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送炎拓下水時,余蓉再三跟他確認:“那蛇……真不會吃你?” 炎拓給她吃定心丸:“當時蛇都到我跟前了,真想吃我,一口我就結束了。它自己縮回去的?!?/br> 余蓉不敢長舒一口氣:那畢竟是蛇,誰能知道它打什么算盤? 她說:“反正呢,時間差不多我就下水,第五十分鐘就開拖,你配合點。帶聶二回來是賺,你一人回來是平,你要都不回來,那就是虧了?!?/br> 炎拓笑,末了鄭重說了句:“余蓉,多謝你了?!?/br> 經歷使然,他不敢跟人交心,這么多年,認識的人倒是不少,能作性命相托的好朋友幾乎沒有。 他覺得現在,余蓉算是一個了。 余蓉皺了皺眉頭,說:“靠,酸死了?!?/br> …… 如炎拓所料,這一趟單程相當順暢,第三十七分鐘時,已經到達石窟。 跟昨天一樣,這兒靜如深海,潛水手電的光和他的存在,是唯二擾動。 雀茶說,過來領人要“虔誠”,炎拓索性做全套,向著窟頂雙手合十過頭:他記得白色巨蛇就是從那兒出現的,管它看不看得懂呢,反正他禮數到位了。 行禮完畢,炎拓直接上浮到聶九羅身邊,摘掉右手的潛水手套。 地下水冰涼刺骨,寒意頃刻間就從右手蔓延到了全身,炎拓不禁打了個冷顫,然后伸出手,慢慢觸到那層近乎透明的rou膜上。 裸手接觸跟戴手套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有手套就有屏障,心理上有安全感:誰知道這東西有沒有毒、會不會侵蝕皮膚呢? 入手溫軟,指尖觸按處,無數條血絲一樣的細線延伸開去,波紋樣一輪又一輪,這微漾的觸感又傳回指尖,激得炎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可是,然后呢? 禮數到了,行為夠禮貌,真心和誠意他都有,然后呢?并沒有什么奇跡發生啊,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把聶九羅交還給他啊。 炎拓的后背開始滲出細汗,他有些手足無措,幾乎是無意識間,指尖往rou膜內陷入了一丁點。 是真的陷進去了,他看得清清楚楚,但就在同一時間,一股鉆心樣的劇痛自指尖襲來,炎拓如遭電噬,瞬間縮回手來。 手似乎比刀管用,但也只是管用那么一丁點,刀割不開,手指……反正也進不了。 又白來了? 炎拓仰頭看窟頂,窟頂黑漆漆的,那白蛇似乎沒有探頭出來的意思。 也就是說,他的舉動不算冒犯? 炎拓低頭看自己的手,頓了頓,再次嘗試把手探進皮膜中。 那股鉆心樣的劇痛感又來了,這一次,炎拓死咬牙關,但只進到差不多第二指節處,就痛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不得不逃命樣縮回手來。 好在疼痛感并不追著他,只要縮手,也就很快消失了。 計時器顯示,已經是四十三分鐘了,他還有七分鐘。 炎拓怔怔看著被封在窟里的聶九羅。 撕扯不行,刀也不行,槍彈什么的大概率也是白搭,裸手去觸碰更是要人命,這皮膜的厚度,他至少得探進一只手,才能碰到聶九羅。 但他只探進兩個指節深,就已經要了老命了。 計時器驀地閃爍變數,四十四分鐘了,倒計時六分鐘,他不能浪費時間在這空想了。 炎拓的目光落在聶九羅的手上。 他記得,聶九羅睡著時,會習慣性地蜷手指,但現在,大概是被rou膜給封住了,很安穩。 他很想握一握她的手,哪怕暫時帶不出她,也想讓她知道,他來了,距離她很近很近。 炎拓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其實碰得到她,理論上,只要他能忍住疼痛,就能碰得到她。只要他在活生生痛死之前縮手,他就死不了。 倒計時五分鐘。 炎拓的心狂跳起來,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吞咽了一下,再次伸手。 這一次,他沒去看自己的手,代之以把注意力聚焦在兩人手之間的距離上,看著距離縮短,會有成就感。 疼痛如期而至。 炎拓控不住推進器、也踩不住水了,他胸口壓在推進器上,左手死死扒住粗糙的窟壁,右手持續前探,有一瞬間,他想早死早超生、猛一下探手進去,但做不到,疼痛已經讓整條手臂都似乎蒸發掉了,他使不出力,只能一毫一毫,幾乎是伴著慣性往里進。 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炎拓眼前陣陣發黑,繼而發金,然后是像血一樣,覺得滿目殷紅,潛水頭盔的鏡面上漸漸蒙上霧氣,這是他血液循環加速、身體發熱所致。 很快,他的身體就蜷起來,覺得自己像一只擱在油鍋里煎的大蝦,正慢慢被煎熟。 再然后,兩條腿不受控地劇烈發顫,身周水紋亂漾,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痛到失禁了。 理智在對他瘋狂吼著“快停、縮手”,可同時,始終又有一絲不甘,不斷在慫恿他:反正已經受了這么多罪了,何妨再多撐一會? 接下來,完全看不見了,也聽不見了,推進器直接漂沒了,背上的氣罐仿佛有千斤重,不斷把他的身體往深里拉,左手沒能扒住,一下子滑落下來,腦子里有根弦崩斷,聲音尖利,幾乎要鉆透腦骨。 