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進來?!?/br> 炎拓推門入內,林喜柔正在打電話,示意他等會。 聽不到通話內容,林喜柔只簡單地“嗯”,“好”,“就這樣”,“拍張照片給我”,但察言觀色,能看出她心情很好。 生意上的事已經絕少能讓她笑逐顏開了,炎拓心里一激:難道是板牙的追查有線索了? 這對他來說,可絕不是好消息,只要出現一個人證,他撒的謊,就全破了。 放下電話,林喜柔看向炎拓:“可算是回來了,這種藥材上的小事,何苦自己跑一趟……” 話到中途,臉色突地一變:“脖子怎么了?” 邊說邊伸手來摸。 脖子上的傷好差不多了,但牙印沒那么快隱形,炎拓不自在地避開:“沒事,遇到個神經病……” 林喜柔沒林伶那么好糊弄:“是女的吧?” “嗯?!?/br> 林喜柔皺眉:“小拓,你正經交個女朋友,別總是招惹這些不著四六的。上次什么聶小姐,把人扔山里了,這次才去幾天,又弄來一個咬人的,你就不能交往點正常人嗎?” 炎拓:“我下次……注意?!?/br> 旋即岔開話題:“林姨,看你心情很好,有喜事?” 林喜柔頗為感慨:“是啊?!?/br> “跟板牙有關?” 林喜柔不置可否,但看她的表情,八成是猜對了。 奇怪,林喜柔對“板牙”極為重視,炎拓有一種直覺:這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和狗牙在板牙遭了罪。 “不是說,線索到板牙就斷了,查不到人了嗎?” 林喜柔款款一笑:“小拓,這你就別管了。林姨一直后悔把你攪和進這事,受了那么多罪。你放心,害你的人,林姨會讓他們加倍償回來的?!?/br> 炎拓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我懂了,林姨。是我沒用,我難得幫你做一回事,就辦成這個樣子,捅出這么大簍子,要一堆人追著收拾。你沒罵我,已經很給我臉了?!?/br> 林喜柔一怔,覺得他誤會了:“不是,小拓……” 炎拓伸手去開門:“我都明白,林姨你不用安慰我?!?/br> 第30章 14 林喜柔無奈:“你怎么這么倔呢,這回出事,跟你完全沒關系,是狗牙不做人事,拖累了你?!?/br> 炎拓的手從門把上縮回來:“狗牙?” 林喜柔陰沉著臉點了點頭:“這事太復雜了,以后再跟你解釋吧??傊?完全不是你的疏忽,你不用有心理負擔?!?/br> 炎拓半晌才開口:“既然這樣,林姨,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去討,一切都由你代辦,別人會看不起我的?!?/br> 林喜柔失笑:“你這孩子,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分什么你討我討啊。你還記不記得,熊黑放火那次,有個女人被燒傷了?” 炎拓不動聲色:“那個華嫂子?她醒過來了?從她嘴里掏話嗎?” 林喜柔輕蔑一笑:“哪還醒得過來啊,早死了?!?/br> 炎拓心里一沉。 華嫂子的確是當初坑害他的人之一,但他再憤恨,也不至于想她死。 林喜柔恨恨:“板牙那群人消失得太徹底了,只剩這個華嫂子。我一直讓熊黑派人在那盯著,從住院,到死,到燒成灰,到下葬,下完葬,我讓他盯著墳……” 炎拓聽得脊背發涼。 “……終于,剛熊黑跟我說,葬后第十八天,半夜,有個老頭偷偷去燒了紙,拄拐的、瘸腿老頭。我跟他交代了,這個老頭,一根毛都不能掉,務必給我帶回來?!?/br> 說話間,有圖片消息進來。 林喜柔笑著點開:“來,你看看,是不是你提過的那個瘸腿……” 她忽然不說話了,毫不夸張,炎拓覺得,幾乎就是在剎那之間,她臉上的血色褪去,連嘴唇都蒙上了一層灰。 從未見過她這樣,前所未有。 