮卻始終不為所動,他只是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他們,一聲不吭。無奈二人只好把劉亮先晾到一邊,出來審訊室商量對策。 “我來試試可以嗎?”韓印湊到二人身邊,主動請纓。 應該說,案子能夠順利告破,韓印功不可沒,這點專案組兩位領導心里有數。對于韓印的能力無須討論,他們心里是非常認可。目前的情形下,讓韓印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兩位領導對視一眼,于波沖房大偉微微點頭示意一下,房大偉便帶著韓印進到審訊室。 坐定之后,韓印先沖劉亮點點頭打個招呼,劉亮竟也點了兩下頭回應。 韓印盯著劉亮的眼睛,劉亮也不回避,選擇與他對視。片刻之后,韓印笑了笑,淡淡地說:“是因為愛對嗎?” 劉亮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抿嘴笑了一下,說:“是你抓到我的?” “嗯?!表n印點點頭,繼續說,“我知道其實你并不恨她們,你只是想擁有她們,如果你不說出來,所有人都會誤解你,你愿意和我分享嗎?” 劉亮默默地看著韓印,好一會兒,他眨眨眼睛,輕輕點頭說:“你想讓我從哪兒說起?” “從頭說起?!表n印緊跟著說。 “那好吧?!眲⒘辽钍嬉豢跉?,垂下眼簾盯著桌角,娓娓說道,“其實你們看到的我的母親,并不是她的全部。也許面對那些學生,她用盡了和藹與耐心,可是回到家中她就像一只憤怒的老虎。當然,jiejie是個例外,她出色的學習成績,與我這個劣等生形成鮮明的對比,所以當母親心情不好時,只會把憤怒和怨氣撒到我和父親身上。終于有一天,父親受不了母親的強勢,選擇與她離婚,去了外地!可我還小,我還得留在那個家里,但我沒料到因為我繼承了父親的相貌,竟招來母親更深的仇視與怨恨。她甚至不愿意看到我的出現,把當時只有9歲的我趕到奶奶家去住,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遺棄了,感到非常的孤獨。沒過多久,奶奶病逝,我又回到自己的家中。但母親并不愿意我住在正房,說家里只有兩間居室,她和jiejie一人一間,而且jiejie也長大了,和我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讓我住在院子里的偏房中。那里本來是放雜物的,緊鄰廁所,非常潮濕,只有一扇小窗戶,沒有電燈,晚上只能點蠟燭。于是,在黑暗中我被遺棄和孤獨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同時我產生了深深的自卑,我變得不會與人交流,尤其是女孩子。每天出沒在家里的母親的學生很多,可能是母親對我的態度影響了她們,她們沒人愿意搭理我,從不和我說話,更談不上一起玩,我在那個家中就是一團空氣,沒人注意我,也沒人在乎我。其實她們不知道我多想和她們交流,多想得到她們的關注,多想能得到母親對她們一樣的關愛!但是我得到的只是母親無盡的咆哮,憤怒的惡吼……” 劉亮用力吸了幾下鼻子,眼角似乎有些濕潤?!安恢缽氖裁磿r候起,我開始幻想殺死母親。我一次又一次在晚上偷偷溜進她的房間,幻想用錘子砸死她,用砍刀把她的喉嚨切碎,讓她沒法再沖我喊叫,我幻想著把她的下體封住,既然她如此不待見我,那為何要生我出來?但幻想終歸只是幻想,我沒有勇氣去將它變成現實,于是我把憤怒發泄到家里養的狗和鄰居養的貓身上。我把它們肢解了,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并不是一無所有了,至少那些貓和狗將永遠不會再拋棄我。于是我開始期待擁有得更多,我希望奪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我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br> “非常巧合,一個多月前,瘋和尚搭我的車回城,他問我是誰家的孩子,當我報出母親的名字和身份時,他便回憶起當年詛咒母親和孩子的事情。他當作笑話把事情的經過講給我聽,我突然間有了靈感,想到用瘋和尚作為我的替罪羊。于是我殺死了他,進而開始策劃一個完美的殺人計劃……而當我真的殺死了母親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的人生完美了,我甚至懶得再去殺黃玲,但是又忍不住要把計劃完整地實施,所以殺她的時候感覺并不好。其實她頭上的可樂是我故意粘上的,我說不清為什么要那樣做,也許我這一生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至于以后是在村子里,還是在監獄里,甚至地獄里,我都無所謂了……” 如果此時,坐在劉亮對面的審訊人員是其他人,他也許會說出大家在影視劇中經常聽到的那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問題是,這恰恰是變態殺手最不在乎的,幾乎所有的變態殺手在伏法后,根本就沒考慮過“悔過”這個詞,所有的供認過程只不過是他們又一次的表演,因為一旦他們走上殺戮這條路,就永遠不會回頭,直到滅亡。 也許,劉亮是個例外,他聲情并茂的敘述,既讓人同情又讓人覺得難過,其實坐在他對面的韓印早把他看透了——他從來沒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過! 第二十五章 書稿之謎 馬文濤籍貫為s省北部城市z市。帶著連夜審訊劉亮的疲憊,韓印一大早坐上q市方面為他準備的專車趕到z市,按照當年卷宗上記錄的地址找到了馬文濤家。 敲開門,在確認開門的老大娘是馬文濤的母親之后,韓印亮明身份,表示想找馬文濤談談,了解一些事情。 大娘一臉的詫異,默默打量韓印一陣,將韓印讓進屋里,引著他來到南面一間房間。她沖著房間右側墻壁揚揚頭示意了一下,韓印看到墻壁正中掛著一幅黑白照片,相框上罩著黑色挽聯。 這回輪到韓印驚訝了:“這是您兒子的房間?馬文濤……他去世了?” 老大娘捂著嘴,點點頭,眼淚隨即落下。 “對不起大娘,我這一來惹您傷心了,還請您節哀順變?!表n印安慰大娘幾句后問道,“您兒子年紀輕輕的怎么就去世了?” “跳樓自殺!”大娘艱難地吐出四個字,也許是好長時間沒人陪大娘說說話了,沒等韓印細問,她聲音哽咽地緩緩道出具體情形,“2003年小濤被迫結束書店生意的時候,正趕上他爸患了中風,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便放棄另尋地點開店的打算,回來幫我照顧他爸。2007年9月,他爸去世了,對他的打擊很大,那段時間,他情緒一直十分低落,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以為他是傷心過度,過段時間應該就會好起來,沒承想轉過年,又出了一檔子事,把孩子又傷了一把……” “出了什么事?”韓印忍不住插話問。 大娘長嘆一聲,說:“他照顧他爸那幾年寫了一本書,給他一個做圖書出版的朋友看過之后,那朋友說寫得非常好,還說一定要幫他將小說出版了?!?/br> “他那朋友也是你們j市的,和小濤關系特別好,老伴生病的時候,他還常來探望。小濤對他十分信任,再加上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小濤便一直滿懷希望等著他那邊的消息,甚至為此還放棄了一家出版社的邀稿。但最終,那個朋友還是辜負了小濤,推說沒有申請到書號,便將出版計劃擱置了。小濤為此特別生氣,斷然與他絕交了,此后他更加萎靡不振,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又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不愛吃飯,不愛說話,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出事那天早晨,毫無征兆,沒留下任何遺言,他就從樓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