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里頭傳來的對話聲,很奇怪,居然是在說她。 她立刻豎起了耳朵。 蔣百川興奮地:“夕夕真是個好苗子,你真的不考慮……” 裴珂溫柔但堅持的:“別了,老家的行當,別扯她了。我至少下過林子,打過兔,夕夕在城里長大,是個普通人,將來做個普通姑娘就好。蔣哥,有我還不夠嗎?” 聶西弘:“這事可行嗎?” 裴珂笑:“你看看蔣哥現在的氣派,帶我們發財,你還不樂意?” 蔣百川也笑呵呵的:“老弟,巴山獵的傳統,叫來者有份,管你出不出力呢,只要全程跟下來,絕對有你一份?!?/br> …… 聶九羅聽得云里霧里,當晚睡覺的時候,她鉆進裴珂懷里,問她:“mama,我是什么好苗子?” 裴珂笑起來,點了點她的小鼻頭:“你是個寶貝,蔣叔叔想讓你給他做事,咱不去,給多少錢都不去?!?/br> 聶九羅:“一個月八千都不去嗎?” 裴珂熄燈睡覺:“不去,你好好讀書,考大學,再去國外念個博士,比一個月八千強多了?!?/br> 黑暗中,聶九羅非常遺憾。 她非常想給蔣百川做事,一個月八千,她很知足了,再說了,蔣百川還長那么帥,收七千她都愿意。 第二次見到蔣百川,是在父親聶西弘的葬禮上。 她抱著聶西弘的黑白遺像,戴著白布的孝帽,想不通自己怎么突然間就“父母雙亡”了,裴珂死了之后,她很怕聶西弘給她找個后媽,小伙伴都說,后媽可兇了。 現在好了,她想要后媽也不能夠了,她得跟大伯一家過日子了,那還能有她的好嗎? 她悲從中來,眼淚嘩啦,淚眼模糊間,有個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叫她:“夕夕啊?!?/br> 聶九羅抬眼看,認出是蔣百川,這人要是她爸多好,肯定不會隨便跳樓。 她哭得更傷心了。 蔣百川往她手里塞了一卷錢,還有張寫了手機號碼的字條:“以后要是有事,盡管給蔣叔叔打電話?!?/br> 她抽噎著點頭,手上攥了又攥,把錢和字條都攥得汗津津的。 …… 平心而論,聶東陽兩口子并沒有虐待她,沒有像她腦補的那樣,三九天讓她在冰水里給一家人洗衣服,或者吃一家人吃剩的殘羹冷炙。 但大伯家這碗水,到她這兒,總是不平。 有一次,伯娘喊她吃雞蛋糕,軟綿綿香噴噴,她舍不得吃,一口只啃一點點,外頭玩了一圈回來,手里還剩大半個。 路過廚房,聽到伯娘壓低聲音跟聶蕓說話:“她的雞蛋糕沒奶油的,你這個有,別讓她看見了?!?/br> 她偷偷伸頭看,聶蕓的何止有奶油,奶油還圈成了好看的花。 簡直是豈有此理,她就不配吃有奶油的嗎?真是士可殺不可辱,剩下的那大半個雞蛋糕,都讓她給扔了,當晚,她還手書一條:這bei子只吃有奶油的dan高(糕),不然我就是狗! 這條手書,是她折星星記日記的雛形。 又有一次,她偷聽到大伯和伯娘聊天,展望女兒升學的事。 伯娘說:“兩個小的成績都一般,不過蕓蕓得上重點,花錢也得上。夕夕就家附近念念吧,女孩兒嘛,念個技校就行了,將來找個穩定的活兒,其實我覺得在超市干就不錯,可時興了。再給她找個老實的對象,我們對你弟一家,也算有交代了?!?/br> …… 聶九羅氣得在門口抹眼淚,說好的去國外念博士呢?還有,憑什么給她找個老實的對象,她的對象明明是王子??! 她有了深重的危機感,覺得自己站在了寒風凜冽的人生岔路口,急需拯救。 那天晚上,她翻出了蔣百川留給她的手機號碼,寫下一條“為了我這bei子的幸fu生活,我決定,去找jiang百川談判”之后,掰斷了一支自動鉛筆,還喝了杯摻水的白酒,以示自己破釜沉舟的決心。 