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我接著說:“我的主要依據是曹金玉身上的損傷。除了右側腹部的一刀以外,她的頸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損傷,尤其是頸部,兩側的肌rou都有出血?!?/br> “嗯,那說明什么呢?” “兩側頸部肌rou都出血,口腔黏膜還有出血,我覺得一只手是完成不了的,必須要有兩只手才能完成上述的損傷?!?/br> “哦,”趙法醫這才點了點頭,“你是說,兇手如果用手同時掐住曹金玉的頸部、按住她的嘴,那么他就沒有第三只手拿刀捅人了?!?/br> 我笑著點了點頭,不得不承認趙法醫真是一點就通?!拔覒岩墒窃趦词执虃麠铒L的時候,曹金玉從床上驚醒,592跑了下來,這個也有依據,曹金玉穿著睡衣,卻沒有穿鞋,這符合緊急情況下床的表現。曹金玉慌慌忙忙地光著腳下床,跑到臥室門口,看見楊風受傷,就會忍不住叫喊,這個時候另一名兇手就上前捂壓她的嘴巴,掐扼她的脖子。一般捂壓口部的目的都是防止喊叫嘛??刂谱∷院?,拿刀的兇手已經刺了楊風六刀,于是過來刺了曹金玉一刀,刺完,兩個人迅速離開了現場?!?/br> “你的現場重建,聽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壁w法醫說。 “當然,這只是猜測?!蔽艺f,“要確定有兩個兇手,還需要更確切的依據?!?/br> 車子里又陷入了沉寂。司機緩緩地開著車,我和趙法醫咀嚼著剛剛討論的幾點分析,努力想要從中找出新的線索。 趙法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說:“可是現場勘查提取了幾十處血跡,全是楊風和曹金玉的血,包括樓道里的滴落血跡都提取了好幾處,也沒有發現第三人的血跡啊?!?/br> “我倒是有新的想法?!蔽覜]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覺得兇手用的,可能是彈簧刀!” “這個有點兒玄乎吧?”趙法醫說,“作為法醫,我們只能說是刃寬三厘米左右,長十厘米以上的單刃刀具,不能肯定地說是哪一種刀具啊?!?/br> “我有依據啊?!蔽艺f,“首先,兇手攜帶的刀具應該是易于隱藏的,對吧?不然楊風就不可能讓他進入客廳了。所以兇手敲門的時候,刀應該是藏著的。大夏天的,衣服上的口袋也不多,既然能把那么長的刀藏住,說明刀必須是可以折疊的。不能折疊的刀,放到口袋里,豈不是會傷到自己?” 趙法醫點點頭。 我接著說:“第二,這把刀從折疊狀態變成伸直狀態必須要快。楊風的手臂上沒有抵抗傷,說明被攻擊的時候是出其不意的,兇手掏刀、把刀刃伸直必須要在楊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完成,一般的折疊水果刀是很難完成的?!?/br>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第三,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楊風身上的六處創口,方向都是上銳下鈍。也就是說兇手拿刀的時候,刀刃是朝上的,即刀刃是朝虎口部位的,這不符合一般人的拿刀習慣。一般人拿刀,刀刃是朝下的,即刀刃朝四指。如果是彈簧刀,按了按鈕,刀刃從刀柄里彈出來,必須是從拇指和四指之間彈出,這樣握刀,刀刃就是朝上的?!?/br> “有道理!”趙法醫說,“被你這么一說,我也認為是彈簧刀的可能性比較大。剛才我問的那個問題,你怎么看?” “別急,我接下來就說這個?!蔽艺f,“既然是刀刃朝虎口部位,兇手又有可能受傷,那么他受傷的部位應該就是虎口?;⒖谖恢醚茇S富,一旦受傷,必定有較多的出血量,所以兇手的血肯定會遺留在現場?!?/br> “可是,現場確實沒有找到兇手的血啊?!壁w法醫說。 “我早就說過,前期提取的血遠遠不夠,因為在現場那么多血跡里發現相對少得多的兇手的血,無異于大海撈針,很難?!蔽艺f,“我有個辦法。兇手殺完人肯定要逃離現場,現場外,應該會有他的血跡吧?!?/br> “是啊?!壁w法醫說,“外圍搜索以搜索物品為主,還真沒下大功夫找細小的血跡?!?/br> “今天天黑了,條件不好?!蔽艺f,“明天一早,我倆就去現場外找血跡?!?/br> 吃完飯就沒有什么別的事了,我和趙法醫信步溜達到公安局,找了臺公安內網的電腦打開,想看看協查的情況。