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天音閣 最終之審
書迷正在閱讀:夫人,總裁又來求婚了、脊蠱:從靈籠開始吞噬、撒野、破云、慕南枝、人渣反派自救系統、步步皆殤、蝕骨危情、許醫生有點甜、天庭閱讀器
聽薛正雍開口, 旁邊有別的門派的人怒而起身“死生之巔能不能閉嘴?!你們弟子修煉珍瓏棋局,已經觸犯了修真界大忌, 按理你們這破門派應當立馬散派滾蛋的!現在暫且沒功夫與你們計較,但你們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 “薛正雍!你還替他說話?你和他別該是一伙兒的吧!” 周圍是嗡嗡人語。 門派也好, 家族也好, 往往就是這樣。一人成神,雞犬升天??梢坏┮蝗俗龀鍪異翰簧獾氖虑? 整個門派或者家族就都會被看作是詭譎魔窟。 “此乃量罪, 并非定刑?!蹦緹熾x倒是淡淡的,就事論事,沒去評判死生之巔,“薛掌門不必著急。量罪之后,還會折功。功過相抵, 才是最終定論?!?/br> 她說完, 轉過頭復又遙望著墨燃, 嗓音清冷“繼續陳罪?!?/br> “我……曾經……欺師……滅……祖……” “欺師滅祖?” 這話倒是令人迷惑不解。 墨燃卻覺得心如火焚。 欺師滅祖,陳的是他前世之罪——這訴罪水, 竟會把他上一世所犯的重罪也從喉嚨里碾磨逼出! 可他不想說……他不想說!難道要他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說出自己前世是怎樣凌辱楚晚寧的嗎? 囚其為禁臠, 娶其為妃妾。 辱其一身傲骨, 最后還害死了他。 他不想說。 他覺得自己是活不成了, 但楚晚寧的歲月還很漫長。 楚晚寧是神木之靈, 擁有最純粹的靈氣, 天賦異稟。他希望楚晚寧可以好好走下去, 到最后定能得道飛升,位列仙班,再也不用受輪回之苦,情愛之痛。 他的師尊那么好,那么干凈。 他想護著他…… 絕不能讓眾人覺得他們有所瓜葛,有所牽連。 絕不能讓大家覺得楚晚寧是臟的,身上沾染了踏仙君的罪孽與腥甜。 他要護著他。 護著他…… 腹腔內猶燒一捧火,痛至斷腸。耳邊隱約聽到木煙離在冰冷地逼問“什么叫做欺師滅祖?” 他不說,他不說。 指尖在粗糲的砂石地面磨蹭出血,額前碾得猩紅一片,他佝僂在原處粗喘,猶如瀕死于河灘的魚…… 他不說。 抵御訴罪水和抵御天問是一樣的,只要死咬牙關,最后總能忍過去。 他就在天音閣的詰問,眾人的側目中掙扎著,困獸般嚎啕著。這折磨太深了,尋常人連天問都不能忍耐,而這比天問審訊的滋味痛過百倍千倍。 他覺得腸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擰緊,撕扯,絞爛,血rou斑駁的瘡口被鹽水淹及,火辣辣的疼,腕骨鉆心的疼。 木煙離的聲音顯得那樣遙遠,猶如隔著海洋傳來。 “所謂欺師滅祖,究竟為何事?!” 他不說,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咬破了嘴唇,口中是血,卻不流淚。 和被關在狗籠子里的七日一樣。 他不哭。 他的眼淚,只會是看客的笑柄。 沒有人會憐憫,他也不稀罕這些人的憐憫。 哪怕痛到死,痛到肝腸寸斷,也要忍著。 木煙離還在居高臨下地審問著“你對楚晚寧,究竟做過什么?” 太痛了,到最后眼前竟生幻覺。 他恍惚看到楚晚寧百年之后飛升成仙的模樣。依舊是皓白如雪的衣冠,眉眼英俊,氣華神流,不笑的時候目有鋒芒,笑的時候鋒芒便化了,成了一湖一海的溫柔。 “不曾……” 木煙離愣了一下,朱唇輕啟“什么?” 墨燃喉嚨里格格碾碎,沙啞至極“我說錯了,我不曾……我沒有……欺師……” 抬起眸子,血絲縱橫,瞳仁卻亮。 “滅祖!” 字句咬碎。 “……”木煙離臉上也不知是怎樣的表情,似乎有一絲驚愕,又似乎有一絲茫然,但她生的太冷了,驚愕和茫然很快都被凝凍成冰,她頓了頓,說道,“繼續陳罪?!?/br> 墨燃咳著血,肺部像是被攪碎了,呼吸時都帶著混濁的腥味。 他躺在地上,等訴罪水巨大的疼痛過后,渾身都已濕透,臉色蒼白如紙,他的臉頰貼著地面,發絲沾染在面頰上,喘息著。 木煙離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半步。 她盯著他“繼續陳罪?!?/br> “無罪……”墨燃闔上眼眸,啞聲道,“可陳?!?/br> 木煙離便命一名弟子前去取了墨燃的一點鮮血,而后抹在玲瓏砝碼上,那砝碼陽刻了“功善德”三個小篆,是用來測量此人功德的。 