她還記得,自己是在一家小賣部打的公共電話,接通之后,聽到蔣百川的聲音之后,她就哭了。 她說:“蔣百川……叔叔,我要跟你談判?!?/br> 原本是想直呼其名,以示雙方地位對等的,又怕這樣會冒犯人家,只好又加了個“叔叔”。 蔣百川起先都沒聽出是她,反應了老半天:“夕夕???你怎么哭了?別哭,慢慢說?!?/br> 聶九羅說:“我要去大城市念書,將來能念博士的那種?!?/br> 蔣百川應了一聲,盡管他也不清楚哪個大城市是跟“念博士”掛鉤的。 她繼續往下說:“我要有房子,自己住的房子,得有傭人照顧我,畢竟我是個小孩,你得給我錢,我現在沒錢,將來可以還你,或者給你做事也行?!?/br> 每說一條,蔣百川都答“行”,又勸她:“先不哭啊?!?/br> 最后一條,她說的是:“給我轉學的時候,你要穿最貴的衣服,牽著我的手,假裝是我爸,到我學校轉一圈。我一直跟人說,我爸媽出國去了?!?/br> 蔣百川說:“行啊?!?/br> 第53章 7 炎拓帶著各色早餐回來,果然博取了一眾好感:這里頭很多人只認識他、知道是老板,卻沒打過交道,乍然收到關照,不覺都沾沾自喜,還有些受寵若驚,甚至于手里的早餐都覺得格外香甜。 他重點關照昨天半夜進手術室那位。 那人叫田祥,二十來歲年紀,因為受了槍傷不便移動,熊黑讓他就地養傷,說是工資照支,傷好了再歸位。 炎拓拎了餐袋過去,正刷牙的呂現瞥眼看到,含糊不清沖他嚷嚷:“哎,不能給病號瞎吃,忌辛辣現在?!?/br> 炎拓回了句:“這點常識我還是懂的,牛rou蛋花粥,補充蛋白?!?/br> 呂現沒再嘰歪,而聽到動靜的田祥趕緊撳動電動病床的開關輔助起身,又拉出小餐板,滿眼的感激之意:能當老板的果然都是高素質,如此平易近人,連餐飯這種小事都這么周到,熊黑那種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打踹踢人的,這輩子也就是個被人使喚的料了。 炎拓解開餐袋,拿出粥盒,開了蓋放了勺之后擱到餐板上:“自己能吃吧?” 田祥忙不迭點頭:“能能能?!?/br> 邊說邊舀了一勺送進嘴里,味都沒嘗著就猛夸:“太好吃了?!?/br> 炎拓笑笑,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昨天的事,熊哥都跟我說了,辛苦你了?!?/br> 田祥惶恐地:“不辛苦不辛苦,拿錢了的,是熊哥看得起我、給機會?!?/br> 炎拓沒立刻說話。 熊黑這人吧,你說他塊頭大無腦,但因著不怕花錢、講義氣,身邊頗聚攏了一批耍狠斗勇敢于踩線犯險的小弟,這些人跟什么地梟、倀鬼搭不上邊,但棘手程度怕是差不了多少。 炎拓給林喜柔這伙人畫過結構圖。 核心是以林喜柔為首的地梟,數量未知,但他懷疑,林伶偷拷出的那張excel表格,記錄的就是地梟的人員分布,編號有缺失,目前進展到017號朱長義——這些人除了熊黑,散布于各地、各個階層、各種行業,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內環是倀鬼,用聶九羅的話來說,屬于莫名且詭異的變節者,沒有被抓傷過,沒有喪失神智,各方面也挺正常,但就是會為了地梟鞍前馬后、誓死效力。由以上看來,他的父親炎還山,就是一個倀鬼,一個不那么“倀”的倀鬼。 