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我說:“那就是嘍。既然沒辦法,就只有連夜干。再說了,這么多人,野獸敢來嗎?來了也是送來給我們當夜宵?!?/br> 我張羅著和大寶一起用塑料布把尸體抬到勘查車的一側,然后讓趙大隊長爬到車頂,立起車頂的勘查燈。隨著車載發電機的轟鳴,勘查燈射出兩條雪亮的光芒。 “你看看,”我拍拍手,說,“這新配的勘查車就是牛,這簡直就是探照燈啊,比白天光線還好呢?!?/br> “你們抓緊吧,”趙大隊長說,“車里的油,除了回去所需,只能支撐這臺發電機工作三個小時了?!?/br> “三個小時足夠了?!蔽抑噶酥缚辈檐嚺缘膸纵v警車,說,“麻煩留下兩個人、一輛車等我們一會兒吧,好歹我們也多一部移動加油車,以防萬一?!?/br> “說不準還能幫我們打個夜宵?!贝髮氀a充道。 齊賢是被他人勒死的,而且全身也都撒上了鹽。 我們從齊賢的眼瞼結膜、指甲、口唇等部位發現了窒息征象,可以確定齊賢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切開齊賢的頸部以后,發現頸部皮膚有一條深深的索溝,索溝是水平狀的,在頸后提空,說明兇手是在后排座位上用帶狀物體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索溝比一般勒死的索溝要寬一些,看起來行兇的物體不是一根繩子,而是一個柔軟的帶狀物。索溝的周圍有大量的表皮剝脫,這一點不僅證明這是一個生前損傷,更加證實了死者在死亡前經過了激烈的掙扎。 尸體的腐臭夾雜著粗鹽的味道,讓人在寒冷的空氣中難以抑制胃里的翻滾。 “這兇手怎么喜歡給尸體上撒鹽?”大寶說,“看來是一個喜歡吃腌rou,但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做腌rou的人?!?/br> 我沒有回答,但是內心里很贊同大寶的推斷。我依次打開死者的顱腔、胸腔和腹腔,發現死者的內臟瘀血,且有明顯出血點,顳骨巖部出血,同樣證實了死者死于生前勒死。 “那個,那個,”大寶一張嘴,一股白氣冒出,“差不多了吧?真沒想到山里晚上居然有這么冷。凍死我了!” 華法醫在一旁用凍得瑟瑟發抖的手縫合好最后一針,說:“齊……齊活兒!尸體先放在坑里吧,用塑料薄膜蓋好。我已經聯系過了,明天市里的殯儀館會來人把尸體拉回去冷凍。等死者家屬來認領后再決定是火化還是土葬?!?/br> “市里殯儀館的人來嗎?”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不斷往外流的鼻涕,但由于解剖服是塑料的,真沒辦法擦干凈,鼻涕就在嘴唇上面干涸凝固,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說:“那還真的不錯呢,這么遠都過來?!?/br> “切,你當是新時期雷鋒???”華法醫不屑地說,“局里掏了不少錢,局長親自去求他們,最后才同意白天過來的。你說都是為人民服務,人與人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 我笑了笑,拿起齊賢的雙手,對著勘查燈的亮光看去。 “那個,你還在……還在看什么?”大寶吸著氣,抱成一團在我身邊跺著腳。 “我在考慮,”我擦了下鼻涕,說,“即便抓住了搶出租車的人,也不能證實是那個人殺了齊賢吧,畢竟出租車已經被毀了?!?/br> “為什么不能證明?”華法醫說,“如果兇手藏了這個警察的槍,那就是很好的證據啊。他是利用這輛出租車劫殺警察,才會有槍的。他出租車哪里來的呢?只有是劫殺出租車司機才能來啊?!?/br> “如果他說出租車是撿來的呢?”我說,“畢竟無法證明齊賢是在車上被殺的,只能證明警察是在車上被殺的?!?/br> “那不是胡扯淡嗎?”華法醫說。 “律師一介入,什么都不好說了,所以證據鏈我們得弄扎實了?!蔽乙琅f在看齊賢的雙手。 “局里發來短信,”一直陪著我們、像兔子一樣在我們身邊跳了全程的趙大隊長說,“爆炸裝置上可能會提取到兇手的dna,因為有個零件可能扎破了兇手的手指?!?/br> “那你怎么不早說?”大寶說,“凍死我了?!?/br> 我說:“dna只能證明兇手來過這里,證明他在試驗炸彈,證明他開了涉案出租車離開現場,證明不了他殺出租車司機?!?/br> “我覺得可以證明得了?!贝髮氄f,“總不能是別人殺了齊賢,埋在這里,然后丟棄了車,然后兇手再利用出租車劫殺了警察,也埋在同一個坑里吧?關鍵是還都在尸體上撒鹽,這手段也忒獨特了。世界上可能會有這么巧的事情嗎?” “律師會說有?!蔽艺f,“別廢話了,把死者的指甲剪下來,去進行微量物證檢驗?!?/br> 華法醫也湊過頭來看齊賢的手,說:“有什么發現嗎?” 我點了點頭:“指甲里有些毛絨狀的物質。