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換句話說,”我說,“兇手應該非常了解齊賢的情況,他知道即便齊賢失蹤,也沒有家人朋友會去找他,所以他才敢這樣大搖大擺地開著他的車到處竄?!?/br> “明白了,”大寶打斷我的話,說,“你是說,兇手可能不認識馮強,但是一定認識齊賢,而且對齊賢的情況了如指掌?!?/br> 我點了點頭,說:“齊賢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么他認識別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個他每天會去吃飯的面館?!?/br> “好想法!”趙大隊長瞥了一眼副縣長,昂著頭說,“我們只需要把這張照片給面館老板看看,說不準就有線索了,你說對嗎?” 我沒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頭喝茶的副縣長,心想,你以后還敢再小瞧我們刑警嗎? “還有,別忘了,”大寶怕我們忽略了他的發現,“這個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喜歡吃腌rou,但又不會制作腌rou的人。在尸體上撒鹽,這一手段還是極少遇見的?!?/br>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順利,面館老板只看了一眼,便認出照片中的這個人是住在出租車公司旁邊小區的葛猛猛。 我們順道就對葛猛猛的住處進行了搜查,不僅找到了制作炸彈的原料和工具,還秘密獲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們在葛猛猛的寫字臺上發現了一張地圖。這是一張東橋縣全圖,地圖上用紅筆圈出了幾處。 “幸虧我們破案及時??!”趙大隊長驚呼道,“這家伙,是要去搶銀行!” 我以為自己會目睹一場槍戰,可惜現實沒有電影上那么精彩。當晚,偵查人員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機,悄悄打開他的家門,將他擒獲在自己家的床上。 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銬之前的那一剎那,還在幸福地打著鼾。 葛猛猛是東橋縣人,五年前來本縣打工,卻不慎染上了毒癮。 一旦染上毒癮,就像是被接上了一個永不停止的吸血機,數年的積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只有動起了歪點子。 他按照一些教科書上的方法,慢慢收集制作炸彈所需的各種材料和工具。 同時,他劫殺了在面館里認識的齊賢,搶劫他的出租車作為搶劫銀行的交通工具。 在制作完成炸彈后,他駕車前往東橋縣各銀行踩點。踩點過程中,突然燃起一絲yuhuo,所以他決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規的ktv里找些樂子。 沒料,他遇上了地頭蛇——馮強。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饒算是輸了,但是沒人知道葛猛猛這個時候有多么開心。他覺得是老天在幫他,他要去搶劫銀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彈玻璃的炸彈以外,他還需要一把槍。 葛猛猛從ktv出來,開著劫來的出租車隱蔽在門口。直到看到馮強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趕緊戴上大耳帽,把出租車開到馮強的身側。 馮強就這樣毫無察覺地上了賊車,還在賊車上呼呼大睡。當然,他也就這樣在自己的美夢中結束了生命。 就如大寶所言,葛猛猛確實是一個無rou不歡的人,面館里的香腸、腌rou是他每頓必點的美食。他埋葬尸體之前,給尸體上撒滿鹽塊的目的,也就是想讓尸體像香腸、火腿那樣不會腐敗,不被發現。只要熬到他搶劫銀行成功的那一天,誰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盜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見葛猛猛,這個癮君子的計劃就會繼續進行。他會重新研制炸彈,而東橋縣的公安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失蹤的所長,以及所長的槍。 “我覺得吧,”林濤在返程的車上說,“齊賢真的蠻悲劇的,老老實實的一個男人,好不容易認識一個朋友,居然還被這個朋友殺了?!?/br> 我笑了笑,說:“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倆怎么還不去考駕照?” “那個所長更是可惡,”大寶說,“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這些渣滓影響了我們的形象。我們破一百起案子積累的形象,被他們一頓霸王餐就毀滅殆盡了?!?/br>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欲熏心,”我嘆了口氣,說,“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為民,這個社會才會真的安定。不發牢sao了,做好我們自己吧!” 第十三章 人皮牢籠 人類因為不斷犯錯,最終走向邪惡,卻稱其為命運。 ——約翰·霍布斯 1 這個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過去,氣溫陡然升高,各種腐敗細菌加速滋生,尸體的腐敗比冬天加快了數倍。這標志著讓法醫們頭痛的季節又重新回來了。 每次出差,我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們必備的隨身物品。 