如果明天能在現場外找到兇手的血跡,下一步就是將血跡的分析結果錄入系統,看看能不能串并上其他的案件,如果能順藤摸瓜發現兇手的身份,那么案件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林笑笑。她的死會不會也和別的案件有關聯? 我進入了串并案件系統,在受害者姓名欄里填上了“林笑笑”三個字,剛剛點下“確定”按鈕,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屏幕上竟然出來了三起其他案件。 “串并了這么多?”我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心中充滿疑惑。 算上林笑笑被殺案,這四起案件在系統里已經被命名為“云泰案”。直接用地名來命名,可見當初這案子的確不小。案件的串并,一般都有確定性的證據,但“云泰案”的證據并不完整,依據的是作案的手段和侵害對象的共同點。四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正在上中學或大學的女生,施暴的地點也都在公共廁所附近。所有受害者都是俯臥著,雙手被捆綁在背后,死于機械性窒息,都有被jian尸的跡象,卻找不到精斑。 四起案件中,兩起發生在云泰市,一起發生在云泰市所轄的云縣,另一起發生在云泰市的鄰縣龍都縣。這個“云泰案”看起來確實不那么簡單,發了四起都沒有偵破,在命案必破的年代,確實是很少見的。這系列案件究竟是因為什么才陷入了困境? 正在胡思亂想,趙法醫走了過來,問我:“今晚的專案會,咱們參加不參加?” 我說:“不參加了,困了,回去睡覺吧,明天有了發現,再和他們一起說?!?/br>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趙法醫來到了現場外的小院里。 “這個小院子的東西兩邊都有門,西門門口有個小超市,當時也是超市的老板發現楊風沖出樓道倒在地上的,說明兇手應該不是朝西走的?!边@個問題我昨晚已經想得很成熟了,“那么兇手肯定是從院子的東門離開的,我們就沿著他逃離的路線找吧?!?/br>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辦多了。我們動用了先進的尋找血跡的儀器,不出半個小時,就聽見趙法醫大喊:“看,找到了!” 5 在兇手離開的路線上,我們找到了七八滴連續的滴落狀血跡,非常新鮮,但是離樓房很遠。 “為什么血跡這么孤立?”趙法醫問。 “我覺得吧,”我說,“可能是兇手離開樓道的時候,捂住了自己的傷口,走到這里的時候,捂住傷口的手松開了,所以傷口會繼續往下滴血。不要滿足,要繼續找?!?/br> 果然,用同樣的辦法,我們在楊風家的樓道里發現了幾小滴血跡,這幾滴血跡在楊風留下的大滴大滴的血跡旁,雖然不起眼,但還是被我們發現了。 “這個也很可疑?!蔽艺f,“提取,趕緊做dna?!?/br> dna檢驗很快開始進行,與此同時,我和趙法醫仍在堅持不懈地尋找可疑的血跡。夏季的烈日很快烤得我們汗如雨下,但我們一刻也沒停,一直找到下午時分,才惋惜地發現,的確再沒有其他可疑的血跡了。 但是之前找到的這幾滴血的dna檢驗結果一出來,還是讓我們徹底興奮了。 這幾滴血不屬于任何一位死者,而是屬于一個陌生的男性。 “永哥,走!”我眉飛色舞地喊道,“我們馬上去專案組!” 在專案會上,我把之前通過現場勘查、尸體檢驗得出的幾點推斷逐一闡述,并且說明了理由。我信心滿滿地說完了全部的依據,并沒有迎來想象中雷動的掌聲,反而是一片冷場。 專案組成員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我,好像徹底被我的推理給繞暈了,似乎有些異議,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詭異的氣氛直到dna室的阮主任沖進了會議室才被打破。 阮主任眉飛色舞地說:“并上了!” 專案組成員的注意力全部被阮主任吸引了過去。伍支隊急忙問道:“身份清楚嗎?” 這就是法醫的悲劇。法醫累死累活地干一整天,絞盡腦汁地推斷,還不如dna實驗室的一次串并。我經常說法醫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其他的刑事技術都是看到儀器出什么結果,就下什么鑒定結論。