她把砝碼擲入天秤中。 天秤在緩緩浮移,除了墨燃,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一桿金色的指針—— “粉碎魂魄”……依舊是“粉碎魂魄”…… 指針在踽踽挪動著。 粉碎魂魄。 卻出不了粉碎魂魄的圈子。 薛蒙握著膝頭擱著的龍城彎刀,臉色極其難看,他盯著那天秤看。他盡量讓自己腰桿挺直,因為知道若是垮落了,只怕再難直起。 他微微發著抖,此刻他的掌心竟比龍城玄鐵更冰冷。 木煙離一雙美目眨也不眨地望著金色法秤,那指針移動得越來越慢,在“粉碎魂魄”那片領域挪動著,幾乎趨于禁止。 她拂開衣袖,淡淡道“好了,看來大局已……” “還在動?!?/br> “薛公子……” 薛蒙瞪著她,他在說話了,盡管嗓音也顫抖得厲害,盡管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指針還在動?!?/br> 木煙離道“快停了?!?/br> “那就等它停?!?/br> 木煙離與他視線相對。 過了一會兒,她面上浮起一絲清冷而嘲諷的笑意“好,那就等它停?!?/br> 日頭毒烈,烤的砂石地面蒙蒙浮起一層灰煙。 他們等著,所有人都望著那指針,等著它停落??善婀值氖悄侵羔樳^了很久也沒有安定—— 它似乎也拿捏不準對于墨微雨應當如何決斷,它在擺晃,猶豫不決地往減罪的地方傾斜,慢慢地,一點一點。 木煙離似乎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她不再吭聲,鵝黃衣擺委地,靜靜等待著神武天秤的判決。 薛蒙的指節泛白,他緊緊盯著那一根針,似乎即將仲裁的不是墨微雨一個人的性命,而是在仲裁他與墨燃認識的這些年。 從輕慢到嫌惡,從嫌惡到接受,從接受到認同。 究竟是一開始的疏冷錯了,還是到后來的那一聲“哥”,錯到離譜? 他不知道。 他盯著那一根針,茫茫無依的心里,只有盯著這根針的時候還有個盼頭。 別停落。 求你了。 繼續往前走一些吧,你看,還差一點…… 那家伙再怎么錯,但也碎去了靈核,退了萬馬千軍。 怎么能處極刑呢? 怎么能粉碎他的魂靈呢…… 一點。再一點。 到最后。 —— “生挖靈核?!?/br> 木煙離面無表情地宣布,她瞧上去極是公正也極是冷血,與她身上瀲滟著金色暖光的華袍截然不同,她整個人比霜雪更清冷。 指針停了。 尖端顫悠悠地指著“生挖靈核”四個字。 那是對墨宗師最后的審判。 木煙離對下面浩浩蕩蕩的看客,以及臺上十大門派—— 確實是十大門派,天音閣依舊留有儒風門的舊席位,那席位上孤零零坐著一個人,是一身黑衣的葉忘昔。 她背著南宮駟的布箭囊,膝頭臥著永遠失去了主人的瑙白金,她臉色很憔悴,但目光卻清醒,她也在看著這審判臺上的一切。 木煙離道“青天有眼,明鏡高懸,天音閣功過相判,不曾徇私舞弊,不曾留有偏頗,不曾故意刁難,判,墨燃墨微雨,生挖靈核之刑法。明示三日,敬告天下,若無異議,三日后——” 薛蒙一直在閉目隱忍,此刻卻終于忍不住,他倏忽起身,銀藍輕甲閃著輝光“我有異議?!?/br> “……” “不必等到三日后,我現在就有異議?!?/br> 下面嘩然更盛了“死生之巔他娘的快閉派吧!什么東西??!” “干脆把薛正雍和薛蒙一起審了算了!十有八九就是一伙的,怎么到了這份上還能幫著魔頭說話!” “當時珍瓏棋降世,怎么沒殺死生之巔多少人???你們真的不是魔窟嗎?” 薛蒙氣的臉色鐵青,卻不得不盡渾身氣力壓制著自己的憤怒。 那些修士的憤怒咆哮,木煙離自然都聽到了,但她充耳不聞,只淡淡道“小薛公子有什么話想說,我洗耳恭聽?!?/br> 薛蒙張了張嘴,一時似乎是不知道說些什么。王夫人心中十分擔憂,悄悄拉他“蒙兒,還有三日,我們從長計議,想想好該怎么說……” 薛蒙卻像是沒有聽到母親的話,他直愣愣地盯著木煙離看了一會兒,又轉去看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遠處那一個黑色的小點上。 那是刑臺之上的墨燃。 薛蒙眼睛驀地一顫,像是帷帳被風吹起,眼底波瀾皺。 暗也不是,亮也不是。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他已經沒有靈核了?!?/br> 木煙離“什么意思?” 薛蒙忽然激動起來,他回眸望著她“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嗎?在死生之巔救了你的人,退了棋子的人,難道不是他嗎?