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是自己想的膚淺了,死在同類手上的人,可比死在異類手上的要多得多了,同類絕不是接引的加分項。 余蓉撓了撓腦袋:“那我,還能接得出孫周嗎?” 她原本計劃著,如果炎拓全程順暢,那她也找機會依葫蘆畫瓢,就手、順便、辛苦一把,把孫周給接出來,也算有始有終。 現在看來,好像不是“辛苦一把”就能做得到的。 炎拓沒說話,他也有點亂,還沒完全捋清楚。 余蓉換了個問題:“那你,還能把馮蜜給帶出來嗎?” 炎拓想了一會,緩緩搖頭。 他說:“首先,從個人意愿上說,我不想把馮蜜帶出來?!?/br> 馮蜜畢竟是地梟,依賴血囊而活,只要再見天日,她就要尋找血囊,這是她生物的天性,他不好去評論對錯。 但與其放任無辜的人繼續受害,那他情愿馮蜜一直待在石窟中,這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了。 “其次,即便我想,我估計也沒有那么強的意志力,能再次承受住那種痛苦?!?/br> 余蓉好奇:“到底多痛???” 又看雀茶:“女人生孩子,真這么痛嗎?” 雀茶沒好氣:“我又沒生過。再說了,炎拓也沒生過啊,他那只是個比方?!?/br> 兩人齊齊看炎拓。 這問題,炎拓也回答不了,索性繼續話題:“第三是,有一點你們忽略了,阿羅當時給我回應了?!?/br>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這個細節,當時覺得爾爾,現在想來,極其重要。 那是她的意愿。 可是馮蜜就未必了,他于馮蜜而言,只是個不錯的朋友,馮蜜固然對他表示出過好感,但在她心里,有著遠比他更重要和親近的人和事。 雀茶后怕:“好險啊,虧得聶小姐有這么個習慣。要是她沒有的話,你覺得你還能帶得出她嗎?” 炎拓沉默。 還真不敢說,他們固然是愛人,但愛情有那么大的魔力嗎?能讓她在昏睡八個月之久后,只憑一記觸摸,就感應出是他、愿意跟著他走? 他審慎作答:“如果我帶不出她,或許還能讓裴珂再做嘗試,畢竟她和阿羅之間有血緣關系,親緣感應可能會更直接?!?/br> 余蓉聽明白了,不精確地總結一下(也沒法精確,畢竟可參考的,只有炎拓的個人經驗),大概要具備三個條件。 一,強烈的把人帶回來的意愿。 二,經受得住巨大痛苦的意志力。 三,對方的回應。(有血緣關系的話可能會更直接) 她有點泄氣:“我能多想救孫周?他爸媽來都比我強吧,我看孫周也不大會回應我,我跟他,連朋友都算不上?!?/br> 雀茶反覺得合理:“就應該是這樣啊,不然,想復活就復活,隨便誰輕輕松松就能把人復活,生命也太廉價了?!?/br> 生命之所以珍貴,不就是因為來得不易,保有也不易,且只有一次機會,不能續費延期,也不能推翻重來嗎? 又說:“那我看那個石窟里的人,能出來的幾乎沒有了。無親無故的,誰會付出那么大的代價接他們出來呢?” 那石窟里,還有兩千多年前的纏頭軍呢,親友盡凋,知交全無,誰會去接他呢? 像個恒久落寞的碼頭,再也無船來靠。 炎拓想了想,建議余蓉:“你要是真想嘗試帶出孫周,我建議過幾年。他的胳膊長得很慢,八個月了,也就那么一小截?!?/br> “對我們人來說,阿羅受的是致命傷,孫周只是殘疾。但如果站在女媧造人的角度、只看肢體缺失的多少,阿羅受的反而是小傷,只需要長點皮rou,孫周卻得再長一條胳膊,你等孫周都長齊全了再說吧?!?/br> 余蓉還不死心:“到底有多疼,能給個參照嗎?是割一刀的那種,還是暴揍到人吐血那種?” 畢竟是一條命,她愿意去碰碰運氣,前提是別疼太狠,割一小刀或者挨一記重拳那種,她估摸著自己還能承受。 炎拓低頭去看聶九羅,她睡得真好,希望她做的是個好夢。 他抬頭看余蓉:“現在想想吧,其實也不怎么疼,你大膽去接生好了?!?/br> 男人真是狗,這臉變的,比翻書還快,可見是自己“生”完了,站著說話不腰疼。 余蓉大怒:“我信了你的鬼!” *** 余蓉的想法是,既然事情告一段落,自己短期內又不可能去撈孫周,那就盡快開拔回撤好了:這里畢竟不是什么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越往外去越安全,即便半路扎營,也好過宿在澗水邊。 炎拓沒異議。 裝備物資等,大半都可以留在這了,只帶上必需品,基本算是輕裝。 炎拓背起聶九羅,難免有點擔心:“阿羅怎么還沒醒呢?” 余蓉看不上他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慣性,慣性懂不懂?飛機也不是一秒降落的啊,她這連睡八個月,醒過來不得緩沖啊,總得一兩天吧?!?/br> 炎拓笑,余蓉說話不好聽,像熱鍋熗辣椒,但習慣了之后,還挺受用。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澗水,目光又越過河面,長久停駐在對岸那一片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這些日子,裴珂沒有出現,心心也沒有。 