死者死前有劇烈掙扎,雙手沒有約束性損傷,那么出于本能,死者會用雙手去抓扣勒住他脖子的繩扣。如果繩扣上有毛絨狀物質,就能和死者指甲內的認定同一?!?/br> 簡單掩埋了尸體,我慢慢地脫去解剖服。發現一向話多的大寶已經冷場了,臉色煞白地站在我身邊。大寶的鼻涕已經被凍成了冰凌掛在鼻尖,像是鼻子長長了一般。 我掰掉大寶鼻尖的冰,說:“你,沒事兒吧?” 大寶搖了搖頭,二話沒說轉頭跑進開著空調、溫暖的勘查車里,不斷地搓著手。 第二天一早,大寶恢復了元氣,我卻重感冒了。 在去專案組的路上,大寶一直在嘲笑我身體虛胖,連這點兒風寒都抵抗不住。我則白了他一眼,說不知道昨晚是誰的鼻子還長了一截。 林濤一臉興奮地在專案組里等著我們。 “齊賢死于機械性窒息,兇手從背后施暴,兇器可能是上面有絨毛的帶狀物體?!蔽艺f,“那個警察應該是在晚飯后又去喝酒k歌,喝多了,在出租車上睡著了,然后被兇手偷走槍后殺害?!?/br> “現在應該從哪里查起?”縣公安局長被省廳抽調去辦一起專案,所以主持專案會議的是分管公安的副縣長。他一進屋就擺出一臉傲氣,慢吞吞地掃了所有人一遍。 “很容易,”趙大隊長似乎對這個不懂公安業務的副縣長不太待見,說,“查到這個警察的尸源,一切迎刃而解。我們已經查了,這個警察肯定不是我們縣局的人?!?/br> “怎么解?”副縣長聽出了趙大隊長的言外之意,“就算查到人,你能查出他最后坐的是哪輛出租車嗎?” “我們有我們的辦法?!壁w大隊長有些底氣不足。 “尸源很快能夠有結果,”林濤打破了尷尬的氣氛,說,“我們在出租車里不僅找到了除兩名死者外第三個男性的dna,而且找到了彈殼。根據彈殼分析,這把槍是建了檔案的,是鄰居山北省公安的槍支。具體是誰的槍,已經讓人去查了,估計過一會兒就能有結果?!?/br> “好樣的!”副縣長揚著眉毛說,“不過山北最近的縣東橋縣距離我們也有三百多公里呀!是這個警察來我們這里腐敗,還是兇手到東橋縣去作案呢?” 林濤聳了聳肩膀,說:“查到尸源,應該就知道了吧?!?/br> “這個第三人的dna血跡是在方向盤上發現的,和爆炸物上黏附的血跡屬同一人?!笨h公安局技術隊主任說,“這應該是兇手的血。另外,秦科長送給我們的死者指甲內的微量物證,經檢驗,應該是羊毛物質?!?/br> 縣局情報科的一個年輕女警突然推開專案組的門,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發現大家都疑惑地看著她,頓時漲紅了臉。 “怎么一點兒沒規矩?”趙大隊長說。 “有……有……有進展?!迸蠚獠唤酉職獾卣f。 4 “著什么急?”趙大隊長說,“有話好好說?!?/br> 女警咽了口唾沫,說:“尸源找到了,是東橋縣公安局城關派出所的所長馮強?!?/br> “他最近有出差任務嗎?”趙大隊長最關心作案地點。 “確定沒有,失蹤前一直在東橋縣,前兩天和幾個當地老板去ktv以后就失蹤了?!迸f。 “看來這個兇手不簡單啊,拉尸幾百公里來掩埋?!壁w大隊長說。 我喝了口水,說:“不奇怪。很多犯罪分子都會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埋尸,這樣可以找到他們內心所需的安全感?!?/br> “能從城市監控上發現一些什么嗎?”副縣長急于表現他發展城市監控的政績。 “這些工作早做了,”趙大隊長說,“攝像頭性能差,夜間無法看清車牌號碼?!?/br> 縣長張了張嘴,最終沒出聲。 “我們的工作組已經趕赴東橋,在ktv的監控中可能有一些線索?!迸a充道,“工作組請示專案組,你們還要不要去人?” 趙大隊長看看我,征求我的意見。 我搖了搖頭,說:“既然犯罪分子熟悉咱們這邊的地理環境,而且他先劫殺我們這邊的出租車司機以獲取車輛,說明他應該是我們這邊的人。所以,我覺得我們留下來等消息比較好。一旦有了嫌疑人,還可以搜查他的家里?!?/br> 趙大隊長點頭應允,副縣長宣布散會,大家都收起筆記本,回到自己的崗位,焦急地等待著趕赴東橋縣的工作組傳回好消息。 我坐在賓館里的電腦前,翻看著本案的照片。突然,出租車座椅上的圓形警徽印跡引起了我的強烈興趣。我將圖片放大,顛來倒去地觀察,總感覺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突然,感冒得暈暈乎乎的腦子里閃出了一盞明燈,我迫不及待地插上u盤,打開了“云泰案”全案資料。 我盯著電腦屏幕,將“云泰案”的幾起案件照片逐一在眼前翻過。我的記憶里,總感覺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類似的圓形印跡,難不成今天能成為“云泰案”告破的一天? 一動不動地翻了整整三個小時,腦子里的那張照片終于被我找到了。 這是發生在三年前的那起女學生被殺害后jian尸案件現場的照片,受害女學生的身旁,有一個新鮮的臀印,經現場痕跡比對,排除了是女學生的臀印。由于這個臀印并沒有什么特異性特征,所以一直未被重視。