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欣賞著路邊盛開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為一種享受。唯一在心底隱隱作痛的是,幾年前那個在油菜花田里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親現在好嗎? 車下了高速公路,晉瑱縣公安局閃著警燈的警車早已等在路口。 “現場還沒動,痕檢正在對一些物品進行取證?!毖Ψㄡt鉆進了我們的警車,“這次的案子還真是特別?!?/br> 晉瑱縣是一個南方縣城,全省十強縣,全國百強縣。近年來,晉瑱經濟發展得極快,尤其是輕工業和娛樂業飛速擴張。經濟的高速發展使老百姓安居樂業、其樂融融。我工作數年,從來沒有到晉瑱來出勘過一起命案現場。因為命案、傷害案件極少,晉瑱的法醫甚至都開始兼職干起了偵查員的活兒,抓起了小偷、騙子。 技術工作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放下的時間長了,首先從信心上就會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發以后,薛法醫——晉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在第一時間打通了“請求省廳技術支援命案指導綠色通道”的電話。 晉瑱縣城不亞于任何一個地級市的城市建設,經濟中心高樓大廈、居住中心白磚黑瓦,現代和復古的完美結合,使得這個縣城別有一番韻味。唯獨縣城城東的一小片區域,因為種種原因,還存留著一些新中國成立后建造的老式青磚小樓,零星地居住著一些居民。 命案現場就在這些青磚筒子樓的其中一棟。 筒子樓又稱為兵營式建筑,一條長走廊串聯著許多個單間。因為長長的走廊兩端通風,狀如筒子,故名“筒子樓”。 本來這種建筑比現代的“鴿子籠”建筑要“親情”得多,左右鄰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見,和睦相處。但是因為這片古式建筑已被日益廢棄,這棟筒子樓里只有一樓兩間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現場的四樓其中一間。在警惕性高漲的今天,樓里的住客誰也不認識誰。 這一片筒子樓的樓主大多都住進了寬敞漂亮的新樓房,手中的筒子樓房產證則成為等待拆遷獲賠的票據。 據說,從年前開始,現場住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夕出朝歸,鄰居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連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記得這是個妖艷的女子,愛穿白衣,走路都沒有聲音。 一兩周前,獨居在一樓的王大爺晚上起夜的時候,突然隱約聽見樓道里傳來一絲絲哭聲,驚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進自己的被窩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兩天,王大爺和同住在一樓的一對中年夫妻總是會在夜里斷斷續續、隱隱約約地聽見樓里發出的一陣陣哭聲,猶如驚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訴著自己的遭遇。 三個鄰居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兩個月前住進四樓的妖艷女子。她,不會是個女鬼吧?不然怎么走路沒有聲音?不然怎么總穿著白色衣服?不然怎么晚上才出去活動?不然哪來的陣陣幽怨的哭聲? 四樓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么也聯系不上,三個人商量后,終于在某天下午結伴上了這個昏暗、陰森的四樓。四樓樓道里堆放著各種垃圾,他們跨過垃圾,挨個兒敲響了四樓每一間房間的房門。 都沒有人。 說來也奇怪,從那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再聽見那可怕的哭聲??赡芘肀凰麄儑樧吡税?。過了兩天,大家也就忘了這茬兒。 直到昨天,王大爺同樣是在起夜的時候,仿佛聞見了樓道里有一股怪味。 是狐貍身上的味道嗎?王大爺又想到了那個妖艷的“女鬼”,于是他又在被窩里抖著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樓的三個人再次碰頭商量。他們都真真切切地聞見了樓道里發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兩周前那幽怨的哭聲,他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驚嚇,于是撥通了110。 “那后來呢?派出所的人發現了啥?”大寶顯然覺得薛法醫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賣出這么個關子。 “快到了,你們去看看就明白了?!毖Ψㄡt皺了皺眉頭。 看薛法醫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該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過熙熙攘攘的縣城中心,我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一小片青磚小樓。 現場的位置很偏僻,所以并沒有驚動太多的圍觀群眾。樓底已經停了十幾輛警車,一條亮黃色的警戒帶將探頭圍觀的王大爺他們隔在外面。