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我們從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經?;盥袢?,但是和平盛世,這樣的情況極為少見,因為一般人是不會乖乖就范的,但是這么小的孩子例外,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醫把尸體挪到一個干凈的水泥平臺上,用止血鉗夾開嬰兒的眼瞼: “你看,孩子的眼瞼里有沙子,結膜有充血,說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時候還有眨眼運動。如此看來,手上的細小擦傷,應該是一種緊緊抓握沙子的生活反應?!?/br> 大寶點了點頭。 我看了看四周,因為地處偏遠,沒有什么圍觀群眾。我轉頭對轄區民警說:“肅清圍觀群眾,我們就在這里就地解剖?!闭f完解剖二字,感覺心中就像有一塊大石壓著,喘不過氣來。用手術刀在這么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劃,對法醫的心理也是一種摧殘。 “你說會不會是棄嬰?”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棄嬰一般都是丟棄在福利院或別人的家門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rou?即便因為種種原因丟棄,也都是心痛無比,更沒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說了,棄嬰一般都是剛出生不久就丟棄的,這個孩子都一歲多了,而且穿戴整齊,衣物檔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棄嬰?!?/br> “如果是一歲多以后發現孩子有病呢?”大寶說。 “秦明說了,衣服的檔次不差,家境應該還不錯,”王法醫說,“沒有理由不治病卻弄死他呀?!?/br> “有沒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蔽艺f。 我顫抖的手術刀緊貼孩子的小小胸膛,幾次鼓足勇氣,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醫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后抬起手術刀,劃開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膚。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時,一股熱血沖進了我的腦門兒,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這個狗娘養的畜生繩之以法。 嬰兒的骨骼沒有發育完全,皮膚薄,所以解剖工作進展得比較快。我和王法醫一左一右地站在嬰兒兩旁,動作迅速地檢驗著孩子胸腹腔的各個臟器,在即將結束工作的時候,突然聽到大寶叫了一聲:“別動!你們看,孩子在動!” 2 我被大寶的一聲叫喊驚得頭皮發麻,停下手中的活兒,觀察了一下:“沒動啊,你吵吵什么!” 法醫應該是崇尚科學的無神論者,我為我的驚訝而感覺到可笑。 “我們來的時候,尸斑、尸僵還都存在,”王法醫說,“確證死亡了的?!?/br> 有很多朋友問過我,你們解剖的時候就不怕所謂的死者沒有死嗎?我告訴過他們,法醫在檢驗尸體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數小時以后,必須是要等到死者的尸斑、尸僵都形成才能進行。因為尸斑、尸僵是確證死亡的重要指標,和醫生宣布死亡是兩回事。醫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后幾個小時看到死亡征象才宣布死亡的,他們通常檢測不到生命體征就會宣布死亡,但因為一些假死現象,可能會出現“詐尸”的情況。而法醫,包括入殮師是必須看到死亡征象才會驗尸、火化,所以不會出現“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動了幾下手術刀,明白了怎么回事,說:“你真是瞎添亂,孩子尸體的重量輕,我們手術刀的挪動會帶動孩子的尸體。成人重量重,所以不會因為我們動作力量的影響而動?!?/br> 大寶尷尬地一笑:“沒解剖過孩子的尸體?!?/br> 經過尸檢,我們確證了孩子是被活活埋進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們看見的體表征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礫,尤其是孩子胃里有不少夾雜著沙礫的乳汁。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現的生活反應。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沒有發現損傷和疾病。這是一個長相可愛、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尸僵還存在,根據尸體征象的推斷,孩子的死亡時間應該有三十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應該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謀殺,”大寶說,“殺親的可能性又很小,那么尸源應該很好找啊?!?/br> “還有一種可能,”我呆呆地看著已經縫合好、重新回歸安詳的孩子,說,“他的全家,都被殺了?!?/br> “這個只能靠外圍調查了?!蓖醴ㄡt說,“這么小的孩子,可能連戶口都沒有登記,除了從衣物上尋找一些線索,其余尋找尸源的辦法都不適用。到最后,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丟臉了?!?/br> “總之這是一起謀殺案?!蔽艺f,“先立案,然后外圍調查,我就不信這個范圍不大的區域里還找不出一個丟失了的孩子的線索。另外,孩子胃里的奶樣成分,送去進行dna檢驗?!?