當初我翻看本案照片時,就隱約覺得臀印的邊緣有一個印跡,但是沒有去圖片處理,所以只留下了個印象。 我叫來了縣局公安圖像處理的專業人員,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把這張圖片臀印的邊緣處理清楚了十倍。那就是一個警服紐扣的印跡! 我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摸索出了手機,撥通了黃支隊的電話:“師兄,師兄,我發現‘云泰案’的一個重大線索!絕對重大的線索!” 黃支隊在開會,壓低了聲音問:“什么線索?” “我發現一個印跡,可以判斷兇手是穿警褲的人?!蔽艺f。 “警察?”黃支隊驚訝地問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保安啊、城管啊什么的,”我說,“凡是穿仿制警服的制服的職業,都有可能?!?/br> 黃支隊安靜了一會兒,接著說:“那有什么用?我們現在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管他什么職業,只要有嫌疑都拉來做dna檢驗了。另外,你敢拍板說除了穿制服的職業,都不用排查了嗎?” 黃支隊一語中的,我失了聲。確實,假如兇手有什么親戚朋友是相關職業的,多余的褲子給他穿了呢?總之還是應該以dna檢驗為前提。 我說:“說的也是,那你們繼續摸吧,但我覺得應該有重點地去找?!?/br> “知道了?!秉S支隊掛斷了電話。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這個惡魔,什么時候才能伏法呢? 晚飯的時間,我走到樓下餐廳吃自助餐。剛咽了兩口,手機就響了起來,我預感是個好消息! “吃了嗎?”趙大隊長問。 “唔唔,在吃?!蔽沂箘艃和炖锶麞|西,我知道馬上要趕去專案組了。 “案件有重大突破,十分鐘后專案組緊急開會?!?/br> 案件確實取得了重大突破,這使我不得不感嘆偵查員們的高效率。 通過對東橋縣盈皇ktv監控錄像的調取,發現三天前,也就是馮強死亡的那天晚上,他和一個陌生男子發生了一些糾紛。 從監控錄像的畫面中可以看到,馮強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拉扯一個dj公主,一群服務員在拉偏架,明顯偏向于馮強。陌生男子踹了馮強一腳,馮強顯然是喝多了,隨即倒地。隨后,馮強從地上爬起,從腰間掏出手槍,指著陌生男子的頭。最終,是陌生男子跪地妥協,離開了ktv。 “其實視頻監控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壁w大隊長說,“從調查得知,馮強當天晚上和幾個生意人去ktv消費,要求某一個dj公主來陪酒,而此時這個公主正在陪這個陌生男人。于是馮強就到這個陌生男人的包房里搶人,發生了如下糾紛?!?/br> “這個陌生男人是一個人去消費的?”我問。 趙大隊長點了點頭,說:“就他一個人?!?/br> “不會是這個公主的情人吧?”我問。 “這個公主矢口否認,我們正在審查?!壁w大隊長說。 “這哪是個警察,簡直就是個惡霸?!贝髮氁荒槺梢?,“死有余辜?!?/br> “總之,”趙大隊長說,“視頻中的這個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從監控中獲取了他清晰的正面照片,目前正在查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們縣的人,就可以肯定兇手是他了?!?/br> “這個排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你們找得到嗎?”副縣長的口氣里仿佛有一些輕蔑。 趙大隊長沒有吭聲。 我也被副縣長的這種姿態激怒了,我說:“我覺得我們很快可以找到這個人的行蹤?!?/br> 包括趙大隊長在內,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我。 我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兇手選擇馮強可以說存在偶然性,沒有目標性,但是選擇齊賢必然是有目標性的?!?/br> “為什么這么說?”趙大隊長也在思考。 我說:“你們想,兇手是殺害齊賢將近半個月后才去東橋殺害馮強的。如果齊賢是有家眷的,家眷在齊賢以及他的出租車失蹤了以后會立即報案,那么這個兇手還敢這樣逍遙自在地開著搶來的出租車在縣城里或者是在縣城到東橋縣之間往來嗎?” “是啊,”趙大隊長說,“如果齊賢有家屬,我們接到報案,交警部門早就找到這輛沒有經過任何偽裝的出租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