倀鬼的名單完全是空白的,而正因為空白,他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保持距離、不敢盡信,話說三分,真真假假——反而對著陌生人,更易覺得親切。 外環就是類似田祥這種的了,是人沒錯,但人狠起來,連鬼都要讓道。這部分人,數量未知,人員不定。 畫完結構圖的時候,炎拓覺得自己特別孤單,像一只渺小的、強行想拽下熱氣球的螞蟻,以一己之力,對抗一個龐大且詭異的集團。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進展太慢了,七年過去,幾乎沒有突破,但一轉念,又安慰自己:只要不輸、只要這條身子還立著,再慢都可以,不用求快,畢竟再怎么快,他的家也回不來了。 …… 炎拓收回心神,問田祥:“一直跟熊哥的?多久了?” 領導開始問話了,田祥有點緊張:“我是經朋友介紹,推薦給熊哥的,跟熊哥四年了,去……去年的時候,熊哥給我在公司安排了個位置,很穩定,還給交五險一金?!?/br> 炎拓點了點頭:“在公司還習慣?” 田祥點頭如搗蒜:“習慣、習慣。炎……炎先生,我嘴很嚴的,很懂規矩?!?/br> “第一次來石河?” “二,二次。上次八九月,也來了?!?/br> 炎拓一副對上次的事也很了解的樣子:“上次不太順吧?差點鬧出人命,你們多少也注意點?!?/br> 他還記得呂現說過,九月頭送來個人,差點死了,肋骨折斷,險些就插進肺里。 田祥誠惶誠恐:“上次大意了,以為就是個普通露營的,沒想到那么兇,大家一急,手就重了?!?/br> 露營的,那就是隨機抓的人?還把人送來急救…… 炎拓忽然想起林伶提到過的、在農場地下二層的經歷。 她說聽到一個男人被熊黑錘擊,還哀求說“跟你們無冤無仇”,而林姨提醒熊黑“注意點,別打死了,要留口氣”。 聽起來,跟八九月這次很像:被抓者都不明就里,但得是“活著”的,死了就沒用了。 炎拓不敢在某一點上問太多,怕引起懷疑,很自然地轉了話題:“做這種活,得分外警惕,你看你這次……” 他示意了一下田祥的傷口:“聽說還是個瞎子?!?/br> 這一下,田祥真是羞臊難當,連要表現得謙恭都忘了,一臉兇悍戾氣,惡狠狠罵了句:“艸,老子就是點背,炎先生你說,有我這么霉的嗎?瞎子胡開一槍,都能撂中我……” 炎拓淡淡說了句:“沒撂中腦子,也不算很霉?!?/br> 田祥愣了一下,后背上泛起涼意,這看似隨口來的一句,掀出他無數的后怕來,是啊,萬一撂中的是腦子…… 熊黑讓他去廟里拜拜神,是得去拜拜,謝謝神佛保他過了一劫。 他吞了口唾沫,說:“炎先生,你這真是高人,一語就把我給點醒了。難怪說做人應該……樂觀啊,樂觀的人真是在壞事里都能看到好的一面……” 炎拓本意是想嗆田祥一記的,沒想到給自己嗆回來一頂高帽子。 不過,在田祥身邊已經待很久了,再久就反常了,他站起身:“沒事,反正那瞎子的同伙都落我們手里了,我過去看看……” 說到這兒,看似不經意地問了句:“人是在那頭吧?” 林喜柔在石河應該有兩個落腳點,不是這頭,就是“那頭”了。 田祥隨口應了一聲,應完了才反應過來:“啊,不是,炎先生,你別過去了,去了也白跑。昨晚上就往農場送了?!?/br> 農場。 原來是去農場了。 炎拓笑:“這猴急的,昨晚還下雪呢,至于這么趕么?!?/br> 又指小餐板上的粥:“盡快喝,別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