/br> 省城的刑偵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強,不僅因為有雄厚的財政作為后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刑警都是得力干將。當天下午,在我還沒來得及平復自己心情的時候,王法醫就打來了電話。 “發現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王法醫說,“距離現場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br> “我知道那里?!蔽壹庇谥谰€索的細節。 “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落?!蓖醴ㄡt說,“據那里的一個村民反映,村里的一戶申姓人家,有一對兒女??墒?,昨天他們聽見夫妻倆的吵架聲,卻沒有聽見孩子的哭鬧。據舉報人的辨認,這個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br>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們和偵查部門一起去會會這家人?!?/br> 申俊是個消瘦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非常丑陋。 “這個是你的孩子嗎?”偵查人員向申俊出示了嬰兒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顫抖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的舉動讓我大吃一驚。一個父親看見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應該是這樣冷靜的表現??粗鴤刹槿藛T驚訝的表情,我知道他們的想法和我一樣。 “你的妻子呢?”偵查員問。 申俊沒說話,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聽說你還有個五歲的女兒?!?/br> “她倆一起走了?!?/br> “去哪兒了?” “孩子丟了,我們吵架了,她就帶著女兒跑了?!?/br> “孩子去世了,你不難受?” “難受有什么用?”申俊耷拉著腦袋說,“昨天知道孩子丟了,我就知道他氣數已盡。這么小的孩子,還能找得到嗎?” “你的妻子是什么人?”偵查員說,“我們怎么查不到你們的結婚資料?” 這個信息我開始不了解,聽見的時候吃了一驚。目前農村確實還有很多人沒有登記結婚,卻生活在一起很多年,養兒育女。 “她是大西北來這里打工的?!鄙昕≌f,“前幾年我賣沙發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過她是孤兒,沒有戶口,所以你們查不到?!?/br> 偵查員還想再問一些什么,我拍拍偵查員的肩膀,意思是把這個男人帶回去再問。 “你懷疑他嗎?”大寶坐在警車里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的異常冷靜不能不讓我產生懷疑,還有,這個女人既然是孤兒,她帶著孩子能跑去哪里?她不具備賭氣出走的條件嘛?!?/br> “就因為這個?”大寶說,“你不是說一般人是不可能用這么殘忍的手段殺害自己的妻兒嗎?” “如果這個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問道。 現在的dna檢驗技術已經日趨成熟,前期處理過程比較簡單的檢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時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圖譜。 晚上的時候,dna檢驗結果傳到專案組,證實我的想法是錯誤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確實難以懷疑到他?!蔽业皖^認錯,“先放人吧?!?/br> “如果是把孩子弄丟了,總不會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寶說,“難道是意外?比如說,大雨沖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進去了?!?/br> 林濤點頭認可。 我搖了搖頭,說:“二十九號凌晨四點左右死亡,我查了氣象資料,那時候正在下暴雨,現場也都是齊小腿深的積水。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才幾十厘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里去?!?/br> “申俊說,他妻子把孩子丟了以后還回家了,然后吵了架又出走的?!笔芯中叹ш爮堉ш犝f,“現在我們兩條路,一是要調查這夫妻倆的情仇關系,尤其是有沒有情人、姘頭什么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這個沒有登記戶口的孤兒——姜芳芳,從她的身上,可能會搞清楚更多的情況?!?/br> “姜芳芳有沒有和申俊說孩子是怎么丟的?”我問。 “據申俊說,姜芳芳回來以后就面容呆滯,只說孩子丟了,其他什么都不說?!?/br> “不太合常理啊,”我說,“你們先調查。能不能弄到個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br> 張支隊點了點頭。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們披星戴月地帶著勘查燈趕到了申俊家。 隨著省城大建設的推進,大量的建筑需求使賣沙的生意最近紅紅火火。申俊也因此賺了不少錢,家里蓋了新的二層小樓,裝潢考究。 我、大寶、林濤分頭在各個房間進行搜查,工作緊鑼密鼓,卻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發現,房間的擺設很正常。直到大寶一聲驚呼,把我們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臥室。 “喊什么喊?”我說,“不知道什么叫作秘密搜查嗎?” “還真的有情況?!