木閣主,我想知道你要如何行刑?他的靈核已經碎了!你們還要做什么?挖出他的心嗎?” 他眼中含著水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生挖靈核,生挖靈核……沒有靈核了,你們是不是就要他的命!” 木煙離瞇起眼睛“天音閣自有天音閣的辦法?!?/br> “按規矩,判決落下之后,三日后就要行刑?!焙鋈豁懫鹨粋€微啞的嗓音,眾人舉目望去,說話的人是葉忘昔,“閣主有什么辦法,還望在此說清?!?/br> 立刻有碧潭莊的人怒斥道“你有什么資格開口?你算什么東西?” 更有人在下面竊竊私語“仗著有姜曦給她撐腰,仗著南宮駟拿死換回儒風門清白,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這樣的大場合,一介無名女流這樣質問天音閣主,她也配?” 葉忘昔對此皆是置之不理。 直到有先前與南宮家結怨的人,朝她大聲說“葉忘昔,儒風門已經亡了,你一個人坐在那邊,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儒風門的掌門了吧?” 葉忘昔抱著懷中嗚嗚直叫,還沒有恢復靈力的瑙白金。她孑然一人立在原處,不怒也不吵,等那些或是憤怒或是譏嘲的聲音漸漸平復下來,她說道“儒風門暗城統領還在,亡不亡,不是你們說的算的?!?/br> “你——” 葉忘昔不愿與旁人多口舌,一雙眸子望向木煙離“還請閣主明示?!?/br> 木煙離道“這世間并非沒有重塑靈核的方法,靈核破碎,但碎片仍在心腔之內,所謂生挖靈核,自然也不必苛求靈核完整?!?/br> 薛蒙面色如紙“所以你想怎樣?” “施法將靈核碎片盡數挖出即可?!蹦緹熾x道,“天音閣不會要了他的性……” “命”未出口,薛正雍也站了起來,臉上陰云密布“挖盡靈核碎片?” “不錯?!?/br> “那要挖多少次?”薛正雍虎目怒睜,他的鬢邊已摻白發了,“五次?十次?生挖靈核損傷心臟,一次都是極痛的——幾年前天音閣挖過一個犯人的靈核,她沒有撐過去,當天回到監牢里就死了?!?/br> 木煙離淡漠地“那是她自己體弱,怨不得天音閣?!?/br> “那你不如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薛正雍怒喝道,“木煙離,靈核碎片!虧你說得出口,他的靈核若是碎成了兩片,便挖兩次,若是三片,便挖三次……但若是碎成了百片千片呢?你是不是要凌遲他?!你就是在凌遲他??!” “若真碎成那樣,也是他自己的命?!?/br> 薛正雍啞然了。 命? 什么都是命。 他忽然覺得很荒唐。 什么是命? 他因為命,誤把這個孩子當做自己的侄兒養大。 他給了這個孩子家人,師父,給了這個孩子一個棲身之地,一個家??蛇@個孩子原本的命運是怎么樣的? 私生棄子,從小吃不飽飯,跟著母親乞討賣藝為生。 母親死了,他一個瘦弱伶仃的幼童,拖著漸漸腐爛的尸體,在亂葬崗,將自己童年唯一的溫暖,親手埋葬。 他挨過無數次打,無數責罵,他被關過狗籠,被誣陷入獄。 誰都期望這世道是公平的,可是從降生的一刻起,命運原本就不公—— 為什么這邊世家公子香車寶馬,千金換取美人笑。 那邊窮苦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以蟲蟻為食,天地為席。 為什么有的人可以縱情無憂地對母親撒嬌。 有的人卻要帶著母親的尸骨,去豪門巨擘面前,討得一句“命中三尺,你難求一丈”。 為什么有人卑微入土。 有人天生富貴。 這不公平。 當命運把不公傾倒在那些最底層的人身上,一個調價令就可以奪去他們身邊親人的性命的時候—— 公正在哪里? 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心有不恨,怎能超脫釋然。 這個孩子縱使做錯過,縱使不是他的骨rou血親,縱使命運捉弄……思及如此,也還是心疼的。 薛正雍閉上眼睛。 他喃喃著說“太殘忍了,神武天秤恐怕根本沒有把靈核破碎這種情況考量進去……幾百次,木煙離?!?/br> 他掀起眼簾,聲音在發抖。 “你要拿錐子,剜刺他的心臟,幾百次?!?/br> “……” 天地間清朗一片,天音閣的一切都是嚴謹的,公正的,一絲不茍的。 薛正雍仰起臉,望著叆叇云層緩緩流曳而過。 “好啦,如今他是罪有所償了,他欠這世道的,總該還清了罷?!?/br> 起風了。 薛正雍驀地哽咽。 “可是這世道欠他的呢……有人還給他嗎……有人還給他嗎……”