她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張照片,攥著手機的手指漸漸青白、骨節凸出,足見力道之大。 炎拓朝屏幕看去。 沒錯,是那個瘸老爹,一般來說,人上了年紀,面目也會相對慈祥柔和,但他不,橫眉豎眼,一張老臉上,有一種劍拔弩張式的勁力。 他說:“就是這人,林姨,你認識???” 一定認識,因為林喜柔直到現在,還沒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聽到炎拓的話,她渾身一震,如大夢方醒,茫然“啊”了一聲,緊接著,煞白的臉上血色回潮,呼吸也急促起來,語無倫次吩咐他:“小拓,給我倒……倒杯水……” 邊說邊倒退兩步,怔怔跌坐在靠背椅里。 炎拓從養生壺里倒了杯花茶水遞給林喜柔,她顫抖著手接過來,一仰頭咕嚕嚕全喝下去了,完全沒了平日里飲茶的優雅。 瘸老爹在板牙也就是個小人物啊,甚至沒那個雀茶有地位,更別提跟最上頭的“老蔣”比了,怎么林姨見到他的照片,反應這么大? 炎拓心下疑竇叢生,盡量不露,滿眼關切。 林喜柔終于緩和些了,但說話還是有點前后不搭:“小拓,你這一趟也累了,歇……歇著去吧,林姨想起還有些事要處理?!?/br> 炎拓應了聲,故意走得很慢,出門之后反手掩門,就更慢—— 透過漸闔的門縫,他看到林喜柔已經接通了電話:“今晚能送到農場嗎?對,就這個人?!?/br> *** 華燈初上,蔣百川家。 正是飯點,做飯阿姨一道道往桌上上菜,大碟大盆,紅rou白湯,看著很是誘人。 然而圍桌的幾個人,沒一個動筷子的,蔣百川面色陰沉,看那架勢是有雷霆怒、還在強壓著,大頭悻悻坐著,不時瞥眼看山強——山強正忙不迭地撥電話,撥不通,再撥,急得額上的汗都出來了。 只有雀茶宛如局外人,正忙著玩游戲:她覺得她管理的城市有點太安定繁榮了,有必要投放一些流氓強盜,增強民眾的危機意識。 最后一道菜上完,蔣百川揮揮手,示意阿姨不用再過來了,同時向著山強喝了一句:“還打什么打?這都一天了,九成是出事了!” 山強冷不丁吃了這一喝,嚇得差點掉了手機,他小心翼翼把手機擱回桌上:“這也不怪瘸爹……” 蔣百川氣不打一處來:“都說了近期別出去亂竄!讓他來我這住又不來,口口聲聲自己能管好自己,結果呢!” 山強硬著頭皮幫瘸爹說話:“那人家華嫂子傷成那樣,他不想走,也情有可原啊?!?/br> 雀茶支棱起耳朵:闔著華嫂子和瘸爹還有情況?她在板牙待得時間不長,沒看出來。 大頭清清嗓子:“蔣叔,瘸爹和華嫂子那是少年情侶離散,鰥夫寡婦,一對老鴛鴦,人家有感情的——華嫂子燒傷,瘸爹忍著沒敢去探望,已經很克制了,現在人死了,去上個墳也合情合理,更何況瘸爹還是挑夜深人靜的時候去的,很謹慎了。這都這么多天了,也沒想到炎拓那頭的人還盯著啊?!?/br> 蔣百川知道這話屬實,從情分上說,自己也覺著瘸爹去上個墳無可厚非,但現在出狀況了,總不能夸他上墳上得對、上得好吧。 氣氛一時膠著,雀茶停了游戲,頓了頓,湊向坐在身邊的山強,壓低聲音問他:“什么少年情侶離散?” 山強瞅了眼蔣百川,也壓低聲音,盡量長話短說,跟雀茶科普了一下。 原來,二十多年前,瘸爹正值盛年,跟華嫂子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但華嫂子的家人不大看得上他,嫌他窮、沒前途。 這其實不算什么大事,只要當閨女的執拗,爹媽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畢竟新社會嘛,婚姻戀愛自由,但瘸爹是個心氣很高的人,受不了別人冷眼,跟華嫂子說,要出去找門路,一定開著小轎車,風風光光回來娶她。 結果這一去出了意外,掉了半條腿,成了殘廢。 