想想也正常,她們本來就不喜歡上來,又或許,正在忙著用女媧像轉化邢深那些人、實施自己的計劃吧。 雖然再見的幾率不大,但只要想見,總還是有機會再見到的。 *** 當天晚上,幾人越過人俑叢,在一處高垛背后扎營。 蔣百川一路隨行,半為這兩天跟他們混慣了,半為跟著他們有rou骨吃。 不過,有蔣百川在,守夜不是問題,他比人警醒多了。 臨睡前,余蓉看著宛如得了多動癥般繞著營地跑圈的蔣百川,心中五味雜陳。 她突發奇想,問雀茶:“你說,把蔣叔……送去石窟好不好?” 雀茶嚇了一跳:“怎么送?推下澗水淹死,然后順水流過去?這不是謀殺嗎?” 余蓉沒再說話。 是有些不太合適,跟謀殺似的,可是,好端端一個人,還是她的長輩,如今像條狗一樣躥前跑后,看著實在…… 雀茶猜到了她的想法:“你又不是他,我覺得,老蔣現在,還活得比從前更輕松。其實啊,你覺得他不體面,還是用人的標準去看的?!?/br> 狗刨食,豬拱槽,都是天性,進食的需要使然,沒什么體面不體面的,只有人的講究多,不能掉粒,不能咂嘴,不能拿筷子亂撥別人面前的菜,條條框框,把自己高高束起,回頭再看,便覺得這個上不了臺面,那個也有失體統。 余蓉長嘆一口氣:“可能吧,人本位嘛,有些想法,一時半會的拗不過來?!?/br> …… 睡到半夜,炎拓忽然醒了。 因為已經進入了有夜光石的地段,所以即便在帳篷里,也并不顯得很暗,朦朦朧朧間,他看到,身邊坐起個人。 此行只帶了兩頂簡易帳篷,一直是余蓉和雀茶共用一頂,他自己用一頂,找到聶九羅之后,她自然和他住。 如今,身邊坐起個人…… 炎拓腦子里一激,瞬間睡意全無,騰地坐起身,又驚又喜,但怕吵醒別人,聲音還是盡量壓著的:“阿羅,你醒啦?” 邊說邊去摸身側的手電,先摸著照明棒,趕緊掰亮。 聶九羅轉頭看他,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許是睡了太久的緣故,臉上又帶了些許茫然,浸水之后陰干的長發拂在臉側,有點蓬松,有那么幾絲幾縷,甚至還張揚地飛翹著。 因為有人可“看”,她散漫的眸光開始聚焦,懵懂的表情慢慢消失,表情多了些許鮮活。 這也算久別重逢了吧,炎拓一顆心跳得厲害,都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你要不要喝點水,或者吃點東西?” 聶九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下頜漸漸揚起。 炎拓心中咯噔一聲,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聶九羅當初那種睥睨的、拿他當空氣似的眼神又出現了,還是那副目空一切、拽得人五人六的神態,朝著他冷哼了一聲。 哼完了,抬手拈起一縷頭發。 陰干的頭發手感很澀,聞上去也怪,聶九羅一臉嫌棄,問他:“去哪洗澡?” 口氣很沖,也必然不會壓著音量,隔壁傳來窸窣的聲響,估計是余蓉她們也被驚動了。 她這狀態不太對,炎拓的太陽xue處痙跳,小心翼翼問了句:“阿羅,你還認識我嗎?” 聶九羅掃了他一眼,老大不耐煩,說:“看著眼熟吧?!?/br> 炎拓心頭一沉,他最擔心的情況出現了。 吞食生死刀磋磨出的粉末,對人體是有副作用的,所謂的“瘋刀”,真的可以從字面意義上去理解,就是發瘋的意思。 聶九羅現今的異常,究竟是當初的那股勁還沒過去、慣性使然,還是真的瘋魔上腦、不可逆了? 炎拓口唇發干,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九羅嫌他木訥,語氣更不耐煩了:“問你呢,去哪洗澡?” 炎拓:“這里……沒法洗澡?!?/br> 什么叫“沒法洗澡”? 聶九羅怒了,一把扯開帳篷的拉鏈鉆了出去,炎拓怕她有失,趕緊跟出來。 倒也還好,她并沒有一出帳篷就躥得沒了影,倒是守夜的蔣百川,原本窩在那百無聊賴,突然聽到動靜,大概是以為來了活,職責所在,騰地躥到近前,毛發奓起,喉內嗬嗬,兇相畢露。 這可是正撞槍口上了,聶九羅眸光森寒,五指倏地成爪,冷笑了聲:“什么玩意兒?!?/br> 邊說邊向蔣百川走了過去。 眼見她一副要宰幾個的架勢,炎拓嚇得頭皮發麻,幾步沖過去擋在她和蔣百川之間,繼而被她逼得節節后退:“阿羅,阿羅你聽我說……” 末了實在沒辦法,厲聲喝了句:“阿羅!” 這一聲倒是奏效了,聶九羅停下腳步,抬眼冷冷瞥著他。 身后不遠處,從帳篷內探出頭來的余蓉急吼吼朝他喊話:“炎拓,安撫!安撫為主,這兒可沒人打得過她!” 這一路過關斬將的,連地梟和白瞳鬼都沒能搞死他們,要是最終在聶九羅手上完成了團滅,那真是冤過竇娥,死了都沒處說理去。 炎拓擠出一個笑來,盡量向聶九羅釋放善意:“阿羅,盧姐已經幫你把洗澡水放好了,就是離這兒很遠,得走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