只有法醫和痕檢兩個專業是要憑著經驗和主觀認識拼了命地推斷、推理、猜測。猜對了還好,一旦猜錯了,名聲可能就此臭了。很多領導在意的是dna結果有沒有做出來,而對法醫辛辛苦苦在現場和尸體上提取dna檢材的過程并不感興趣。 阮主任很自豪地說:“身份清楚,血是一個叫洪正正的二十二歲男子的。該男子是本地人,長期在外打工,去年因為打架斗毆被處理過,恰巧也取過他的血液樣本?!?/br> 許支隊轉頭對我說:“秦科長,貌似你的推斷錯了?!?/br> “嗯?”我仍沉浸在那種不公平的情緒當中,被許支隊這樣一說,更是憤然,“我哪條推斷錯了?” “你剛才說兇手可能是家長?!痹S支隊瞇著眼睛說,“現在看來,兇手才二十二歲,孩子不可能都上六年級了吧?” 偵查員中傳來一陣嬉笑。 我臉一陣紅一陣白,但是依舊穩住情緒,堅持道:“我說過,我認為本案作案人數應該是兩人,這個洪正正只是其中一人,另一人不能排除是學生家長?!?/br> 許支隊呵呵一笑,并沒有接我的話,只是輕聲地對偵查員們說:“先去把洪正正抓回來,就什么都搞清楚了?!?/br> 我打斷了許支隊的話:“那,家長不查了?” 許支隊說:“查家長的那組人現在終止任務,去抓洪正正。把他抓回來,剩下的事都好辦?!?/br> 我沒有再辯駁,郁悶地和散會的偵查員們一起走出了專案組會議室。 一下午的時間,我都坐在市局法醫室里,反復看著電腦上“云泰案”的照片,照片亂糟糟地塞在腦子里,理不出任何頭緒。僅憑這幾組照片實在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去破案,更沒法去甄別犯罪嫌疑人,可能這也是該系列案件至今沒有破獲的原因吧。 次日凌晨,賓館的電話響起,是趙法醫打來告知我洪正正已經到案的消息,洪正正右手虎口處確實有傷?,F在偵查部門正在對他進行突擊審訊。我蒙眬著雙眼,“哦”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繼續睡覺。 因為忘記定鬧鈴,一覺醒來居然已經上午十點了,我急忙洗漱完畢跑去了市局法醫室。 “你是不是早上給我打電話說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確定凌晨接到的電話是真事兒還是夢境,于是問了趙法醫一句。 趙法醫笑著說:“年輕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過,到現在一個字也不交代?!?/br> “不交代就行了嗎?”我說,“我們有證據!” 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表情就僵硬了。我仔細地想了想,說:“永哥,不對,我們沒證據?!?/br> “怎么說?”趙法醫一臉驚愕,問道,“樓道里和逃離路線上都有他的血??!” 我搖了搖頭說:“所謂的證據,要有排他性,必須能定死是他殺了人,而不是他到過現場附近?!?/br> 趙法醫說:“你是說我們現在可以肯定他到過現場的樓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殺了人,是嗎?” “是的,”我沮喪地說,“如果是現場房間內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現場外樓道地面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確定是他殺了死者。但是只在現場外樓道提取到他一個人的血,就不能確定他殺了人。律師可以說是他到過現場樓道,鼻子流血了?!?/br> “那不是強詞奪理嗎?”趙法醫說,“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調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沒有任何來往關系,他不可能跑到離他家那么遠的現場,還恰巧在現場樓道里流了鼻血!最關鍵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確實有一處新鮮的刀傷,和我們推斷的完全相符,這還能賴得掉嗎?” 我聳聳肩膀,說:“律師可以說,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沒有來往,為什么要殺他呢?” 趙法醫愣了半天,問道:“那怎么辦?” “現場重建?!