我們一踏進樓道,那種“狐貍精”的臊臭就撲鼻而來。 多年的法醫經驗告訴我,這味道正是腐敗尸體的尸臭。還沒上四樓,這味道就已經彌漫了整個筒子樓的話,可想而知,那一具尸體會是個什么模樣。 外面雖然晴空萬里,這背陽的小樓里卻十分昏暗,樓道里的聲控燈閃爍著黃光,把我們一路照上了四樓。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證。 當我們爬上四樓的時候,看見了脖子上掛著相機、正蹲在樓梯口嘔吐的技術女警??吹侥且欢褔I吐物,我頓時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樓的樓道,那股尸臭顯得更加刺鼻,幾個痕檢員正穿著膠鞋、戴著防毒面具在大門上刷著指紋。 薛法醫從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幾雙膠鞋遞給我們:“穿著吧,不然沒有安全感?!?/br> “安全感?”我接過膠鞋,但沒有急于換上,而是好奇地探頭向門內看去。 我沒有直接看見尸體。 這棟筒子樓的結構很簡單,每一個門進去,都是一個單獨的房間,互相不連接?,F場位于四樓正中的一間單間內,銹跡斑斑的防盜門和油漆已經基本掉完的木頭門都被派出所民警撬開了,房間內蒼蠅橫飛。 現場房間內擺設很簡單。一個簡單的灶臺,東墻附近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和一張飯桌,西墻附近放著一臺冰柜。最顯眼的,還是房屋正中間的一個鐵籠。 是的,就是那種裝野獸的籠子。 籠中隱約淌著一攤黑乎乎的東西,上面白點斑駁,第一眼望去,籠子里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經高度腐敗呈巨人觀的尸體。 因腐敗而產生的大量腐敗液體浸濕了尸體的衣服,加之尸體膨脹,皮膚和衣服幾乎連成一體、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駁蠕動的白點,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敗液體已經流出了鐵籠,幾乎半個房間的地面都被那綠色的液體覆蓋,無數只蠕動著的蛆蟲在綠色液體中拼命地汲取著營養。 我終于知道什么叫作“穿著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后至少不用擔心蛆蟲會順著你的鞋子爬進你的褲管。 那股無法抵御的惡臭肆虐著我的鼻孔和嗅覺神經,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趕緊退了出來,開始換膠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這么個籠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鎖在籠子當中,那么,肯定是起兇殺案件了?!毖Ψㄡt的聲音透過防毒面具,減少了不少分貝。 我沒有吱聲,戴好橡膠手套,走進了現場。 通往中心地帶——腐臭牢籠的路上,幾乎無處下腳。雖然我無意殺生,但是每次落腳,都能聽到蛆蟲在腳下被碾碎的啪啪聲。 我繞著鐵籠轉了兩圈。這是個長寬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鐵籠,側面有扇門,門上掛著一個巨大的三環鎖。 我指了指門上的鎖,問身邊的林濤:“你看看這個上面能刷出指紋嗎?” “有的,但是是殘缺指紋,沒有鑒定價值?!币慌缘暮蹤z員插話道。 我搖了搖頭表示可惜,接著問:“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來嗎?” “房間的東西太少了,我們正在努力?!焙蹤z員說。 “你忙你的吧,我去幫他們?!绷譂笥铱纯?,發現沒有能夠放置勘查箱的地面,于是干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經刷過但沒有發現指紋的飯桌上。 我蹲了下來,說:“里面的尸體,怎么才能弄出來呢?” 薛法醫說:“已經派人去消防隊借電鋸了,直接弄開鎖就可以了?!?/br> 我點點頭,皺著眉頭觀察著籠子里的尸體。 籠中的尸體頭部靠在一側欄桿上,下肢蜷曲著。面部已經看不真切,幾乎完全被蛆蟲爬滿。不斷有蛆蟲從尸體已經干癟的眼眶和張著的嘴巴中爬出來,仿佛是尸體正在流著眼淚、吐著什么。盡管防毒面具隔絕了腐臭,但目睹這一幕還是讓人頭皮發麻。 籠子的另一面,欄桿上仿佛沾染著一些噴濺狀血跡,但因為腐敗,和欄桿的銹跡融為一體,觀察不真切。 “這是具男尸啊?!贝髮毶爝M手去,拽了拽尸體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裝?!?/br> 我點點頭,撣了撣尸體頭頂,掉下來十幾條蛆蟲。我說:“看頭發也知道,是個平頭?!?/br> “那你說,”大寶問,“是這個人死之前在哭,還是這個人死后有別人在哭?” 看來大寶一直很糾結那個傳說中很詭異的哭聲。 “反正不會是這個人死了之后哭?!蔽沂菆猿挚茖W論斷的,“哭聲什么時候被聽見的,可以通過調查得知,哭聲是他死之前還是死之后發出來的,對判斷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這個人的死亡時間很重要?!?/br> 大寶點點頭,繼續看著尸體的狀況。我也只好邊等電鋸邊在房間內踱步,看看有沒有別的什么發現。 正如痕檢員說的,房間內除了冰柜、灶臺,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說明房間的主人也只是在這兒吃個飯、睡個覺。 我走到冰柜旁邊,發現這是一個老式的冰柜,是向上雙開門的那種??幢窆窠歉街幕覊m,可以推斷這臺冰柜已經擺放在這里有些年頭了??磥磉@是房東的物件,而不是房客搬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