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收到她的來電時,我的心情是悲喜交集的。 這夜,三號風球高掛,天文臺已預告會在午夜后改掛八號風球。天空下著滂沱大雨,狂風把路上的大樹吹得彎了,招牌也搖搖欲墜,蕩來蕩去。人們大都放棄了打傘,拉緊雨衣在路上奔跑,趕上最后的巴士和小巴。偶爾有幾個往風里走的,結果還是狼狽地跌倒在地上。 駕著車子的我走得很慢,和擋風玻璃上瘋狂地擺動著的雨刷成了極大的對比。故意把收音機和的士臺的無線電關掉,我放著柔揚的爵士樂,以求讓自己在風雨中的這個晚上心靈得以平和點。 實在,我應該這就回家去,以避過這據說是今年全球最強勁的颱風。畢竟,車子開得再慢,行車再安全,一棵倒下的樹、一個墜落了的招牌、一堆瀉下的水泥都足以讓我送命??墒?,我的心還是有點捨不得。捨不得在路上這樣的行走著。 路中央的安全島上,站著一個狼狽不堪的女人和一個小孩。女人正努力地把毀掉了的兩傘關上,可還拉著小孩的她根本無法單手完成這樣的動作;人兒是被風吹得站不穩。甫見著我的車子,她便衝了出馬路;幸而我的行速實在很慢,沒有釀成什么意外地,我停在她們跟前。她立刻打開了車門,二話不說地把孩子推進車子里。 「麻煩你到小西灣。我加一百元?!?/br> 扭頭,我看著正在替孩子整理雨衣的女人,笑了笑。把暫停載客的牌子置在的士旗前,看了看倒后鏡,我開動了引擎。 是的。我是個的士司機。 這個是我當的士司機的最后一個夜晚;這個颱風替我墊行,送我幾乎沒客人的一個夜晚??晌也⒉辉诤?,以安全至上的速度把這對母子送到家門前。因為,這夜在我心里留下的這個遺憾,和金錢拉不上半點關係。 在那對母子安全地下了車,跑進了住宅大廈里后,我嘆了一口氣,掏出水瓶,喝了一口。時間已是一時多,離天文臺改掛八號風球的時間只有差不多十分鐘。路上已沒幾個人。我把車子停在便利店前,匆匆買了一瓶葡萄適和一盒一口巧克力,便又匆匆竄回了車廂。還是沒能完全避開雨水,我掏出抹布,擦適著椅子。手機也適時響起。 「阿臣。今晚有開車嗎?」是的。她是我的一位客人。 那是一個有點冷的冬夜,時間已差不多凌晨,我接到了大塊頭的電話。正好在灣仔的我,很快便把車子駛到了時代廣場,停在的士站頭等著,撥了個電話到她的手機。 「請問是尚小姐嗎?我是的士司機?!?/br> 「你到了?」能清楚聽到背景里有著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 「已經到了你樓下了!我的車牌是xxxxxx?!?/br> 「五分鐘?!谷缓蟊銙炝?! 她是大塊頭的熟客,幾乎每個工作天的夜晚都會坐的士回她在大埔的家。她不喜愛電召的士,討厭等待別人的回覆。出差回來在機場坐上了大塊頭的車,要了他的電話,她便每每致電大塊頭;大塊頭也總親自接待,單純地因為尚小姐是個美女。 上了車,我扭頭看了看她,微笑?!改愫?。尚小姐?!顾不亓艘粋€甚為牽強、帶倦意的微笑,便借扣安全帶來回避了我的視線。我也發動了引擎,開往大塊頭交待下來的那地址。從倒后鏡看了看她,累得倚在車窗上,眼睛偶爾閉上;我關掉了收音機和的士臺無線電,以不高的聲量播放著抒情的爵士樂。隨隨,她也睡去了。 她確實是個很美的女人。穿起小西服、化了個淡妝的她斷然是個女強人的模樣;然而,我見著的是累了的她,帶著女性那天生的柔弱感,呈現的是惹人憐愛的一種美態。 那夜以后,她便不再致電大塊頭;而是總找著我。她成了我的熟客,我也像大塊頭一樣總親自接載她。為了不重蹈大塊頭的覆轍,在她差不到下班的時分,我都會暫停載客,在銅鑼灣區等著。 這夜,早早過了那個時分,我以為在這最后的一夜我們是無緣一見。命運不都是這樣嗎?大多不會如你所愿。在接到她這遲來的電話后,我是以極危險的速度從小西灣駛往銅鑼灣;有一刻,感覺自己會送命。幸而,還是安全抵逹。 正要致電她的手機,誰人已拉開了車門,竄進了車廂。 「不好意思,我...」扭頭看去,是她?!赴?!尚小姐?!?/br> 「不好意思。雨傘有點濕?!?/br> 「沒關係?!刮倚α诵?,坐好了身子。不知怎的很高興的樣子。 發動引擎,我們又走上了同一條路。從倒后鏡里看去,這夜的她比平日更倦,但似乎沒有小睡的意思。我的心開始有點緊張,有點不知所措。悲和喜同時涌上的感覺并不好。 終于來到了終點,我按停了咪錶,看著那紅色的數字,呆著。 「尚小姐。這天不用付費了!」良久,心血來潮,我這么說著。 「為什么?」 「我今天最后一更了!就當是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拐f著,我竟有想哭的感覺。當然,不真是關照什么的。 「不再駕的士了?」我搖了搖頭,扭頭看了看她。 「不駕了!」 「好吧!」她只笑了笑,沒再說什么,便離開了車廂。 這樣,或許更好吧!就當是當了一次有幸開車送她回家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