蔽覕蒯斀罔F地說道。 和趙法醫回到了中心現場,我們開始模擬兇手和被害人當晚的動作。我讓趙法醫站在沙發和墻壁的夾角處,我站在他的對面,模擬拿著刀捅他。 我說:“你看,我用這種姿勢拿刀捅你,導致自己的虎口受傷,受傷后我會繼續拿刀捅你,這時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跡應該……” 我在自己虎口處滴了幾滴水,然后繼續揮動手臂模擬捅人的姿勢。手上的水滴因為慣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面上。 我指著地上的水滴說:“好了,把水滴周圍的血跡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說過,兇手虎口受傷,那里血管豐富,肯定有不少出血,這些血沒有被提取到,是因為現場的血跡太多了,提取到相對少得多的兇手的血就會很難。但用這種辦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br> “好辦法啊?!壁w法醫說,“這可比大海撈針準確率高多了!” 我們提取了十六份血跡,急送dna實驗室,然后回到專案組靜靜地等待。 時間緩緩地流逝著,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究竟能不能一招制敵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為dna實驗室傳來消息,真的在這十六份血跡中檢測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許支隊拍桌子喊道,“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給dna室記功!” 雖然許支隊把功勞給了dna室,但是我和趙法醫并不感到委屈,因為我們追求的并不是那些虛名,我們追求的是那種無法抑制的成就感。我默默地回到了賓館,睡起了大覺,相信明天一早就會傳來洪正正認罪的喜訊。 果然,洪正正在鐵的證據面前低頭認了罪,他承認自己持刀殺害了楊風夫婦,卻一直說不清殺人的動機,而且堅持兇手只有他一個人。 許支隊不得已又把我請到了專案組會議室商討解決的辦法。 我問:“洪正正當晚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眰刹閱T說。 “那我們現在就要去找那個穿白色衣服的人?!蔽倚判氖愕卣f,“洪正正說不清楚殺人的動機,我覺得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動機。有動機的人,59貳是他現在正在極力掩護的人?!?/br> “看來你判斷兩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痹S支隊對我又恭敬有加了。 “那么下面,我們繼續從家長開始查起?!蔽艺f。 6 “主要是分兩個組?!蔽艺f,“第一組,查洪正正和楊風班上的哪名家長有過來往。第二組,找楊風班上的小學生談話,找那些比較聰明伶俐的孩子談,注意,談話的時候要有老師或者家長在場。另外我有個請求,如果第二組同志發現有什么情況的話,及時告訴我,我想參與談話?!?/br> 許支隊點頭認可了我的安排,兩組偵查員迅速開展工作。 我一直認為第一組會很快查出問題,但是事與愿違。經過半天的工作,第一組偵查員反饋的信息并不多。原來洪正正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汀棠了,他在案發當天才剛從外地歸來。而且他從來都不用手機,連通話記錄都無法查找。 “那就繼續查??!這幾十個孩子的家長,有沒有誰去過洪正正在外地打工的地點?有沒有誰一年前和洪正正有過來往?”許支隊在電話里發起了火。 “這需要時間啊?!眰刹閱T在電話那頭委屈地說道。 “許支隊別急,”我說,“說不準第二組能有什么消息反饋過來呢?” 我的話音剛落,許支隊的電話再次響起,第二組真的發現了情況。 當我趕到紅旗小學教學樓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怯怯地靠在母親的懷抱里,正在和一名女民警談話。我默默地走過去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