就在意識完全褪去的這一瞬間、身子完全沉墜的這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觸到聶九羅的手了。 而和從前那幾次一樣,她的手條件反射式地微微一動,也牽住了他的。 *** 第四十八分鐘,余蓉下水就位,依然是取河心位置,確保和炎拓出來的方向在一條直線上。 河岸上,蔣百川也已經就位,上身五纏大綁,就待余蓉一聲令下。 這一趟,圍觀的除了雀茶,還多了孫理和另一個人,他們送物資進來,恰好趕上這陣仗,索性多留會看熱鬧,也算是變相和蔣百川多親近親近。 雀茶一會看河里的余蓉,一會看岸上的蔣百川,明知不該笑,還是覺得有點好笑:這架勢,像極了以前在學校里開運動會,選手一一就位,就待發令槍響。 第五十分鐘,余蓉試了一下繩索,覺得炎拓沒有返回的意思。 因為第一回足足撐到了五十二分鐘,所以即便過了約定的時間,余蓉倒也沒太過焦慮,只是忍不住發牢sao:“特么的,男人沒一個做事靠譜的,指望他守時真特么……他每次不給我搞出點幺蛾子來就不罷休……” 話未說完,心頭忽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她盯住黑洞洞的入口,冷不丁打了個激靈。 這里頭,好像不大對勁,雖然暫時還感覺不到,但總覺得水流有點不對勁。 過了會,連岸上的雀茶她們都生出怪異的感覺來了,雀茶很信直覺,心頭一陣陣發毛,忍不住說了句:“余蓉,要不然你先上來吧,我這心里……” 話還沒說完,余蓉悚然變色,一把撒了手里的車輪,手臂一掄就向河岸邊游:現在,她十分肯定這洞里是真不對勁,而且,眼見得就呼之欲出…… 才剛扒住岸壁,還沒來得及往上攀爬,洶涌的水浪自洞口噴薄而出,斜濺而起的水花足有幾米高,余蓉猝不及防,被水浪一下子推涌下去。 她慌不擇路,一把抓住了牽引繩,這牽引繩是綁在蔣百川身上的,但蔣百川的力再大,哪能及得上水浪的推力?剎那間趾爪就抓不住地,嘶吼著被倒拖進水中,好一通拼死掙扎。 雀茶幾個被浪頭打了一身的水,幾乎被澆懵了,足足過了五六秒中才反應過來,好在這個浪頭過后,沒有后浪跟上,逆流而推的水重又涌回。 孫理眼尖,指著水中央大叫:“蓉姐在那!那,蔣叔在那,哎,多了兩個人!還有兩!” 余蓉剛從水下潛上來,還有點暈頭轉向,忽聽到“多了兩個人”,精神猛一抖擻,幾下猛劃水,抬手就抓住了戴潛水頭盔的炎拓。 而抓住一個,也就抓住兩個了:炎拓手臂間,死死環著聶九羅。 余蓉只覺頭皮發麻:還真讓他帶出來了! 下一瞬,她沖著岸上怒吼:“還站著干什么?不知道幫個忙???” *** 一通手忙腳亂之后,所有人都上了岸。 篝火再次燃起,雀茶鋪開地墊,又加墊了條蓋毯,以便炎拓和聶九羅能躺得舒服些。 這兩人都昏過去了,好在呼吸還順暢,不同的是,聶九羅眉目舒展,入睡般安詳,炎拓卻眉頭緊皺,偶爾身子發痙,好像遭受過什么痛苦似的。 最慘是蔣百川,他應該是怕水,經了一遭水之后,宛如被雷劈過,即便是上了岸,仍抖抖索索地縮成一團,半天緩不過來。 …… rou湯初滾的時候,炎拓醒了,他一個激靈坐起來,如在夢中,坐了兩秒,四下去看。 好在第一眼就看到了聶九羅,炎拓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身子一癱,又仰面跌下去,大口大口地吁氣。 余蓉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發生什么事了?” 炎拓也說不清,他只記得,那時候拉到聶九羅的手了,再然后,突然暗影罩下,大力涌來,失去意識前,他死死抱住了聶九羅,腦子里只一個念頭:可不能再失散了。 見炎拓不說話,余蓉還以為他是淹懵了:“怎么了???” 良久,炎拓喃喃了句:“生孩子也就這樣了吧?!?/br> 這什么亂七八糟的,余蓉翻了個白眼,撂了句“還沒醒呢”,就湊去雀茶身邊,看rou湯的火候了。 炎拓睜著眼,定定看高處,聽身側聶九羅的呼吸,內心慢慢鋪展開,仿佛鋪開到無邊無際,一片祥和,又像被揉皺了很久的紙,一根根紋理都終于熨帖。 起初,他聽了雀茶的話,也以為領回聶九羅是在接引,類比接生。 一般生孩子,是母親遭受痛楚。 但沒想到,從石窟處接回聶九羅,是接引的人要經受這么一番。 生孩子也就這樣了吧。 女媧rou護佑了這些傷殘的生命,卻不再輕易交還。沒有哪個生命是能輕易來到這世上的,新生兒如此,他想挽回消逝的生命,也是如此。 很公平。 這罪受得值得,也受得心安。 第150章 9 炎拓之前和余蓉以及雀茶有過共識:關于石窟以及女媧rou,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流傳開去引來覬覦,把下頭擾得不得安寧。 所以候著孫理他們走了,他才講起這一趟的經歷,至于余蓉后面要怎么跟孫理他們解釋,那就不是他要cao心的了。 聽完全程,余蓉總算明白了炎拓沒頭沒腦的那句“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在她看來,石窟類似女媧母體,炎拓是去接引接生的,母體承受分娩的痛楚不是常識嗎?好家伙,原來在下頭,是反過來的。 接生的人要遭這種罪,那誰還肯去接呢? 雀茶也聽傻了,她還以為,姿態虔誠、裸手觸摸,感應到彼此都是同類,那封膜就能應手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