瘸爹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配不上華嫂子,躲起來再不見她,后來,華嫂子嫁了人,瘸爹也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一個,各過各的日子去了。 可惜雙方的伴侶都不是長命的,二十年后再遇,兩人又都是孑然一身,不過,這倆并沒有如別人料想的那樣再續前緣,而是就近而居、互相照應著過日子,超過一般愛人的關系,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了。 雀茶聽得怔住,回想起來,她其實挺不喜歡瘸爹這個人,兇聲惡氣,舉止粗鄙,活脫脫一個老刺頭,想不到跟華嫂子之間,還有這么一段過往。 再看蔣百川時,就覺得分外膈應了:你自己做局,明明可以通知華嫂子一聲的,白白讓人送死的意義在哪呢?讓這個局更有真實性? 正心里堵得慌,蔣百川的手機有消息進來,他拿起看了一眼,頭也不抬,吩咐雀茶:“邢深他們到了,你去幫開一下車庫門,迎一下?!?/br> 聽到“邢深”的名字,雀茶心跳忽然加速,她若無其事哦了一聲,不緊不慢地去了。 *** 邢深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是瞎子,沒法開車。 開車的是老刀,這些日子,他一直陪在邢深身邊:走青壤之行意外中止之后,一干人都回了板牙休養生息,再后來,刑訊炎拓毫無進展,再走青壤也不太可能,大多數人便陸續離開了,只有邢深,提出要重返秦巴腹地,把沒走完的金人門一一走完。 蔣百川當然不可能跟著他,但也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吩咐年輕一輩中身手出眾的老刀陪同。 …… 雀茶剛迎出去,就遇上了,她遙控打開車庫門,順便幫看左右,指引車子入庫。 車窗都是半開的,從她身側經過時,她看到坐在后座的邢深,也許正是因為眼睛瞎了,沒有五色亂心,他任何時候,都不急不躁,溫和安靜,淵水一樣深沉。 他身邊,坐了個……小孩? 雖然車子很快入了庫,但雀茶確信自己沒看錯,從身量看,是個八九歲的小孩,穿藍黃相間的衛衣,戴兜帽,興許是身體不好,嘴上捂了口罩,低著頭,很老實地坐在邢深邊上。 出外辦事,干嘛還把孩子給帶上呢? 不及細想,車子已經停妥,老刀和邢深相繼下車,然后關鎖車門,向著外頭來。 雀茶一愣,脫口說了句:“小朋友……不下車嗎?” 老刀瞥了她一眼:“你別管了?!?/br> 雀茶知趣地閉了嘴:作為長伴蔣百川的枕邊人,這么些年,零零碎碎、絲絲縷縷,事情她多少知道些,但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始終不全,蔣百川對她的期望,只是嬌俏可人的女伴,并不把她引為可以共事的同伴。 *** 餐桌夠大,加多兩人也不嫌擠,見邢深他們進來,蔣百川笑著起身:“正好正好,還沒動筷呢,菜都還熱乎?!?/br> 邢深說:“蔣叔,借一步聊兩句?!?/br> 蔣百川有心理準備,發生這么多事,邢深一出山就接二連三接收信息,要聊也在所難免,他跨步出座,不忘招呼余人:“你們先吃,不用等我們,再等菜都涼了?!?/br> 話是這么說,但總不能真讓兩位吃剩菜,雀茶另拿了保鮮盒來,將各色菜等都挾了小半放過去,候著兩人上了樓,才又向山強打聽:“哎,你說,邢深眼睛看不見,怎么走路上樓,都不要人領著扶著的?” 山強茫然:“我怎么知道,瞎久了,對世界適應了吧?!?/br> 大頭則洋洋得意,拈起一根蘸了醬的黃瓜段,嘎嘣一聲咬了:“狗家人,那當然是……不一般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