贝髮毮贸鲆粋€小本本給我。 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醫院的門診病歷,是姜芳芳的,診斷結果是:間歇性精神分裂癥,躁狂癥。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濤說。 “你說會不會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寶問。 “那為什么申俊要隱瞞姜芳芳是精神病人這一線索呢?”我說。 “你為什么總是懷疑他???我覺得他蠻正常的,”王法醫說,“他好歹也算個小老板,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說出去多沒面子?!?/br> “是啊,”大寶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不能用常理來推測每一個人的想法或者動機,這是師父說的?!?/br> 我點點頭,說:“有道理。那我們現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br> 回去的路上,我們和王法醫兵分兩路。省城的法醫數量比較少,卻要承擔整個市區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醫又接到了110指揮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條旱河里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現場。 這一覺噩夢連連。我夢見了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夢見他被埋在沙堆里拼命地掙扎,我伸出手去,卻怎么也觸不到他,我奮力掙扎,卻離他越來越遠……忽然,我又回到了解剖室里,面前站著的卻正是制造“云泰案”的惡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張著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無影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我拿起手銬向他撲去,卻撲了個空,他就在我的身邊,我卻總是抓不住他。他一轉頭,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卻怎么也跑不動,只能滿頭冒汗地干著急。 我一身冷汗地從床上坐起,驚醒了身邊熟睡的鈴鐺。我抬頭看看窗外,天已經亮了。 “又做噩夢啦?”鈴鐺惺忪著雙眼,“這樣不行,你天天這么大的壓力,哪受得了?” 我搓了搓臉,搖搖頭說:“沒事兒,就是有個心結沒解開而已?!闭f完我拿起床頭的筆記本,翻看著“云泰案”的筆記。為了這個案件,我足足記了半本筆記,記錄了“云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現場勘查、分析、尸體損傷、案件難點、疑點等情況。抽空就看看,總想找到我沒有發現的問題。這個案子不破,我的噩夢就不會停止。 “你再睡會兒,”我對鈴鐺說,“我先去專案組了?!?/br> 專案組的全部成員,包括王法醫,都是一夜沒睡。專案組辦公室里就像是著了火,剛走進門的我,給濃重的煙味嗆得咳嗽了幾聲。 “來啦?”張支隊一臉嚴肅,“姜芳芳死了?!?/br> “死了?”我頓時忘卻了這嗆人的空氣“怎么死的?”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個非正常死亡現場的死者就是姜芳芳?!蓖醴ㄡt說。 “你怎么知道?” “我們也是剛才才知道。dna實驗室昨晚干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兒子胃內乳汁的dna檢驗同一?!?/br> “死因呢?”我說,“知道嗎?” 王法醫點點頭:“從初步的尸表檢驗看,符合生前高墜死亡?!?/br> 生前高墜死亡通常見于意外或者自殺,他殺比較罕見。 “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殺,”大寶說,“這樣就能解釋通這個故事了?!?/br> “尸體沒有檢驗吧?”我問。 王法醫搖了搖頭,說:“之前我看完現場,從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一張她抱著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個小孩應該是申俊的兒子,所以起了懷疑,連夜進行了dna檢驗。我是準備檢驗確證后再進行尸體解剖的?!?/br> 我贊許地點了點頭:“我們先去看現場!” 3 現場位于清廷山半腰的一條旱河。說是旱河,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條峽溝。 溝里常年沒水,但是前一周連降暴雨,據說水位最高的時候達到了二十厘米。 溝底怪石嶙峋,尸體就是被村民發現躺在一塊位置較高的石頭上,石頭上方是橫跨峽溝的一座石頭橋,石頭橋的兩邊有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墜落。我站在石頭橋上,緊緊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見溝底石頭上用粉筆畫出的人形痕跡,那是勘查人員在運走尸體前留下的尸體原始位置標志。 “這么高,怎么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溝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臟得很?!蓖醴ㄡt把我拉開,幫我撣了撣褲子上黏附的白灰,說,“昨天我們是‘吊繩子’下去的?!?/br> 所謂的“吊繩子”,就是在勘查人員的腰間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繩子,然后由幾個人拽著繩子,把勘查人員放到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